治病救人 用一辈子做了一件事
——谨此纪念中医泰斗张作舟先生

2013-10-20 06:08:16张大萍席春慧
首都食品与医药 2013年15期
关键词:老先生医学院西医

文 张大萍 席春慧

张作舟先生(左)和他的女儿张大萍

七十载行医救人,毕生潜心医术。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张作舟,原名张希曾,当年报名考取中医资格证的时候特意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作舟”。张老曾说,改名是为了激励自己在学海中遨游,不断进取,同时在面临困境时亦能坚持理想。先生的一生也的确是这样做的,历经时代变迁,历史动荡,他始终将行医救人作为人生使命,为解除患者病痛奋斗一生。

可惜的是,时间的钟摆不为任何人停留,我们如今已经无法再和这位皮肤科的中医大家促膝长谈,聆听教诲。但庆幸的是,在老先生逝去两年多的今天,他的小女儿张大萍终于将内心的伤怀平复,愿意和记者一同回忆父亲波折却又充实的一生。

几毛钱 离家拜师学医

童年的张作舟原本和新中国成立前普通家庭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一样的生活,一样的上学。但是母亲的一个不经意的决定让他变得和原来的玩伴不一样了。小学五年级的暑假里,母亲突然告诉他要将他送到医馆做学徒,而且当即动身。那时的张作舟仅仅13岁,离开父母,一个人到城市的另一头生活学习。他还记得那是1935年的秋天,走的时候,身上只有几毛钱,一切都来得那样突然。可正是这次的父母之命,让懵懂的张作舟踏上学医之路,并渐渐地坚定了自己的脚步。

那时的学徒,代表的并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它意味着完全离开家跟在师傅身边,起初几年要做所有能想到的杂务以磨练心性。张作舟每天要在师傅起床之前将客厅、厕所、诊室都打扫干净,晚上也要等师傅入寝后再睡下。而日常最主要的工作则是配制外用药物。张作舟的师傅名声远播,每天病人络绎不绝,加上中医外科有独特的临床用药,于是张作舟每天都要制作大量外敷药。将不同用途的膏药分别摊在不同的纸和布上,常常忙到深夜,做出的膏药足足可以放满几个抽屉。

每当师傅坐诊的时候,张作舟都要站在师傅身边,潜心观察并揣摩思路,悉心求教。晚上工作结束后,张作舟并不急着睡觉,而是常常躺在地板上看书。漆黑的夜里,他用镜子反射路灯的光亮,借着微弱的光线,张作舟把白天观察到师傅看诊的方法记录下来,并且认真阅读相关书籍。学徒的四年时间里,张作舟基本掌握了外用药的配制技术,熟悉了师傅的临床用药,甚至还背诵了许多外科文献。

一份禀帖 叩别恩师考国医

张作舟渐渐地喜欢上中医,并且坚定了习医救人的目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年龄的增长,他越发感到要想从事中医事业必须系统掌握中医理论。

一次张作舟外出办事,路过自己曾经就读的学堂,不禁停下了脚步,在教室旁站了好久好久。虽然不后悔学医,但是却仍旧渴望上学,渴望和同学们一样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放弃学业让张作舟感到十分遗憾。于是当他得知北京国医学院招生的消息后毫不迟疑地准备报考。在此之前他写了一份禀帖,言辞恳切。一方面感谢老师几年中对自己的教诲,一方面阐明自己求学心切的苦衷。张作舟将这份禀帖交给师傅后得到了师傅的支持,从此结束了医馆学徒的生涯。

1939年9月,张作舟如愿考上北京国医学院,重新回到渴望已久的学堂。国医学院开设有四部经典、中医学及脉学等课程,授课的教师都是当时著名的临床医生。环境的改变,视野的开阔,加上自己的努力,在国医学院学习的一年多时间里,张作舟对中医的基本理论、经典著作都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

在国医学院学习期间,正值日本侵华战争,百姓的生活受到很大影响,日子更加艰苦。张作舟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那时他总是早早地到校,学习倍加刻苦。同时,在战争的影响和经济的凋敝中,疫病悄悄地流行起来。为应对疫病,北京中医界成立了中医工会,并组织了中医讲习会。讲习会课程以西医为主,同时也请名中医讲授中医课程。张作舟渴望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努力充实自己,于是他在北京国医学院学习的同时,还用业余时间,每周参加中医讲习会。1941年,张作舟又向当时的卫生局申报了中医考询资格,在全国300多名报考人中以第16名的成绩顺利地通过了考询,为后来取得中医师资格打下了基础。而那时他只是个19岁的少年。

一声“同志” 中医地位新变化

1949年新中国成立,到处都焕发着勃勃生机。华北国医学院重新组织了教委会并且扩大了招生规模。1950年北京市公共卫生局组织成立“北京市中医研究委员会”,当时的卫生局局长张文奇任主任委员,张作舟担任委员。这就是今天北京市中医药学会的前身,也是新中国成立最早的中医药学术组织。

张大萍时常听父亲感慨新中国成立前后中医地位的变化。新中国成立之前,由于当时国民党政府对中医歧视、排挤的态度,那时的中医均是个体开业,综合性的大医院里根本没有中医科。但是中医几千年来对国人健康维护的效果真真切切,患者还是对土生土长的中医信任有加。一些住院患者殷切希望得到中医师的诊治。于是中医医生只有应邀以患者家属的身份前往病房探望,草草地开药方给家属,病人也是在没有医院人员在场的情况下匆匆地将药服下。

新中国成立后,党提出了“团结中西医”的方针,中医和西医被放在同等的位置对待。新中国成立不久,卫生部就提出招收有一定基础的青年中医师进入北京大学医学院系统学习西医。张作舟紧紧抓住机会,成功从北大理学院医预科班正式转入北京大学医学院,开始了正规的五年制专业系统学习。这次的学习不但最初选拔人员时十分严格,而且在培养过程中施行淘汰制,招收的学生一般都是高中毕业生,小学尚且没有毕业的张作舟和他们一同竞争,压力可想而知。那时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为了学习,吃住都在学校,每周只回家一次。张作舟的妻子对那段时间印象特别深刻,那时的张作舟抓紧一切时间学习,就连上厕所手里都拿着一本书。三十多岁的男子汉头发迅速变白,毕业时竟显得苍老很多。但是当他拿到沉甸甸的北京大学医学院西医专业毕业证书时,心里十分满足。

张作舟曾对女儿说:“能有机会步入我国医学的最高学府学习,是政府给的机会。”作为中医工作者,他从内心拥护党的政策。“此前别人介绍我是医生,都肃然起敬,一介绍说是中医,对方的反应就很冷漠”,张作舟曾说。但是新中国成立后,感受着一声声“同志”的称呼带来的新奇和地位平等的欣慰,“我看到了中医发展的希望”,他说。张作舟先生庆幸自己抓住了这个机会,让他登上了事业发展的一个重要台阶。

全面辨证 治疗由内而外

张作舟最初学医时拜在哈锐川门下。哈锐川是当时北京中医界颇有影响力的外科医师,那时张作舟跟随老师学习疮疡外科的诊治方法。北京大学医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中医医院做外科临床医生。在医院,他被安排师从副院长兼皮外科主任赵炳南。赵炳南是国内著名中医皮外科专家,张作舟在跟随赵先生学习时经常与中国医学科学院皮肤病研究所的西医专家合作研究病历。张作舟可谓是中医皮肤科从疮疡外科分离出来成为独立学科的见证人和参与人。

1957年在北京中医医院病房的工作照

张作舟(中)与其老师赵炳南先生一起看诊

晚年张作舟为患者看诊

在不断的临床工作中,每每遇到疑难杂症张作舟都及时总结,深入分析,天长日久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独特治疗方法和学术思想。对皮肤病的认识,张作舟极力推崇明代名医陈实功“发在外而源于内”的思想。他认为,整体观念和治病求本是中医皮肤病辨证论治必须遵循的重要原则。皮肤与人体脏腑及其他组织器官关系密切,皮肤病虽然形于外,却是内在脏腑功能失调的表现,他强调,“其病本于内,治外不治其内,非其治也”例如,临床上常见的粉刺,虽然表现为患者的面部、胸部、背部出现皮疹,但其根本原因却是肺胃湿热蕴毒所致。对这种病的治疗张作舟认为,一定要从热、毒、湿三方面入手,以清热解毒除湿为法。

系统学习过西医的张作舟推崇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治疗疾病。他认为,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现代医学的诊断、治疗手段不断更新,西医的诊断方法已经大大领先于中医,借鉴现代医学技术就显得十分重要。临床时,他极为重视西医的各项检查结果和诊断结论,在治疗系统性红斑狼疮时,他就把西医抗核抗体化验指标作为诊断的一个重要依据,同时还将此数据作为评价中医治疗效果的一个参考标准。

一种本能 行医问诊融入生命

张作舟先生医术精湛,不论患者或是同事都对他十分尊敬,但是他却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很低。他认为自己是为患者服务的,否则就失去了自身的价值。在医院坐诊的时候,每当一位患者进屋,他都会站起来向对方问好。下班回家,有时候邻居坐在家门口等着请他给看病,张老先生就会不顾一天的疲倦到病人家里问诊。许多治病的膏药气味重、不容易外敷,张作舟就自己研究调制改良外敷药。他为病人开的药方便使用,不会弄脏衣服,没有刺鼻气味,遇到经济条件困难的病人他甚至分文不收。而这些效果良好的药物都是张作舟先生亲自调配的,由于常年配制药物,他早早就已经微微的驼背了。

晚年的张作舟先生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病。大家都知道这种病的症状是记忆力减退,认知模糊,但是前来向张先生求医的人依旧很多,患者对张作舟老先生的医术笃信不疑。而张作舟老先生往往自己生活的事情会忘记,但行医问诊却依旧毫不含糊。一次他指着自己的老伴儿问女儿:“那是谁呀?”女儿张大萍回答:“您是我爸,那是我妈呀!”张老先生诧异地说:“怎么这么老了,我还以为是我岳母呢!”患病后的张作舟老先生和其他老人一样,遗忘了许多事情,但是看诊开药却仿佛一种本能,没有半点遗忘。每当病人前来看病,女儿张大萍都要坐在旁边辅助。但是望闻问切老先生没有半点迟疑,下药开方都是下意识的举动,女儿只需要在旁记录便可,方子用上就见效。张作舟老先生身患此病还能为人把诊治病,令很多同行赞叹不已,被誉为一大奇迹。

一次中医大师赵绍琴的学生请张作舟老先生为纪念赵老写副字,但是原本“杏林楷模”四个字张作舟先生用炭笔在纸上写了十几次都不成功。张老的字写得十分漂亮,一个“杏”字韵味十足,但是偏偏下一个字就写成了“仁”,可见张作舟老先生虽然因病容易出错,但是对于中药却仍然熟记于心,下意识地就写成了一味中药。试问若不是将行医问诊、看病开药融进了自己的生命,又怎么会在罹患阿尔茨海默病思维难控的情况下仍然不忘医药?张作舟先生用自己的一生来为人祛除病痛,他谦和的态度和高尚的医德将被每一个接触过他的人所铭记。“我爸常说病人的疗效是对医生最大的肯定”,女儿张大萍说:“我常想他去世了,怎样才是对他最好的怀念,父亲对我也是言传身教,但以前我并不想做医生,现在我决定了,等退休后我就把他没做完的事继续做下去,用他传授的医术为更多病人祛除病痛。”

人物小传

张作舟,原名张希曾,1923年7月7日生,于2010年10月20日离世,北京人。曾被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审核批准为全国名老中医,担任培养学术继承人工作。曾任中国中西医研究学会理事、北京中医药学会常务理事、北京中医药学会皮外科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国中医药学会外治法专业委员会副主任、《中级医刊》、《北京中医》杂志编委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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