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宁军
傅宁军,一级作家。发表《悲鸿生命》等长篇报告文学十余部,曾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全国报告文学大奖、徐迟报告文学奖、江苏紫金山文学奖。拍摄电视片播出上百部,总撰稿《血脉》获中国电视金鹰奖“最佳长篇纪录片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
傅宁军,一级作家。发表《悲鸿生命》等长篇报告文学十余部,曾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全国报告文学大奖、徐迟报告文学奖、江苏紫金山文学奖。拍摄电视片播出上百部,总撰稿《血脉》获中国电视金鹰奖“最佳长篇纪录片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
1985年的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一首《十五的月亮》感动了无数人:“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你守在婴儿的摇篮边,我巡逻在祖国的边防线;你在家乡耕耘着农田,我在边疆站岗值班。啊,丰收果里有你的甘甜,也有我的甘甜;军功章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这首军旅歌曲成为流行歌曲,无疑与当时的社会氛围有关,人们对于军人与军人家庭的奉献,用自己的方式表示了尊重。词作家石祥告诉记者,他的写作初衷是讴歌那些可敬可爱的军嫂,原来题目叫《军人献给妻子的歌》。
如今我到基层采访大学生军人,发现军人家庭悄然发生了变化,因为他们自身的学历构成,使得他们找的对象也有相当的学历。这些站在军人身后的大学生军嫂,与“在家乡耕耘着农田”的军嫂形象迥异,她们对于军人有自己的理解,也有自己的行为方式。守在家乡的军嫂固然也有,却不是主体,更多的是离家远行的军嫂。
我在某摩步旅采访牛延坤,他时任一营二连的连长,那是个战争年代荣获“红色尖刀连”称号的英雄连队。他是80后的地方大学生,却狠狠地剔出了文弱的杂质,用超出常人的虎气打造了过硬的资历:参加军区的“猎人”集训,在军官组荣获第一;参加全旅的建制连比武,又取得了军官总评第一的好成绩。
牛延坤和许多大学生军官一样,妻子是他的大学同学,牛延坤能安心在部队干,他妻子的功不可没,而且听说她挺自立,是这个部队军嫂中的佼佼者。和牛延坤谈到这个话题,素以作风顽强带兵的牛延坤很动情,他说,我爱人叫席艳红,我们在大学就谈对象了,毕业时我主动选择了从军,她当军嫂则是被动的,更让我觉得愧疚。都说校园爱情大多结束在校园,可是我们携手走到了今天……
经牛延坤电话联系,我到泉州一家公司采访了席艳红。她是一个相貌秀气、表达清晰的蒙古族女子,家在内蒙通辽的科尔沁左翼中旗,与出生在河南信阳的牛延坤,相识在河南农业大学机电学院。他们都学交通运输专业,同系不同班。牛延坤在学生会担任社团部部长,席艳红打小喜爱唱歌跳舞,新生入学社团部招新人,唱歌能唱到高音部的席艳红,很快就被牛延坤发现,收编到学生合唱团了。
理工科女生本身就少,加上席艳红乐于社团活动,说话从不拐弯抹角,赢得了牛延坤这位学长的好感。学校举行1500米中长跑,头奖是一辆自行车,牛延坤对席艳红说,我要争个第一名,自行车就送给你。席艳红看他瘦瘦的,以为他开玩笑。没想到,牛延坤真的代表机电学院报了名,而且跑得飞快。虽然只拿到第六,已经够席艳红吃惊的了。他像水里捞出来似的,自嘲道,这次没练。下一次中长跑比赛,他居然打破了这个项目的学校纪录!席艳红咋舌,牛延坤体力和毅力都不一般!
2002年冬天是寒冷的,这两个年轻人心头却很温暖。西斜的落日余晖里落叶缤纷,他们并肩坐在学校大礼堂的台阶上。牛坤延的表白让席艳红感动,他们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其实就是最默契的爱情证明。席艳红说,机电学院女生少男生多,我还算优秀的吧,追我的人挺多的。我感觉他为人很好,别看我直来直去,其实我知道,什么样的人是我需要的,我有我心里的标准。不一定要长的非常帅,也不一定要多有钱,但是要对我好,就是懂感情吧。我爸妈给的参考意见,也就是要对我好。
随后的校园生活是甜蜜的,牛延坤的性格随和,在学校的人缘特别好,很细微的事也考虑的很周到,让席艳红感受到有人呵护的幸福。直到2004年,牛延坤大四毕业决定参军,席艳红并没有反对。坐火车去面试,她还帮他买了面包和水果。可是,当她送走了他,她才意识到,和一个军人谈恋爱,其实是很辛苦的。比如她想倾诉的时候,他不在身边。连她想发火,跟他吵架,也找不到他,因为电话不是随时能打通的。她觉得孤单,他把一种踏实的感觉带走了,她不禁对这段感情产生了怀疑。
然而,穿上军装的牛延坤仍然执着,他放弃了安逸的去向,并没有放弃心爱的人。不在她的身边,他会给她写信,一封又一封。有空也会挂电话,既使她提出分手,他也像没事似的,耐心地说服她。有时他还会跟她宿舍同学打电话,拜托她们促成他们。听说她生病了,他会赶紧找她要好的女生,代他好好照顾她。总之,当军人的恋人她很不情愿,但她还是珍惜他这个人,感情的纽带没有斩断。
2006年席艳红面临毕业,到哪里去呢?是在郑州,还是回内蒙老家?牛延坤在闽南某地的连队任职,不够家属随军条件,劝她在郑州工作。可是她想,郑州既不靠家人,也不靠男友,有什么意义?要是在郑州的话,肯定会分手了,不可能刚找工作就换工作吧。她想来想去,还是想到牛延坤那边,达不到家属随军的条件,就不靠部队靠自己,反正在哪里都是找工作,一个大学生总该有点自信吧。
于是,席艳红来找牛延坤了。在部队临时来队家属房住了一夜,次日她就翻当地的报纸广告,周末和牛延坤到附近的泉州找工作。应聘媒体主持人,人家不光要会普通话,还要会闽南话。应聘保险公司,虽然笔试面试都通过了,人家说可惜你是外地人,他们喜欢招本地人,有熟人有亲戚也有人脉。应聘企业文员,人家包吃包住,也有可观收入,就是没有挑战性。后来看中了一家新开张的金融理财的公司,人家要求先参加培训,她没犹豫就报了名。培训后她被录用,一进去工资才300元,就近租间房要400元。她咬牙坚持下来,从公司底层做起,一直做到部门主管,收入成倍翻番……
2008年结婚到现在,牛延坤感激里含着愧疚。连队执行演练或战备任务,休假一推再推,有时假期没完就要归队,弄得席艳红很不痛快。她毕竟识大体,看牛延坤回一趟家不容易,她就改租了大房子,把河南的公公婆婆接来,让延坤能和父母常见面。靠席艳红的打拼,买了房子,买了车子。她说,买房子要到处看的,他说你看着定吧,我就气了,所有的事情都由我来弄,结婚不结婚有什么差别呢?
话说了,气撒了,席艳红也不计较了。其实,当军嫂有苦涩,也有甘甜。旅里安排优秀干部度假疗养,她跟牛延坤去了庐山。军官授衔的仪式,家属也应邀参加了。雄壮的军乐响起来,看到他军容整齐,精神抖擞,她内心里挺骄傲的。平时跟同事说丈夫是军人,她口吻颇为自豪。偶尔,她想劝他早点脱军装,到地方过小日子,只是觉得他在军营付出许多也得到许多,也许他真的适合军人的职业。
虽然席艳红受到部队的表扬,可是她说,她并不是百分之百地支持他在部队,只是很矛盾。你看他和他的兵就像亲兄弟,他们回家探亲都会打电话或发短信给他。尤其除夕夜或大年初一,手机铃声没停过,短信一条接一条。无论他回来还是我到部队,他都会跟我讲谁谁谁的电话或短信,他的兵我都认识,退伍的我还记得。这时候我能感觉到,他有一种成就感,这也是我最能理解他的地方……
采访大学生军嫂李晓明,是对她爱人张占省采访的延伸。张占省生于1980年,2003年毕业于河南理工大学热能动力专业,同年特招入伍,在某摩步旅当过排长、连长,是地方大学生中成长的基层军事主官,我采访时他任装步一营副营长,曾被旅里评为“学习成长标兵”。李晓明生于1983年,毕业于河南大学教育学院,两个80后在高中就是同学,她笑着告诉我,谁跟谁有缘,就像真是命中注定的啊。
他们的家都在河南开封的岗李乡,张占省父亲是当地的乡村医生,曾到开封参加培训过。李晓明父亲是当地的校长,少有的正牌大学生。两家长辈早就有来往,他们从小就相识。张占省比李晓明高两届,在岗李一中读高中忙于备战高考,男生女生都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学业,他们之间没有早恋的迹象。然而,张占省学习成绩的优异是人所共知的,她也对他多了几分关注,至今还记得他在学校时的趣事。
李晓明说,他的成绩比我好得多,奥数竞赛拿过省里的奖,我就喜欢读书好的人。那时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对什么事都很认真。他们班的同学说,看他成绩好,选他当了学习委员,结果他非常顶真,谁的作业不交,他就不依不饶,追着别人要。后来改选班委,班上同学都反对,不让他当学习委员,说他太严啦。
终于,两人都考上了大学,张占省学理工,李晓明学文科,并不妨碍彼此的好感。尤其是李晓明有见地有抱负,让张占省认定这个女孩值得追。2005年李晓明大学毕业,应聘到郑州新区的一所中学当老师,工作稳定,收入不错。到学校一上班,就有同事喜欢她,频频表示爱慕,可是她不喜欢。她妈不放心,说她为人本分,在外面找对象会受骗,要给她介绍一个。她说不用妈操心了,妈非得操这个心。
2006年五一节长假,李晓明亲友为她介绍对象,说那人不错,不见都不行。她打算应付一下,没想到她和对方一见面,就乐了。原来他们介绍的,就是回家探亲的张占省,只是穿着便装。介绍人问他们满意吗,他们相视一笑,满意,满意。本来相处好些年,这层纸还没捅破。两人谈得很开心,一切都是缘分。
张占省说好在家一周的,只待了三天,就接到通知,匆匆回部队了。光明正大地成了恋人,每天晚上“煲电话”成了思念的热线。晚上9点熄灯号响过,在连队的张占省才有空,拨通李晓明的手机,两人一聊就一两小时,有时聊到半夜。到了暑假,李晓明有时间了,电话里跟张占省说,你请假回家一趟吧,你不想家吗。他说回不来,连队正忙呢。她那时对部队不了解,什么样的工作那么忙,你总有个周末吧,积攒几个周末不就有时间啦。再说,离家也不远,坐个车几个小时,看看有什么呢。张占省跟她说不清,急了,只好说,我当兵了,就是国家的人了,不可能随意地回家啊。
在学校教中文,李晓明工作压力不大,一到双休日,看到别人成双成对,要是在张占省身边就好了。她想,分在两地不是长事,既然爱他就跟他走,他不能转业,我就过去吧。她遇事时常犹豫不决,这事却很果断,她到张占省所在部队附近打工。一听女儿要跑这么远,父母赶来劝说,他在部队1000元,你大学刚毕业,就拿2000元了,怎么能说不就不干啊。爸说,你这孩子,从小到大都很顺,没经过什么坎坷,哪知道外面世界的复杂。妈说。你太老实,出去人家把你卖了,你还数钱呢。
李晓明铁定了心。她最远到开封和郑州,而到张占省所在的安徽滁州,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买不到卧铺,她买的是坐席或站票,不带空调的绿皮车,20多小时才到南京。南京离滁州还有上百里,原来跟张占省说好要来接的,他临时来电话说,部队有事不能来接,给了她一个同学电话,说让同学安排她。她也理解部队的管理,不能跟老百姓比,就找个公共电话亭,给他同学打电话,听他同学告知怎么坐车转车。等他同学把她安顿下来,她再给他打电话,他在山上训练,手机不通。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冒出来了。打电话给父母诉苦,此时父母是理性的,他是军人,你要体谅。
接下去一个月,李晓明在南京找工作。几次碰壁,她几乎想回家了,终于遇上了一家教育培训公司,要招管理人员。董事长是东南大学硕士,一面试李晓明就被录取了。等张占省参加演习结束赶到南京时,她已经在这家公司上班了。半年后,她得到了提升,被调到青岛任负责人,月工资是张占省的好几倍。当张占省前往青岛探亲时,海尔集团举办精细化管理的讲座,李晓明组织公司人员听讲,张占省也购了票去听。赢在执行、有效沟通的现代理念,给正在琢磨带兵之道的张占省很大的启示。
2007年10月结婚,之后两人在青岛与滁州两地跑。李晓明说,我来滁州他没接过我一次,为这事我们没少吵过,毕竟有感情基础,我才原谅他了。时间一长,李晓明又陷入两难的境地。她在青岛做得风生水起,领导赏识,同事合作,市场开拓得很有成效。可离张占省的部队太远,她不愿分居两地,决定到滁州来重新开始。张占省帮她找工作,她说不找了,自己干。他有些担心,但她的果断和魄力出乎他的意料。不想给人家打工,她注册成立了自己的教育培训机构,很快闯出一片天地。
我采访时去看过,李晓明在市中心商务楼租了一层用房,业务蒸蒸日上。张占省说,她在社会上打拼,思想比我活,胆子比我大。李晓明说,做业务总有应酬,有时候我请人家吃饭,或者回请人家,人家是两口子,我就跟他说你出来吃个饭,他都说没时间。前几天中秋节,他要跟战士一起过,我是军嫂只能理解吧。反正这么多年,我遇到事情让他帮忙,他都先顾部队的事,不会先顾到我,我太了解他了。张占省说,我在部队和你一样是奋斗,只
不过形式不同。年轻时不奋斗,什么时候奋斗呢。
2010年我采访了好些大学生军嫂,深深为她们的无畏爱情所打动,嫁给军人毕竟在改变着她们原有的人生轨道,而原先她们可以更加安逸更加富足。即使她们的丈夫在部队只是连职,并不符合随军条件,她们也不在乎,大多不是坐等丈夫升迁,而凭借自己一技之长和学业知识,自己想办法结束“牛郎织女”生活。
并不奇怪,大学生本身就是一个随着经济大潮流动的群体。她就是不嫁给军人,有文化知识,有做事能力,也有勇气闯荡天下。
大学生军官的军旅之路走得稳健,笔者知道他们并不孤单,他们肯定能感觉到背后的温暖,那是另一半的深情的目光。
然而,我在采访大学生军嫂这个群体时也有我的担忧。按当时规定的随军条件,只有副营职以上的军官才有家属随军的资格,而我采访的大学生军嫂,有不少是她们向职别不够的军人丈夫靠拢的故事,写出来会不会犯忌?
事实本身更有戏剧性。当我正欲动笔,听到了一则大好消息。据《解放军报》报道而全国媒体迅速传播:2011年3月12日,国务院、中央军委批转公安部、总参谋部、总政治部、总后勤部《关于调整军人家属随军政策的意见》。据悉,军人家属随军政策调整后,全军近10万官兵将告别“牛郎织女”生活。
我为所有的军嫂高兴,这是一个新的军人家属随军条件,与以往相比明显放宽:驻全国一般地区部队干部家属随军条件,由副营职调整为正连职;取消驻艰苦地区部队和在特殊岗位工作干部家属随军条件;驻艰苦地区部队士官家属随军条件,由三级军士长以上士官调整为四级军士长以上士官。
《解放军报》报道中说,军人家属随军政策建立于1963年,后来有过规范和完善。此次军人家属随军政策调整,是根据国家户籍管理制度改革发展形势,着眼增强部队凝聚力、战斗力作出的重大决策,充分体现了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和胡主席对广大官兵的关怀厚爱,体现了以人为本、向一线倾斜的特点。
大学生军嫂似乎有先见之明,随军条件已不再是团聚的障碍。嫁给军人的她们,无论在家或远行,注定要为军人的职责而有所舍弃,舍弃中有无奈,也有坚韧。似乎可以说,军人是一个勇敢的职业,军嫂也是一个勇敢的身份。
在家属区附近一个连部会议室,我采访了某团副政委许志军的妻子刘云霞。她是一个乐呵呵的70后,眉清目秀,身体细挑。按原先副营职家属随军的规定,她理应符合随军的条件,其他军嫂耐着性子排队等调令等工作,她却一鼓作气考取研究生,毕业后应聘到许志军部队所在地的某高校,调动问题迎刃而解。
我问刘云霞,师政委为什么在大会上表扬你?
刘云霞笑了,说,全师官兵都知道,许志军的对象叫刘云霞,是因为那次小拉练。许志军在新兵连当指导员,我到部队探亲。快过节了,新兵想家,我是大姐嘛,也跟新兵拉拉呱,说说话,还去帮厨,烧饭炒菜,反正闲不着。我天生好动,打球,跑步,什么比赛都能参加,在学校就是体育委员。那天小拉练,部队一大早就出发,我借了一件迷彩服,套在身上跟着去了。师政委经过,头发这么长,怎么有个女兵啊?
问清这个女兵原来不是真的,而是大学生刘云霞,许志军的未婚妻,站在晨光里的师政委陶正明很感动。几天后师政委在全师大会上说:谁说军人没人爱?谁说地方女青年都势利?看看人家许志军,照样得到女大学生的爱情!许志军这个大学生有眼力,为我们军人争了光!后来许志军刘云霞在军营办婚礼,师政委亲自担当证婚人。他叮嘱刘云霞,许志军是部队需要的人才,你要支持他好好干。
新娘刘云霞一脸羞涩地微笑着点头。
她说,我也知道,当军人的妻子应该支持丈夫的事业,但我结婚之前,并不知道支持这个词所包含的沉重分量,它意味着你要独自撑起一个家,它意味着你有很多事情指望不上丈夫,尽管你的丈夫很能干。许志军说,现在忙,以后会闲一点。一级一级地骗我。在连队,在基层,他说当营以上干部会轻松些。到了营职岗位,也没看他闲着,还是忙的要死。当了团职干部,更看不到人,忙得不着家。我说,你就这样骗我吧,骗到老。他说,能骗你一辈子,也不错。这是我们开玩笑说的。
刘云霞说着,眼眶里泛起了泪光。
许志军和刘云霞是湖南常德同乡,在高中读书时就在一个班。稳重朴实的许志军被大家推选为班长,爱蹦爱跳的刘云霞当了体育委员。刘云霞说,高二的课堂里,我和许志军坐在前后排,他天天看我的后脑勺。我,许志军,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同学,我们四个人无话不谈就像亲兄妹。按年龄大小,许志军比我大,排老二,我排老三。关系保持到现在。那时还没手机,上大学同学间就靠通信,我和许志军常写信,我叫他老二,他叫我小妹,我们谈学习,谈生活,就是没谈感情。
许志军告诉我,我当时就蛮喜欢刘云霞的,也能看出她对我有好感。刘云霞和我一样家里穷,读大学特别珍惜,她说大学四年我绝不谈恋爱,我更不敢说了。我考上浙江工业大学,她考上西南交通大学,一个在杭州,一个在成都,通信没断过,但是隔这么远,不可能吧,就没捅破这层纸。
刘云霞说,大学毕业那年,我在西南交大学土木测量遥感,属于热门专业,早就签了辽宁盘锦铁路13局。许志军被华能集团录用。那天我在楼上女生宿舍,楼下有人喊,刘云霞,你的长途电话。宿舍楼的公用电话在楼下,我赶忙跑下楼去接。电话里传来许志军的声音,他说,听说部队到我们学校招人了,你看我到部队怎么样?我说,你想去你就去嘛。当时我真的没多想,反正同学嘛,就是征求一下意见。以后我们结婚了,我说,当时你跟我没关系,我也不能说不让你去啊。我说的没关系,就是没谈对象,只是同学。许志军给我打这个电话,其实他是有想法的。
许志军说,我大学毕业要入伍了,回过头搜索,哪个人能当女朋友?所有的女同学中,最合适的只有刘云霞。她不是那种小鸟依人型的,有主见,很能干。我们高中同学,大学通信,虽然没捅破那层纸,但能感觉到彼此谈得来。她的家境不好,父母原先不同意她读书,女孩子读大学干什么。她坚持要读,考上大学就勤工俭学,不问家里要钱。我非常欣赏她的倔犟劲儿,在命运面前绝不低头。
1998年暑假,许志军和刘云霞都回湖南老家探望。大学毕业了,工作去向定了,与父母家人团聚,也与昔日同学重逢。天南地北见一面不容易,刘云霞分到东北,许志军分到江南,他们都要在长沙火车站中转。许志军对她说,报到还有些天,你不如跟我到杭州转转吧。刘云霞是个爽快人,好吧。他们一块坐火车到杭州,住在罗大姐家。这位罗大姐,是许志军在浙江工业大学读书时,做家教认识的一个家长。看到许志军为人正直,勤奋好学,家又在外地,就把他当成弟弟一样看待。
许志军向罗大姐介绍老同学刘云霞。罗大姐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性格爽朗的湖南妹子,她追问许志军,是不是对刘云霞有意思,许志军老老实实地点了头。罗大姐说,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们俩蛮般配的,如果你这次不说,可能就没下次了,小心被别人抢跑啦。许志军又点点头。罗大姐急了,你别光点头啊,要不,我给你们撮合,你不敢说,我跟她说。许志军忙说,算了,还是我直接说吧。
刘云霞离开杭州前的那个傍晚,他们漫步在垂柳依依的西子湖畔,海阔天空地聊天。走到那条著名的长堤上,许志军鼓足勇气,向刘云霞表白,做我的女朋友吧,我会永远地爱你的。刘云霞对他的表白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说,让我考虑考虑,好吗?站在落日的余晖里,许志军长舒了一口气,他总算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杭州一别,各奔南北。许志军走进了军营,开始了一个大学生向一个军人的转变,这样的转变无疑伴随着痛苦。他给刘云霞写信,倾诉思念之苦。她仍然犹豫不决。初到铁路系统工作,未婚女性本来就少,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大学生格外醒目,很快就有热心的同事给她介绍对象,而深圳的老板同学也穷追不舍。她的心思,只跟一个从小到大的闺中密友透露。比来比去,觉得没有人能比得过许志军,可是隔得这么远,他又在部队,不太可能吧。说到底,能否当好一个军嫂,无疑是她犹豫的原因。
也就在夏季最热的时候,许志军的情绪跌入了低谷。湖泊洪峰的汛期尽管一年一度,这一年似乎来得分外严峻。湖南老家的洪水泛滥,许志军的家也被淹了,使得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境雪上加霜。如果他选择华能集团,几千元的高工资还能资助家里,可是他选择了部队,当时只有六百块钱工资,许志军心有余而力不足。
许志军,你的信!连队通信员捎给他的米黄色信封,叫他眼睛一亮。小妹刘云霞用娟秀的字迹,从千里之外传达给他一个温馨的信息:你的爱,我接受了,我愿意和你携手,迎接生活中的风风雨雨,有了爱就会有一切。
暗恋多年的小妹终于成为终身伴侣,许志军激动得几乎跳起来。柳暗花明的喜悦,未来人生的憧憬,一下子烦恼都被幸福赶跑了!
带着爱情在训练场上摔打的许志军,做什么都充满了热情和活力。他强壮着体魄,也强壮着内心。次年盛夏,部队开往沿海某地,接受无码头装载的训练课目。许志军脱光上衣,跳进齐膝深的淤泥,和战士一起挥动铁锹,开辟坦克行进的通道。扛沙袋、铺杂草、垫枕木,人家都以为他是一个兵,根本看不出大学生的模样。演习结束,许志军这个大学生排长赢得了全连官兵的尊重,荣立了三等功。
许志军与刘云霞无法像地方青年那样朝夕相处,彼此思念只能依靠邮局,一封封信件成了感情的纽带。一年多没见面了,许志军在连队忙,走不开,准备考研的刘云霞体谅他,国庆前夕请了假,赶到杭州来看他。在南下的火车上,刘云霞甜蜜地想象着再见面的情景,寻找不再是小妹而是恋人的感觉。然而到了杭州,许志军没空来接,又让她住到罗大姐家。原来许志军入选国庆阅兵方队,任何人不得请假。
刘云霞说,一连几天,见不到许志军的人影,我真的想不通。他到部队一个月才六百多块钱,我的工资是他的三倍。我知道他家被洪水淹了,他那点工资都寄回家,还借了不少钱,自己没钱娶老婆。我说你没钱我不在乎,我不图你什么就图你这个人好,人好总要在一起吧,连见面的时间都没有,我图你什么呢。
刘云霞气得要买火车票回去,许志军才匆匆从军营赶来。刘云霞劈头盖脸地发了一通火,许志军一个劲地说对不起,阅兵方阵都是挑选出来的,九九八十一,缺了哪一个都不行。望着许志军晒得黑红的脸,刘云霞气消了。她哭了,他也哭了。在痛快奔流的泪水中,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误解,所有的抵触,都化作了湿润的柔情。
连指导员王辉知道许志军女朋友闹别扭,比许志军还着急。他大许志军两岁,以老大哥的身份命令他,一定要把刘云霞请来,吃顿团圆饭。
国庆节那天,在简单的连队家属房里,王辉亲自下厨,和妻子张罗了一桌子菜。王辉举起酒杯说,弟妹啊,老大哥我,代许志军向你赔不是了。许志军是个好排长,还是那句话,没有当兵的付出,哪有百姓的幸福啊。王辉妻子陪刘云霞在营区走走,说了半天悄悄话,关于军人、关于军嫂、关于军人的家庭……
我问刘云霞,是他们的话说动你了吗?
刘云霞笑了,说,其实不需要他们说,这些我都懂。那时就是心里堵得慌,发过火了就算了,不然我为什么找他,看中的不就是他这个人嘛。他当一个军人,我当一个军嫂,我们都是第一次,而且人生也只有这一次。
2002年初,许志军向上级打了结婚报告。举办婚礼那一天,与许志军一起来部队大学生干部都来了,平时干部婚礼不到场的师政委也破了例,和干部科长一起参加,还欣然担任了主婚人。许志军很感动,他知道,这是师首长对大学生群体的特殊关怀。许志军和刘云霞商量,把部队婚礼的D V制成光碟,寄回去让长辈们看看,就不回老家再大操大办了。军人的婚事军营里办了,一切从简吧。
春节放假那几天,刘云霞是在军营里度过的。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外地过春节。远离父母长辈,远离亲朋好友,她以为许志军会陪陪她,因为许志军之前答应过她的。没想到,当了连长的许志军说,有的干部探家了,连队在位干部少,他怕战士想家,要跟战士一起吃饭,要和战士一起站岗,不能只陪她。
刘云霞说,我是个喜欢朋友的人,可是这里对我来说很陌生,这么大的营区就认识许志军一个人,他居然整天不在。我把所有的东西收拾进箱子里,等许志军回来,就跟他说,我要回家。我拉着箱子要走,他不让我走,我的心又软了。那时我说,我好想吃家里的酱蘑菇。这些细节,我们女人记得清楚,男人可能记不清了。
对于刘云霞嫁给许志军,最疼女儿的父亲原来不同意,就怕女儿受苦。许志军给老人写信,恳请长辈同意这门婚事。刘云霞父亲说,作为一个父亲,是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军人的,但作为一个老兵,还是同意把女儿嫁给你了。刘云霞独自流泪,觉得父亲劝告的话是对的,当军嫂真的要想好,军人是顾不了家的。
如今调到杭州的刘云霞,已经是单位的业务骨干。她的收入比许志军多得多。然而军嫂的本质是一样的。很长时间里,刘云霞在单位很少说丈夫是军嫂,除了单位领导,很少有人知道她是军嫂,她一个人又工作又带儿子,最担心自己生病,好在她喜欢运动,硬是挺过来了。她说,说实话,许志军心细,本来很会照顾人的,只要他在家,我就省心很多,可惜他在家实在太少了,根本没时间,我能跟谁说呢。
刘云霞这样的军嫂,让我想起舒婷的那首诗《致橡树》,诗人反复吟咏“我如果爱你”,其中有两句诗写道:“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刘云霞和许志军就像两棵树,各自独立,却又相互依存。
“对不起,我是一个军人,想先问你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你将来能不能忍受两地分居?这个问题请你认真考虑。你考虑清楚了,觉得可以,我们再谈,觉得不可以,就不要谈,不然到时候谈了再分,大家都会很受伤的。”
听起来硬邦邦冷冰冰的,这像是谈对象说的话吗?现实中的范晓真是这么说的,也太不懂得浪漫了吧!面对年轻貌美的姑娘,他为什么列出这么一个让人家可能望而却步的先决条件?难道他就不怕人家给他吃闭门羹吗?
范晓,山东烟台人,1981年出生,一个思想成熟、善解人意、形象俊朗的80后大学生军官。2004年毕业于青岛大学机械工程自动化专业,同年6月应召入伍,历任排长、宣传干事、连指导员,曾受到集团军、师、团的表彰,被评为优秀“四会”教练员、优秀党务工作者、优秀参谋,三次荣立三等功。
毫不夸张地说,范晓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他为什么不采取迂回战术,先在感情上俘虏对方,发起攻击,再来谈两地分居的问题呢?
因为范晓深知,军人的奉献并非一句空话。以范晓的智商,何以不懂得浪漫,但是他更懂得,军人与浪漫之间,该有一个警戒线。
范晓是个独生子女,父母对家务事大包大揽,唯独对儿子的读书学习毫不放松。普通职工的家庭并不富裕,但只要他学习所需要的费用,父母从不吝惜。而他确实开窍得早,在勤奋加方法中品尝到学习的乐趣,从考入重点中学到考入青岛大学,全凭成绩说话,没有多花父母一分钱,这是父母引以为自豪的事情。
青岛大学打开了范晓的视野,使他开始考虑理想与事业的人生命题。他没有辜负父母的厚望,大一到大四这八个学期,他就拿了六个奖学金,在班上属于学习冒尖的好学生。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华,他和一个红颜知己走得很近。那个漂亮女生是他的高中同学,都是从烟台到青岛读书的,大学期间虽然不在同一个系,却有着同学加老乡的情分,可以分享学生时代的喜怒哀乐,两颗年轻纯洁的心相互吸引。
因为大学的日子过得匆忙,因为大学之后的日子还长,他们并没有像真正的情侣那样卿卿我我,却有一种欣赏和默契悄然生长。他们都有认真读书以立足于社会的向往,他们都有正直、善良和开朗的性格,在一起总是非常开心,聊天也有太多的共同点。没想到,分歧是在大学毕业时产生的,而且难以弥合。
未来的道路这么多,范晓偏要选择到部队,这让她怎么也不能接受。她说范晓你太冲动,太幼稚,你面前现在两条路,你再选择一次,你是要一个人去当兵,还是一起在这边奋斗?范晓当然知道,她所设想的奋斗,意味着80后的成功梦想,这一切与当兵无关。在她眼中,既然读了大学,就该追求更高质量的生活。
范晓和她说参军乃公民义务,大学生也不例外。
她有些伤感,为什么是你?
他有些激动,为什么不能是我?
范晓在学校一向以为,他们很合得来,她最理解他。而他一旦决定入伍,她却最不理解他。尤其听说,范晓签约的部队在福建沿海,你范晓又不是找不到工作,要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当兵,更是一百个想不通,怎么谈也谈不拢。
女友的眼泪和劝说,没有改变范晓的决定。
23岁的范晓年轻气盛,他带着告别女友的些许遗憾,更带着戌边卫国的热切憧憬,登上了南下的火车。范晓到部队报到,正是湿热的酷暑,北方人度过的第一个南方夏季,一身军装黏糊糊地苦不堪言。大学生新兵连的紧张气氛,给他无限美好的诗意想象当头一棒。挥汗如雨的训练,一丝不苟的纪律,让这些从小到大自由惯了的白面书生连呼吃不消。他在最难熬最痛苦的时候,心头闪过女友的温婉情愫,抱着一线希望给她挂过电话,她没有安慰只有抱怨,不理解已经变成了化不开的隔膜。
范晓当初的想法也简单,当兵与其他岗位一样,不过是一份工作,既然可以签约,也就可以解约啊。一切关于未来的理想都显得太过奢侈,能不能脚踏实地坚持下去,才是大学生们私下议论的头等大事。已经有两个大学生受不了,解约离队了。当时解约的条件,是交8000元违约金。范晓也打电话跟家里说,部队确实太苦了,你们能不能给我出这8000元,等我回去工作了来还给你们。母亲同意出这笔钱,给他两天时间好好考虑,是留还是走。母亲对他说:“钱家里可以给你出,但是你要想清楚,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该不该继续走?以后你做其他工作,会不会也这样离开?”
范晓还是留下了,他不愿意灰溜溜地当逃兵。后来,一场“不当合同工,要做主人翁”的大讨论,使他深受触动。大学生新兵连结束,那个担任班长的排长说,别记恨我,我为什么对你们严,因为你们都是要带兵的人!大家紧紧抱着,泪流满面,让他感到了震撼。范晓接着前往陆军指挥学院就读一年,母亲有一天再问他能不能受得了,受不了就回来吧。范晓说,这么多的苦都吃了,现在不会再想走了。
大学生入伍的代价,是结束一段初恋,与相处多年女友分手,这在当时穿上军装的大学生中并不少见,很多人身上都发生类似故事。
在失恋中站起的范晓,平静地接受了分手的现实。军营给他注入的男人气概,既有外在体魄,也有内在精神。当范晓次年回家探亲的时候,牵挂着他的父母惊喜地看到,儿子晒黑了,长壮了,懂事了,浑身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也许范晓是独生子女的缘故,父母没等他到家,就动员亲戚朋友,张罗着帮他介绍对象了。在部队的范晓更能体会父母的养育之恩,顺着老人的心意就是最大的孝顺。于是,范晓一年一度的探亲假,最大任务就是相亲。
他相信缘分,肯定有一个没见过面的姑娘,在某个地方等他。当他认识了娟子(化名),就觉得她可能就跟他有缘。娟子是服装专业的大学生,家也在烟台,比他小两岁,那些年在青岛做服装生意。他们几乎一见如故,彼此都留下了良好的印象。秀美的容貌,大度的性格,周到的办事能力,她真是不可多得的知识女性。
范晓回去探亲的那些天,去青岛娟子的服装店帮忙,陪她进货,陪她站柜台。娟子自己做生意,时间比上班族自由,有空他们就可以一起到海边大堤散步,或者坐在木椅上遥望蓝天丽日渔舟,在海浪拍岸的阵阵涛声里倾心交谈。
谈理想谈事业,范晓说,我还是想把理想和事业放在部队,做个好军人。娟子没什么异议,还用欣赏的口吻说,不错啊,是个事业型的男人。
娟子带他到她家,拜见了父母,未来的岳父岳母对他很满意。一个女婿半个儿,他们都说找个军人可靠,在部队发展挺好的。
范晓父母对娟子也很喜欢,老两口考察一番,觉得娟子嘴甜,开朗,有主见,学历和年龄都与范晓般配,她会是一个能干的媳妇。
范晓归队后与娟子联系只剩下了电话,而且训练紧张常常不准时。相恋的感觉在牵手的日子里是甜蜜的,但甜蜜的程度却因为距离而稀释。当时像范晓大学生军官在连队为数不多,别人开玩笑说他来镀金的,他扑下身子拼命干,脑子里只有工作的事,无意之中把娟子冷落了。快到范晓的生日了,娟子记着给他打个电话,祝贺生日快乐。但轮到娟子的生日,他忘得一干二净,更别说送什么生日礼物了。
有一个对娟子很重要的日子,就是她母亲生病出院的那一天。因为范晓那天忙着备课,加上手机使用管得比较严,连队也就一部固定电话,打电话要到连部。本来他跟她约好,要打个电话表示问候的,可他忙起来没打,她非常生气。可能是她比较孝顺,在家也是独生子女,即便不给她打电话,她会原谅我,说说也就算了。但是对她父母,她就希望他能有一个体现“半个儿”的机会,所以发了脾气。
他深知娟子的借题发挥,不只针对某一个电话,而缘于他们多次谈得不欢而散的话题。娟子是一个对于生活质量有执着追求的姑娘,而他不愿放弃部队也就无法达到娟子的希望值。也许天生就有经商细胞,又受过高等教育,娟子的生意越做越好,她一次又一次地发问,你能不能尽快转业,回到我的身边,帮帮我?范晓说,这是不现实的,第一,我不可能回去,我的服役年限还没到呢。第二,我的个性适合部队,而且我干得不错,我很想在这里干,既使闹着回去的话,我做生意也一窍不通啊。
她忙着生意的事,他忙着连队的事。无法当面沟通的困扰,使两个人都感到痛苦,矛盾在不经意地积累起来。终于,娟子跟他摊牌了,你要多久回地方?他说,我才25岁,最起码再干10年吧。她说,我不会等你的。他说,可以先结婚嘛。她说,这更不现实了,我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打拼,本来就很不容易,想有一个家,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你让我这样等10年,等到30多岁,这个确实办不到的。
电话中解释不通的不愉快,像一盆凉水浇在范晓的心头,使他开始冷静地审视这段恋情。他并不怪娟子,因为她和她的家人对部队不了解,以为军人的走留可以自己说了算,像他这样过几年就能回老家了,对于分居两地并没有什么概念。一旦知道和军人结婚,面临丈夫长期不在身边的现实,当然也就很难接受。
卿卿我我变成争争吵吵,这是他们相识之初没想到的。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得尊重各自的选择,客客气气地分手了。过一年休假,范晓想的只是看望父母,父母想的还是给儿子找对象。知道部队和外界接触比较少,探亲的时间得抓紧,给他介绍的女孩有教师、会计、个体户、护士……看到范晓的帅哥的阳光形象,女方常常都说不错,过后仔细考虑却打了退堂鼓,大都不能接受两地分居的现实问题。
到了2008年,在军中屡受表彰的范晓,已经融入连队这个英雄集体。找个80后女孩当军嫂,范晓心里很笃定,父母和家里人比他着急。范晓实足27岁,在他们家乡那边讲虚岁,应该算28岁了。热心的表姐给他介绍了一个名叫宋维娜的姑娘,1986年出生,大学毕业,在烟台某大型国企工作,也是独生子女。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范晓听从表姐的安排,与宋维娜见了面。表姐跟他描述的清秀、温柔、聪慧、良善等等,所言不虚,但范晓的头脑是清醒的,他吃一堑长一智,先道出了本章开头的那个大大的问号,能不能忍受两地分居?他已经明白,感情毕竟不能代替现实,在谈感情之前先谈现实,可以避免感情的伤害。
她想了想,然后说可以忍受。
她那清澈的眼神和认真的口吻,深深地感动了他。并不是哪一个80后姑娘,都愿意答应这个条件的,他在提醒自己好好珍惜吧。
说起大学生妻子宋维娜,范晓用了一个很时尚的词:闪婚。
范晓和宋维娜的恋爱短暂却又悠长。说短暂,因为范晓休假30天,他们相识后相处的时间也就14天;说悠长,因为他们随后确立了恋爱关系,感情迅速升温,半年就谈婚论嫁,虽然分居两地仍相约一生一世。
那次范晓和宋维娜见面后,就像普通情侣一样约会,谈大学生活,谈自己工作,谈今后的打算。过了几天,范晓父母提出,请她到家里来坐坐,看看这个女孩的性格怎么样,既然范晓是一个军人,她能当好一个军人妻子吗?范晓有些吃不准,对她说,我爸妈想跟你见个面。跟她认识没几天,很担心她会拒绝。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她很爽气地答应了。他们两人心照不宣,军人的假期有限,不可能像地方青年那样,有大把的时间谈情说爱。和范晓父母见面的那天,她的举动毫不做作却赢得了长辈的喜爱。吃饭之前,她小心地扶着范晓外婆进餐厅,等长辈都坐下了她才坐下,吃过饭主动收拾碗筷。因为见多了80后女孩的娇生惯养,范晓父母没想到她这么善解人意。母亲坚决不让她收拾碗筷,后来退了一步,她们是一块儿洗的碗筷。父母都说,这是个懂事的好孩子,难得,范晓别错过了。
2009年,范晓被任命为“红色尖刀连”政治指导员。他参加全师新任指导员培训被评为“优秀学员”,参加军区新任党支部书记培训也评为“优秀学员”,以其过硬的军政素质,带领官兵挑战生理和心理极限,为一个连队的意志品格“加钢淬火”。他的格言是“干好每一天,做好每件事”,把每个兵都打造成尖刀。
一个周末,范晓抽空给家里打电话,母亲急切地问,你和宋维娜谈得怎么样,感情进展到哪一步了。他说蛮好啊。母亲说能不能考虑结婚呢。他理解母亲的心情,也觉得军人的婚姻,不如快刀斩乱麻。当晚他在电话中和宋维娜说了母亲的想法,看她的态度。她说这么大的事情,你让我考虑考虑,和家里人商量商量。他说当然,我等你的话。大约考虑了一个星期左右,她给他回话说,可以,我父母也同意了。
紧接着,家人为范晓定好了婚期,预订了酒席。谁知接到连队参加考核的通知,时间与婚期冲突了。他赶紧和家里说,退掉酒席,更改婚期。按家乡的风俗习惯,至少提前半年定酒席,提前一个月发请柬。他妈说,家里刚把请柬发出去,你也不早说。他爸说可以吧,我们一个个打电话通知人家。结果家里退了酒席,赔了酒店一千多块钱定金。他爸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他说,如果今年结婚只有这个月就结吧。他请示了领导,领导通情达理,放他30天假回家结婚,赶回来参加考核。
范晓打电话给宋维娜,说婚礼时间要改了。她说之前听你妈讲过,心理有所准备,就担心你能不能回来,不要时间改了你又回不来了。
家里重新开始张罗酒席,非常匆忙。等范晓赶回家,第二天就照婚纱照,领结婚证,举办婚礼后的第7天,假期还没到,部队来电话问他结婚的事办好没有,可不可以归队。当时连队接到任务,上级要求连长指导员双主官在位。他说可以回去。临走前,宋维娜当着全家人的面微笑送别,其实前一晚她曾哭到半夜……
2010年4月底,已经怀孕在身的宋维娜,作为军嫂头一次来队探亲。她详细计算过,年度休假加上双休日再加上五一长假,有半个月假期。宋维娜不怪范晓忙,你忙走不开,我到营区里,你总该陪陪我吧。没想到,她到部队的第二天,师里通知下来了,5月12日连队参加比武,范晓和连长必须带队,他只有全力以赴备战,让她独自在家属房待着,饭由通信员送去。偶尔有空了,他中午过去看一看,晚上研究工作太晚,怕回去影响她,就在连部宿舍睡了。一直忙到12日比武,连队取得全胜成绩,等他主持总结讲评结束,才到家属房看她,此时离她的假期还有两天了。
大老远地跑来部队,居然天天见不面,宋维娜这回真生气了。想到14日就要回去,她心里委屈,哪有这样的老公,真的这么忙!第二天,13日晚上,在全营的大饭堂加餐,等于开一个庆功宴。营长教导员问范晓,你家属怎么没来啊,你过去请她一起来吧。范晓到家属房说了半天好话,她都不肯来。他说对不起,算我对你赔礼道歉了。后来硬把她拉来了。一进饭堂她一愣,大家都坐在饭堂等呢。
范晓和连长用可乐代酒,来敬全连的弟兄:为了我们今天的胜利,为我们昨天的努力,干杯!连队战友也相互敬“酒”。毕竟辛苦没有白费,近似实战的比武,让所有的人脱了层皮,只在这时才能品尝成功的喜悦。宋维娜正襟端坐,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范晓知道她的心气还不顺,也不便多说,只是叫她吃菜。
就在热腾腾的气氛里,担任连队值班员的一个士官,站起来大声地说:大家静一静,我有一个提议!顿时饭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他。他接着说,今天我们有幸请到指导员的家属,我建议大家举起酒杯,共同敬嫂子一杯!
好啊,饭堂里一片沸腾。
宋维娜没想到,范晓也没想到,心头涌动一阵热浪。
连队的人都站起来了,他们也站起来了。
嫂子,您来了,对我们连队这次比武成功,有很大的帮助啊!我们在这里举起酒杯,替指导员说一声对不起!因为指导员带我们去比武,也没能照顾好您,而且您现在又怀孕了,我们全连官兵想通过这杯酒,感谢嫂子!
感谢嫂子!
上百条男人的嗓音,喊得墙都发颤。
范晓说,我爱人这个人嘴笨,她问我讲什么,我告诉她,站着听就可以了。但是听到战士说那些话,她就哭了。她说,我老公和你们这些兄弟一块干,我很高兴,我很感动!回去的路上,我问她很感动吧,她说你以后少用这些东西来忽悠我。我说谁忽悠你了,看你都流泪了,说得她不好意思,但我知道,她从心里原谅我了。真的,从那以后,我再忙,忙得顾不上她,她也没有对我抱怨过了。
范晓最开心的是做了爸爸,我和我女儿好像天生有默契吧。今年3月我爱人抱着女儿来部队,她们坐火车再坐汽车,到营区夜里一点半了,我以为女儿早睡觉了,一看她还没睡,戴个小帽子东张西望。我爱人对她说,爸爸在哪里?她就对着我笑。我们每次吃饭,女儿都会看着我,不看着她妈妈。我爱人就开玩笑,小丫头,生你养你每天喂你吃饭,你都不看着我笑,看到你爸就笑。呵呵,很可爱。
宋维娜对范晓说过,你放心地在部队干吧,家里有我,我是你永远的后方。她这句朴素的话,点中了硬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每每想起都让他心有所动: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保卫着千家万户,其中就有自己的小家。
来到驻福建沿海的海防某旅,旅政治部主任孙浩然听说我要采访大学生军官,还要采访大学生军嫂,就告诉我,这个旅驻守在星罗棋布的沿海岛屿,当个军人不容易,当个军人妻子更不容易,他们刚评选过全旅的“十佳好军嫂”,代表这十位好军嫂发言的,就是一个大学生军嫂,名叫王琰燕。她的丈夫周维,是一个优秀大学生连长。我说她愿意接受采访吗,一个80后白领,一个80后军官,他们怎么会走到一起,其中有什么故事?孙浩然马上联系王琰燕,她痛快地答应和我聊聊。
王琰燕在单位请了假,开车赶到营区和我面谈。这是一个暑气蒸腾的酷热的下午,她从市区赶到旅部所在的郊县,至少要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有些过意不去,太累了吧,这么远。她却笑着说,有车能开到的地方,都不远。
什么地方是车开不到的,哦,那只有海岛了。
身为海岛家属的王琰燕,提到海岛有说不完的感受。她说,周维在北霜岛当连长那阵子,我到北霜岛坐的船得两个多小时。那次风浪非常大,船上的人大部分都吐了。最惨的是台风,船不能开了,有的家属探亲,大老远地跑来,就隔着这么一片海水,没办法登岛,夫妻一年一次面都见不了。那时就想,只要风停,只要船开,哪怕再怎么晕船,哪怕吐个昏天黑地,都是幸福的啊。
1983年出生的王琰燕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淡妆清丽,衣着素雅,显得很阳光,也很自信。她是英语专业的大学生,在交通部所属一家海事服务公司任职。她的父辈事业有成,家境优裕,使她无忧无虑地成长。她自己的事业也顺风顺水,尽可以展望一路美好的前程。好友觉得,以她的自身条件,肯定会选择一个比翼齐飞的成功人士,她居然嫁给一个守海岛的军人,这是周围很多人都没想到的。
王琰燕告诉我,我们周围的人都觉得我们的缘分很传奇,你怎么会找一个军人,因为我们的职业好像没什么关系。大家很奇怪,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撞出火花的,觉得很不可思议的样子。他们问我们,是不是相亲的啊。我对他们说,我们不是相亲的,是自己认识的,大家更觉得不可思议。我想,可能很多人觉得,现在女孩子都比较现实,谁不希望能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不会谈这么有空间距离的恋爱吧。
我说,那你对周维还是挺满意的?
她说,我是有主见的人,自己要是不喜欢,肯定不会勉强。
王琰燕和周维相识在2004年4月。那时王琰燕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21岁的青春女孩,看整个世界都带着玫瑰色,单纯而不乏热情,在朋友中间,她成天乐呵呵的,似乎不知道什么是忧愁。在一次朋友聚会上,王琰燕碰到比她大两岁的周维。周维正好在休假,他有一个老家的朋友在省城工作,被请来一起聚聚。而王琰燕被女友拉来参加,也是凑个热闹。都是80后年轻人,很快就谈笑自如,聊得挺开心。
在她看来,说话谦和的周维与众不同。周维一身衣着很随意,白T恤加深蓝色的磨白牛仔裤,脚上皮鞋铮亮,收拾得非常利索。听说周维是个军人,而且学习成绩不错,她顿时来了兴趣,问他为什么选择当兵,他说1998年高中毕业,老家江西发大水,解放军在大堤上抗洪抢险的场面让他感动,他就选择了从军之路。
王琰燕与周维留下了彼此的电话号码。他们成了一般意义上的朋友,过年过节发个短信问候。2005年5月4日,这又是王琰燕牢记的日子,时隔一年,周维从外地参加参谋集训,期间有几天假,他到省城找王琰燕,中午一起吃饭,再一起看了一场电影,然后他回部队。2005年7月15日,第二次约会。他参加集训回来路过省城,约她一起吃了午饭。2005年10月1日放假,她去部队探望,算第三次约会吧。。
王琰燕记得初恋每一次约会的准确日子。在省城的繁华热闹的生活环境中,王琰燕独守着一份对于军人的情愫,还不敢让家里人知晓,属于地下状态。她在大学读书的时候,就不断有人给她介绍对象,都被她暂时不考虑的理由,婉言谢绝了。大学毕业后,女儿的婚姻大事提上了父母的议事日程,开始张罗着寻找合适的有为青年。她对父母说,我自己找吧,找不到了你们再帮我找。
蒙在鼓里的父母不放心,又有人上门提亲,她实在没理由回绝,只能和妈说我谈恋爱了,她妈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本来父母以为女儿左挑右挑,要找一个与之相配的对象,或者经商的,或者公务员。不过,父母毕竟是开明的,没有同意也没反对。他们说你都这么大了,自己选择的路自己走,不要后悔就行。周维粗中有细,对长辈很是孝顺,后来两个年轻人的坚持感动了她父母,家里人慢慢认可了。
2008年王琰燕与周维结婚,25岁的她成了一个军嫂。她说,我们偷偷谈恋爱的时候,就比较平凡,不像人家那样大起大落。我们属于有缘吧,所有的人都感到意外,这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们谈恋爱,非要在别人的意料之中?
2009年4月,王琰燕怀孕3个月了,领导找周维谈话,有可能调他到机关当参谋。王琰燕知道机关也忙,毕竟靠家近,她当然高兴。后来领导突然通知,调他到海岛当连长,两天后就上岛。王琰燕说,我想当时他心里肯定挺抱歉的,我要是再表现什么不满,只会增加他的思想负担。我和他开玩笑,我不怕坐船。
2010年春节快到了,周维在岛上带新兵,回不了家。王琰燕带着3个月大的儿子坐船上岛,同行的还有一个士官家属和一个军医家属。伴随着不停咆哮的海风,王琰燕母子俩和大家聚在一起,看电视央视春节联欢晚会。这是她第一次在部队过年。大年初一,在连队自己的联欢会上,王琰燕惊喜地看到,来自天南地北的官兵拿出最拿手的节目,说拉弹唱加出洋相,把节日气氛烘托的高潮迭起。
嫂子来一个!来一个就来一个!王琰燕和军医家属一起站到台前,给大家高唱了一首韩红的《家乡》,另一首是流传甚广的《幸福拍拍手》。之所以选这两首歌,她俩考虑,第一首歌表达大家的思乡之情,谁没有家乡,家乡是每个人的牵挂。第二首歌为了活跃现场的气氛,让幸福感觉与连队官兵紧密相伴。
还是那次王琰燕带小浩林上岛,另一个干部的女儿比他小半个月,一个晚上哭个不停,要抱着女儿走来走去,一停下来就哭。白天就睡大觉。她母亲带得很辛苦,和王琰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你的孩子为什么不吵不闹?人家好奇怪。王琰燕诉说自己的经验,刚出生的婴儿头7天,绝对不能一直抱着。只是喂奶、换洗时把孩子抱起来,其他时间就让孩子躺着。这样以后孩子就能养成很好的睡眠习惯。
王琰燕读了不少育儿书籍,结合自身经历,写下初生儿必备的物品、临产前以及分娩时的注意事项,和其他军嫂在Q Q上分享。她主张对军人孩子的养育粗放些,有时儿子达不到目的耍脾气,躺到地上哭,她会让他独自待在那里,一会儿让他自己爬起来。孩子摔倒在地,只要确认没摔到头部,就要他自己爬起来。她觉得没必要太娇贵,要让他从小明白,摔倒了要自己爬起来,不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的。
王琰燕独自带儿子,丈夫周维在部队帮不上忙,她也有苦恼的时候,但她有一个军嫂的原则,从来不抱怨周维不管孩子。一个军人的妻子,埋怨丈夫的话不能讲。军人责任在身,不是周维不管而是没机会管。作为父亲当然更希望能和自己孩子待在一起,小孩子对着电话筒发出声音,他就非常的激动,儿子会叫爸爸了。
王琰燕教育儿子自己的事自己做。比如,垃圾自己丢到垃圾桶、换好的尿布自己扔垃圾桶、自己的小便盆子自己倒等等。她不像别的母亲追着孩子喂饭,而是让儿子自己吃,虽然弄得到处都是,但能很快把饭吃完,而且一脸快乐。军人的孩子,就该泼泼辣辣的。儿子只会叫爸爸、妈妈、奶奶、没、好,说这些简单的字。但是他比较懂事,大人说的话他都听得懂。我妈说再带两个这样的孩子都不怕。
她在岛上的连队过了两次春节了。结婚以前她每年都在自己家过的。周维在机关里他们还可以时常见面,他上海岛她只有节假日去探亲。领导在王琰燕请假单上批的是探亲假,其他同事请假都是事假或者年假。单位给的探亲假有一个月,只要你的工作允许,你自己掌握怎么休,分几次休或者一次性休完,都可以。
好多人都不知道军嫂应有的待遇,军嫂跟军人一样,每年应该享受一个月探亲假。王琰燕单位的办公室主任,是从报纸上看到的这个规定的。王琰燕找主任批假,他就和总经理说了。单位就王琰燕一个是军嫂,本来总经理就打算批探亲假的,但是看上去有照顾的成分,既然有这一条规定,更加顺理成章了,就不是搞特殊了。只是王琰燕的工作要上网沟通,海岛上没网络,所以她每次上岛都不能待太久。
周维作为一个军事主官,在部队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在妻子眼中又是什么性格?王琰燕告诉我,他的性格比较好,平时都让着我,很少发生口角。我问怎么让着你?她说,生活上的事,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打电话要是他不想听,就找理由挂了,过一会再打给我。我是有的时候会让他,有的时候不会,他是大部分都会让我。
为什么大家都说王琰燕家像个兵站?因为她家在省城,很多军嫂从外地来,要上岛等船,一等几天,就先到她家来住。第一个到她家的,是周维当连长时一个排长的家属,排长姓龙,王琰燕叫她龙嫂。她从山东坐火车到福州的,和王琰燕性格不同,不爱多说话。她那么内向,跟王琰燕怎么交流?王琰燕说,没事啊,她内向,我开朗呀。她天天躲在房间里,我拉她一起去逛逛。她实在不愿讲话,我把她三餐备好就是了。
龙嫂当时并没有结婚,严格说是龙排长的女友,但是确定要结婚了。她头一次到部队,人地生疏,十分拘谨。等船开的那天,王琰燕陪她一起上岛。龙嫂说部队没有认识的人,不敢讲话,龙排长有事,她自己吃饭也不敢去食堂。在王琰燕在她自如多了,是她在部队最熟悉的人,出了门就是她的向导。她带很多书到部队看,和王琰燕说她没出过门,很害怕来部队,一个人都不认识,还说她很怕生。王琰燕说你很厉害,那么怕生能从那么远的地方来,要坐一天多的火车,爱情的魅力真大啊,她就笑了。
王琰燕最近接待的军嫂,是原先和周维搭档的指导员的家属,在海岛任营副教导员。晚上没有船上岛,家属又是晚上到,王琰燕就去火车站,接她和她的儿子。因为她坐火车吐了,难受没有吃东西。坐下来随便聊聊,帮她小孩喂完饭,他们就到房间休息。第二天有船了,副教导员就过来,接他们上岛了。
周维的同事休假,从海岛下来,要在省城等一天火车,时常也会找王琰燕。他们跟她太熟了,不先打电话给周维,直接打电话给她,说我休假了,要等火车。王琰燕说,那好啊,过来玩吧。他们就来了。王琰燕觉得,军人大部分比较纯朴,容易相处。军人的家属本来怕到连队,在王琰燕家住过的,就不怕了。
2010年1月,快过春节的时候,在全旅“十佳好军嫂”的颁奖典礼上,作为“十佳好军嫂”的代表,王琰燕做了一个报告《作为一名干部家属的心得体会》。同年3月,王琰燕又被请到台上,做了一个报告《我心目中的好干部》。
王琰燕说,我家就像兵站,我愿意,因为我是军嫂。
2012年初冬,我采访某部政委张明上校,他所在单位刚被浙江省军区评为“创先争优先进团党委”。熟悉张明的友人告诉我,你还应该采访他妻子秦爱峰,她也是一个大学生军嫂,原先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却为了当兵的丈夫辞职,跟着张明从一个地方转到另一个地方,哪怕从头再来,她也坦然接受,无怨无悔。
秦爱峰和许多军嫂一样,始终隐身在丈夫身后,只是上级机关召开家属座谈会,要求各单位领导动员家属发言,不能冷场。于是,秦爱峰作了一个发言,题目叫《幸福源自默默的支持》。她讲得很朴实也很真实,感动了在场的干部与家属。新闻干事灵机一动,把发言记录稿发到报社,结果登在当地的报纸上。这下子,秦爱峰不乐意了,这些家常话本来是内部说的,怎么捅到外面去,我可不想出这个名。
张明一脸无辜,秦爱峰没再计较。也许出于对作家的尊重,秦爱峰还是接受了我的采访,不过她一再说,傅老师,我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就是很平淡的,千万别拔高啊。我答应她,你平平淡淡地说,我平平淡淡地写。
1993年春节,军校毕业在海岛上当了一年排长的张明,回到老家探亲。张明父母着急,抓紧时间逼着他相亲,不过他都没感觉。张明觉得,军人的感情最好简单透明,天天哄着不行,最好找一个能与自己共患难的伴侣。
张明老同学给他介绍了自己的表妹秦爱峰。当时秦爱峰任职于地方的一家事业单位,父亲一位朋友的儿子看中了她,托人上门说媒,对方工作不错,父亲也是当地领导,只要秦爱峰点头,买车买房换工作,都不成问题。秦爱峰对那个男孩没偏见,但对当排长的张明更有好感,觉得这个当兵的大哥挺踏实。秦爱峰一说话就脸红,一问一答不慕虚荣,不同于那些“物质女孩”,叫张明心里漾起了爱意的涟漪。
做军人的女朋友,只能靠书信来往。终于有一天,秦爱峰坐火车坐汽车再坐轮船,前往张明驻守的那个离公海10多海里的小岛。且不说在海上颠簸昏天黑地,吐完了胃里的食物吐酸水,就说上岛了正赶上部队比武,张明把她接到简易的家属房,就带着他的兵操练去了。一连三天也不见张明的人影,秦爱峰耳边刮满一阵阵海涛声,似乎在考验她当军嫂的决心。张明回来时又黑又瘦,连长告诉她,张明不是孬种,带一个炮班夺得了这次比武的第一名。秦爱峰突然觉得,这样的等待很值得。
1995年国庆节,张明回家探亲,只有20天假,再探亲又是来年了。张明说,军人没有时间花前月下,不如我们结婚吧。秦爱峰痛快地点了头。一反当地十分复杂的婚俗,他们的婚礼匆忙而简单。两人一起上街,知道张明一个月工资没多少,贵的秦爱峰不要,只同意张明花300元买了枚18 K的戒指。秦爱峰的同伴为她惋惜,她却感到很幸福。结婚因为爱情,不是因为物质,我还要跟他到天涯海角呢。
结婚后的秦爱峰作出了一个决定,跟张明上岛。她跟单位提出辞职,父母担心,领导挽留,这是事业单位正式编制,你考虑考虑吧。她说,我考虑好了。真到了岛上,亲朋好友不在身边,想找个人聊聊天,当地方言一句也听不懂,孤独、枯燥与单调,伴随了秦爱峰好多年。张明一纸调令就走,他们先后搬了十多次家,搬一次家坛坛罐罐就要丢掉一大堆,真是“搬家三年穷”。张明对她说这样的漂泊和清苦,太委屈你啦。她说要说委屈,也是所有军人家属的委曲,人家能过我也能过。
1999年,秦爱峰怀孕待产。生孩子是女人的一道关,她当然希望丈夫的陪伴与安慰,给她战胜恐惧的勇气。可是,作为军人的张明接到命令就要出发,不可能像地方同事那样陪在妻子身边。秦爱峰怀孕8个月,张明送她回老家,当晚登上返程的火车,匆匆回部队了。几天后,医生检查,她的胎位不正,反应强烈,建议提前作剖腹产手术。秦爱峰给张明打电话,问他在干什么,他说马上外出。她说你去吧,我没事。看她挂了电话,张明姐姐说,你怎么不跟他说呢。她说我怕他担心啊。
推进手术室前,医生问,谁签字。秦爱峰说,我来签。医生说,那不行,你丈夫呢。秦爱峰说,他不在。医生说,这个时候了,怎么能不在?万一有危险呢?秦爱峰说,他走不开,他是军人。一听说军人,医生不吭声了。张明姐姐代签了字。幸亏手术进行顺利,母子平安。等张明出差回来,请假赶回老家时,秦爱峰已经出院了。他看到襁褓中的新生的儿子,连声对妻子说对不起,愧疚而又激动……
孩子满月后,婆婆体弱多病,秦爱峰不愿添麻烦,抱着婴儿回到部队驻地。指望不上丈夫,她一个人忙里忙外。儿子6个月时,张明有重要任务外出。那天秦爱峰烧饭,孩子在学步车上玩耍,连人带车摔下楼梯,满脸是血,把她吓傻了。抱着儿子跑到医院,医生检查,眉毛上摔了一个大口子,要缝6针。缝针时孩子撕心裂肺地哭喊,她心都要碎了。张明在外地要务在身,她把痛苦埋在心里,挂电话只是报平安,直到张明出差回来抱起孩子,才看到伤口长出了疤痕,也忍不住心疼地流泪了。
两年前,张明的母亲,也就是秦爱峰的婆婆,因脑溢血送到另一个城市医院急救。张明又是出任务赶不回来,只好安顾好孩子,跟单位请了假,赶回去照料婆婆。开始她和张明姐姐轮换倒班,后来张明姐姐家里有事,她就一个人顶了下来。抱着婆婆上卫生间,按摩婆婆僵硬的胳膊,看秦爱峰忙前忙后,病友们都以为她是女儿。秦爱峰的婆婆逐渐恢复了肢体功能,她逢人就说,我媳妇比我女儿还要亲。
写到这里,我觉得感动又觉得平常,因为太多的军嫂,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军人的职业要求,就是服从命令,或曰服从使命,至于个人利益、家庭困难,大多忽略不计。然而,在今天的社会环境中,文化程度的普及与道德水准的提升并不能划等号,却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顾全大局、牺牲小我和照顾家庭的传统美德,能在秦爱峰等大学生军嫂身上延续,无疑使军人妻子的牺牲奉献带有了时代的特质。
张明与秦爱峰至今恩爱依旧,虽然早过了七年之痒,仍然保持着如同初恋般的感觉。秦爱峰性格直率,为人透明,没有弯弯绕,张明看人看准了。不过,秦爱峰比张明想像的更独立,她有很纯朴的一面,也有很执着的一面。
为了叙述方便,我集中说说秦爱峰“平平淡淡”的另一些事:不靠丈夫靠自己。她说自己太平凡,这一点恰恰是她的不平凡。
当初秦爱峰从内地来到海岛,她想有一份工作,也可以坐等部队家属安置,尤其张明的职务提升之后。但是,部队的容纳能力有限,一个小小的军人服务社,就安排十几个人,每人半天,轮流上班,还是难以解决。海岛的就业渠道本身狭窄,等哪个机关或事业单位安排,论资排队不知到猴年马年。既然还想工作,就干脆转变观念,断了像老家那样“吃皇粮”的想法,放下身段找工作,有什么干什么。
可是,当地连个熟人也没有,秦爱峰只能翻报纸上的招工广告。当她看到,当地唯一的一家四星级酒店招收接线员,顿时眼睛一亮。人家要求会讲普通话,还要懂英语对话,她就把学过的英语又捡起来,复习几天去应聘,结果当场被录取了。她骑自行车天天上班,有时还要值夜班,成为这家酒店的优秀员工。
当张明调到另一个地方任职时,秦爱峰想,跟张明到新的地方,找工作同样不容易,如果能开个店,不就能自食其力了吗?那么,开什么店呢?像大多数女人一样,秦爱峰一有空就喜欢逛街,尤其是时尚女装店,逛来逛去逛出了心得。她到一家服装店招聘营业员,这家店批发兼零售,报名后被录用。上岗后她很卖力,热情周到地与顾客交流,了解服装市场需求,同时掌握了进货渠道和商品信息。
果然,张明后来调到省城部队机关,但随军家属的工作仍然是个难题。秦爱峰留意市中心一家地下商场,看到了一张转让商铺的告示。她和那个转让的店主联系,得知店主是浙江人,要回老家做生意,并非生意不好做。她对周边环境作了考察,发现商铺地处黄金地段,处于高档女装一条街,逛街的客流量非常可观。她曾在服装店打过工,已经洞悉服装生意的门道,就想方设法凑了一笔钱把店铺盘下来。
当员工和当老板,毕竟不是一回事。秦爱峰肩负着十多万元的债务,头一回借这么多钱,无疑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别看她貌似柔弱,却有着坚韧的顽强。亲自布置店面,亲自招聘店员,亲自外出进货,她忙得连轴转。开张第一天,她打电话告诉张明,挣了200块钱。开业一个月,利润就有8000元。因为高档服装讲品牌也讲样式,她隔几天就去杭州一家服装批发市场进货。那里云集南来北往的客商,一般凌晨四、五点钟开门,忙过后早早关门打烊。她常常坐晚班的长途汽车,在批发市场开门前赶到,回来时一手拎一个大塑料袋,挤上回程的火车。有时买不到坐票,只得站在过道上……
平生头一回做生意,秦爱峰的感受五味杂陈,伤心事与开心事一样多。好不容易卖出一件衣服,收到的却是假币;东一件西一件地试穿,乘你不备就“顺手牵羊”;送走了看服装的客人,放桌上的手机也跟着没了。秦爱峰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边干边学,挣钱了干,吃亏了还干。渐渐地,档次上去了,回头客多了,小店逐步站稳了脚跟,生意额也稳中有升。她说,我们也是普通人家,也想日子过得宽裕些。老人赡养、孩子读书都要用钱,我靠劳动多挣钱,就能让他没什么经济上的压力。
秦爱峰交往的朋友圈里,不乏开名车、买奢侈品、住高档小区的有钱人,她知道,既然当了军嫂,就该有军嫂的心态,不攀比,不自卑。然而,诱惑并非不存在,她也遇到过唾手可得的好事,不用费太多的劲,就有不菲的收入。那年中秋前夕,有熟悉的朋友找秦爱峰说,你爱人在机关工作,下面单位多,认识的人也多,能不能让他打个招呼,帮我们推销一部分月饼,多卖多得,你们也能过个好节嘛。
秦爱峰回家提起这事,觉得反正是顺带的,做一做也无妨。没想到张明说,这么做,恐怕不合适吧。秦爱峰说,有什么不合适的,帮人家拓展业务,我们也是劳动所得。张明耐心地和她分析,地方上是正常的业务往来,可是军人毕竟不同于地方。虽然找下属单位领导,也能推销一些,但会影响正常的工作关系。再说,过完中秋还有新年,过完新年又有端午,以后逢年过节的,这种事没完没了,人家对上级机关怎么看?这些钱我们挣得安心吗?秦爱峰明白了,找部队推销这事,是不妥当。
我违背秦爱峰的叮嘱,还是记下了这件事,无意于褒谁或贬谁。在商品经济的时代,推销业务也在情理之中。张明坚守的只是军人的标准,秦爱峰也是对丈夫的理解。在商者言商,从军者言军,可贵的是自我角色的认知。
当张明又调往另一个城市时,职务也由营职调到了团职。秦爱峰恋恋不舍地把生意不错的店铺转让出去,她想到的,还不是靠张明再帮她找工作,而是如何使自己成为社会的有用之才。当她了解到,证券行业的门槛很高,必须具备《证券从业人员资格证书》,而这个证书是全国统考,及格率很低,公认为全国最难的考试之一。虽然已有了大学文凭,她仍买来所有的备考课本,一边带孩子一边苦读,有时读着读着,闻到一股糊味,才想起炉子上还炖着饭呢。把孩子安顿睡觉,她翻开书本一读就是半夜。当她报名参加统考终于拿到考取通知时,被紧张与劳累击倒了,挂水治疗了好几天。
秦爱峰看中的一家著名的证券公司实力雄厚,奉行“逢进必考”的原则一视同仁,她以《证券从业人员资格证书》取得初试资格,带着从容的自信参加应聘,笔试与面试都成绩突出,被这家公司人事部录用,很快成为一个懂行称职的业务骨干。作为新兴的金融大企业,同事大多是高学历与“海归”,秦爱峰激励自己,勤奋,再勤奋,每天必看《财经新闻》,研究相关政策法策。不靠丈夫的人脉资源,不居军嫂的特殊身份,而是凭借不落人后的真本领、与人为善的亲和力,在新环境中打开了局面。
张明说,嫁给了军人,就是嫁给了军人的事业。我妻子能靠本事生存,不让部队为安排家属为难,也是对我工作的最大支持啊!
爱情是什么?对于这个永恒的主题,无数文人墨客写下太多的篇章,或回肠荡气或凄婉悱恻,就此的解读也答案迥异绵延无尽。
爱情有时很强大,穿越时空,海枯石烂,什么世俗的阻拦都不在话下。爱情有时却又很脆弱,条件落差,地域分离,跟现实相碰似乎不堪一击。
大学生军人的爱情故事,其实与社会大环境密不可分,不只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也不只是一已之力改变命运,也有更多的无奈、郁闷与痛苦。
笔者不加褒贬,如实陈述,毕竟相爱是两个人的事情,对于当事人,每一种选择各有其存在的理由,不过是角度的不同而已。
在某炮兵团采访连长萧黎,这是一个眉目疏朗、非常健谈的80后上尉,他的高个头是标准的山东人体魄,能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他和我说起了他的大学时代,很自然地谈到了他的初恋女友。萧黎1999年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本科法学专业,他是一个农村的孩子,很多同学止步于初中,而他能考上高中乃至考上大学,已经相当不容易,因此他发奋苦读的动力一直很强劲。读书累了,走出图书馆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健身房。他喜欢在健身房练得一身汗,赶走疲惫,寻找一种男子汉的感觉。
也就在健身房,萧黎结识了雨涵。他玩器械,她学瑜伽,休息时闲聊起来,两人原来是山东大学的同学,雨涵读的是英语系,性格都很外向,彼此有了一见倾心的感觉。此后的日子里,他们在校园里时常来往,一起复习,一起散步,说不完的悄悄话。认识他们的同学都说,他们俩天生的一对。萧黎是一个阳光挺拔的帅哥,雨涵是一个长相秀气的美女,并且两人的学习都在班上很拔尖,真是很班配啊。
对于毕业后的未来,雨涵已经有了设计方向,得到了萧黎的赞同,那就是一同出国留学。雨涵姑姑在美国,愿意提供资助,因此雨涵有空就帮萧黎补习英语。雨涵是个城里孩子,从小英语就是强项。萧黎在镇里念的初中,县里念的高中,书面英语还凑合,英语口语就差得多了。雨涵叫萧黎大声地说,吐字不对的地方,她会纠正,重新说一遍。夕阳里他们念英语的情景,是他们在校园里最美好的回忆。
2003年大学毕业前,部队到大学特招毕业生,出乎雨涵的意料,萧黎竟被打动了。当他犹豫地说想报名参军,一圆扛抢当兵的儿时梦想,雨涵却很爽快地表示支持。好吧,为你的理想,我就等你5年。他说好,5年之后,你愿意去哪儿,我就跟你到哪儿。尽管雨涵有点遗憾,改变出国留学的初衷,并没有带来太多痛苦。他们都是乐观主义者,觉得一切都是暂时的,牢固的爱情能战胜所有的麻烦。
萧黎收到入伍通知书的时候,雨涵决定报考研究生,边读书边等他,再续上出国留学的理想。然而,萧黎真的到了部队,在山沟里训练间隙想起雨涵,才懂得什么叫距离,发现了彼此的遥远,朝夕相处的甜蜜,变成了见不着面的牵挂。比如当兵锻炼时手机不能用,就是一条铁的纪律。他只能等到周末,到附近小店打公用电话,有时累了忙了还会忘记。一而再,再而三,雨涵忍不住抱怨了,叫他百口莫辩。
萧黎很快度过了艰难的适应期,成为一个战士佩服的优秀军人,当排长、副连长、连长,他作为优秀大学生干部受到集团军的表彰。他知道,无论多少荣誉,都无法弥补对女友的愧疚。雨涵硕士毕业,到上海一家大公司就职,工资不断增加,已经是他三倍了。雨涵妈妈劝她三思,你守着一个当兵的,有什么好。
雨涵看重他们的感情,说什么也不肯断。她妈妈专程赶到上海,叫女儿和萧黎约好,未来的岳母大人要跟他好好谈谈。他本来已经答应了,可是部队在野外驻训,走不开,驻训结束回到营房,又要保养坦克,其他干部家里有急事请假,他就不能请假了。她妈妈在上海,等了一个半月,不耐烦了。一个当兵的,有什么了不起,太没有诚意啦。在长辈的眼中,感情因素毕竟第二位,现实问题排在第一位。
萧黎告诉我,一个连队主官,哪能说走就走,可是约好了见面的,人家当然不高兴。就算女友能理解,她妈妈也不能理解。你找个当兵的,连休个假都一推再推,要是真的结了婚,分地分居的苦你想过吗?后来女友来部队看我,当面跟我说,要么你调来上海工作,离的近一些。要么就离开部队,谋其他的出路。
雨涵临走时说,你要抓紧啊,追我的人好多呢。半开玩笑的话,她说说可能忘了,萧黎却想了很久。电话里她说,不行的话,我就到你的部队这边来吧。他实话实说,你来,可能找不到你满意的工作。他当然渴望团聚,但是部队驻地在苏北某地,经济发展相比于上海落后许多,他不愿意女友受委曲。
萧黎说,我知道,她在试探我,只要我说,你来吧,一碗粥,分着吃,她可能辞掉上海的工作,就来了。可是我不忍心,我不能太自私了。假如她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加上我在连队,她来了我也顾不上她,对她太不公平了。我妈妈喜欢她,听我这样对女友说话,气得骂我,你这个傻瓜,就不会说点好听的!
萧黎想来想去,爱她,就要成全她。他在部队基层找到了被需要的感觉,而她有自己的发展方向,当军嫂她会很辛苦,也会失掉许多。
2008年,8年的爱情长跑中止了。他们理智地分了手,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眼泪往心里流。他对我说,女友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能忘掉自己的事,却能想到我的事,每次出国办事,都给我父母和兄弟带礼物。我们共同经历过许多事。彼此能了解精神世界,没有物质的因素掺杂。喜欢对方的优点,也能容忍对方的缺点。
雨涵出国留学了,并且在国外结识一个男生,他们结婚前,还给萧黎来过电话。萧黎为她祝福,他们还保持着纯真的同学情谊。
萧黎在部队的忙碌,难以被军营外的亲友理解,如今他已被提升为营长,焕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他还会结婚成家,但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不会再属于他了。雨涵的影子刻在萧黎的情感最深处。我看到了一个八尺男儿眼中的泪光,爱情失去了,并没有忘却。也许,这也是军人的职业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吧。
2008年,在美丽的海滨城市大连,张巍威拥有一份让许多人羡慕的工作。她是一个相貌清秀温文尔雅的高校教师,不仅专业胜任愉快,而且为人开朗热情,很受学生的喜欢和领导的器重。然而有一天,她辞职南下,要随军了。
张巍威丈夫齐新是某部副营职干事,2001年他从沈阳师范大学本科毕业入伍,曾在排连等基层岗位任职,其间又读研取得硕士学位,他是一个体格硕壮、浓眉方脸、憨厚朴实的年轻军人,齐新说,我爱人为了我在部队安心,把工作都辞掉了,到部队当随军家属,只能围着孩子转。我要是不好好干,真对不起她。
张巍威这个家属怎么想的呢?我跟齐新去了他家。部队住房紧张,齐新在干部公寓楼分到一室一厅,还是一位前任调走后刚腾出的,虽然空间不大但井井有条,摆放有序的孩子玩具和童趣图画,可以看出三口之家的温馨。
和齐新并肩的张巍威显得娇小许多,衣着很是雅致。我以为她会有怨言,没想到她说,齐新到部队,我是支持的。既然走了这条路,就要往前走。我知道社会上有人看不起当兵的,可是我不当兵,你不当兵,那谁来当兵呢。
1997年,香港回归祖国的那一年,张巍威和齐新都考入沈阳师范大学,他们同校不同系,齐新读的是计算机系,张巍威读的是中文系。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张巍威惊喜地发现,齐新是地道的老乡,他们不只来自同一个辽宁省,而且来自同一个营口市。他们有许多关于老家的共同话题,越聊越近乎。
辽宁省举办计算机等级考试,大学本科生取得毕业证书,必须考取省二级的计算机操作证书,张巍威对电脑还很陌生,听课听得一头雾水,而计算机正是齐新所学的专业,她就近水楼台,拜这个老乡为师,有时间就捧着电脑书问这问那。没想到,平时不善言词的齐新,谈起专业来头头是道,叫张巍威刮目相看。
中文系学生多电脑少,上机要排队,齐新把她带到计算机系,让她用自己的电脑操作。她的计算机知识,齐新帮着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后来她一考就过,成绩很好,拿到证书的时候,他们的感情也水到渠成了。一个学理科,一个学文科,并不妨碍两颗年轻的心相互吸引。张巍威说,我们没写过什么浪漫的诗,就是喜欢在一起。下了晚自习,我们就慢慢散步,慢慢聊天,从今天的课到遥远的事。
齐新并没说你当我女朋友吧,心照不宣,张巍威也就自然地认同了。等她告诉关系很铁的女同学,和你说个事,我跟我那位的关系确立了。女同学说,是计算机系的齐新吧。她很惊讶,你怎么知道的。女同学说哎哟,傻瓜都看得出来。把她笑坏了,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呢,其实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
校园的爱情并不稀罕,稀罕的是彼此忠诚,既然相爱了就携手往前走,没有左顾右盼,没有朝三暮四,也没有分分合合。寒假里他们一起回营口老家,拜访了双方的父母。这一对大学同窗的爱情得到了家长的祝福。
2001年大四临近毕业,他们相约,大学毕业后留在沈阳,等工作一定就结婚成家,两个白领为小康的生活奋斗。也就在这时,部队特招大学生入伍,齐新怦然心动了,要不要报名,去尽一份保国卫国的责任?
就在沈阳“九一八事变”的纪念碑前,齐新和同学们曾宣过誓:勿忘国耻,振兴中华。“九一八”那一天凄厉的汽笛长鸣,仿佛时常回荡在他的心头。然而,真的面对相恋多年的张巍威,齐新又有些愧疚。张巍威却很大度,说好吧,只要你自己想清楚。齐新打电话跟父母说,父母很担心,你们说好大学毕业结婚的,你到部队还不知道分到哪里,你女朋友怎么办啊?这么好的媳妇,别跑啦!
外表秀气的张巍威比老人想象的更勇敢。她非但没跑,而且帮着他说服父母,成为他从军的坚定的支持者。我问她,为什么你这么支持齐新啊?她说,我家里没有人当过兵,觉得军人是一种特别神圣的事业。我了解齐新,东北人说的真爷们,报效国家是天经地义的,也是他的理想,我能不支持吗?
这年初冬,齐新揣着入伍通知书,从沈阳坐火车南下,到江苏省军区报到。他以为会留在机关业务部门,没想到分到连队当了一个排长。好在他早有思想准备,既然穿上军装,就没打算享福。作为地方大学生群体中的一员,他同样经历了“水土不服”的阵痛,而他幸运的是,他的另一半总是无条件地支持。
2005年至2008年,齐新得益于“强军计划”,考入大连理工大学攻读计算机专业研究生。而张巍威就在大连任教,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光。当齐新取得硕士学位后,按规定授予副营职,张巍威也就符合随军条件了。当时一家三口分在三个地方,齐新部队在江南,她在大连,女儿在营口老家托给父母。随军意味着一家团圆,张巍威激动过后冷静下来,随军对于她而言真是两难的选择。
多年的奋斗,多年的耕耘,她在五尺讲台上如鱼得水,收放自如。大连那所高校的领导很赏识她,因为她非常尽职。她教过中文,也教过英文,当学校开设报关专业课,缺乏师资力量,她又刻苦自学,取得报关资格证书,担任了报关专业课的指导老师,一解学校的燃眉之急。校长真诚挽留她,你能不能不走?
有的朋友听说张巍威想辞职,毫不掩饰地为她可惜,这所高校在大连很有名气,还有的朋友以为她要另择高枝,建议她到外企发展。大连涉外企业这么多,你又熟悉报关程序,人家求之不得,报酬肯定比学校翻几倍!
她灿然一笑,我辞职不是想到外企,而是要到我先生的部队去。朋友瞪大眼睛,人家想来还来不了,你就这么轻易丢掉了?不如再等等,等你先生转业吧。她摇摇头,我先生到部队是我支持的,哪能叫他半途而废呢。
电话里齐新提醒她,你在大连工作挺好的,那么充实,一下子要你闲下来,你能不能受得了,有没有思想准备啊?再说,孩子都是爸妈带的,你也没带过,能带好吗?真正生活的时候有很多琐事的,别想得简单啦。
齐新何等聪明的人,给她打预防针了。部队在省会城郊结合部,离主城区太远了,张巍威要想找一份像大连那样的工作,肯定是不可能的。齐新所在部队像张巍威一样的随军家属,大多是照顾孩子的全职太太。
齐新告诉我,女儿齐琦5岁了,上幼儿园,张巍威每天接来送去。当地政府落实“双拥”政策,重点小学的门向部队敞开了,每天部队派专车接送小学生。至于幼儿园,部队没法办,开发区的试验幼儿园不错,也同意接受部队孩子了,只是离营区三四里路。还得坐车去,三四个孩子家长约好,拼车打的接送孩子。
张巍威说,齐新觉得愧对我,我告诉他,不要那么想,我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看我一个弱女子,其实一向比较果断。所有的事都有利有弊,想得太多反而一事无成。把大方向考虑清楚,也就这么决定了。就像我随军一样,有些最低的生活补助,不可能像以前,来了就能安置工作。这就是社会的现实。要不是随军,我即使到南方,也一定会在市区高校或企业,怎么会到城市边缘来呢。
当我采访了自己努力打拼的大学生军嫂后,我发现,这确实只是其中最突出的一部分。不能不看到,部队最基层需要大学生,然而需要的同时又有现实的无奈。或者军人放弃爱情,成全女友远走高飞。或者爱人放弃工作,安心做一个全职家属。大学生军人的爱情,时常经受一番曲折,呈现出难以取舍的严酷。
这跟部队驻防的地点有关。我曾问齐新,工作找过吗?齐新说,难啊,部队驻在城乡结合部,没工作不是我爱人一个,不给领导添麻烦啦。
当今大学生就业形势日趋严峻,军嫂的就业并非一个文件就能解决,它涉及到社会的方方面面。说实在的,无论部队本身,还是地方政府,都对部队家属随军有力所能及的政策性关照。比如提高军官待遇,比如给予适当补助。
一方面,相信改革开放能借鉴各国的经验,能带来观念的更新,打造一支新型军队的同时,也能寻找一种家属随军的新的现代模式。
另一方面,由于军人的职业特质,他们的婚恋与家庭难以尽如人意,如果说和平年代军人有默默奉献,军嫂也是不容忽视的一种奉献。
大学生军嫂在内的所有军嫂是可敬的。
她们理应得到整个社会的理解与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