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

2013-09-17 01:54洪恩
椰城 2013年10期
关键词:晓燕书记

■ 洪恩

A市法院审判庭里,庄严、肃静。旁听席上坐着杨登耀的亲属,C县各界代表,还有新闻媒体的代表,大家静静地等候着终审判决。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XXX的规定,杨登耀利用职务之便,收受巨额贿赂,情节特别严重,判处其有期徒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随着审判长那洪亮的宣判声落地,杨登耀一下子就瘫倒在地上了……

杨登耀出生在岛西一个边远的农村。这里土地贫瘠,遍地都是火土岩石,石头缝里寸草不长,只长仙人掌。村里每个农户只分得几分地,每年种植两季水稻,仅能填饱肚皮。平时家里的开销,就靠饲养鸡、鸭、鹅、猪等家畜赚点钱,人多地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由于贫穷,造就了这地区的人发奋读书,人们渴望着通过读书来改变现实的命运。村里操办的红白喜事,会读书的人被尊为上宾,上桌的位置总是最好的,酒菜也比其它桌好。在家里吃饭时,会读书的在桌子上坐,不识字的人则蹲在门槛头上吃,这种习俗一直延续至今。由于这种风俗习惯的影响,这些边远的村庄,每年都有人考上不同的大学。登耀自小聪慧过人,读小学、中学时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八十年代高中毕业后,他参加高考,脱颖而出,取得了全县第一名的好成绩,被他填报的第一志愿北京某大学录取了。接到通知书的那天,全家人十分高兴。登耀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他膝下有两女一男,登耀是落尾仔。生活虽然过得很艰辛,但他勒紧裤腰带也供登耀上学。儿子考上了大学,并且是全国知名大学,他乐坏了,整天捧着那张录取通知书,绕着村子边走边看,逢人就说,跑那么远去读书干啥?当有人问及登耀考上什么大学时,他大声说,上北京喽!夜里,他看着儿子的录取通知书,几天几夜睡不着觉。是啊!家里一贫如洗,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台收录机了。去哪筹钱给孩子作路费、学杂费、生活费?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村长告诉他,登耀能上北京读书,这是全村人的光荣,村民小组决定,发动各家各户捐钱,多则一千元,少则一两百元,凑足孩子上学的费用。村里还拿出一点钱,杀鸡宰鹅,全村喝酒欢送登耀上北京。登耀启程那天,村里就像过节一样,大家兴高采烈,全村男女老少,敲锣打鼓,鞭炮齐鸣,把他送出村口。大学四年,登耀勤俭节约,平时饭菜买最便宜的。为节约开支,四年假期他从未回过家,未乱花一分钱。他勤奋刻苦,各科成绩均取得优秀,靠着学校的奖学金,他终于完成了学业,大学毕业获得了学士学位证书。

大学毕业找工作,是人生面临的又一次重大的转折。

告别了大学生活,离开了校门。杨登耀带着毕业证、学士学位证、个人寻找工作的信息表回到了省城。他寄宿在一位老乡家里。刚开始时,他满怀信心,认为像他这样的名牌大学毕业生,至少在政府机关混个办事员是不成问题的。每天一早,他便骑着老乡借给他的自行车到省里有关部门求职。一个多星期他跑了十来个部门,有的说领导出差了,做不了主;有的看了他的个人信息表说,名牌大学,是个人才,可惜没有编制,进不了人。一连好几天,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老乡家里。

“你是否把标准放低一点?”老乡说。

“这已经够低的了。”

“现在进政府机关,必须要考试的。”

“考就考呗!我这一路不就是考过来的吗?”

“依我看呀,先找个省的事业单位干着,以后有机会再转到政府机关也可以的。”

登耀沉默片刻之后说:“我试试看吧。”

这以后连续好多天,登耀踩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跑了十几个事业单位,但他处处碰壁,连环卫站都说满编,不能进人。他感到灰心丧气,找份工作比登天还要难!登耀失望了。回到老乡家里,他买了一瓶一斤装的二锅头,炒了一碟花生米,一言不发地喝起闷酒。

“工作得慢慢找,别泄气。”老乡劝他。

“我恨,恨我自己无能!”登耀说完举起酒杯把酒吞下肚子。

老乡见他脸上发红,语无伦次,便说:“别再喝了,喝多了会伤身体的。”

“有身体,没工作,有什么屁用!喝——”说完,他一杯一杯地往嘴里倒。一瓶酒喝光了,他突然站起来大声喊道:“我恨自己生不逢时,我恨我父亲没权没势,我恨……”说完他把个人信息表撕个粉碎后扔得满地,然后把头伏在桌面上嚎啕大哭起来。看到此景,老乡赶快把他扶到床上让他躺下,不停地安慰他。登耀把头扎到被窝里不停地哭泣着……

第二天一早,登耀搭着班车回家了。

乡亲们听说登耀回来了,都想来看看他,但他称病了,不出来。不少人问,登耀分在省城什么单位了,什么时候上班?登耀的父亲说,正在联系。

是啊!想当初上大学时,村民们敲锣打鼓,燃放鞭炮送他出村口,多风光啊!如今连工作都没找到,登耀哪有面子面对乡亲们?要是能在省城找份好工作,日后乡亲们要到省城看个病、办个啥事,他也能为他们做点事,脸上也有光啊!

天无绝人之路。一天上午,镇委谭书记下乡调研,听说登耀回来了,他亲自到家里看登耀,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他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来镇里跟我一起干。”停了片刻,又说:“名牌大学毕业,人才难得啊!”

谭书记个头不高,浓眉大眼,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办事干脆、果断。十一年前,他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到镇里工作,从宣传干事,到副镇长、镇长、书记,一步一步干上来的。虽说在乡镇工作并非登耀的目标,但好歹比呆在家里强呀。再说找一份工作真不容易!他感谢这位开明的书记,他钦佩他有胆有识,他要放下“名牌大学生的臭架子”!他要谨慎低调做人,他要拿出在大学读书时那股劲,决心混出个人样来。

镇里的工作很杂,也很繁琐。登耀被安排在办公室。其实,他更多是做秘书工作,经常跟着书记下乡调研,晚上回来,写个宣传报道的稿子发到县广播电台播一播,宣传镇里的工作。除了为书记服务之外,镇长、副镇长交代写个材料什么的,他总是有求必应,有时办公室主任派他去打个杂,栽花种草、拖地板、搞卫生等,他也从不推脱。登耀到镇里不到三个月,赢得一片赞扬声。

一天,县里来电话说,省里D厅一位副厅长要到镇里来调研农村产业化发展情况。这可是省里主要的厅,弄得好还可以争取上级拨款支持镇里发展经济。谭书记十分重视,他带着登耀亲自踩点,万亩冬季瓜菜生产基地、万亩罗非鱼养殖基地,从头到尾已经跑了两遍。从汽车停在哪,点上谁来介绍都做了安排。面上工作当然由谭书记亲自汇报,点和面的材料全由登耀负责写。为了把材料写得更具体、更生动,有时下班后,登耀多次来回跑到点上找村干部了解情况,为了赶材料,晚上加班到第二天凌晨,尽管很辛苦,但他一心扑在工作上,从未喊过一句苦和累的话。谭书记曾多次在会上表扬他,登耀是棵好苗子。

就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终于盼到省D厅李副厅长的到来。李副厅长是上午到达县里的,中午吃完饭,午休后才驱车下到镇里。一看那架势,就知道是个重量级的人物。陪同的人员有县委书记、县长,还有县里相关部门的负责同志,车子排成一串。为了节省时间,李副厅长一行连镇政府的门都没进,谭书记、王镇长和登耀同坐一辆车在前面带路,车队直奔冬季瓜菜生产基地。李副厅长从车上下来,他戴个墨镜,可能是防紫外线照射,手中握着的那把扇子不停地摇动着,他体态偏胖,脸部圆滑,额头十分光亮,看上去保养得很好。紧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位小伙子,他右手拎着一个文件包,左手还拿着一个茶杯,看样子像是秘书。

“李厅长,每年入冬,这里种植的全是各种各样的蔬菜。”县委吴书记说。

“面积有多大?”李副厅长问。

“一万两千亩。”谭书记说。

实际面积才九千多亩。上万亩,就上规模,往上报争取资金就容易些,这是谭书记在基层工作经验的结晶。

“种植瓜菜品种有那些?”李副厅长问。

“主要是尖椒和苦瓜,主销北京、广州等地。”谭书记说。

“这个基地主要问题是排洪、排涝、灌溉设施不完善。请厅长多多支持。”吴书记指着田块说。

毕竟是当书记的,真会抓机会向上头要钱。

“需要投资多少钱?”李副厅长问。

“大概需要五千万元左右吧。”吴书记说。

李副厅长开玩笑地说:“老吴,你真是狮子大开口呀。”停了一会又说:“要按程序办理,乡镇向县里报,县里再报给我们。”

李副厅长刚说完,谭书记马上从他的包里掏出两份文件说:“这是镇政府给县里写的报告和项目的可研报告。”

李副厅长接过文件看了看问:“这些报告是谁写的?”

谭书记把登耀拉过去说:“都是出自小杨的手。”

登耀虽说长得偏瘦些,但身材高挑,一米七八,国字脸盘,那双眼睛特别有神,长得很帅气。

李副厅长打量了一下登耀,说:“听说你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愿不愿意到省里工作?”

这犹如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登耀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有些腼腆地说:“服从组织安排。”

其实,李副厅长和登耀是同一个县的,只是不同乡镇。前几年,他曾听家乡人说,有一小伙子考了全县状元,上了北京名牌大学。李副厅长在仕途上混了几十年,他为人处事谨慎,公开场合从不与人说家乡方言,要是家乡人用家乡话问他,他就用普通话回答,免遭他人说闲话,他就是这样小心翼翼才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的。

大约一个月左右,登耀接到省里来的调函,要他三天内到D厅报到。

临行,谭书记为他举行欢送晚宴,还派专车专程送他到省城。分别的那一刻,登耀握着谭书记的手,激动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好好干,前程似锦!”谭书记再三嘱咐他。

坐在车上,登耀思索万千。是啊!在他走投无路,几乎绝望的时候,是谭书记一把拉着他,给他新生的机会,没有他,登耀就像一头野牛,在森林里找不着方向。虽说在镇里工作才半年多时间,但他学到了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镇里的人很朴实,他们对他都友好,他过得很充实。工作之余,他看了《曾国潘全集》、《厚黑学》等书籍,从中领悟了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

D厅是政府直属的一个综合协调部门,它担负着全省工业、农业、信息产业、科教文卫以及各行各业项目计划安排、重大项目投资、审批,光专业处室就设置了十几个,是政府的一个十分重要的部门。登耀被安排在办公室工作,这里每天都有各市县、各单位的头头脑脑前来送材料,汇报项目,争取资金投入,可谓是门庭若市。登耀每天早上八点前准时到办公室,开始看各地送来的材料、报告书,他看完之后,分门别类,送给分管办公室的副主任圈阅之后才送给主任做意见,然后根据主任的意见,再送给分管的副厅长画圈。他思维敏捷,头脑清醒,反应快,办事麻利,白天有时干不完的事,就夜晚加班加点干。他到D厅以后,深得上司的赏识。主任经常带他参加各种应酬,不论在什么场合,他十分低调,不该说的话,他从不多说一句。有时主任不想参加的宴会,就派他去代表,第二天他再把情况如实地向主任汇报。

省直机关的科级主任属非领导职务,不受编制职数限制,只要符合条件,厅党组研究就可任命了。别小看这科级主任,其级别相当于乡镇书记、乡镇长。登耀到D厅四年,连提两级,从科员提升为科级主任。

一天下午下班前,他接到李副厅长的电话,叫他下班后到他家吃晚饭。这几年,到厅长家吃饭,这已经是常事了。逢年过节,李副厅长都会叫他到家里吃个饭,聊聊工作上的事,给他支支招数,走时还给他带上一些土特产什么的。

李副厅长家居住五房二厅,老伴已经退休,在家料理家务事,他只有一个女儿,中专毕业后在事业单位工作。

“小杨来了,饭都做好了,正等着你。”登耀一推门进去,李副厅长的老伴就招呼着。

“伯母,给您添麻烦了。”

“客气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每次见到登耀,李副厅长的老伴总是那么热情。

李副厅长从房间出来后,他老伴喊了一声:“晓燕,开饭喽。”

这是一桌丰盛的晚餐。好大的一只螃蟹。

“这是朋友刚从美国空运过来的巨蟹。”李副厅长夹了一块递到登耀碗里说。

“谢谢厅长。”登耀客气地说。

“以后不许说客套话了。”说完他从酒柜里取出一瓶“拉菲”给自己倒上,接着给登耀斟上。

酒过三巡之后,李副厅长说:“今晚叫你来,就是要敲定你和晓燕的事。”稍停片刻,又说:“明年这个时候,我就要退休了,你俩的事抓紧办吧。房子我已经为你俩准备好了。成家之后,晓燕也可以照顾你日常生活。我看国庆、中秋佳节在一块,就定十月一日吧。”

“谢谢伯父、伯母。”登耀站起来连磕三个头。

其实,自从第一次到李副厅长家做客,登耀就察觉到有那么一点意思了。之后,每次李副厅长一家外出旅游,总叫上登耀,省里有什么重要的文艺晚会,都安排他和晓燕去看,创造机会给他俩多接触。久而久之,感情自然就产生了。晓燕长相一般般,虽说并非登耀心目中理想之人,但登耀一个农村土生土长的娃娃,在他困难的时候,是李副厅长把他提携上来的。可以这样说,没有李副厅长,就没有登耀的今天,喝水不能忘了挖井人啊!再说了,能攀上厅长的女儿,也算是他修来的八辈子福分了。

为了不招惹别人的口舌,在省城举办的婚宴是简单的。李副厅长在酒店订了两桌饭,邀请了一些亲戚朋友来喝杯酒,大家说些祝福的话、吉祥的话,婚事就算办了。按农村的习俗,登耀携新娘回到村子,登耀的父母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家里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来帮厨,杀鸡、宰鹅,办了三四十桌宴席,全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来赴宴。新郎新娘先上香拜完祖宗,再拜高堂,然后夫妻对拜,一时间鞭炮齐鸣,热闹非凡。这也算是登耀报答乡亲们的情,也了结了他多年来的一桩心事。

岁月如梭,物换星移。转眼间,登耀已过而立之年了。想当初,他二十八岁任副处长,三十二岁任处长,在仕途上,这是一个多么让人羡慕的年龄。如今他已经三十八岁了,他的优势在逐步减弱。要知道,宝塔越往上就越尖,要想在机关提厅长,那可是百里挑一的,除了自己确实有才华之外,关键是上头还要有人点拨,竞争十分激烈。登耀这个投资处的处长也够忙乎的,白天除了应付各地上报要求投资项目、计划、检查、洽谈等繁琐的事之外,一到夜晚,应酬也是应接不暇。有时喝完酒后,还得陪领导唱卡拉OK、打打牌,娱乐娱乐,经常是深夜才回家。

“你把这个家当旅馆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总是深更半夜才回来。”好几次晓燕坐在客厅,登耀一进门她就喊道。晓燕自小娇生惯养,非常任性,动不动就向他发脾气,登耀已经司空见惯了。

“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呀!”

“你早出晚归,不把我和孩子当人!”晓燕说完,拿起杯子扔到地板上,砸得粉碎,然后嚎啕大哭起来。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多次了,但登耀还是忍着。其实,他对她早已厌倦了,只是念在她父亲的知遇之恩才没有发作,否则,他早就把她休了。

这一年,组织上从省直机关选派优秀的有培养前途的处长到江浙一带挂职,时间一年,登耀被选中了。挂职回来的第二年,适逢市县换届,人员要进行调整,经过组织部的考察,他被任命到C县担任县长。这可是封疆大吏,独挡一面,呼风唤雨的职位。没到四十岁就当上县太爷,在许多人看来,登耀是一颗冉冉的新星。

C县虽然不靠海,是个内陆县,但它最大的区位优势就是距离省会城市不到四十公里。登耀到任后开始施展自己的才华。到任不久,经过调查研究,他就提出C县要成为省会城市的后花园的战略构想。他要规划发展万亩花卉基地,万亩有机蔬菜基地,万头农家饲料养殖的黑猪基地,这些基地专供省城市场。依托省会城市,规划建设五大不同功能区域的住宅小区,开发商品房。省会城市的房地产属于限购的,而C县不属限购范围,毗邻省城,打打擦边球。在这基础上,加大县城基础设施的建设,拓宽马路,植树造林,美好环境。他要把县城打造成美化、绿化等五大靓点工程。在干部大会上,他号召各单位干部跑省城要项目,争取资金。要下基层,多为百姓办好事实事。要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一时间,投资者纷沓而至,C县很快成了投资的热点。

“杨县长要是早点来,C县就发展得更快。”

“人家是省城下来的投资处长,还真的有两下子的。”

“杨县长与前任真是两重天啊!”

听到这些赞许声,登耀似乎觉得飘飘然了。

过去在省直机关任处长时,应酬虽然很多,但很复杂,他作陪的时候多,有时厅长不想吃的饭,就叫他顶上。如今,他接触面广了,上至中央、省领导,还有各厅局的领导,下至来自方方面面的客人。认识的人多了,结交的领导也多了,这为他下一步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打下很好的基础,这是不可多得的人脉关系网。

登耀开始涉足高档的娱乐圈,学会了打高尔夫球。每逢双休日,他就与地产商、老板、大腕打高尔夫球。据说高尔夫球是一项高档的有氧运动,只要你学会了,就像绿色鸦片会上瘾的。

“县长今天差点抓到‘小鸟’了。”谢总说。

“连续打了两个‘帕’,心里高兴过头,推偏了。”登耀用毛巾边擦汗边说。

“县长有打高尔夫球的天赋,才打了一年的球,就打出九十杆,了不起!”谢总不停地夸他。

“过奖了,过奖了!”登耀摆摆手说。

“明天还是这个场,我已经订好八点开球。”谢总说。他俩进入浴室洗完澡后,登耀坐上他的车到酒店吃饭去了。

谢总是省里知名的地产商。这些年,他在省城开发建设了好几个楼盘,卖得很抢手,赚了不少钱。他喜欢抛头露面,省里举办一些大型活动,他都积极参与,有时还主动捐款一二十万元。他经常上电视镜头,许多人都知道他的大名。谢总想在C县征地,开发建设高档别墅,具体事项正在商谈之中。

一天下午,在县里出席一个老干部座谈会之后,他借故省里有事便匆匆往省城赶。回到省城,在一家五星级酒店,服务员把他领到一个包厢。一见面,谢总就介绍他身边的那位姑娘说:“这是张曼小姐。”

“杨县长好。”姑娘起身有礼貌地跟他打招呼。

登耀微笑着点头示意。

“上菜——”谢总喊了一声,不一会儿,菜上齐了。

“喝点洋的怎样?”谢总问。

登耀在省里工作时,陪客应酬,别人上什么酒,他就喝什么酒。到C县工作后,他专挑洋酒喝,据说洋酒能壮阳。

谢总打开一瓶路易十三,说是专从香港带回来的。登耀是个聪明人,酒桌上他从不谈公事,他怕酒喝多后,出言有失,授人以柄。宴席间,他们都是聊社会上一些绯闻,说一些时尚的段子什么的。酒过三巡,一瓶路易十三干完了,谢总叫服务员开第二瓶,这时登耀摆了摆手说:“适可而止,适可而止。”

谢总已经摸到登耀的脉,每次酒足饭饱之后,他就喜欢到歌舞厅唱唱歌、跳跳舞,轻松轻松,有时也到按摩中心松松骨。今晚他有些忌讳眼前这位姑娘,谢总似乎看出他的心事,他把头贴近登耀的耳边嘀咕了一阵之后,三个人同坐谢总那辆大奔直奔歌舞厅。在歌舞厅的包厢里,谢总点好水果拼盘,叫了茶水,借故有事情要处理就离开了,他有意让他俩单独交流。这一夜,他和张曼谈得很多,也谈得十分投机。

张曼比登耀小三岁,大学毕业后,她曾到美国留学两年,研究生毕业后,她在省直机关干过一段时间,也担任过副处长等职,她觉得在机关不自由,赚钱少,便调到央企驻琼企业任部门经理。在央企干了三年,她辞职出来创办公司,自立门户,开始从事石油化工原料购销生意。公司办得红红火火,赚了不少钱。张曼人长得很漂亮,但衣着打扮很一般,平时也低调,从不张扬。很少人知道她是某省领导的千金。前两年她丈夫因车祸身亡,这突如其来的灾难给她打击很大,精神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为此,她曾跑到国外呆了近半年,还请了心理辅导医生专为她疏导,抚平她那心灵的创伤。从国外回来后,她放弃了做石化生意,开始涉足地产业,在省城她曾与谢总合作过开发房地产项目。

从歌舞厅出来,已经是深夜了,谢总开着车先把张曼送回家,然后再送登耀。下车时,谢总提着两瓶路易十三,还拎着一个包,说是国庆节即将到了,给他的一点小礼物。登耀开始时推脱说不收,但谢总执意要他收下,还口口声声说,小小礼物,一点心意,敬请笑纳。登耀接过礼物说,下不为例。回到家里,他躲进书房打开提包一看,里面有二十万现金。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似乎有些紧张。这么多年来,别人送烟送酒,送点土特产他收了,但他从未收过别人的钱。面对眼前这一捆人民币,他发愁了,退还是留下?退回去,他怕谢总笑他胆小怕事,做不了大事。不退,他又生怕今后惹出啥事来。他心里感到忐忑不安。这一夜,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第二天,他抱着侥幸的心理,还是把钱留下来了。

为了加快C县房地产开发力度,增加地财收入,力争年财政收入过亿元,进入全省财政收入过亿元的市县行列。县国土部门已经将要出让作为开发的地块划出红线图,并请了评估部门作了地价评估,每亩地拍卖价至少一百五十万元。登耀多次找县国土局长谈话,他以要筑巢引凤,让别人发财,求自己发展为由,要求局长把地价压下来。国土局长感到压力很大,认为这样做不符合有关规定的要求,有抵触情绪。他严厉批评这位局长,说他思想保守、僵化,还说,不换思想就换人!国土局长担心掉了乌纱帽,只好照登耀说的办。谢总找了十几家地产开发商,事先串通好后,参与竞价。最终以每亩地不到八十万拿下了近五百亩C县位置最好的地块。事成之后,谢总为了答谢登耀,他分四次,提着现金送给登耀三百万元人民币。从此,登耀做人的底线已经被彻底冲垮了。

县里与谢总签完土地转让协议书,办完手续,天福源小区举行开工仪式之后,登耀带着县里发改、财政、住建等相关部门的同志三十多人飞到省外招商引资,举办推介会。这次到省外举办推介会,算是县里多年来的一大手笔。光预算,政府就要拿出五百万元巨额资金。计划到北京、上海、浙江、江苏、广州等地进行推介。每到一处,主会场的布置也是一流的,有喷绘背景图,印刷各种推介资料,还请了省歌舞团专门排练了一台节目,凡是请来的各界人士、新闻媒体要招待一顿丰盛的宴席之外,每人还送海南黄花梨工艺品一件,重要客人送一个黄花梨杯。这样才显出大气,大手笔。招商团在浙江,登耀在台上刚作完主旨推介演讲,小张秘书就告诉他,县里来电话说,天福源小区动工,谢总派来的推土机、挖掘机进场清理和平整土地时,附近几百个村民手持锄头、铁锹、木棒冲到工地,双方发生争执、打斗,致使施工方十几个人受伤,村民们还贴出横幅,“还我土地,惩治腐败”。后来村民围困县政府,公安部门还抓了人,事态还在发展。在家里主持工作的韩副书记调集警察,施放了催泪弹,企图阻挠村民。登耀听了汇报后,摆了摆手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快到中午时,一个电话打给登耀,是韩副书记打来的,说县委于书记出国考察时,专门交代由县长主持县里的工作。放下电话,登耀狠狠地骂了一声:“废物!”说完他把符副县长叫来交代了一下,并吩咐小张收拾行李,便急匆匆赶往机场了。

回到县里,登耀立即召开县四套班子会议研究对策。会议听取县公安部门负责同志汇报之后,发言的同志,有的主张请求省里抽调警力,实施更加严厉的措施,阻止村民闹事。有的则认为,这样做会把事闹大,不好收场。登耀嚼了一口茶,站起来说:“我认为,处理这种突发事件,首先要冷静、再冷静,绝不可采取过激行为。第一,立即释放被抓的村民,但要跟为首闹事的人说清楚,他们的行为是违法的,如果再犯,严惩不贷!实行软硬兼施!第二,发改、财政、水利、农业、扶贫等部门,要拿出真金白银来,帮助被征地的村庄引水拉电、铺路,补助他们在发展生产中的实际困难。第三,县四套班子领导要分别带队,公、检、法、司、安等相关部门配合,组成工作队,立即下到各村做群众的思想工作,维护社会稳定,确保平安。

登耀这三招确实奏效,不到一个星期,整个事态就平息下去了。

登耀与张曼的关系发展得很快,几乎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了。一到下午下班时,他就借故省里有事,自己开着车赶回省城了。一回到省城,他换了车,一头就扎进张曼的别墅里,两人鬼混。第二天一早,他才匆匆驾着车赶回C县。他妻子见他好长时间不沾家了,打电话给他时,他总是说县里工作忙,走不开。有时双休日,晓燕要带着女儿到C县找他,他又借口说已经飞到省外招商引资、谈项目去了。久而久之,晓燕已经感到失望了。

一个双休日,登耀和张曼在床上一阵狂欢之后,张曼突然坐起来说:“我再也不想和你这样混下去了,要么你离婚,咱俩登记;要么咱俩分手,我不能这样跟你偷偷摸摸的。”

“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我回去做做工作。”

“不行!你必须作出选择。”张曼的态度十分坚决。

离婚?这可是天大的事!结婚自由,离婚自愿,合不来就离!连普京这样的人物不也离婚了吗?登耀再也不想过这种没有感情的婚姻生活了。论相貌,张曼比晓燕长得漂亮,论风度、论才华,她样样都比晓燕强。他现在一看见晓燕脸上的那些麻子就恶心。张曼不但风韵迷人,她还有一个当省领导的父亲,跟她结合,将来的仕途肯定一帆风顺。

星期天一大早,登耀从张曼那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家,他已经好长时间没进这个家的门了。一推门进去,晓燕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咱们分手吧。”登耀说。

晓燕显得十分平静,其实,她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自从她父亲病逝,母亲中风瘫痪在床上之后,他已很少回到这个家,有时回来,也板着脸,阴沉沉的,即使两人同床共枕,他也没有碰她。她觉得他已经变了,彻底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

“你认为,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吗?”晓燕说。

“我再也不想过这种日子了。”登耀低着头,停了片刻又说:“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沉默良久之后,晓燕说:“孩子我来抚养,她现在读中学也住校了,你要支付赡养费。你还要给我一笔精神补偿费。”

“一共多少钱?”

“两项加起来一百五十万元。”

“我哪来这么多的钱?”

“我要养孩子,养老人,还要生活,没有一百五十万,这婚就不离!”

登耀以为晓燕会大闹一场的,想不到离婚协议这么顺利。最后经过双方商定,房子、车子、孩子都归晓燕,他一次性付给她一百万元,作为她的精神补偿费和孩子的赡养费。就这样,这场婚姻就收场了。

办完离婚手续不到一个月,登耀和张曼登记结婚了。

正当登耀沉浸在甜蜜时光,憧憬未来美好前景之时,纪检部门把他找去了。“按照你个人的工资收入,扣除日常生活费用,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不知道你们指的是什么钱。”

“你还装糊涂,还想狡辩?”

“我确实不清楚你们在说什么。”

“你那一百万元是从哪来的?”

登耀猛然醒悟过来了,肯定是晓燕提着那笔钱到纪检部门告他了。

自从办完离婚手续之后,晓燕躺在床上三天三夜睡不着觉。她哭着、喊着,她恨登耀,她骂他是伪君子,骂他狼心狗肺,她恨她父亲把这条披着人皮的狼引到她家,她下决心要把他整死。于是,她把登耀付给她的那一百万元拿到纪检部门告发他。

登耀是个十分机灵的人,他把那笔钱全都说是张曼给他的。纪检部门找张曼进行多次核实,她全都包下来了,登耀才逃过一劫。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久,谢总在开发房地产中,涉嫌行贿,被警方带走了。

“出大事了!你还有心在那破地方呆着。”张曼在电话里的声音十分急促。

接到电话后,登耀立即赶回省城。

“曼,这回我要完蛋了。不论如何你得帮帮我呀!”登耀抱着张曼沮丧地说。

“谁叫你这么轻信他,这回你可闯大祸了!”

“我是一时糊涂,我马上去退钱,行不?”

“来不及了!”

一连几天,登耀呆在家里和张曼商量对策,他给县里打电话称自己病了,休息几天。登耀坐在客厅里,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寝食不安。张曼则到处奔波,四处托人打探消息,为了拯救她的丈夫,她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关系网,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终于有一天,检察机关把他从C县他的办公室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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