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鬼

2013-09-13 10:49宋剑挺
西部 2013年2期
关键词:黄金

文/宋剑挺

“靠,黄金光说不去,就不去了,也忒随意了。”王问之放下电话,嘟嘟囔囔地说。老婆葛花提着一包吃食,往门外走去。她想:这是春游,不是打狼,少一个比多一个好。

黄金光本打算和他们一起春游的,可他看到老婆夏悦的手机有条短信:你看到我的短信了,我……这时,黄金光有点晕了,他一遍遍地想:夏悦干了坏事了?这条短信怎么这么暧昧?于是,出游的兴致一下没有了。

王问之和黄金光都从事行政工作,因有共同语言,处到了一块。这个双休日,两家原本说好到城外春游一趟。可黄金光说他单位的王经理想到省城转转,让他陪着去,就不去春游了。葛花听后,让王问之学着点,甭瞎清高,整天像个孔夫子,比领导还牛,恁大年纪了,还是个科员,抽空也往上爬爬。王问之习惯了她的唠叨。他右耳听,左耳又跑出去了,不留下一点痕迹。

还没走出几步,夏悦就“噌”地从前面窜了出来,把他们吓了一跳。夏悦是黄金光的老婆,中学老师,有空春游,很是难得。葛花问她:“黄金光咋说变就变了。”夏悦撇撇嘴,不愿说。葛花一再追问,夏悦不屑地说:“就是为了进步。”葛花听后,用眼白了王问之,恨他那不争气的样儿。王问之不瞅她,加快了步伐。

这是个生态公园,有水、有草、有土丘。夏悦随即吟道:“高高山头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

王问之听后,说:“真是好诗。”然后,他清清嗓子,两手一掐腰,吟道:“

一直认为,只要隐着身

就没有美女认得我是帅哥

但是我错了

像我这样拉风的男人

就好比那暗夜的萤火虫

田地里的金龟子

是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

特别是那忧郁的眼神

凌乱的发型

嘴里叼着四五块钱的“红金龙”

还有我兜里露出来的半块旺旺雪饼

都深深地出卖了我……”

王问之还没吟完,夏悦就笑得直不起腰了。夏悦说:“这首诗幽默洒脱,有味道,符合王大哥的性格。”

王问之翘起拇指说:“知我者,夏悦也。”王问之又说起黄金光,说他对自己太严,对自己太狠,双休日本该休息,咋能动不动让领导占了。

夏悦附和道:“他生来命贱,不被人管着,心里就难受。”

葛花却这么认为,说:“人家有理想,想进步,哪像王问之,整天吊儿郎当,还有脸评论黄金光?”她一抢白,王问之老实了。

回来已是傍晚,葛花和王问之往椅子上一坐,都懒得再动。葛花想起王问之评论黄金光的话,心里的火气“腾”地起来了,随即展开了她的说教课。她让王问之学着黄金光,进步进步。

王问之没好气地说:“自己哪是那块料呢。”

“黄金光没有王问之的文凭高,没有王问之长得好,他能进步,王问之咋不能进步呢。”葛花丝毫不退让,回敬道。当然,葛花了解丈夫,他清高、自傲,容不得一点奴颜婢膝。实际上,王问之把“进步”当做奴颜婢膝了,因为“进步”的过程,就是求人的过程,但是真正进步了,工资高了,待遇高了,是不会吃亏的。葛花准备把这些再给丈夫讲讲,她想开口,却又打住了。她想:王问之比自己明白,目前所要说服的,是他清高的脾气。葛花知道解决这个问题的难度。她静静脑,把王问之的工资本拿了出来。王问之不知她的意思,怔怔地瞅着她。葛花拿着计算器,她把去年的工资加了一遍,得出的数字是15900元。

王问之看着,说:“本来就是恁些。”

葛花说:“如果是科级干部,还是这些么?”

王问之闷了一阵,说“科级干部不是谁都能当的,能当的人是有限的。”

葛花讲得嘴里冒火,还是没有说动他。葛花虽没有彻底放弃,但恼得牙都痒痒了。平时,她把所有的家务都干完了,把王问之惯得不知道东西南北。这样一来,啥事都说不到他心里去了。她仔细考虑一番,决定好好锻炼锻炼他。于是,她开始做饭,让王问之洗菜切菜。

王问之瞅瞅她,一脸惊奇,但还是做了。

黄金光是挂着笑脸进屋的。夏悦讨厌这种笑容,她觉得黄金光越来越善于做作了。黄金光毫不介意,他骄傲地讲着怎样陪领导游山玩水,讲到动心处,还禁不住笑笑。讲完了,见她没啥反应,便有点气恼,说自己还没吃饭。夏悦说锅里有饭,让他自己盛去。以往都是夏悦帮他盛饭的,这回黄金光烦了,但他没有表露,只是把吃饭的声音弄得山响。

单位准备开会,黄金光忙着撰写材料,老是很晚才回到家里。他走进楼道,总是轻手轻脚的,像只抓鼠的猫。他弄不清自己咋变成了这样,老是疑神疑鬼的。他想改变这些,但背后好像有只手,时时刻刻拽着他。走到门口,他下意识地站住了,房里的夏悦在打电话,声音很低很柔。黄金光贴近门缝,仔细听着。夏悦的声音像只小蜂,嘤嘤地叫着。黄金光当然听不清,他干脆不听了,“哗”地打开了门。夏悦也正好把话说完,坦然地放下了手机。没等黄金光发问,夏悦就说是关老师的电话。黄金光准备追问,想了想,还是止住了。他知道,夏悦会找一个理由的,如果有问题的话,只要抓不住她,她是不会嘴软的。

一天,黄金光得到消息,说经理可能调走。为此,他想趁经理调走前进步一下。对跑官这事,黄金光本不打算给夏悦讲的,但想了想,还是跟她说了。夏悦听后,脸上没有表情。黄金光瞪瞪她,对她解释,跑官是花不了很多钱的,况且送礼的钱是可以捞回的。夏悦仍没有说话。过了一阵,夏悦说:“还是王问之想得开,你看他天天嘻嘻哈哈的,跟神仙一样,那才叫活着,咱有他一半高兴就好了。”黄金光听后,有点懵了,他认为家里烦事确实多,但夏悦说得太重了。他想和她辩驳,可瞅瞅她那愤愤的样子,决定不再理她了。

夜里,王问之很晚才回家。葛花见他满身酒气,问他弄啥去了。王问之本想糊弄她,但还是把实情讲了。葛花愣愣说:“还是黄金光有理想,说不定很快就成了科长、经理了。”她瞅瞅王问之,王问之正歪着身子,冷冷地看着电视。葛花又说了一遍,王问之仍没有反应。她恼了,狠狠地问王问之听见没有。王问之不耐烦地讲:“并不是谁想办,就办成了。”葛花见他狡辩,怒火“霍”地涌到脑门上,但被她狠狠地压了下去,她决定给他留点思考的余地,让他想想,是进步好还是退步好。这时,葛花的态度陡然变了。她倒杯浓茶,悄悄端到王问之跟前。王问之像没瞅见,仍冷冷地瞅着电视。葛花偎他身旁,亲昵地依着他。

王问之的工作清闲,在家玩了几日,电视看够了,就歪在沙发上打盹。葛花趁机继续劝他也像黄金光那样跑官。王问之推说没地方弄钱。葛花借机说自己能借到钱,只要王问之想干。王问之听她一讲,连说自己对跑官没啥兴趣,每月多不了几个钱,还得整天围着领导转,仔细想想不划算。葛花不干了,撇撇嘴说:“不管咋做,进步了再说。”王问之像没听见,把电视打开了。葛花见他没有兴趣,胸中的火气又“腾”地上来了。可王问之完全忽略了她。

眼看该做午饭了,葛花故意不动,不住地用眼瞪王问之。他装作没瞅见,仍痴痴地望着电视。葛花坐不住了,她从厨房拿出一个干馍,干馍已裂出网状纹络,她往王问之面前一坐,咔嚓咔嚓地啃起来。王问之问她是不是不想做饭了。葛花说:“都是平等的,不能光一个人做饭。”王问之一听,眼珠使劲睁着,然后抬起头,再将眼睛闭上,这时他的身体像被雨淋透的墙,扑腾一下倒掉了。葛花每咽一口干馍,脖子就哽咽一下,脖子都变成蛇身了。王问之也许看够了,他往沙发上一依,拿张纸盖了脸,做熟睡状。葛花把报纸扯了,吼着说:“你现在敢跟我做对了?”

于是,两个人又无休无止地闹起来。

一般来说,黄金光中午十二点到家,下午六点到家,推开门,夏悦快把饭做好了。有几次进了门,黄金光发现夏悦接着电话,见了他,就陡地挂断了电话。他有点怀疑,就把他回家的时间变了。有时早点,有时晚点,多半是半晌回家的。夏悦大多不在,也许她有所戒备了。黄金光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逮不住人,就想法搜集各种信息。他找到夏悦的QQ记录,里面有个叫“窟窿”的人,觉得最像关老师。在QQ里,关老师问夏悦,那东西收到没有。夏悦说收到了。黄金光又从头细读一遍,猜不透那东西到底是啥,是关老师送她的礼物,还是工作上交流的东西,黄金光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在房里转了几圈,瞅瞅桌上的花瓶、玻璃饰物,瞅瞅条柜上的一块青色丑石,没有发现新添的东西。等夏悦回来了,他的眼像个扫描器,瞪着夏悦的戒指和项链。戒指是旧的,项链是旧的,“那东西”怎么也找不到。黄金光恶狠狠地想,他一定要找到它。

黄金光心里郁闷,就找王问之喝酒,葛花炒了好多菜。葛花还想再炒,被黄金光拉住了。黄金光的头一勾,直直地瞅着葛花说:“夏悦像你就好了。”葛花被他一夸,脸上净是光彩。她娇嗔地说:“自己咋能比得了夏悦,夏悦要知识有知识,要长相有长相,是百里挑一之人。”葛花边说边瞅着黄金光,黄金光却直着眼,瞅着桌上的酒杯。王问之觉得不对,就找话开导他。王问之讲得人五人六的,俨然是位兄长。葛花卑鄙地瞥瞥他,然后笑着,说:“黄金光有理想,有能力,说不定很快就能升迁的。哪像王问之,就会傻高兴,自己对自己都不负责。”王问之不理她,端起酒杯,和黄金光让酒。黄金光“咕咚”喝一口,然后“哧哧哈哈”地咧着嘴。他阴阴阳阳地说:“还是葛花会说话,见了你,你就是不吭,我也是高兴哩。”

黄金光一走,葛花的凶相就露了出来。她开始数落王问之,说他怎样不争气。王问之恼了,急说:“自己也想当官,可钞票到哪找去?”

他这样一讲,葛花猛地说:“钞票弄来了。”她站起身,从柜里拿出一个包来。一伸手,从里面抓出一摞钱,三沓,正好三万。她瞥瞥王问之,说:“这些钱要是不够,还能再找点。”

王问之一瞅,脸似乎噤了,他咬咬嘴唇,问钱是从哪儿弄的。

“先甭问从哪儿弄的,等事办成了,再说也不晚。”葛花急忙说。

“用了别人的几万块,回头咋还人家。”王问之不再追问,他怯怯地说道。

葛花听后急了,问他的脑子是不是毁了,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想。

王问之有点退缩。葛花问他啥时行动,他支吾着,似乎不愿说出。葛花恨得想咬他,当然她明白,不能表露出来。

王问之正歪在沙发上,葛花适时地给他倒杯茶,并抑着怒火,温柔地问他:“吃不吃水果。”

王问之很潇洒地摆摆手说:“不吃吧”,之后就看自己的电视去了。

葛花又败下阵来。

黄金光和夏悦的话越来越少了。回到家,彼此只是闷头吃饭,说话也只是简单对答。黄金光想:必须进步,自己有了地位,就不会在乎夏悦了。他决定凑够钱,就给经理送上。钱当然不是太好找,他问了几个朋友,才借了一万多元。他本打算向父母要的,但瞅瞅父母老态的样子,心陡地软了,他决定找夏悦商量。

下了班,黄金光挨着夏悦坐下,顺势圈住了夏悦的腰,然后就轻柔地说了取钱的事。夏悦撇撇嘴说:“不取钱,还不会这么温柔咧。”黄金光挤出笑容,赶忙讨好地解释。刚讲了几句,就被夏悦堵住了。一听要四万块钱,夏悦眉头皱起了。黄金光说:“如果弄不成,钱会退回的。要是弄成了,奖金会更多的。”夏悦不理他,任他唠叨着。

已是中午,本该做饭的,夏悦却依在沙发上,迟迟不肯起身。黄金光明白,夏悦又开始怄气了。他虽说心烦,但一想搞到了钱,晚上就可以给经理送去,一切烦恼就烟消云散了。于是,他知趣地走进厨房,开始做饭。

黄金光故意把灶具碰得山响,这是让夏悦听的。不过,夏悦没有反应,仍孤孤地坐着。黄金光问她吃啥,她闷了半天说:“啥也不吃,就是想吃,你啥也不会做。”她的声音阴阴的,像从窨井里冒了出来。黄金光憋了气,只顾叭叭地切菜了。他刚把菜搁到锅里,听见夏悦的手机响了,只响一下,好像夏悦就摁掉了。黄金光关掉火,支着耳朵,仔细听着。只有夏悦按键的声音,并没有通话,应该是在发短信。黄金光想走过去,怕夏悦多想,只好勉强忍着。他推测,对方应该是男的,不然夏悦不会这样谨慎的。

黄金光把饭端到桌上,以前这都是夏悦干的,现在换成黄金光了。他心里不是滋味,但毕竟把钱弄到了手,他想等自己升迁了,让夏悦乖乖地给自己端饭。黄金光刚吃了一口,就瞅见了夏悦搁在桌上的手机。他想看看,又怕夏悦发现,便忍住了。稀里糊涂地吃完饭,黄金光还想着夏悦的手机。手机一直放在桌子上,夏悦也一直坐在旁边。黄金光想把她支开,却想不出恰当的办法。两人勾头看着电视,谁都不愿吭声。这样闷了好长时间,黄金光就上床睡了。他的目的是引夏悦睡觉,他当然是睡不着的,于是就假装打着呼噜。过了一阵,夏悦果然躺到床上。黄金光见她没把手机拿来,顿时涌出一阵窃喜。等到夏悦睡着了,他悄然来到客厅,看到手机正躺在茶几上。他极快地打开了,找到一条新的短信,是关老师发来的,上面写了几个字——还没吃饭吗?手机上没有显示夏悦回话,他怀疑夏悦把内容删了。试想:关老师问了话,夏悦不会不回的,她要是回的一般话,又咋能删掉呢。他越想越是怀疑,越怀疑就越是恼怒,一夜竟失眠了。

葛花一直都是做饭的,现在葛花不做了,王问之问她为啥,她说不想做。王问之听后,脸噤了噤,但很快就平静了。他不愿和她理论,他不想说半句气话。饭是要吃的,葛花不做,王问之就自己做起来。做好往桌上一端,再把筷子搁到碗沿上。葛花敲敲王问之的碗边,说:“好好练习,这项工作以后就是你的了。”

一天早上,夏悦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她窥了一眼黄金光,赶紧把手机收起了。黄金光见她胆怯,故意问她。夏悦的眼珠一转,说是一个熟人发来的,黄金光说让我瞅瞅吧。夏悦心虚,嘴上说着瞅就瞅呗,却没把手机递过去。黄金光为表示大度,并没看她的手机,他满有信心地想,自己知道是谁发来的消息。

趁夏悦进了厕所,黄金光打开了她的手机,是关老师发来的信息,上面没有一个文字,仅有一个问号。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是个暗语。他鄙夷地一笑,心想:随你的便吧,倒想瞧瞧,他们会弄出怎样的事来。

黄金光的单位组织一次旅游活动,他本不想参加,给夏悦一讲,夏悦非去,并且邀请王问之一家一起去。夏悦说家里闷气,早该到外面活动活动了。

回来后,天刚麻黑,葛花为酬谢黄金光,邀请他们回家吃饭。黄金光说:“平常净吃鱼肉,做点爽口的吧。”葛花问他吃啥,黄金光说啥做得好吃啥。葛花说就做八宝粥吧。她拿出玉米、枣、葡萄干、冰糖,准备洗淘,黄金光却接过来,给她帮忙。王问之并没瞅见这些,他正坐在客厅里,跟夏悦说着什么。葛花本想叫他的,见他滔滔不绝的样子,顿生一股恨意,就干脆不叫了。

葛花和黄金光在厨房忙活着,王问之和夏悦在客厅欢快地吹牛,又形成了两种阵势,两个阵营。饭做好了,王问之和夏悦似乎也谈完了。葛花把碟摆好,把饭端上,王问之和夏悦才欠起屁股。

黄金光听说单位领导要发生变动,心里整日慌慌的。他要弄准王经理是否调走。第一个能问的是办公室主任。黄金光伸伸缩缩地向他打听,主任“哧”地一笑说,他跟黄金光知道的一样多。黄金光怅然地走开了。他觉得主任应该知道的,人家不愿说,那就没法了。黄金光感觉自己像悬在山坡上,随时就可能滚下来。他不想给夏悦讲,就闷在心里,慢慢地气着。

夏悦很少做饭,黄金光进了厨房,总是忙忙活活的。心里一烦,动作就没有轻重了,碰得瓢盆咣咣响。夏悦以为他在撒气,脸色也就难看了。夏悦想训他,又懒得理他。吃饭时,也故意把碗筷弄得咣咣响。黄金光说夏悦嫌碗筷毁得慢,两人一来一往,缠了几句。夏悦把碗一推,出去了。天刚麻黑,路灯显得昏昏黄黄的。夏悦本想在街上走走,但肚里的气像个浮子,不住地往上撞着,她决定找王问之聊聊。

敲开了大门,葛花不在家。王问之见了夏悦满眼都是喜色。夏悦问他在家干啥。王问之说正读《庄子》呢。夏悦接过书,摩挲着书面,一遍一遍地赞叹着,说:“有心境读这书,这样的人不多了。”王问之摸着脑勺,只顾傻笑。他让夏悦坐下,倒了茶,又削了水果。夏悦说:“只是随便坐坐,咋恁客气咧?”王问之还是摸着脑勺,仍然傻笑。

夏悦一走,黄金光就有点恼了。他想:夏悦可能找关老师去了,因为多日没见他们联系了。黄金光不知关老师住哪,但知道大致方位,于是决定亲自探探。他骑上车,从光明路穿过东风路,来致滨湖路,这里是夏悦上班的学校,关老师可能就住在这个小区内。黄金光数了一遍,小区有三十七栋楼房。他一个个瞧了一遍,并没发现夏悦的影子,就回家了。

王经理要走的传言更多了,黄金光的眉头皱得也越来越深了。钱已经给他了,肯定不能再要了。如果事没办成,钱也许会退的,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但心里终究没底,眉头还是照旧皱着。夏悦见他的样子,心里也烦得厉害,她本想安慰两句,瞧他那倒霉样子,也懒得理他了。他们默默吃饭,默默睡觉,好像都失语了。

王问之不和葛花计较,她让他做饭就做饭,让他洗衣就洗衣。有时,王问之反抗说:“以前这些都是葛花干。”

葛花咬着牙说:“就是以前没干过,现在才叫他干了。”

王问之抿嘴笑笑说:“干就干吧。”说完,该弄啥就弄啥了。不过他有自己的活法。吃完晚饭,总要打会乒乓球。然后再美美冲个澡。做完后,往按摩椅上一坐,默默地享受着。一般他要坐上一到两小时。这时天早黑下了,灯光雾样地升起来。他周身被摁得酥酥软软的。他站起身,瞅着慵懒的灯光,心里涌起一种不能名状的惬意。如果葛花不在,他会哼上几句: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实际上,太阳早就落山了,对王问之来说,也许不是太阳落了,而是烦恼落了,该他放松了。他准时打开电脑,放出了他喜欢的音乐。都是些老歌——八十年代的歌。王问之听歌时,好把脑袋靠在椅背上,腿微屈,右手搁在膝盖上,随着节拍,不住地敲打着。这时王问之已不是王问之了,他变成了一个个跳荡的音符,在房里飘浮着。

葛花就烦他这样,烦得找个理由,但她找不到理由,因为王问之把饭做了,把碗刷了,把家务活干了,他王问之听听音乐,咋能阻止他呢。她抵抗的方法就是离得远远的。起初,她躲到卧室,关上门,但声音是挡不住的。最后,她被迫离开家,来到街上。街上的人影是散乱的,灯影是散乱的,她的思绪也是散乱的。她弄不清,王问之是怎样一步步变成了这样的。夜里躺在床上,听着王问之响亮的鼾声,她觉得自己就像站在山尖上,周围净是风声,风是带着哨音的,一阵阵刺来,震得脑子哄哄乱响。她几次想搬到外面去,但冷静半天,还是停下了。她期待着王问之的变化,也许哪天他醒悟了,上进心也会跟着出现的。

葛花总是很晚才进家,王问之也不理她。唯一不同的是,王问之把音量拧小了。当然葛花还是不会原谅他。到了白天,葛花就让他打扫厕所。本来,厕所是半月清理一次的,但葛花故意把它弄脏,来惩罚王问之。王问之并不在乎,别说一天清理一次,就是一天清理两次,他也能坚持。他把劳动当成了乐趣:MP5往兜里一装,耳麦往耳朵上一插,就哼着小调干活了。王问之几乎承包了所有的家务,但并没露出抱怨之色,葛花对此都有点吃惊了。

吃了晚饭,黄金光和夏悦正在房里坐着。突然,一阵门响,一个少年站在门前,提着一兜水果,是关老师的儿子,替父亲送中秋礼物呢。黄金光瞥瞥水果,露出明显不悦。夏悦自言自语地说:“这是学校的礼节,每逢过节,年级内部相互串串,是很必要的。”黄金光瞪着电视,一句话不说。他不愿多想这些,他想让夏悦做去,看她能做成什么样子。现在他主要考虑自己,中秋节想想该怎能给领导送礼。礼好送,送过去就是怕领导调走,若是这样钱就白白搭掉了。他决定,还得问问。

办公室主任太油,不想再理他,黄金光就找到了组织科长。这人年轻,脸粉嫩粉嫩的,像个姑娘。黄金光把要问的话一讲,组织科长的眉毛就“腾”地提高了,他瞪大眼,满脸都是惊诧。黄金光明白问不出什么,但还是故作乞求的样子,问他经理有可能走么。组织科长先摇头,然后又轻轻地点点头。他不愿意分析组织科长所表达的意思了,他知道除了经理之外,谁也不知道。他决定和夏悦商量,给经理送或者不送。

他是趁夏悦高兴时和她商量的。夏悦一听,脸刷地“噤”住了,说:“已给经理恁多钱了,过节还用送礼?”黄金光虽详细解释,但夏悦的脸仍然吊着。黄金光也苦恼:给他送吧,怕他走了;不送吧。心里又不踏实,弄得七上八下的。和夏悦商量半天,也没达成协议。他咬咬牙,准备给经理送礼。夏悦说可以送,不能送多。他问多少合适。夏悦建议送三、四百块钱的东西就中了。他说有点少,人家是经理,少了拿不出手。夏悦说经理才不再乎这点东西咧。黄金光坚持送五、六百块钱的东西,夏悦气得不吭了。黄金光多讲了两句,两人大吵起来。

王问之就喜欢过节。他提前多日,就买了月饼、石榴、苹果、柿子和一些干果。他家的客厅大,阳台也大,他就在阳台上赏月了。他特意买了一张古筝光盘,赏月时,就响响亮亮地放着。王问之眯着眼,吃着石榴,感到月光像只手,轻轻地在他身上拍打着。这种感觉总是飘飘忽忽的,当然也是很美的。他给葛花说出这种感觉时,葛花就想掴他两掌。

夏悦一气之下,回了娘家。黄金光闷得难受,就敲开了王问之家的门。正好葛花一人在家,她见黄金光来了,兴奋得不知所措。黄金光还没坐下,她已把茶水倒好了。

黄金光问:“王问之哪去了?”

葛花狠狠地说:“又去打球了。”

黄金光忙劝说道:“他是注重锻炼身体。”

葛花说:“身体好有啥用,光做些没用的活。”

黄金光说:“好身体是本钱呀。”

葛花不再答话。她沉默半晌,问:“怎样让王问之有上进心?”

黄金光说:“人各有志,王问之有他的想法,硬让他怎样,反而达不到目的,他知道该干啥的。”

葛花深情地瞅着黄金光,她说他厉害,等不多久,就可升为科长了。

黄金光笑笑说:“就把葛花的话当作祝福了。”

……

两人谈了很久,该说的说完了,黄金光还没走的意思,葛花也没让他走的意向。黄金光怕坐久了不好,就只好离开了。

黄金光往办公室一坐,脑袋总是晕晕的,他觉得太累了。假如自己不跑官,不花钱,整天和王问之一样,嘻嘻哈哈的,又是怎样的境况呢?这样的话,也许是夏悦喜欢的,但夏悦喜欢,自己喜欢么?他反复思考着、琢磨着。正当他困惑不解时,组织科长过来了。他摸摸宽阔的天庭,恭喜黄金光的副科级批下来了。黄金光不相信这是真的,他又问了一遍,组织科长又一板一眼重复了一次。黄金光听后,一股热流腾地涌到脑门上,他的嘴有点哆嗦了。但他还是一遍一遍地对组织科长表示感谢。组织科长让他感谢领导,黄金光说都感谢都感谢。讲完这些,不知所措了。

黄金光磕磕绊绊地走进了家门。夏悦不在,按说他该做饭了,但是今个不做了,他激动得没法做了。他泡了茶,平时他基本不喝茶水,但今个他决定喝上一杯,因为不喝茶,就烘不出这种气氛。他喝了一口,茶水顺着喉咙一抖一抖地流到肚里,心里稍微安定点。他考虑,怎样向夏悦传达这个动人的消息。

夏悦悄悄进了门,黄金光发现时,她已站在面前了。黄金光原先准备的话,一句没用上。不过,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了。夏悦问他咋不做饭,他说到街上吃。夏悦听他一讲,伸长脖子,仔细打量他。黄金光故意慢慢说:“我提副科了。”夏悦听后,没有反应。她和往常一样,把外套脱了,然后站在镜子前,理了理鬓发。黄金光仍站在原地,他痴痴地瞅着夏悦,希望她说些什么。停了一阵,夏悦却问:“去哪吃饭?”黄金光本想去个好点的饭馆好好庆贺一下,见夏悦这样冷淡,就去了一间低档的小店。他关心地问夏悦吃啥,可夏悦不领情。黄金光便懒得理她,就要了两碗面条,“扑扑啦啦”一吃,离开了。

黄金光提了副科,爽气了不少,上班早了,下班晚了,像变个人似的。回到家,却像霜打的茄子,猛地蔫了。为逃避做饭,他故意晚点回家,试了几次,基本凑效。夏悦虽说做了饭,但嘴噘着,脸吊着,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她连做了几次,最后,就对黄金光说:“必须按时下班。”

黄金光说:“现在是副科了,和以前不同了。”

夏悦撇撇嘴,说:“副科多得一抓一把,你想怎样呢。”

他没想到夏悦说出这样的话,满腔的信心陡地没了。不过他稳稳情绪,还是坚定地说:“人跟人不同,是副科也就是科长了,应该严格要求自己。”

夏悦有点恼了,她直直地:“不管官大官小,在家一律平等,以后该怎样怎样。”

黄金光偏不那样做,他按自己的习惯,想何时回就何时回。他回来时,夏悦已把饭做好了,他端着碗,只管美美地吃。吃完后,把碗一推,跷着腿坐在沙发上。

夏悦瞅瞅他,问:“不涮碗了?”

黄金光没有吭气,仍坐着不动。

夏悦大声说:“涮碗去!”

黄金光说:“只涮这一次,下回坚决不涮了。”

黄金光在单位加班,不回家吃饭了。夏悦非常高兴,她就胡乱吃些东西,串到葛花家。王问之正在涮锅,见了夏悦,只顾嘿嘿地笑。夏悦说:“还是王哥勤快,这种男人真是难找哇。”

葛花说:“黄金光那样的人,才是难找咧。像王问之这样的,在街上一堆一堆的,到处都是。”

王问之不讲话,仍然嘿嘿笑着。葛花对夏悦说:“你瞅见了,他快傻了,见人就笑。”

王问之止了笑,说:“自己是累的,照这样下去,即使现在不傻,以后也会傻的。”

葛花说:“作为男人,应该有上进心,你啥都没有,还不想干活?”王问之正要辩解,葛花又打断他,让他向黄金光学习。葛花越说越激动,说啥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一辈子长着咧,咋能破罐子破摔呢。

夏悦见她讲得重了,连忙解围,并开玩笑说:“人不是物件,要是物件,她想和葛花换换。”

葛花说:“要是物件,我早把王问之扔了。”

王问之心想扔了也好,免得跟着她受罪了。

黄金光升了副科,应酬开始多了,有时一天不回,有时两天不回,即便回家了,也是醉得东倒西歪的。夏悦总是斜眼瞅他,黄金光虽然醉了,但心里还是清楚的。他进屋,往椅子上一坐,软中带硬地让夏悦倒水。夏悦扬着脸,愣了愣,像似在思考什么,但她还是把水倒上了。杯里的水冒着热气,狠狠地往外冒着。杯子离黄金光很远,夏悦没有递给他。黄金光也不计较,噔噔地跑过去,端起杯子,咕咚喝了一口。他好像不渴,之所以喝上一口,是为了表明一种威势。一口水下肚,他的上身往后趄着,肚子挺着,两腿往外撇着,显得气魄了、威严了。他现在的话和以前不一样,也不多,但以前是不想说,现在是不屑说。夏悦不愿瞅他的架势,她总是离他远远的。不过,她不会退缩的,她虽说把饭做了,但要求黄金光必须把碗涮了。黄金光窝着火,恼得牙都痒了。

黄金光想找岔儿,但没啥可找,他就像一只警惕的猫,时时瞪着眼。他总是晚点回家,并且开门的声音很轻,好像每个地方都衬着棉团的。进门前,他先贴门听听,看看夏悦是否打着电话。进了屋,再看她的手机在哪里,然后趁机检查她。他偷偷打开了她所有的信息库,没有发现关老师的东西,也没有别的的男人的东西。他放下手机,自言自语说怎么可能呢。黄金光没有放弃,依然和从前一样,小心地监视着。现在他不在乎夏悦了,他想回家就回,不想回就不回了。每次下班,他都在办公室多坐一会,让夏悦先回,约摸饭做好了,再准备离开。这次准备回家时,夏悦突然问他是否回来,他想了想说不一定回去。黄金光觉得她有些反常,停了停,就迅速往家里走去。他的耳朵贴住门,静心听听,夏悦正打电话。从对话的内容看,对方好像是关老师。黄金光“刷”地把门打开了,这时夏悦正好挂了电话。

黄金光问:“和谁通话呢?”

她见黄金光的脸噤着,夏悦就气鼓鼓地说:“想和谁就和谁!”

黄金光说:“肯定是关老师!”

夏悦也不退缩,说:“是他又怎样?”

两人一问一答,话语里满是仇恨。最后,黄金光说:“你想咋混就咋混,咱走着瞧吧。”

黄金光慢慢喜欢喝酒了。酒喝得不多,他要的是那种气氛。他往椅子上一坐,腰顶着椅背。酒杯有四指高,并不倒满,一次就倒小半杯。他端起酒杯,“叽咕”喝了一口,声音细长细长的,像条丝线在房内缠绕着。每喝一口,都弄出这种声响,次数一多,就成了噪音了。夏悦瞪他,他不作声,等再次瞪他时,他“叭”地把酒杯摔了。

夏悦问他:“摔谁呢?”

“就是摔你咧!”黄金光火道。

说着,两人就动起手来。夏悦被他推到地上,她抓起凳子想砸他,但举到空中,又放下了。夏悦没有砸他,但哭声却朝他一拨一拨地投去,弄得他手足无措了。哭声越来越大,房子似乎都有震感了。黄金光恼了,他扯着嗓子说:“你咋不死呢!”

夏悦想不到,他能讲出这样恶毒的话,于是就哭哭啼啼地跑走了。她跑到街上,街上都是人流,她怕别人瞅她,就把哭声憋到肚里。她走过大胜街、小胜街,仍然无目的地往前走着。天慢慢黑了,黑得流墨一样,她不想回家,永远不想回家了,但她不能睡在大街上。她狠狠心,来到王问之家。王问之开了门,夏悦里外瞅瞅,发现葛花不在。这时夏悦的眼泪滴溜溜地拱出了,眼泪落在地上,砸出“叭叭”的响声。王问之忙递给她纸巾,扶她坐下。夏悦讲出了自己的委屈,自已的憋促,一遍遍咬着牙,重复着黄金光的罪状。王问之不厌其烦地安慰她,他的声音是软的,软得像熟透的柿子,每一处都是暄暄的。王问之还没说过这么软的话。他瞅着夏悦的泪眼,瞅着她泪水淹没的脸庞,话语流水一般,挡也挡不住了。

灯光是昏黄的,像种颜色,一层层抹在他们身上。夏悦抱着双臂,歪在沙发里,浓重的光影,把她裹得厚厚的。王问之瞧瞧她,心里陡地疼了。他想把她抱到床上,让她好好躺下。但这个念头仅冒了冒,就被他狠狠摁下了。时间一点点逃走了,黑暗水似地流过窗棂,落在地板上。要讲的话都讲完了,两人都沉默着。但沉默也是柔软的,它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好像彼此依偎着。不知过了多久,王问之觉得自己像站在山崖上,有种说不清的晕眩,他有点害怕了。他劝夏悦干脆住下吧。夏悦温润地瞅瞅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王问之把门一关,躺到了床上。他挤上眼,但脑里都是夏悦的影子——她的眼神、她的头发、她的泪水,她浑身散着一种温软,这种温软似乎和温柔不同,让人看了,禁不住想触摸她。王问之当然不能触摸,但他可以感觉。他的感觉像只手,透过门窗,透过墙壁,悄悄来到她的床边。夏悦睡了,身上搭着薄被,但身体的曲线仍清晰地露出来。她的头发是堆在一起的,脸埋在头发里,显得越发娇嫩了。这样想着,他翻翻身子,似乎猛地碰到了葛花,王问之醒了。和夏悦相比,葛花是块石头,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

葛花现在啥都不干了。下班后,往椅上一坐,等着王问之做饭。这次她打开门,家里没人,她仍像过去一样,坐在椅子上干等。王问之到家时,葛花已经睡着了。两人缠了几句,就叽哩哇啦地吵起来了。葛花决定到饭馆解馋去。她来到小花餐馆,要了一盘小鸡炖磨茹,刚吃了一口,黄金光就过来了。她问黄金光咋不回家,黄金光苦笑着说不想回家。她不便再问,又加了几个菜,要了一瓶酒,两人慢慢吃起来。喝了一阵,话就渐渐多了。葛花没提吵架的事,她只说以前从不喝酒的,现在喝了恁多酒,自己都无法相信。黄金光说酒是精,女人是洞,再多的精,也填不满洞。葛花做作地笑笑,黄金光也做作地笑笑。黄金光问她嫌不嫌他说话难听。葛花说他不管说啥,都喜欢听,都不难听。黄金光听后,叹口气,“叽咕”又喝了一盅。他的脸全红了,话也讲不清了,但他还是尽力地说着。他问葛花,夏悦为啥不愿听他说话呢。葛花说别提这些了,你喝多了。黄金光不听劝,继续问葛花自己有没有本事。葛花说,还用问?起码比王问之有本事。黄金光说,孬好自己是副科长,可夏悦就是烦他。葛花不知怎么劝他,就夺下他的酒杯说,不喝酒了。黄金光不依,他非要敬葛花酒,他说葛花了解他,葛花才是知已。葛花听后,情绪一下上来了。他还没听谁这样讲过呢,可黄金光第一次讲了。黄金光的脸红得跟猪肝一样,葛花想用毛巾给他擦擦,用水给他湿湿。她认为黄金光是优秀的男人,是合格的男人,不疼这样的人,疼谁呢。

王经理没有调走的迹象,黄金光不用怕了,其实现在他走不走都不用怕了。黄金光要走的第一步,已经达到了。可是,烦恼又跟着过来了。当了科长,和领导走得近了,王经理喜欢玩麻将,可黄金光不喜欢,但是王经理一叫,就不得不陪着玩了。他不能大嬴,只能大输,时间一长,纯粹是累赘了,黄金光又开始吊脸了。回到家,脸吊得更厉害,话不但少了,也比以前硬多了。夏悦肯定不依的,他们就时不时地摩擦着。

夏悦说:“花了钱,落了个难受,世界上数黄金光最失败。”

黄金光听她一讲,说:“他失败也比某些人的成功强。”

夏悦说:“你咋不挑明呢,你说的成功是不是指王问之或是关老师呀?”

黄金光说:“我没有说到他们。”

夏悦说:“关老师比你强,王问之也比你强。”

黄金光听后火了,不过他没让火气窜出,他压住怒火说:“谁成功,你就跟谁过去。”

夏悦浅浅一笑,说:“咱们走着瞧吧。”

他们吵得正酣时,王问之打来电话,他的驴友新组了个轻骑队,想让黄金光参加。黄金光一听烦了,就婉言拒绝了。夏悦听后,高兴地接了电话,说她参加。

游玩回来,夏悦总是心神不定的,觉得有事将要发生。她脑里整日乱乱的,思绪像只小鼠,“哧”地溜走了,又“哧”地溜了过来。她感到和王问之相处非常愉快,没一点别扭。以后又出游几次,她有点上瘾了。一去一往,她把家不当成家了,也不把黄金光放在眼里了。

黄金光陪领导玩了一夜,天明回到家,发现夏悦写了纸条:出去一趟,并没写明到什么地方。黄金光推测,可能去找关老师了。他早就想好了,一旦夏悦和关老师有染,就立马开掉她。黄金光坐下,很响地喝着水,但转念一想,就给王问之拨了电话。葛花说,王问之不在家,他和夏悦又出游了。黄金光问是否两人单独走了。葛花说还有别的驴友。黄金光听后,稍微安心了一点。葛花听到黄金光的吁气声,知道他担心什么,于是就邀请他过来吃饭,黄金光爽快地答应了。葛花弄了一桌菜,准备了白酒和啤酒。两人越说越多,几瓶酒被喝得空空的,两人的眼都迷离了。

过了一年,黄金光决定该活动活动了,因为正科的位置尚有空缺,再不动别人就占了。他考虑了三天,决定去总公司找人。要找的是位刘副经理,他和王经理关系很好,关键时打个招呼就行了。第一次去找,刘副总不在,第二次还不在,第三次去找时,他正要出门。黄金光讲明来意,刘副总扫他一眼,冷冷地说等等再说吧。黄金光浑身像浇了凉水,瑟瑟地有点发抖了。回到家,噤着脸往椅上一坐,似要挤出泪来。夏悦瞅瞅他,厌恶地离开了。

一个雨夜,黄金光和夏悦打了架。夏悦冒雨离开了家,她站在街上,想向王问之求助,考虑是夜里,最终还是放弃了。她歪歪斜斜地来到单位,决定再也不回去了。

黄金光认为夏悦走不远,早晚会回家的,但两周过去了,还不见踪影。他偷偷一问,夏悦在单位住着。黄金光像悟出了什么,认为夏悦是有目的,在外住,便于和关老师幽会。黄金光心一横,决定再看看她。但观察了多日,并没发现她的可疑之处。

这年秋天,雨水很大,沟沟坎坎都是水。夏悦在一个雨天,遭遇了车祸,两腿骨折了。本应住在家里的,大家无论怎样劝她,她仍住在单位里。黄金光来看了几次,就再没管过。按说葛花应该出面的,可由于吃喝拉撒都得照应,葛花胃浅,只有王问之来干了。刚开始,王问之两面跑,但早出晚归不方便,最后只好和夏悦住在一起了。当,然两人不会睡在一张床上。夏悦住的是套间,她住里面,王问之住外面,这样就更加方便了。

喝水吃饭都好对付,最难的是大小便了。她的腿不能下蹲,王问之买了一个专用凳子。他把她抱到凳子上,架住她的胳膊,叫她把裤子脱掉。刚开始,两人都不好意思,久而久之,就都不计较了。见王问之累了,夏悦问他烦吗?王问之总是不说话,傻笑。夏悦看了,脸上透着舒心的笑容,笑容一圈圈往外溢着,水似地浸湿了屋子。

黄金光仍然苦恼着,他找了几次刘副总,还是没有得到明确答复。他想送钱,但手头又没有现成的,就不得不停下了。他无心工作,又没人做饭,就整日混在饭馆里。他本不喜欢喝酒的,但心里一烦,就三盅五盅地喝起来。到了半醉就管不住了,几杯下肚,情绪也就坏了起来。饭馆离他家不远,但需要歪倒几次才能到家。到后站起就更加兴奋,他总是一遍遍地说:“我为啥不能呢?我为啥不能呢?”有人从身边经过,他把人拦住,对人家也这样说。周围没人,他站起,找到一棵树,也对树这样说。没人知道他的意思,只有他自己知道,酒醒后,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黄金光好喝白酒,总是一杯连着一杯。到了最后,再喝啤酒。喝啤酒不用杯子,就着瓶子,一口一口地吹。两种酒一兑,酒劲就大大增强了。黄金光总是摇晃着离开饭店的。天老是下雨,雨虽不大,饭馆老板还是给他一把雨伞。一开始,他不要,他说雨怕他,不敢掉他身上,但最后还是拿住了。他拿着伞,并没撑开,走了几步就滑倒了,衬衣上沾满了泥印。勉强回到家,想喝水,壶里没有,拉开冰箱,里面也空空的。黄金光扒在椅背上,有种说不出的伤感。他想起葛花,想起王问之,想想夏悦,他决定打葛花的电话。葛花还没有睡觉,刚一接通,黄金光就说:“我想喝稀饭。”

黄金光进了葛家,差点扑倒地上。葛花扶他起来,他却呜呜地哭了。他半蹲着,脸顶着膝盖,哭声便从膝盖上一声声腾起了。葛花问他咋作了,他不说。问他出了啥事,他还是不说。葛花把稀饭端过来,送他手上。他捧着碗,“哧溜哧溜”地喝着。一碗饭下肚,眼有些光泽,脸也活泛了。葛花问他在哪喝的酒,他一一讲了。葛花说,以后甭到外面喝了,她家有的是酒。他们说了很多话,说着说着,雨又下紧了。葛花说:“甭走了。”黄金光也有不走的意思,两人就住下了。

一连多日,黄金光都住在葛花家,葛花很高兴。黄金光爱吃鱼,葛花买来了鲤鱼、草鱼,变着花样做。吃腻了炒菜,他们就拌些凉菜,或是黄瓜,或是苦瓜,或是番茄。酒当然不能少的,葛花准备了白酒和啤酒。他们把杯子倒满,相互看看说:“喝吧!”两人都端起杯子。他喝得很舒畅,很自在。彼此说话并不多,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啥都知了。这段时间,黄金光很少喝醉,可也没少喝,总是恰到好处。他们痛快地吃喝,又痛快地睡觉,像外面“哗哗”的雨点,欢欢畅畅的。

由于王问之的精心护理,夏悦的伤好得很快,他搀着她,可以慢慢走动了。活动一会,王问之就给她按摩,以促进骨头愈合。他让她扒在床上,先从腰部摁起,一点点摁到臀部。刚开始,王问之不敢,夏悦说他们已不是一般关系了。她这么一讲,王问之倒安然了。他像个医生,想看哪里就看哪里,夏悦快成了他的老婆了。

冬天眨眼就到,王问之买了煤,买了棉被,还买了一张塑料纸,准备把窗户糊糊。这是间废弃的房子,四处透风,不整不行了。他趁葛花不在时,回到家,把自己的棉衣拿走了。其实,他已不想回家了,他更愿陪着夏悦睡,住在这间破屋里,他觉得这里的阳光好,它们总是亮敞的、透明的,往窗前一站,能感到它们斜着身子,“哧溜哧溜”地窜过来。王问之伸出胳膊,想留住它们,但一握手,它们又鱼似地滑走了。夏悦不明所以。王问之说:“我想把阳光拽住,把它们一一拢住,搁到屋子里,让它们温暖你。”夏悦听后怔怔,接着泪水嗒嗒地掉在地上。静静的午后,声音变得脆脆的,雾似地充满了房间。两人都不说话,只听到彼此的呼吸。窗外有些细风,叶子跟着起舞,不断地划着窗棂。它们好像把时光拉长了,把阳光拉长了,落下一片片疲惫。夏悦有点倦意了,她慢慢靠在王问之肩上。她看到一片落叶,一晃一晃地飞上天空,然后又慢慢落下,沾到了窗棂上。夏悦发现叶子上的脉络很细很细的,像一道道螺线。她想:来年的树上会有同样的叶子,它们将被绿色灌满,又支支楞楞地生长了……这样想着,夏悦就躺在王问之的怀里,孩子似地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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