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阿伦·奈斯深生态学的伦理实践策略

2013-10-11 03:32王继创
关键词:奈斯人类运动

王继创,武 强

挪威环境哲学家阿伦·奈斯(Arne Naess)作为深生态学的奠基者,把深生态学称为“生态智慧”(Ecosophy)。在他看来,“今天我们需要的是一种极其扩展的生态思想。我称之为生态智慧。‘Sophy’来自希腊语‘Sophia’,即‘智慧’,它与伦理、准则、规则及其实践相关。因此,生态智慧,即深生态学,包含了科学向智慧的转换”[1]17。奈斯认为,生态环境保护是一项“系统工程”,需要人类在经济、政治、文化、教育等广泛的思想和社会领域进行深刻变革,从根本上改变人类现行的环境伦理实践模式和价值取向。

一、深生态学:回归实践的绿色哲学

深生态学因其关注共同体、生态整体和人类未来的特点,成为现代西方环境运动的理论来源,引发了诸如深生态运动、全球绿色运动等旨在从根本上改变现行人类实践模式和价值取向的社会运动。在其推动深生态运动的过程中,以奈斯为代表的深生态学的理论家们也建构了其完整的理论体系。如图 1 所示[2]64-84。

从理论建构的逻辑框架上,深生态学建构了一个类似同心圆式的理论框架体系。其理论框架由三个层次构成。第一层次是深生态学的最高原则,即“自我实现”原则和“生态中心主义平等”原则构成了深生态学的立论基础和理论内核,位于深生态学理论体系的中心。第二层次由八条行动纲领构成,即奈斯提出的指导深生态学运动应遵循的原则性纲领。为了进一步充分地表达深生态学的环境伦理价值理念,1984年4月,奈斯和乔治·塞欣斯在加利福尼亚州的“死亡谷”做了一次野外宿营,他们对过去15年来深生态学理论的发展进行总结,提出深生态学运动应遵循“八大基本纲领”[3]。这一纲领作为深生态运动的旗帜,分别从保护生物多样性、生态复杂性、自然内在价值以及如何应对全球人口问题、地区发展不平等方面提出生态环境运动具体的行动纲领,是“人们进行环境思考和行动的平台,能够将来自完全不同的宗教和哲学传统的人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4]36,达到了团结更多的有识之士开展环境运动的目的。第三层次是从第二层次演绎得到的一般的价值规范和具体的行动规则,即深生态学提出了的具体的规范性伦理行动原则。如“活着也让他人活着”,形象通俗地表达了人与自然、自我与他者、人与其他存在者和谐相处,倡导一种在整个生物圈实行的无等级社会,一种不仅对人类公正,而且也对动植物、大地、河流、山川等公正的民主式的体制。类似的规范性口号还有很多,如“让河流尽情地流淌”、“轻轻地走在大地上”、“绝不应该把生物只当做工具一样使用”、“在脆弱的大自然中生活应该小心谨慎”[4]133-135等等。

图1 深生态学理论派生关系图

可见,奈斯为了把深生态学的环境价值理念和行动纲领转换成公众的深生态意识,使理论更好地为大众所接受,进而更有效地转化为环境保护实践。为此,深生态运动的具体的行动原则以不涉及任何哲学和宗教立场,通过通俗易懂的语言,用具有鼓动性的口号形式表达其主张,将其理论通俗化,以便得到最多环境保护主义者的认同。每一个规范性的口号背后都蕴涵着深生态学丰富的思想内容和反对传统人类中心主义鲜明的立场。而这些非人类中心主义观点从理论自觉维度,特别关注到了人的生物属性及其自然存在——人和其他生命体一样是自然生态环境系统的普通成员[5]。通过这种方式,深生态学也更加贴近公众,使公众更加明确地理解其主张,为培养公众的深生态意识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综上所述,作为回归实践的“绿色”哲学,深生态学彰显着环境哲学的应用价值转向。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奈斯说:“‘深生态学’不是哲学,也不是约定俗成的宗教或意识形态。相反,实际所发生的是在运动和直接行动中各种人走到一起,他们组成一个有相同生活方式的群体——别人会认为这种生活方式太简朴,但他们却认为是丰富多彩的。尽管他们各自支持不同的政党,但在大量的政治问题上持有着相同的观点”。在这场生态环境运动中,“他们中的一些影响最大的参与者也许是艺术家和作家,他们虽然不能用专业哲学语言清晰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但是却可以用艺术和诗来表达。由于这些理由,我用‘运动’而不用‘哲学’一词”[6]。很显然,与诸多环境哲学相比,深生态学更是一种环境实践哲学。

二、顺应自然:资源保护的开放策略

深生态学产生于现代生态环境运动,主要目的是为现代生态环境运动树立一面旗帜,以指导当代的生态环境运动实践。如何有效地进行资源保护,奈斯给出了“顺应自然”的自然资源保护策略。

在资源管理与保护问题上,长期以来始终存在着两条对立的路线。一条路线主张,人类可以根据大多数人的利益或长远利益,对资源进行有计划地开发与合理地利用,对荒野和自然资源进行科学的管理;另一条路线则主张人类应以顺应自然的方式保护自然资源,不应该以任何理由对森林、荒野等自然资源进行开发,对自然应不加任何干预,顺应自然,接受自然过程的全部结果。

虽然这两条路线都反对经济主义,反对政府和企业毫无计划地滥伐森林和无节制地开采资源,都强调自然资源保护的重要性,但两者的价值观和保护目的却截然不同。前者的资源保护从功利主义和自然科学的角度出发,主张人类在自然面前有所作为,即“科学的管理,明智的利用”,保护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开发利用,自然能够且必须服务于人的目的。

奈斯对“科学的管理,明智的利用”的资源保护策略持批评态度,认为,“地球并不只属于人类”[7]。地球上的资源并不仅仅属于人类,同时也不应该被“人为的”划分为若干碎片,分别归属于某个单独的国家或者地区,更不是归属于某个组织或者个人。例如,挪威的土地、河流、花草、动物以及沿国界的海洋,这些都不是挪威国家或者是挪威某个人的私有财产。同样在北冰洋底下埋藏着丰富的石油、天然气资源和其他丰富的矿物资源,这也不应属于任何国家和地区。奈斯再三呼吁,在一个国家或地区周围存在的原生态的自然资源都不属于该地区所拥有,强调人类只是地球暂时的栖居者,使用自然资源只能用来满足人类的基本生存需要。

奈斯提出不能继续过多干涉和破坏自然的生态过程,必须行动起来以一种开放的姿态开展资源保护运动。因此,奈斯鼓励采取和运用“顺应自然”的自然资源保护策略,“保护并扩大野生(或接近野生)地区的面积的斗争应该继续下去,并且斗争重点应该放在这些地区的总体生态功能上。动植物种群的持续进化发展需要生物圈提供足够大的野生地区”[8]。对自然不过分干涉的管理模式,人类应该是通过自身与自然的亲密接触的过程中去顺应自然,而不是控制自然和改变自然,这种模式在开辟荒野地、建立自然保护区和国家公园进行野生动植物保护、林业管理等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这种做法在挪威、美国和发达国家已经得到推广和认可。

针对地球自然资源承载能力的有限性和稀缺性,奈斯提出“生态承受力”概念,认为不管是发达国家还是第三世界国家都面临不同程度的人口问题,都应积极控制人口增长,但相比于第三世界国家,发达国家控制人口规模是重要的,因为发达国家的居民具有超前的消费水平和膨胀的欲望,使他们以个人为单位的物质消耗以及资源的消费特别大,将面临更大的威胁。奈斯主张“控制人口规模对于人类自身及其他一切存在物的发展与繁荣都具有极大的意义”[9]。同时,在具体实施层面,奈斯强调全球性的跨国界合作的重要性,并且要超越意识形态的束缚,可以通过非官方的国际性机构和国际性的民间机构来采取基层对基层的形式使越来越多的民众参与到保护自然资源的行动中来。可见,顺应自然的资源管理策略有助于减轻自然生态系统的压力,并且对于提高公众的生活品质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三、非暴力原则:生态抵制的激进策略

奈斯是甘地(Mahatma Gandhi)非暴力主义的追随者和信奉者。他说:“一个旨在结束向地球施暴的运动必须奉行一套保证不向人施暴的价值观体系,这样的运动在其组织发动中必须采用非暴力的方式,不管在战略上还是战术上均应如此。”[10]深生态学把非暴力原则借鉴到环保运动中来,认为非暴力的核心就在于不合作抵抗,可以通过文明的抵制和生态性故意破坏等方式来达到影响当前现行环境政策的目的。

以保护环境的名义,奈斯极力反对个人的暴力行为,反对社会组织和国家机构的暴力活动,更反对人类对自然施以暴力。在具体的深生态实践中,奈斯倡导大家运用如下四个基本的行动原则:“第一,坦率地说明你所从事的事业,明确宣布运动的目标,分清哪些是本质的和哪些是非本质的;第二,寻求与对手的个人交往,使你对他有用,把团体的冲突转化为个人的接触;第三,把对手转变为你事业的支持者和信仰者,但是不要强迫他或者是利用他;第四,如果你有意或无意地破坏你对手的财产,你就会激怒他。”[11]115奈斯智慧地运用这些原则,鼓励和支持激进环境行动主义者采取非暴力的手段来抵制人类对自然的不合理利用和开发,认为非暴力性原则的应用在生态环境运动中,使得深生态主义者在减少对抗和仇恨方面产生重要影响,赢得了社会公众的普遍同情。

在奈斯深生态学理论的支持下,在不合作抵抗的非暴力原则的引导下,激进生态行动组织进行最直接生态抵制行动,其主要的行动策略可以概括为文明抵制策略和生态性的故意破坏策略。文明抵制策略就是运用非暴力的方式来阻挠和抗议政府的现行施政纲领和公共政策,如甘地、马丁·路德·金等进行不合作抵抗时主要采取的方式和策略,采取的战术方式主要是领导者放弃暴力的行为和向社会公众公布领导者公开接受处罚的方式来表示抗议。在这个意义上,很多的生态行动主义的行动策略都可归于不合作抵抗,如建立地方性行动主义的绿色组织,组织公众进行抗议性示威游行,爬上工厂巨大的烟囱悬挂要求停止污染的标语,驾船驶入核试验禁区,地球日举行集会与庆祝等等都在不同程度上影响了现行的环境政策。而生态性故意破坏就是“为了生态性的立场而使一个技术性的或政府性的操作无法运行”[1]3。在激进的非暴力生态抵制策略指导下,深生态主义者探索各种形式的直接行动,典型的做法就是使用“以破坏制止破坏”的方法,深生态主义者在树木上钉钢钉,切断电源,以阻止伐木;类似于身体封锁道路或建筑物一样,横躺在或“静坐”在采矿车和伐木车前面不让他们作业;划破那些在荒野地区进行采矿、伐木、筑路的大型机械设备的轮胎;堵塞工厂向外排污的大烟囱不让排放废气等等。为了保护生态环境,激进主义者“故意捣乱”,他们认为破坏不只是为了破坏,以保护环境的名义而采用这种非常极端的方法策略是合理的,以维护生态的目的而使用生态性故意破坏的手段是正当的。

综上,生态抵制运动中行动主义者依据非暴力原则,运用非暴力的直接对抗策略赢得了人们的普遍关注。这些积极探索各种形式的反对暴力行动和其他激进行为的实践策略在道德上不仅是正当的,而且是道德所要求的。在当代西方社会的各种生态抵制运动中,激进的生态行动主义者深受奈斯深生态学影响,他们采取激进的生态抵制运动与深生态学理论不断的动态的互动,促使深生态学逐渐地成为一种主流意识形态。

四、地方性社区:绿色政治的前位策略

奈斯的深生态学“以系统整体观和生态中心主义为基础,把生态学的思想深入到政治范畴,期望变革现行的社会制度,因而有绿色政治倡导之称”[12]。在他看来,生态环境问题的产生与政府的政治决策紧密相连在一起,要解决好人类所面临的困境,需要实施绿色的政治策略。可以说,“深生态运动的兴起打破了原来的政治结构,绿色成为了政治力量中的一极,与红色和蓝色形成了政治力量的新三角关系,呈三足鼎立之势”[3]311。

奈斯作为挪威绿党少数派的政治候选人,强调“我们需要‘反对非政治化’,以保持深生态学运动的政治性”[13];主张在非暴力、平等和直接参与的基本原则指导下,彻底地反对等级制度,努力构建一个非中心化的、分散的、多元的、生态的“地方性社区”。

这是因为相比传统模式,这种符合生态学原则的“地方性社区”绿色政府模式,强调无政府色彩和自给自足,就是一些小规模多元且分散的社区与当地自然生态系统有机统一的一种居住模式,区域内人民的经济、社会需求与当地资源的可承受性相一致,人类与生态系统内的所有生命存在物的生活习性相联系,“地方性社区”的居民通过自力更生寻求的是一种摆脱了工业化可持续的自我实现式的生活方式。

“地方性社区”作为前卫的绿色政治策略,主张通过直接参与民主的方式,直接可以对话和协商决定自己的行动,而不用借助专家的权威力量,国家对这些地方性社区的影响和作用非常小,国家的主要功能就是要帮助地方性社区完成既定的目标。而“地方性社区”政治模式促使决策链上众多的等级环节削减和压缩,“例如由地方部门、市议会、次一级国家高层决策者、州联邦机构、联邦政府机构、国家政府、国家联盟等等,欧共体最高层次和全球机构构成的链条可以减少到由地方部门、国家机构和全球机构组成的链条”[14],通过国家行政机构向扁平化的趋势发展,从而可以提升政府的行政效率。

奈斯认为,超越现代国家观念的“地方性社区”绿色政治策略,有利于人与自然之间建立一种亲密的关系,而且比较容易实现民主,达成政治意愿。但是要真正完成和实现这种转变,需要跨越国界进行全球各个国家的合作,需要采用放眼全球,从当地做起的方式。“保护自然的运动在某种意义上是政治化的,即必须要面对经济的和政治的力量联合在一起反对保护自然的主要努力,没有政治的改变,就没有向生态的理智的政策的转变”[15]。

五、追求简朴:个人生活的深层策略

深生态学深刻认识到,要实现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不仅要在公共善维度重视人与自然关系和谐以及人与人关系的和谐,而且突出强调在内在善维度强调人与自身的和谐。以“手段简朴、目的丰富”、“活着也让别人活着”、“让河流尽情地流淌”、“轻轻地走在大地上”等来倡导生活目标多样性和追求高度充实的精神生活以及适度消费的思想[16]。在奈斯看来,当代的生态环境运动不管是在政治层面、经济层面还是社会层面的行动如何变革,都必须以人内在的精神革新为基本前提,即“发掘人内心的善,来实现人与自然的认同”[17]。

在个人生活策略方面,奈斯引入“生活质量”概念来诠释深层的个人生活方式。主张“物质生活标准应该急剧降低,而生活质量,在满足人的深层的精神方面,应该保持或增加”[1]36,即要求人类降低物质生活的标准,保持或增加人类自身精神生活的质量。奈斯“追求简朴”的个人生活策略就是要反对现代西方社会所盛行的追求奢侈物质生活的浅层式的生活方式,积极倡导适度消费;反对把物质生活标准当做是人类存在和奋斗的唯一目标,认为人类生活的价值目标应该呈现多样性和多元化,特别是精神文化生活要着力充实。

伴随环境哲学理论由浅层不断向深层的突破和转换发展,奈斯鼓励大家要从当下着手,激发所有爱自然和爱生活的人的保护激情在价值和实践方面作出根本性的改变,彻底摆脱工业主义的生活消费方式。为此,奈斯特别强调时间的紧迫性,认为采取变革的时间越往后推,可能采取的保护措施就越严格,治理环境的代价可能更大,呼吁发达国家和第三世界国家必须赶快行动起来。。

信奉深生态学的每个人都有义务来根据自身的实际情况来进行必要的改变,例如,奈斯认可一种“慢生活式”运动,这种全球性的慢生活式的运动要求在被控制了的生活中降低人们的生活节奏和重新摄取营养。奈斯拥护和倡导人们在生活中做事情变得慢点,多花点时间去喜欢每一个活动。在他92岁的时候,还亲自拿手锯砍伐一些木材,并用手推车把他们运回家。

结 语

作为一种不断充实和发展着的“绿色”实践哲学,深生态学的理论学说不仅只是形而上的理论分析,更是对现实具有启示意义的理性实践智慧。奈斯的深生态学阐明了具有整体主义和后现代向度的实践伦理导向,其所体现的伦理行动策略涉及资源保护运动、生态抵制运动、绿色政治运动以及个人生活方式转变等诸多方面,对于唤醒人类对自然的伦理关怀、实现全球环境正义、提升社会环境公德及其培养绿色生活理念具有现实的实践启迪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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