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标记“说实话”分析

易正中1，王立杰2



话语标记“说实话”分析

易正中，王立杰

（1.天津外国语大学 国际交流学院，天津 300204；2.天津商业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天津 300134）

文章对“说实话”由句内成分到句外成分的演变过程及其作为话语标记的语用功能进行了探讨。研究表明：“说实话”的虚化经历了行域、知域和言域3个阶段；其之所以虚化为话语标记，有自身语义的原因，也有语境的因素。

话语标记；“说实话”；篇章功能；人际功能

著名语言学家韩礼德将语言功能划分3种：概念功能、语篇功能和人际功能；认为人际功能的意义在于建立和维护社会关系，其小句的相关地位为交换功能；语篇功能的意义在于创建语境关联，其小句的相关地位为信息功能。韩礼德对语言功能的划分对话语标记分析具有重要指导意义。

在现代汉语口语中，“说实话”既可以作句内成分(动宾短语)使用，也可以当作句外成分(话语标记)使用。例如：

1) 都闹到这份儿上了，还不肯说实话么!

2) 你看你又不说实话了。

3) 说实话，你使我非常不愉快。

4) 不过，说实话，他佩服张全义的勇气，不管它来得是早是晚。

在例句1和例2中，“说实话”作动宾短语，是不可缺少的句子成分；没有它，整个句子不能成立。在例句3、例4中，“说实话”为话语标记，它不是必不可少的句子成分；没有它，句子仍然成立，而且基本意思不变。

本文将对“说实话”由动宾短语到话语标记的演变过程及其作为话语标记的语用功能进行探讨。

一、话语标记“说实话”的形成过程

根据北京大学语料库，“说实话”最早出现在北宋，明代例句逐渐增多，到清代才大量出现；古代汉语语料共有182例，其中北宋两例，元代两例，明代11例，清代147例，民国22例。清代以前，“说实话”都作动宾短语使用；作话语标记的用法到现代汉语里才出现。下文将以北大语料库的语料为例，探讨“说实话”由动宾短语到话语标记的演变过程。

（一）“说实话”作动宾短语

1. “实话”指称前边的话语，动词“说”后常有“了”，“说实话”作动宾短语使用，为“实指”

5) 如伊川说物便到“四凶”上，及吕与叔中庸，皆说实话也。(《朱子语类》)

6) 好容易盼到你说了实话了，人家才敢撇开假姓名，露出真面目来，和你说实话。(《侠女奇缘》)

7) 颜俊听得尤辰说了实话，又见知县相公词气温和，只得也叙了一遍。(《今古奇观》)

8) 我今对你说了实话，兄弟你再不开门，嫂嫂真要走了。(《小八义》)

以上例句中，有人说话在先，然后用“说实话”判明其真实，“实话”都有客观所指，为“实指”。

2. “说实话”也可用于祈使句、疑问句、否定句和条件句时，陈述未然情况，所指示的内容并不明确，意义比较虚，为虚指。

“说实话”用于祈使句，说话人希望了解事情真相，要求听话人实话实说，“实话”为虚指。例如：

9) 歇船之处，有问我何姓何名何官何职，汝等但言过往游客，切莫对他说实话，恐惊动所在官府前来迎送，或起夫防护，骚扰居民不便。(《警世通言》)

10) 你就说我家太太没有加害之心，叫人说实话。(《三侠剑》)

11) 你是干什么来的，只管说实话，总辖寨主不能责备你。(《三侠剑》)

12) 你必须对为娘说了实话，你若不说实话，活活气死为娘了。(《三侠剑》)

以上例句都带有“使令”意义，说话人要求对方说出真实情况，不要隐瞒真相。

“说实话”用于否定句，说话人判定对方所说不真实，但真实情况究竟如何还不清楚，“实话”仍为虚指。例如：

13) 我为你带了二年重孝，受了千辛万苦，今日还不说实话，待怎么？(《今古奇观》)

14) 胜爷知道金头虎贾明满嘴不说实话，胜爷也不答理他，众人也都回来啦，胜爷就不追问了。(《三侠剑》)

“说实话”用于条件句，表示前提、条件。例如：

15) 若是脱空诳诞，不说实话，虽有两人相对说话，如无物也。(《朱子语类》)

17) 金头虎一听，心中说道：“干啦，这回不说实话不行啦。(《三侠剑》)

18) 我有心杀你，我实在不忍。你叫什么名字？你说实话，我就放你。(《三侠剑》)

16) 先生道：“若要奉承人，卦就不准了；若说实话，又惹人怪。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警世通言》)

前两个例句中，假设条件“不说实话”，可能导致的结果分别为：“两人相对说话如无物”“不行”；后两个例句中，假设条件“说实话”，可能带来的结果分别为：“我就放了你”“又惹人怪”。

“说实话”也可用于疑问句。例如：

19) 那女儿若有私情，如何肯说实话。(《今古奇观》)

20) 如今沂水县出榜，赏三千贯钱捉我，我如何敢说实话？只谎说罢。(《水浒全传》)

21) 忽听包公问道：“你还不说实话么？”(《七侠五义》)

22) 你想人家既诚心诚意的找咱们来，咱们有个不说实话的吗？(《侠女奇缘》)

3. “说实话”用于指称后面的话语，表明说话人的态度。例如：

23) 焦仁刚要揪他，他说：“庄主爷不要生气，我说实话……”(《彭公案》)

24) 我先说实话，恩官就肯说了。我姓朱名桂芳，在绍兴府作了一回买卖，折了些资……(《彭公案》)

25) 秦老师，我还是说实话吧，这一行不对我的心思。

26) 我跟你们说实话吧，我其实不是什么学者，好多话都是自个坐屋里瞎想的。

以上例句中“说实话”用于说话人对自己陈述内容的判断，既可以作句内成分，又具有了话语标记的一些功能，可以看作是动宾短语到话语标记的过度状态。“说实话”后指的用法在古代汉语里非常少见，在北大语料库中尽有两例。

（二）“说实话”作话语标记

“说实话”作话语标记的用法在现代汉语例才出现，它的最重要形式标志是独立于其他句子成分之外。例如：

27) 不过，说实话，他佩服张全义的勇气，不管它来得是早是晚。

28) 说实话，大卫，有的时候，你比他更脆弱。

29) 说实话吧，今天您要是不认错儿，我已经准备好了，拆您的班子！

30) 说实话，刚开会的时候，我简直地不敢过去！

以上例句中，“说实话”独立于句子之外，没有它，并不改变句子的基本意思。“说实话”已经完全演变为话语标记。

（三）“说实话”与概念域问题

沈家煊认为，我们的概念系统中存在3个不同的概念域，即行域、知域、言域；这3个概念域之间的区别和联系在语言的许多方面都有反映。“说实话”的虚化也经历由行域到知域、再到言域3个阶段。当它前指的时候，“说实话”指实施了一个行为动作，属于行域；当它虚指时，则表示一种愿望或可能性，属于知域；当它后指时，则表示一种承诺和保证，属于言域。

根据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归纳“说实话”由句内成分到句外成分的演变过程：

表1 “说实话”由句内成分到句外成分的演变过程

“说实话”虚化为话语标记既有其自身的原因，也有语境的因素。首先，“实话”意义比较虚，常在句中复指其他成分，起判断作用，具有元语言性质。其次，“说实话”是一个自足的动宾结构，后面不能再带宾语，当它后指时，动词“说”对后面的其他成分不起支配作用；而且其后成分常为主谓结构，二者不能在一个句子结构中共存；受汉语语义重心后置的影响，“说实话”被其后的主谓结构排挤出来，成为不表命题意义的句外成分。

二、话语标记“说实话”的语篇功能

话语标记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使上下文更加连贯，帮助读者或听者更好地领会说话人的意图。作为话语标记，“说实话”也具有连接上下文的作用，具有其独特的语篇功能。

（一）“说实话”可以用于转折关系，常与“可是”“但是”等联用

31) 是的，他怎么想得到，事情导出了这么个结果！不过，说实话，他佩服张全义的勇气，不管它来得是早是晚。

32) 我总是不客气的抓住现实，有时候近乎冷酷；可是，说实话，我们不便做没有意义的牺牲。

以上例句中，“说实话”都位于复句的两个分句之间，转折连词的后面，起一定的关联作用。

（二）“说实话”可以表顺承关系

33) 大哥，我知道您聪明，可没想到您这么聪明！说实话吧，今天您要是不认错儿，我已经准备好了，拆您的班子！

34) 今天大家见了面，以后就好说话了。说实话，刚开会的时候，我简直的不敢过去！

35) 二叔，你的话我都听见了！说实话，在我上学没上成以后，我的确要往下坡路走！

36) 父亲坐在床边，鼻子上架着老花镜，凑在台灯下，手里捧着一叠我的手稿。说实话，这已经让我非常感动了，我已经得到了父亲颁发的文学奖。

以上例句中，“说实话”都位于复句的两个分句之间，使两个句子意思更为连贯，起着顺承上下文的作用。

（三）“说实话”可以表解说关系

37) 没关系，这事我经多了，人的能力是有限。说实话，我就是抱着办不成的决心来办这件事的，办成了，意外之喜，办不成，早已料到，永远充满信心。

38) 他没长性，保不住还会生病。说实话，他也有把子年纪了，吃惯了现成饭，乍一干起活来，确实够他受的。

以上例句中，“说实话”都位于复句的两个分句之间，后句是对前句的进一步解释、说明，起解说作用。

（四）“说实话”可以表因果关系

39) 我今天晚上没行动，可以和她消磨一晚上，说实话，我今晚唯一的目的就是勾搭上她。

40) 如果你自信的话，你就不需要用那种方式，来证明自己。说实话，大卫，有的时候，你比他更脆弱。

以上例句中，“说实话”都位于复句的两个分句之间，前句表示结果，后句是表示原因或目的，表示因果关系。

三、话语标记“说实话”的人际功能

（一）作为话语标记，“说实话”的首要人际功能是“示诚”功能，即：显示自己的诚意，以取对方的信任

“人无信而不立”，诚信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也是开启人际交往成功之门的金钥匙。在人际交往中，难免会发生这样、那样的矛盾，如何做到既解决问题又不伤害感情呢？最为关键的是取得对方的信任。当话语内容受到质疑或者特别需要受话人相信时，话语标记“说实话”用于发话前提醒受话人接受自己的诚意，并以适当的方式对待后面的话语。例如：

41)说实话，这件事不大，可是使我最恶心的案子之一。

42) 说实话，我最欣赏年轻气盛、以致盛气凌人的汉子。

43) 是你，你还没走？嗯，说实话，我现在陷入了困境，调查工作已经停顿。

44) 整个方阵运动起来，说实话，她们跳得糟透了，她们至少要再上两星期课，才能跳得稍微好那么一些。

“示诚”功能是话语标记“说实话”最基本的人际功能，也是它的元话语功能。

（二）话语标记“说实话”的第二大功能是“示好”功能，即：在发话前表明发话人的好意、善意，为后面的话语可能给受话人带来的不愉快而寻求对方的理解、谅解。

“实话”有时不能不说，但是“实话”常常会“逆耳”，“说实话”可能带来严重后果，所以说话的方式和说话人的动机、态度非常重要。当发话人明知后面的话语会给受话人带来不适而又不得不说时，就先以“说实话”显示自己的好意、善意，以避免引起对方的反感。例如：

45) 说实话，你使我非常不愉快。

46) 如果你自信的话，你就不需要用那种方式，来证明自己。说实话，大卫，有的时候，你比他更脆弱。

以上两个例句中，由于话语内容或者涉及到对方的缺点，或者会刺激到，所以对方发话人先表明自己对对方并无恶意，拉近双方的心理距离，再揭对方所短，避免冲突。

（三）话语标记“说实话”的第三个功能是“延缓”功能，即：延缓可能带来不良后果的话语，为说话人选择适当的措辞、语气等赢得时间；同时也让听话人有心理准备，将自己心理调试到适当的状态，以期实现“重磅炸弹”“软着陆”

47) 说实话，你使我非常不愉快。

48) 大概就是第二年。说实话，这点我不想隐瞒，我也没打算和她——和你姐姐结婚。

在现实的社会交往中，人们在运用话语标记“说实话”引导话语时，往往都语气舒缓、语速缓慢、斟词酌句。

（四）话语标记“说实话”的第四个功能是“润滑”功能，即：为了避免话语可能引起的摩擦，先缓解一下气氛，营造良好的交流氛围

当需要展示长处的时候，为了避免“王婆卖瓜”之嫌，说话人往往以话语标记“说实话”先作铺垫，再展示自身的优点长处，以避免对方反感。例如：

49) 说实话，我比较了解方言。

50) 说实话，我真的帮助过不少人，全是无条件的。

另外，在交往中，懂得赞美对方非常重要，但是赞美有可能被误解为拍马屁，所以说话人先以“说实话”作铺垫，再赞扬对方，避免给人阿谀奉承的印象。

51) 海涛把你写给她的诗给我读过，说实话你的那首诗写得太棒了！

52) 说实话我真是看你面子跟他掰不合适，要没你在中间，我跟他不客气了。

（五）话语标记“说实话”的第五个功能是“掩饰”功能，即：在暴露自身的短处时，为了免遭对方的嘲笑而希望对方帮自己掩饰

当不得不自己揭短时，需要先缩小人际距离，营造出“自己人”的氛围，再暴露自身弱点或隐私，避免自己过于尴尬。例如：

53) 说实话，这点我不想隐瞒，我也没打算和她——和你姐姐结婚。

54) 嗯，说实话，我现在陷入了困境，调查工作已经停顿。

55) 说实话，劳改队长说我是懒骨头说得有道理。

56) 我今天晚上没行动，可以和她消磨一晚上，说实话，我今晚唯一的目的就是勾搭上她。

四、结语

在现代汉语口语中，“说实话”经历了由句内成分到句外成分、由行域到知域再到言域的演变；其虚化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因为其自身意义比较空灵，二是受其所处语境影响。作为话语标记，“说实话”具有独特的语篇功能和人际功能。话语标记“说实话”的人际功能是显示自己的诚意，以取得对方的信任，拉近交际双方的距离，营造良好的氛围，以避免后面话语可能带来的误会、尴尬或冲突等。

（责任编校：耿春红 英文校对：杨 敏）

An Analysis of the Discourse Marker: “Shuo shihua”

YI Zheng-zhong, WANG Li-jie

(1. College of International Exchange, Tianjin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 Tianjin 300204, China; 2. College of International Education, Tianjin University of Commerce, Tianjin 300204, China)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process of “shuo shihua” which changes from a sentence component to a discourse maker and its pragmatic function as a discourse marker. It is found that its grammaticalization experienced three stages of acting domain, knowing domain and uttering domain. And the reasons of its grammaticalization are both from its semantic meaning and the context.

discourse marker; “shuo shihua”; discourse function; interpersonal function

10.3969/j.issn.1673-2065.2013.06.018

H146.3

A

1673-2065(2013)06-0069-04

2013-06-10

天津市教育科学十二五规划项目(HE4011)，天津商业大学国际教育学院教学改革项目(TJCUYB201152)

易正中(1964-),男,湖南临湘人,天津外国语大学国际交流学院副教授,文学硕士;王立杰(1968-),女,河北玉田人,天津商业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副教授,文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