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尚谦 著 朱敏玺译
2005年10月,在巴黎的郊区城市克里希苏瓦尔,两个被警察追赶的人躲进了电源电力变压器内,他们触电死去,而追赶他们的警察却并没有试图救他们。这则消息在许多大城市的郊区传播,随之引发了许多骚乱。司法部门对这些警察展开了调查,一开始这些警察以“不予起诉”(non lieu)为名被释放了,但两名受害者的家属继续控告这些警察,质疑他们“对危险中人不施援助”。2012年10月31日,在事情发生后的7年,一审判决被取消了,这些警察被送上法庭。这个故事远未结束……
关于针对警察的社会运动、社会骚乱及社会暴动的学术争论一般有3 种主要的观点或方法。
(1)一个边缘化的且不会扩大的地带,是探寻贫困城市或社会文化中文化抗议起源的途径。该途径的历史可追溯到实用主义理论,尤其是默顿的理论。最近则有法国的雨果·拉格朗日(Hugues Lagrange)从事这项理论的研究,并体现在其新书《文化抗拒》(Le deni des cultures)中,他的另一本书《文化因素》(facteurs culturels)则解释了欠发达地区的变迁问题(la dérive des cités sensibles)。在当前的文化背景下,这种途径是有争议的:它提出的更多是营销和推广的动机,而并没有向科学分析的转型。
(2)皮埃尔·布迪厄学院(Pierre Bourdieu School)给出一个综合理论方法的概述来解释郊区中的抗议运动。香宾(Champagne)、迈格(Mauger)、塞德尔(Sedel)等人研究方法的特点之一,是重点研究“社会事实”,即公众骚乱、暴乱或打架斗殴,或仅是越轨行为和违法犯罪等,它们构成了“象征领域”中的权力关系。在这个方面,需优先考虑社会代表性媒体的行为,这与现实有关,会影响当地居民、群众的反应,并最终影响当地权力部门对问题的处理。
(3)在社会视野的前沿,关于底层贫困居民中年轻一代的争论无处不在。一方面,争论的核心介于阿兰·图海纳(Alain Tourraine)和米歇尔·维夫卡(Michel Wievorka)之间。图海纳宣称:现代社会的完全转型,是从以阶级对抗为基础、明确定义敌人的“一个社会”向明晰划分“进”与“出”为特点的社会的转变,主要就体现在针对穷人的“一体化”问题上。这个新观点建立在工业社会的“分解”之上,其核心是:阶级斗争。阶级和剥削被解构——即统治已经不再是后工业社会的关键点,社会上一部分人与“其他人”之间的差距沟壑才是关键;另一方面,则更倾向于“福柯(Foucault)”方法,罗伯特·卡斯特(Robert Castel)是其中无可争议的最突出的象征性人物。卡斯特理论提出了一张社会运动图,该图包含有松散区分出的三个模糊区域的社会主体部分。社会的核心汇集了所有者及知名专业人士,然而卡斯特注意到,随着近40年工资收入的巨大转变,当一部分人受“社会排斥”,与社会的联系越来越少时,这一大部分人变得越来越“灵活”和“脆弱”。卡斯特把这种脱离主流社会的过程叫作“分离”(Disaffiliation)。卡斯特认为这些“分离人口”不是社会之外的,他们在“里面”,是社会的一部分,但却被剥夺了所有经济、文化和社会资本,也没有任何符合主流社会中普遍存在的主导模式,他们被边缘化了。这两个学派的争论以分析各城市贫困地区为基础,图海纳理论的支持者之一弗朗索瓦·杜柏特(Francois Dubet) 进行了郊区本土语言的研究,他指出年轻人的生活是“愤怒的”,即指一种暴力愤怒的情绪,在面对剥削、支配和排斥时产生不受控反应。卡尔·马克思(1851)将其解释为虚假意识引起的自然反应或是对历史生活和工作条件的错误理解。在这个意义上,“愤怒”就是断断续续的阶级斗争的表达,甚至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这个观点和布迪厄的支持者杰拉德·姆吉(Gerard Mauger)笔下的“政治化”运动的矛盾有类似之处。但在我们周围,从之前巴黎郊区的经验研究来看,我们认为这种愤怒是直接清晰的“‘工人阶级’破碎的绝望呼喊,或是开始认识到环境无法改变自己命运的呼喊”(雷尚谦,1985)。这种“愤怒”就是软弱的呼喊!
《孙子兵法》有云“围师必阙,穷寇勿迫”,处于绝境的士兵不会有恐惧感。这个说法几个世纪前就提出来了,但看起来并没有在后代得到印证,因为郊区年轻人的情况就像被大量敌人围困的军队一样,几乎没有或者根本没有一点希望。从1975年起,“辉煌30年”结束了,充分就业成了过去的梦想,失业率上升,尤其是那些低技能的年轻人都失业了。首先,外国籍父母来法国工作,后定居、获得法国国籍并成为法国人,他们的子女也变成了法国人,但这些外国裔仍受到主流社会的歧视并被边缘化了。[ 戈夫曼(Goffman),1963]外国裔们从自己的生活经验里看到环境的退化,他们经历了共和国机构的撤销,这些机构本应形成一张安全网,他们还能受警察的保护。外国裔们目睹自己的社区和领域已经变成了“流放的土地”。(拉佩罗尼、杜柏特,1992)他们经历过社会排斥,这些经历不止是个别的,更是集体的,都已融入了他们的血和肉,在这样环境中的家庭,没有家庭成员在工作甚至从没工作过。这种现象广为传播,这些人被贴上了“长者”标签叫作老大哥,他们往往除了些粗活或运毒这样的非法活动就没有工作,因而在法律缺失的灰色地域,警力不足,帮派横行。按日常经验的判断,这种集体耻辱的烙印会直接影响他们找到一份真正的工作,影响他们找到被当下社会所认同的事业机遇。
自由主义和新自由主义的共同特点是都“责备”受害者,毫无疑问,该思想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就是查尔斯·穆雷(Charles Murray)。在《节节败退》(Losing Ground)一书中,他认为美国底层阶级并不是体制失败的结果,而是个人或家庭不良行为的直接后果。在这里,进行自由主义观点的捍卫者和“社会排斥”理论支持者之间的争论是不适宜的,后者发展了更多结构主义和社会学的方法。具体有三点:(1)在一般水平上,凶杀和暴力致死的情况正在减少。对此,诺贝特·埃利亚斯(Norbert Elias)将其称之为和平/ 文明的过程。(2)然而在郊区,有关骚乱行为、不文明行为、邻里间甚至家庭内部的各种行为,其调查数据都在不断上升。(3) 虽然区域性一直是青年团体活动的主要和重要特征[怀特(Whyte),1943;威尔莫特(Wilmott),1966],但近几十年发生的新变化却是郊区“空间”紧张的加剧,且已到了在学者间引起争论的程度,争论的焦点是芝加哥学派意义上的“贫民区”的存在,即领域排斥的存在。无论如何,新观点认为这种排斥或分化同整体社会无关——因为它不与直接相关者相连,作为一种个人现象,它是个体的责任。该经验就是集体化!这是从原社会中分离出来的整体社区!是以往工人阶级中的一部分,他们以前在冲突模式下都能很好地融入社会,现在却被“分化”了。
这个标题引出了另一个重要争论,对一些学者而言,这与“贫民区”的形成有关,对于其他学者而言,则与隔离领域的出现有关。
值得注意的是早期的芝加哥学派认为贫民区是一个组织良好、规范化的社会空间社区,能与社会良好融合。这正是第一阶段的芝加哥学派(1920—1930)用来探查导致社会控制衰弱并阻碍一体化进程机制的关键对象之一。在这方面,威廉·艾萨克·托马斯(William Isaac Thomas)和弗洛里安·兹纳涅茨基(Florian Znaniecki,1919)创造了非组织化社会(social disorganization)理论,这在其后几年都是芝加哥学派的核心。比如,肖和麦凯(Shaw&McKay,1942)继承并发展了这个理论,强调当一个社会不符合共同价值观,并且无法解决民众问题时,就会产生非组织化社会现象,接着,犯罪行为或公众骚乱就会被视作是该“不正常”集体的“正常”反应。从组织良好的社区到充斥着犯罪、病态的混乱贫民窟,二者之间的界线是明晰的。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一波又一波的欧洲人到达美国土地,他们来自不同国家和民族,都在试图逃离贫困。
因而,芝加哥学派解决了城市空间从融合到分离的问题,即涂尔干所说的“失范”(Anomia),这个问题不仅看似准确,而且是分析各处贫困地区的理论代表。比如罗伯特·罗伯茨(Robert Roberts)在其著作《典型贫民窟》中,描述了他成长所在的英国曼彻斯特市郊地区。作为一个工人阶级地区,社会劳动分工的位置差异划分出了不同的社会阶层,尽管居民都很贫困,他们的家庭几乎也没有受过教育,可他们也寻求体面和名望,希望自身地位在当地的阶级社会有所提升,并为他们的后代提供向上流动的机会。
类似于我们刚提到的案例一样的研究有很多,但朱利叶斯·威尔逊(Julius Wilson)以令人印象深刻的方式作了总结。贫民区大多具有相同民族和社会地位低下的特点,能与贫困和融合联系起来,“贫穷但诚实”,贫穷只是社会的一部分。这样的融合有两个支撑点:一是以“尊敬”为基础的社会内部阶层的划分原则,要保住自身的地位而不要“丢脸”;二是非正式的社会控制,在这些地区警察和社会工作者没有地位,或者更准确地说,用不着他们干预,因为每一件事、每一个问题都是内部解决的。
然而,这些文化发达、经济衰弱的脆弱微观社会,却不能避免城市社会学家提出的物价稳定问题——居住空间的物价稳定。处于顶层的人们一有机会,就会搬去中产阶级社区,留下的那些人都是机会少、资产少的。这个初始过程的首要结果就是,邻居们失去了自身的身份,同时“形象”也受到损害。社区声誉越下降,前来的没有其他选择的家庭会越多,这会带来“问题家庭”的集中,即指失业家庭、单身妈妈家庭、受福利国家支持的家庭、失业贫民家庭和工人贫民家庭的集中。在这样的环境下,非正式的社会控制是不存在的,居民的首要任务就是生存和自保,所以不管毒品、卖淫,还是敲诈,任何一种交易都找到了适合发展的土壤。朱利叶斯·威尔逊的实证研究在美国进行,但在欧洲的任何地方、法国的任何地方、“工作消失”的任何地方,都可以观察到类似现象的发生。比如,在政府的关怀下,著名建筑师曾在巴黎附近的一座新兴城市中设计出一个街区来确保中产阶级和底层阶级家庭的融合。在这个实验进行了20年之后,由于经济危机强烈冲击了其中的脆弱人口,即最新的移民家庭和外国裔的法国家庭,结果中产阶级离开了,这个社区便只剩下了失业人群、穷人和拿国家援助的家庭。
一位研究北美贫困地区的法国学者卢瓦克(Loic Wacquant) 强烈认为“法国不是美国”。在北美地区,贫民区是由受劳动力市场及强硬的种族歧视政策排斥的同地区民众集聚而成的。在法国,贫民窟或受排斥地区的形成是由传统工人阶级的分化、大量失业、临时工雇佣(简单粗活)和“种族分离后的人口再混合”[卢瓦克(Wacquant),2007]造成的。事实上,贫民区或社会区域,这些不同形式的现代边缘化地区都是由不同的“阶级、种族和地位”造成的,其中工资、劳动力和国家政策发挥了重要作用。
从这个理论看,依据经验证据,边缘化过程中的国家政策以及不断扩大的社会排斥群体的作用值得关注。美国的国家政策导致了种族分离,不仅指“白人”和“其他人”、“非白人”的分离,还指不同族群之间的分离。在法国,以共和原则的名义,民族分化既不被承认也不被允许。因而,在笔者进行实证调研的市郊,3 万个居民中包含了45 个民族,除非他们的社会地位都很低并且都有被排斥的感觉,否则这样的地区是不可能是由集体身份形成的。在这方面,值得强调的事实还有,自从进入20世纪之交后——别忘了来修建铁路的中国移民——美国的种族问题一直是国内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政策要确保白人阶级能够事实上主导移民和不同民族背景的劳工。
在法国,社会和融合机制的组成部分,能促使外国人融入并成为法国人,但却并不具有民族化的特征。为了达到公民身份的普适化,强调民族差异的做法是被禁止的(雷尚谦,2004)。仅是从1981年开始,随着贫困地区失业和骚乱的增加,法国面临着权力关系的“民族化”问题。在贫民窟数量暴增以后,各种各样的报告和鉴定都出现了,大量的政府决策都自觉不自觉地把社会生活的民族结构部分考虑了进去,并认为它是维护社会凝聚力的主要决定因素。举个例子,一个作者可能写了本关注“法国工人阶级的青年人”的书,但分析时却忘了考虑他所采访的青年人都来自北非的事实!
法国和美国的边缘化和“距离”(或空间)的观点是不同的。事实上,两种情况的社会“距离”都是关键:要同带有污名及明显耻辱标签的人——即那些无法达到主导规范和生活标准的人——保持距离。但是距离不仅是社会性的,也是空间性的。在这方面,美国大城市的贫民区经常处于城市中心地带,市中心被中产阶级遗弃,中产阶级愿付出长时间交通的代价来寻求城市外围的安全住所。而在法国,市中心则属于富人!一般人则住在郊区,而穷人或没钱的人就住在“城市”外围的郊区。他们在外围的边缘!他们在边缘的边缘,那他们在“里面”还是“外面”呢?
芝加哥学派的迪迪埃·拉贝侯尼(Didier Lapeyronnie)不断进行“城市贫民区”问题的研究,他发现这些“贫民区”的居民有着不同的轨迹、不同的历史和不同的民族背景,但他们有着同样的负面特征:很少或没有受过教育、无业、没钱。调查数据为这种残酷的贫穷提供了“客观”证据,这些“客观”数据允许社会主体即国家机构及其代表、新闻媒体、专家描述这些地区和居民的负面形像。但从其内部看,从每天生活在其中的居民的观点看,不管他们面临的是怎样的困难和挑战,面对他们日常生活的异常处境,这些社会角色正在形成一种略为奇特的正面积极性。他们有互助网络,他们建设经济,最终一个积极的集体身份正在形成,这能帮助他们直面日常的生活条件和没有前景的未来。无论是从外面还是从里面,这两个过程最后都会建成一个与社会分离的封闭领域,距离社会“无穷”远。但不管距离是多少,我们面对的是排斥或边缘化研究的共同特性,这些研究将该过程置于客观的结构性统治与社会行动者的主观应对之间。另一方面,卡斯特进行了耻辱分析的研究,他宣称“城市不是贫民区”……“主要的问题在于认可”。这些人并不完全在社会之外(城市不是贫民区),但由于他们得不到认可,他们也不在社会‘里面’。这使他们生活在一种消极模式之下——因为共和国的承诺并没有使得他们的情况与价值准则相符。他们的处境是矛盾的:他们是公民,处在法国境内,但他们却受到歧视和不公平的特别对待。”总之,他们在“里面”,但他们是外国人,是他者。
总的来说,社会贫困排斥、边缘化已经成为许多研究的对象了,这些研究参照着不同的甚至互相矛盾的方法。但是,其中显著的例外是查尔斯·穆雷的“责备受害者”理论,即把所有责任推给个体自身,这么多广泛的理论在确定某些关键因素上达成了一些共识,比如:劳动力市场的重组,薪酬劳动的日益分散化,工人阶级衰弱的工业社会的最终“分解”和社会阶级关系的重新调整,这些都是最关键的因素。这些结构性因素道出了一个关键的视角,去解释在现代社会、后社会普遍存在的大量的、可持续的社会排斥。“旧世界一去不复返了”,这个口号在发达国家的社会论述中广为流传,但这句话的含义并没有真正进入社会。虽然,许多的研究和调查引用了新成果,但这一新形势最显著的特征则是体力劳动的减少,尤其是中低资质要求的劳动需求减少,高技能劳动的需求不断增加,最终到社会能出口生产的程度。与此相关的是,社会和经济正从物质资料的生产向提供服务和品牌转变。
在未来,罗伯特·卡斯特所说的“薪酬劳动的转型”正变得越加细分和碎片化,这种与经济需求相关的劳动正在“过剩”。在现有条件下,近十年没有找到社会位置的或在边缘地带的人数正不断增长。新特点是外围贫民已经失去了希望。因而,希望的缺乏助长了叛乱、对抗,并大范围地传播。
城市郊区的骚乱就是绝望的呼喊!当经济保护成为生存方式时,毒品、犯罪、强奸就是这种绝望的后果。最明显的是,该范式的广大区域正在形成,在那里文化标志、准则、正面身份认定都已经消失了。从这个观点看,朱利叶斯·威尔逊(Julius Wilson)、卢瓦克(Loic Wacquant),甚至罗伯特·卡斯特(Robert Castel)的方法都可以为准。
在西方世界,社会正变得越来越“后工业化”,社会阶级末端发生了两项标志性、支柱性的主要变化:社会系统的组织原则化和权利关系的血缘化。“传统”手工工人阶级衰弱,多样化的中产阶级崛起,尤其是隐蔽的国际资本和金融阶级的强力主导,使社会上的“穷人”反抗“富人”、穷人与影子精英间大量冲突以国际网络的形式得到体现。(卡斯特,2000)但就在同时,这些“穷人”、社会中最易受损的群体、属于血缘群体却被排斥的人产生了,这些血缘群体同他们以前生活的人群是不同的。
二战后欧洲需要重建,经济建设急需劳动力。那时,殖民地和帝国没落的前殖民地被大肆剥削,由于中产阶级的形成,那些没有技能的劳动力便被“投入”老欧洲工作。然而,这些劳动力的融入是一个十分缓慢的过程。在60年代和70年代,这些廉价的、被过度剥削的劳动力就处在社会的边缘。在这个经济繁荣、发展蓬勃、就业充分的时期,尽管这些劳工的生活条件极差并且公认“被边缘化”,不同人种的移民工人在法国境内的存在不是真正的问题。差异化的融合过程正在起作用。
社会学家对此很感兴趣并在这方面有所建树,能以合适程度的信心去研究一个给定活动领域内的民族人口比例。虽然这个现象中最关键的是缓慢的认识过程,需要通过专家、媒体、官员和更广泛的社会。在“社会排斥”问题中,一个最重要的部分是关注对社会凝聚力有直接影响的族群和相关群体,尤其是非凝聚或者极度凝聚的少数民族群体。他们的民族特性反应出他们的社会处境,更有些人活在两种文化之间。然而,发布这样的信息总会引起激烈的讨论和争议,尤其是在结束关于种族主义和仇外行为的控告或怀疑的审判后。然而,当人类学者和文化研究通过创造一种“贫穷文化”来展示穷人或被社会排斥的人如何应对自身生活的时候,文化主义的方法便已将文化视为贫穷、排斥和越轨行为的主要原因之一。[ 霍加特(Hoggart),1957,2009]。镇压或社会援助的数据中经常会出现新移民家庭中的年轻人或者是移民家庭中的第二代或第三代年轻人。
针对这些文化理论,迪迪埃(Didier)和艾瑞克· 费森(Eric Fassin)在一本明智的书中提出了一种代替性的回答。这可用两句短句来总结,不是文化引起贫穷、排斥和越轨行为,是贫穷和排斥引发了一种越轨文化。[ 费森和费森(Fassin &Fassin),2006]。我们不能低估的事实是,贫穷或者依靠国家援助生活是违法、叛乱或犯罪行为增加的主要原因。不同文化的融合对社会凝聚力来说不算风险,具有风险的是贫困人群的资源缺乏,这使得贫困的人无法达到正常的生活标准并无法参与与社会融合。
另外,在这个案例中,文化和文化差距并不是解释性因素,不是一个独立的变量。恰恰相反的是,它是必须要被解释清楚的东西。争议越来越多,如果对此还未形成共识,我们则应强调其中突出的理论,该理论认为郊区的骚乱、不安全感的上升、毒品运输的发展,以及帮派斗争的猖獗和战争武器的传播,这些都归因于人们负担不起未来时的绝望和被社会抛弃后的感觉。“法国抛弃了我们”,艾瑞克·莫里哀(Eric Marliere)认为,郊区的闹剧和在贫困地区扩散的孤寂感都与一种渐增的不公正感有关。(莫里哀,2008)但是除了不公正感,还存在一种“绝望”的、找不到解决办法的狂躁气氛。“被排斥地区”(杜柏特、拉佩罗尼,1992)也是“孤寂和没有未来的地区”,即失范和叛乱的地区。[ 默顿(Merton),1938]这里留下了一个应该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过去几年社会关系的血缘化不断涌现?为什么原本一直被默默研究的少数族裔突然间成为一个大问题?民族血缘关系又为什么并通过哪些方法去克服阶级斗争的紧张局势?
这个问题可解答如下:正如前文所说,即使“移民”融入社会从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但在70年代末,大多数富裕欧洲社会的移民融入就已经很成功了。但到了80年代的转折期,在标志着“辉煌30年”(Trente Glorieuses)结束的经济危机的压力下,薪酬劳动力重组的速度不断加快。随着社会地位和工资的不断分化,薪酬劳动力也以某种方式整合了。第一层级的在资本所有者和工资收入者之间,第二层级的在中产阶级和体力劳动者之间,但所有人多多少少都能利用“富裕社会”或“消费社会”。而对于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移民”来说,他们仅仅只是无技能的工人阶级“穷人”中的一部分。比如,在80年代早期一本描述法国工人阶级中的年轻人的书中,作者却忘了要注意他们所采访的年轻人都住在贫困郊区且条件很差,这些年轻人都来自移民家庭,拥有着穆斯林或非洲名字!但在富裕社会的末端,薪酬劳动力的阻碍已被粉碎了。正如上文所提,社会被划分为“里面”或“外面”,或者与那些作者一样认为划分为主流社会和“分离”社会,“分离”社会包括了过剩人口和弱势群体。这些没有稳定生活的人形成了“自由劳动力”,在劳动力市场上时时刻刻面临着被驱逐的威胁。“应有”的工资收入者待遇的联合体已不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劳动力各部分的各自发展战略,不管是为了改善自身处境、获得利益,还是仅仅只为生存①然而,在西班牙、意大利和希腊,反对长期限制性政策的罢工是这种分裂理论的反例。这是因为这样的政策不仅极大影响了工资收入者的组成部分,还影响了小型和中型企业。这样的威胁和负担使那些分离的人重新聚合在一起,而那些本最为健康、安全和够格去应对风险的人却免于社会排斥。。然而,面临社会排斥,比如“分离”,谁才是其中最危险的呢?“政治上正确”的回答应该是:不合格的年轻人。年轻人遭受失业风险的概率是全部人的两倍多(26% 比10%),他们面临着过大的失业风险。辍学且没有文凭的年轻人的失业率是50%,相较而言有大学毕业文凭的年轻人的失业率是10%,其中1/3 的前者会在6年后失业,占了整代人的14%。但政治上不正确的回答就会强调,此“弱势”人群、面临巨大“分离”风险的群体是移民中的部分。不巧的是,按年龄分类的数据在这不可用。但是,移民的失业率是非移民的两倍,即16.5% :8.5%。另外,10 个移民中有3 个还是非合格就业。
失业率,2011
因此,从总体上看,受社会排斥风险最大的是没有文凭或只有低级文凭的年轻人,他们只能找到低级或不需要资质的工作。这些人大都是移民或有其民族背景,他们最突出的特点就是,近40年来,这些处于危险中的人被限制在某些地区,住公共房屋,处于大城市的外围地区。空间隔离的进程和20 世纪的工业化的发展一样古老。在60年代末,城市政策旨在通过将棚户区的居民重新安置在廉价的临时屋内来压缩棚户区。然而,这种本是临时性的安置地区变成了“问题人口”的长久集中之地,这些“问题人口”的问题包括了教育、失业、贫困、健康等等。这个现象起源于60—70年代,从1981年“郊区爆炸”后变得十分明显,之后的空间隔离变得可见而明显,劳动力的“弱势”群体也成为社会的隔离部分。
边缘化和社会排斥变得清晰可见,就像一座活火山时不时喷出一些热蒸汽表明自己的存在一样,郊区的骚乱也在表明一种长期而持久的排斥的存在,这些以前能融入社会的人群现在却受到社会和地域的排斥。无论政府承担了什么,所谓的城镇政策却一个接一个地成功了。但洛朗·默切利(Laurent Mucchielli)却写道,“城镇政策是一种周期性的失败”。在以前,“贫困”、边缘化和越轨行为被认为是个人案例或家庭案例,必须在个人层面上进行处理。首先是各种品牌的慈善活动,其次是“社会工作”,它们的全部历史都为这个观点的核心提供了证明。然而,珍妮·韦迪·勒鲁(Jeannine Verdes Leroux)、丹· 费朗(Dan Ferrand) 以及米吉和艾恩(Miege and Ion)都认为,作为社会工作者的“国家工作人员”工作的惊人增长是国家的一种尝试,对控制和约束总被认为危险的工人阶级的过程进行管理。
20 世纪80年代起的郊区骚乱是标志着解决“社会苦难”的一个转折点。如今失业率上升,为了进入劳动力市场,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面临着更多的困难,政府政策和国家干预的重点已经不再是个人或家庭层面,而是家庭资产甚至是整个城市层面。这个变化与理念及政策规划的戏剧性变化有关,这些政策规划主要应用于对抗贫困和边缘化。基于对个体的关注,政策都以集体、居住地区和民族区域为目标。而现在的政策正从描述性数据转向关注集体性的社会角色,描述性的数据依据年龄、性别、国籍、教育程度、工作地位等进行个体分类,而集体性的社会角色则是“家庭资产”,是具有相似特点的人们生活的区域,他们都面临着被排斥的巨大风险。这些“流亡的住所”和其他的贫民区不仅聚集了孤独空间、贫穷家庭、社会案例、教育程度低甚至文盲群体、正处于或曾经长时间没有工作和收入的人群,也集合了上述所有的少数族群。
强调“社会排斥”尤其是经济社会性排斥是永不为过的,经济社会性排斥是郊区骚乱,更广泛地说是大城市外围社会危机的关键因素。但也不应忽略或低估的是这些被社会排斥群体大都是族群,无论是法国国籍的还是出生在法国的外国人,或是移民。在紧张局势或冲突的条件下,民族血缘维度不应仅仅局限于肤色或异域情调上,民族血缘维度是“法国”公民社会族群间关系的指标。[施纳佩尔(Schnapper),2003]
值得提醒的是,社会融合的概念是基于涂尔干理论的核心之上的,可以说社会融合是维护社会凝聚力和社会秩序的关键过程。通过避免国家失范过程中社会系统的坍塌,社会融合可以确保社会再生产。
涂尔干在“社会劳动分工”一书中基于社会团结基础的不同区划分出两种社会:机械团结社会和有机团结社会。前者是一个生活共同体,代理人和每一个人都不分彼此;而后者由于社会劳动分工的发展,不仅更为复杂也更加多元化。前者更为同质化,而后者的特点则是其组成部分巨大差异。在现代社会,社会底层的融合过程就是达到整体社会的高度复杂化、差异缩小或差异共存。涂尔干认为差异的产生是“社会劳动分工”。作为国际社会劳动分工的副产品,移民就是这个过程的体现,它深刻展现了社会内部的差异。
社会如何并通过哪些方法、途径或机制来减少过大程度的差异呢?每一个社会依据自身的历史、传统、文化来发展自己的方法。比如,多米尼克·施纳佩尔(Dominique Schnapper)展示了法国、英国、北欧的融合模式,为了减少赘述,可将这些观点缩减为两个对立模式,即法国共和模式亦称普遍主义模式和英美模式亦称多元文化主义模式。但是,在进行这些不同“模式”的解释之前,要同样强调的是,在欧洲范围内,欧洲学者间正流传着关于这些“模式”是否存在的争论,因为对于一些作者来说,这些模式不过是社会角色之间关于差异管理的争论、讨论与磋商的结果,与现实并没有真实有效的联系。总之,这里存在着这是什么和关于这说了什么的问题。
在我看来,“融合模式”是存在的。正如马克斯·韦伯(Max Weber)所定义的理想模型一样,它们并不真实存在,因为它们是研究者用来掌握和分析社会现象的方法论工具,所以它们无法在社会现实中找到。更如克里斯托弗·伯都西(Christophe Bertossi)所说,社会角色的相关者,无论是个人、群体、机构,还是社会运动,既然人们和社会在行动和政策中参考它们,那么这些模式在一定程度上是存在的。(伯都西,2010)
然而关系到这一点,很明显在任何社会都不能找到共和主义、多元文化主义或自由模式,因为它们都是一个既定社会主要特点的讽刺性表达,这是一个“方法论乌托邦”。(韦伯,1904,1949)
要记住在现实和用来准确把握现实的模型之间存在差距,我们需提醒自己的是,在某一范围内,学者、专家、政客在不同国家的背景下运用这个模型,而该范围反对“普遍主义”和“差别主义”,或者“公民的政治社会”和“民族国家”。
法国的共和模式很大程度上是跟随了17 世纪下半叶在托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约翰·洛克(John Locke)和让·雅克·卢梭(Jean Jacques Rousseau)之间的有关“社会契约”的争论。然而,卢梭的思想在法国大革命中已被用于实践,对法国政治文化的构建产生了最深远的影响。国家、民族、主权者是“自由”的产物,是为了“公意志”引导的“公共体”利益而自愿放弃个人固有自然权利的结果。国家是个人与集体间权利和权力交换的产物。
在某种程度上,一个“民族”依靠的是日常支持,可以以投票或公民表决为形式,这是之前所有的政治现实。多米尼克·施奈佩尔创造了一个新词“公民社会”。这个词语暗示了国家需要依靠民族维护其自身的合法性,民族只有通过否认差异性和特殊性并升华个体和实践性群体才存在,这些个体和实践性群体都是从允许他们共同生活的权利和义务角度出发的。然而正如许多作者所争论的那样,在理论原则和事实间仍有一段很长的距离。然而,在这个思想中值得强调的是“Laicite”或世俗化原则(法语单词“Laicite”只能译作近似的世俗化概念,见让·鲍伯洛(Jean Bauberot),米西利·米罗(Micheline Milot),世俗化原则的前沿(Laicites’sans frontieres,2011),这与法兰西共和国所追求的一体化概念的某些方面是同质的。在这个阶段,鲍伯特(Bauberot)作品中的一些话被加以引用。
专家和评论员经常把“世俗化原则”认为是国家与宗教的分离,这个原则是基础性的。但这样的一种分离仅是一样工具,一样可运用于共和国公民的策略,它并不是终极目标,通过这个共有的定义,让·鲍伯洛和米西利·米罗提出将“世俗化原则”作为一种政治管理的模式,来保护道德自由和公民平等。在法国,“世俗化原则”是一种保护自由的“共和唯心论”。(鲍伯洛、米罗,2011)比如,1905年社会主义代表阿里斯蒂德·白里安(Aristide Briand)建立了在共和国和宗教之间明晰划分的法律,该法律的首位便是天主教。但同时,法律也保障了邪教的自由,这种政教分离和邪教自由保障付出了丧失宗教多元化的代价,带来了一个中立的、凸显差别的、特殊但又“普遍”的政治空间。
正如前文所说,共和模式有着很长的历史,从霍布斯、洛克和卢梭开始,它首先在法国大革命时期得到运用,随着复兴和第二帝国的路易·拿破仑·波拿巴而消失……接着经过与天主教会漫长而激烈的斗争,它终于成为成功共和国的中心法律。
普世化原则与差别显性化,在私人领域是不被倚重的。这是法国融合模式的理论基础。通过该融合模式,首先法国的省级人民开始融入新的法兰西民族国家,接着来自欧洲国家的移民和非欧洲国家移民也有可能获得法国公民身份。
事实上,著名的学者在不断提醒着媒体和人民注意这个表达的失控和滥用。2002年,在《世界外交报》所刊登的一篇亮眼的文章中,著名的历史学家杰拉德·诺瑞尔(Gerard Noiriel) 强调,在法国社会,外国移民以失去代表他们身份和文化的民族符号为代价进行社会融合,这始终都是一个冲突的过程。(诺瑞尔,2002)
共和模式的效率和民族国家的建设和发展紧密相关,依据经济和政治环境,它建立在割离“国民”和“外国人”所带来的权利关系的发展之上。自1980年起,经济增长放缓,以国家非工业化为特点的生产系统发生根本性的转变,低技能工人过剩,失业率持续上升,对于一些专家来说融合共和模式的效率已经降低了,但仍具有一定程度的效率,而对于其他人来说,它就是失败了。在极端右翼和部分右派中强硬派的压力之下,移民和“所谓的”二代移民仍作为一个问题被“社会化”地建构。
法国背景下的过去30年里,有两种现象相互碰撞带来一个危险而不确定的处境。首先,极端右翼势力的上升吸引了越来越多人,这些人以前往往会支持更为温和的政治立场。随着经济放缓和连续危机,据最新的估算,现今这样的人大概占了总人口的15%到20%。也就是说,五个人中就有一个或者支持极端的论调,或者已对“传统”的政党或者更广泛地说是对警察、媒体和所谓的“精英”不再抱有幻想。但五个人中仍有一个认为“移民”或“少数族裔”是“内部敌人”,是对社会凝聚和民族身份的威胁。另一方面,剥夺了“社会全体成员”即“全体公民”的社会认可,这些被社会排斥的人就会寻找替代方法来彰显他们的存在,他们复兴新移民的原始文化,对已被遗忘的二代少数族裔原始文化进行“再创造”。随后,公共场合的宗教体现和宗教信仰标志成为了一个社会性和政治性问题。1989年建立的融合高级委员会持续重申着作为法兰西共和国支点的“世俗化”原则。
自从1990年底以来,公共场合的宗教表达问题已成为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许多委员会、报告、书籍尝试提供解答,而这常被媒体和公众舆论所忽略。但是,现在争论又回归了并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兴趣。在每一个场合“政教分离”都是一项法国人民的基本价值准则,法国人民将其视为社会稳定的准则和惯例。虽然政教分离的哲学解释各不相同,但它仍是法国身份的基础之一。无论是质疑还是蔑视,这都是宣告他或她拒绝“生活在一起”。(HCI,2010)
2012年12月12日,HCI 又一次发布了新报告,受多样化行为的影响,重新评估了共和国的“政教分离”原则,体现出了公共领域内多样化的存在和对民众的权利认可。
据让·鲍伯洛(Jean Bauberot)所说,这个坚定并从未动摇的立场在极端右派中更为坚定了,这些极端右派故意歪曲“政教分离”原则,为“身份回收”和孤立主义进行政治服务。(鲍伯洛,2012)因此,“政教分离”正被作为一种推广“民族主义感情”的工具,巧妙地用来对付外国人和少数族裔。这在年轻人中特别有效——这是值得考虑的——年轻人正是经济衰退和劳动力市场持续重构下的第一批人。
融合的共和模式从没有很顺利地起作用过,但经过困难和挫折,这个“融合机器”已经开始工作了。从19 世纪、20 世纪起,不同背景的人们来到法国,传达不同的文化、价值观念和生活习惯,他们已经融化于法国这个熔炉。基于生活在一起的渴望,这些多样性组成了法国。(诺瑞尔,1992)比如1992年,米歇尔·涂拜拉(Michele Tribalat)写道:
1996年1月,在法国有外国血统的移民人数不到400 万,其中大概80 万有法国国籍,他们的子女人数有500 万,其中的80 万仍是外国人。他们的孙子、孙女人数大概在440 万到530 万之间,所有人都是法国人。总共有1400 万人或是移民,或是移民的子女或孙子、孙女,在他们中间1000 多万已经是法国人了。(涂拜拉,1992)
2008年,由同一作者估测出,在法国外国血统人数是1170 万,占了总人数的19%。不到十年,外国血统的人口数增加了33%。(涂拜拉,2010 )在经济增长的背景下,这样的趋势应该不是大问题。但在经济衰退的时候,当经济持久下滑或至少要持续一段时间时,问题就产生了。除了上文所说的政治局势的紧张外,问题的实质可总结为两点:社会排斥和领域集中。2010年,融合高级委员会强调了以下事实:
虽然就整体看,来自双亲中至少有一个移民的家庭的年轻人比例小于20%,但这一比率在不同地区、城市、城区间有极大差异。2005年,最为集中的是法兰西省的57%,巴黎的41%,马恩省的40%和瓦勒德瓦兹的40%。
在20 个市里,这一比例高过60%,大部分都在法兰西省。在塞纳河圣但尼,五个年轻人中有一个有马格里布血统,六个年轻人中有一个有撒哈拉以南非洲血统。在自治市内更为集中,像克利希市、奥贝维利耶或拉古尔纳夫这样的城市,年轻人中的3/4 都有外国血统。(HCI,2010)
与社会排斥相关的是,其首要指标是来自劳动力市场的排斥。在法国,2010年30 岁以下的失业率几乎是平均失业率的两倍,但30 岁以下非欧洲国家的外国人的失业率比法国年轻人高出72%,比全体的失业率高3 倍多。
关于有外国血统的年轻人,2010年发布的一项调查这样指出:“在研究结束后的三年,平均77% 的年轻人找到了工作,然而其中那些父母都出生在法国的子女比率上升到了79%,而父母都出生在外国的子女比率是66%。(Rapport sur les Inegalites en France)”我们可以提供详细的数据来证明,社会排斥和特权享有的集中是“融合的共和模式”减缓或停滞的两个主要因素。
不同年龄与国籍的失业率
然而,对被国家视为“敏感市区”的贫穷邻里的研究很清晰地证明了,这两个因素的相互交错影响使得社会排斥的过程更为恶劣。在这个意义上,正如玛丽·泰里克(Marie Talec)所说:是的,在这里存在邻里效应。(泰里克,2012)下面的数据引用自2011年和2012年关于“敏感城区”(ZUS)的报告。在2006年,在敏感城区生活的有440 万人,占了总人口的7%。2000年,政府创建了751 个ZUS。
这些邻居集中在一起,生活在贫困线(每月964 欧元以下)以下的人口数几乎是附近城区的三倍,贫困率达到36.1%。这些地区的许多居民生活在贫困中。这些地区不仅贫困集中,也集中了国家援助。在这些地区中,五个受保人中就有一个从免费医疗保险中获益(全民健康保险),人数要比相邻城市多2.4 倍。下表说明了来自国家的各种财政支持。
在这些地区,国家依赖要比他们所在城市的其他方面高得多。另外,年轻人的贫困问题应该被单列出来,这些地区18 岁以下的年轻人中的1/3 受免费医疗保险覆盖。
这些地区失业或无业率很高,2011年15—64 岁人口中的61.6%都在活动,如果按照国际劳动组织的划定,那么其中47.6%在就业,14%在失业。然而如果失业率还包括那些没有工作但在找工作过程中的“活动人口”,那就达到22.7%,比平均的9.5%高出2.5 倍多。但是失业或者找工作对于15—24 岁间的年轻人来说影响特别大。在敏感城区,5 个年轻人中只有1 个有工作,7 个成年人中就有1 个在失业。
除了这些年轻人,移民和移民的后裔也面临着很大的风险。生活在敏感城区的移民失业率达到26.1%,而生活在周边的则为17.6%。
关于这些人口的社会特征的景象并不乐观。在敏感城区,学生推迟上学比非敏感城区和不包含敏感城区的地区更为普遍(其比率分别为敏感城区37%,非敏感城区23.2%,不包含敏感城区的地区20%)。在教育领域这样的“地区效应”也相当明显,比如,不管血统如何,在敏感城区生活的孩子要比其他地区的孩子更为频繁地推迟上学,在敏感城区生活并接受中等教育的学生中的2/3 多会去特殊教育学校(ZEP)。在健康问题方面,1/4 敏感城区的居民由于经济原因而不得不放弃看医生、吃药。
成年人健康状况与邻区对比,2010(%)
这种“地区效应”也呈现在犯罪领域。让人惊讶的是,敏感城区的犯罪率要比周边低,当这些社区“盛名”在外时,内部社会控制起到了关键作用。
但相反的是,2012年在敏感地区,不安全感占了主导地位。
住在这些贫困地区的移民或移民后裔占了他们总人数的1/3,由于民族血统或种族,他们产生被歧视或被不公正对待的感觉,且这种感觉比这个国家的其他地区高得多,这些都不奇怪。在2008年,17% 的敏感城区居民宣称他们是歧视的受害者,而在敏感城区之外只有6%。
以上讨论了不同的“反叛”、“骚乱”和国家失范的传播,这是“社会排斥”及地区、社区、居民区分离的直接结果。生活在这些地区的年轻人首先被卷入这些被遗弃地区中的骚乱、暴力和犯罪,然而这些现象不断发生使我们清晰地认识到,这肯定不能仅靠一项简单的“年轻人政策”来解决,这与体育活动、文化产品以及不同公司的社会工人或青年工人的动员都有关。虽然这些年轻人都在被他们的生存环境和渺远未来所威胁,但这个现象是“社会排斥”、贫穷和失业的问题,必须通过相关国家部门的“协调”和“合作”才能解决。
二战结束之后,青少年问题和青少年犯罪问题是在医生、心理学家和教育工作者层面展开的。社会工作学校中的社会学发展在70年代末才开始,这已经是力度太小、时间太晚了。30年来社会工作以“个人”为中心,“青少年问题”被认为是个体问题,政策设计也着眼于个体发展而不是通过个体处境和行为体现出的社会问题,融合的问题更多地指向个体而不是社会层面。但在80年代,当失业,尤其是年轻人失业激增时,从学校过渡到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难,而直到郊区开始焚毁的时候,个人层面的方法开始无效,也再不能让人接受了。社会理论和社会政策先后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现在的融合问题已更多地指向社会层面而不是个体层面了,即社会开始关联了。
另一个教训是不管是“个人”问题或“文化”问题,都是通过融合来起作用。一个既定社会的融合,都需要政府工作的锻炼。大量政府部门和社会角色进行合作与协调来处理“全球”问题,表明这已是一种官僚作风和政府治理的革命。比如,社会工作者从没接触过企业家、商人或商会!在解决家庭问题方面,由于自己具有特权,司法工作人员从没有和社会工作人员有过任何私人接触!在强调心理途径或文化方法的世界里引入工作问题和工作方法,这无疑是第二次“革命”。
“问题是全球性的,回答是地方性的。”从1975年开始感觉到第一次石油危机的影响时,关于年轻人失业的分析开始增多。各种各样的理论开始出现,比如双重市场理论或分离理论、劳动力市场的重构理论、关注劳动力“灵活性”的方法以及全球化和经济相互依赖理论。所有这些留下的却是应对挑战的无力感,这些挑战包含了失业、贫穷、社会排斥等,都会直接或间接地成为犯罪、不文明行为、骚乱的关键因素,成为影响社会团结和社会稳定的威胁因素。面对这些因素,国家政府以及更多的政治家阶层和精英,看起来似乎都无能为力。然而,当这些明确界定的原因看起来很遥远的时候,它们的影响却已经很接近了。它们近得就在城市里面,那儿的不安全感正在传播[柏迈松(Bonnemaison),1982]、失业率激增、贩毒蔓延[柯克瑞夫(Kokoreff),1998]、犯罪行为越来越多[ 姆切利(Mucchielli),2007]。
1982年骚乱之后,在两份行政报告发布后,关于青少年问题公共干预的新框架是密封的,可以用三个词来概括:合作、工作和当地政府。不同行政部门、机构、角色之间的合作围绕政治优先性展开:地方集体,尤其是贫困地区的地方集体的重新认可或革新。就业、教育、安全、犯罪斗争、贫困和社会排斥斗争以及“青少年”问题,所有这些领域的干预都应该交互进行,以此来改善郊区状况,更准确地说是贫困地区的状况。
由于自身的社会经济条件,解决青少年问题的政策被认为是危险的,它是一个远远超出青少年问题范围且最终致力于解决骚乱问题的“城市政策”,这个政策的首要便是和区域的社会排斥作斗争。考虑到这些三十多年被遗弃的荒凉地区,最为重要的就是把社会排斥问题作为公共政策问题的核心。然而,在这项政策多多少少稳定推行了30年后,它并不成功。
虽然城市政策的首要任务就是与社会排斥、社会分离和贫民区作斗争。但是:“尽管大量行动者付出了很多努力,国家城市改造计划也有了结果,但是这些地区还存在很多不利因素,且没有减少。”这个报告的作者们给出了几点解释。
首先,是政治自觉的缺乏,这会导致部门之间及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间运作协调的管理不善。
其次,首要的批评与治理系统的失败有关,这导致了几个使城市政策部分失效的“技术性”问题。因此,报告提到了法律、法令和规定的增加,这使得国家干预变得模糊、不清晰且难以读懂。
城市政策干预区域的粗略划分
在每一干预层面,治理的缺失都是以城市改造部分间的不善连接而结束的,在某种程度上,进行破旧地区建筑的拆除、改造地区或建立新区,相对来说都是简单的操作。国家机构、部门和代理机构在这一领域都具有高度的熟练性,都能很好地完成这项“技术性”任务。然而这个报告提到,由于国家经济的撤出,城市改造的定量目标仍未实现。但在这项复杂的操作中,最棘手的问题是在关系到社会维度的操作上。在这个问题上,审计院(Cour des Comptes)认为是“公民认可的缺乏”,公民们被剥夺了表达的途径。这些地区公共政策的微弱动员使得改造只集中在简单的任务上即城市改造,而人或社会层面的操作却放在一旁。因此,“城市政策产生了全新的贫民区,它们仍是贫民区。”[ 罗宾(Robine),2012]。在这方面,如果最终目标是结束这些孤独地区的存在,那么城市政策至今为止仍错过了关键。城市改造的实施确保的只是片刻的“社会安宁”,它们仍然是贫民区!
城市政策领域最优秀的专家之一雅克·冬司卢(Jacques Donzelot)也作出了这个方向的回答。根据这位专家所说,导致城市政策失败有两个原因。首先,它低估了贫困地区(街道、家庭、社区)内微弱关系的力量,其次,这些人群接受社会大开放(教育、就业准入、嵌入渠道)的可能性却又被高估了。[冬司卢(Donzelot),2012]总之,这项政策及其实施忽略了这些地区的内部资源。同时,这些风险人群抓住机会的能力也被高估了。另外,有助于解决社会排斥问题的宏观因素也并不存在。就业市场很紧张!工作或更能适合这群人的工作正越来越少,教育系统也不适宜,由于经济放缓,由国家提供的福利国家安全网正变得越来越脆弱。这些结构性因素使得结束外围地区的目标几乎很难实现。生活在这些地区的人们得不到“公民”身份的认可,他们实际上被剥夺了表达自己和采取主动的可能性。[左埃(Zouheir)、费赫内(Perronnet),2012]
这就是城市政策问题的核心所在,它与隔离斗争有一个先决条件,即填补城市与郊区之间差距,也就是说在中心和外围之间重建一种城市连续性。换句话说,就是在郊区重建“城市”,一个具备工作、流通、购物、居住、娱乐、教育等不同功能的城市,一个实现交换的地方。同时,在一定程度上,这个项目的技术层面是最简单的部分,社会层面要难得多,社会层面意味着要给这些贫困地区机会、资源和产品来逃离“社会排斥的陷阱”。地区必须和居民同样对待,这需要在中央和地方层面进行公共政策的强力、有效动员,以及进行这两个动力层面间的执行管理。但在法国过去的10—30年里,这些条件并没有得到重新结合。
2005年,中国像世界上的其他国家一样,被在法国这个“发达”而富裕的国家的大城市郊区发生的所谓“骚乱”所震惊。为什么郊区会发生骚乱?因为法国像其他欧洲国家一样,经历了“辉煌30年”的经济扩张和社会“蓬勃发展”,社会排斥、贫困、一些“底层阶级”的堕落都在不断传播。“为什么骚乱”的回答就是社会排斥,或者可以说是处于贫困或困境的人们与社会的融合不足。答案的第二部分是希望的丧失,在被社会排斥的人群中,没有未来的意识越来越强。不管生活环境如何,当人们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时,叛乱便爆发了!答案的第三部分是贫富之间的不公正和不公平,以及“他们富人”和“我们穷人”之间一堵保护墙的存在。这样的认识会立刻引发与任何主流社会代表间的拒绝和冲突,这种拒绝冲突从警察开始,也包括老师、专业的社会工作人员、医生、社会工作者、商店店主等,在那些什么都没有的人眼里这些人不仅富裕,更重要的是他们被视作社会秩序的代表。
无数的研究对“社会排斥”作出了解释,首先提出的便是结构性因素,如失业、低工资、不安全、教育程度低极大减少了就业机会。接着是社会性因素,如社会关系被打破、反社会化、价值观遗失、反主流文化的形成、贫穷文化或变异文化的形成和边缘化。
然而,“贫穷”指的是个人,“社会排斥”则关系到“社区”、众多群体、地区等。社会排斥有一个空间维度,它关系到地区。社会排斥的空间维度不仅只是一个标志,当学者或游客走入郊区寻找穷人和边缘化人群的时候,它不仅只是在经验层面出现的一种方式,空间是社会排斥过程中的一部分。空间隔离是“社会隔离”的主要组成部分之一。不管怎么说,正如过去30年法国“城市政策”的失败所显示的那样,只通过城市改造建设,社会排斥是不能解决的。一个黄金贫民区仍然是一个贫民区!
从“城市政策”的官方报告中,我们得知打击社会分离和空间隔离需要通过一个“地区管理”的综合性项目。这应建立在两项目标之上,第一是在“城市”和“非城市”即郊区之间重建一种城市连续性,第二是提供产品来确保城市地区两个不同区域之间的流动性、流通性和交换性。城市维度只是其中一个组成部分,人类和社会要素仍然是决定性因素,因为人类和社会掌握了与社会排斥斗争的资源。最后重要的是,在这两个维度,国家干预和地方干预在推进社会排斥的全球化途径,并使其有效方面有极大的优势,该途径也是减少这些孤独地区危险程度的唯一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