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佳欢
10月21日,黄浦江边,张永和拉着行李箱、拎着西服袋,风风火火地上了出租車。
设计过北京席殊书屋、长城脚下公社的二分宅、世博会“魔方”等作品的张永和也许是中国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建筑师。三年前,他结束了麻省理工学院建筑系主任的5年任期,又当上了有建筑界诺贝尔奖之称的普利兹克奖评委。他五十来岁,已经有人把他称作“中国现代建筑之父”。虽然他本人并不认可。
张永和在出租车上坐定,缓了一口气。他暂时结束了自己在上海西岸建筑与当代艺术双年展的总策展人工作,但他为这次展览带来的建筑“垂直玻璃宅”尚未完工。车窗外,一些在江边散步的人正在经过这栋又高又方的建筑,好奇地探头向里张望。
“我们希望以后一些来上海的艺术家可以在里头住上一两个晚上,”张永和语速不快,一口京片子,“那天碰到音乐家谭盾,他挺灵的,说这个地方可以做演出。可是每次演出观众不能太多。”
垂直玻璃宅乍一看十分朴素,像一座大木屋,但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它的墙体封闭,竟然没有普通意义上的窗户。推门进去,整个屋子却亮亮堂堂、通通透透——它顶上是玻璃屋顶,中间是几层玻璃楼板,阳光很轻松地透过它们洒满全屋。
垂直玻璃宅其实是张永和20多年前的一个老创作,纯为个人兴趣而作,他把它称为“一次单纯的经验”。
借这次双年展的机会,张永和终于把它盖了起来。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李翔宁评价,垂直玻璃宅是张永和对多年前一个冥想空间的再创作,成为他“个人思想史脉络的注脚”。
张永和认同这个评价。他如今的困境是大部分建筑师都会面临的:商业项目与个人建筑观念之间难以调和。在中国做了20年建筑,他逐渐熟悉如何在政府、大资本、施工方的制约之下“戴着镣铐跳舞”;此外,建筑师的身份又使得他必须更具社会性、更勇于直面公共话题。20年过去,他形容自己“每一天都很累”。
2012年秋冬,他刚在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做了一次个人建筑回顾展,它跟黄浦江边的垂直玻璃宅目的一样:“有时候会忘了自己喜欢的建筑是什么,得把之前做建筑设计的感觉找回来。”
10月20日,西岸双年展的中国当代建筑高峰论坛快结束时,台下一个观众站起来提问:“垂直玻璃宅项目是否有大批量实施的考量?”张永和摇了摇头,接着用他的一口京片子开起了玩笑,“不过你要是成了业主,希望你能请我盖一溜儿。”
恐怕没有太多业主能够接受住在这样的一栋“过于特别”的房子里,除了张永和本人。在北京郊区,他的一栋房子就是自己设计的,也没有窗子——从建筑学角度上说,他一直特别不喜欢柱子和窗子——但光线同样充足,屋内甚至还有一个院子。
张永和一直对玻璃房子感兴趣,因为这个命题跟大自然有关系。有一段时间他总琢磨,有没有属于城市的玻璃宅?进行反向思维之后,他把普通屋子给竖了起来,在天与地的垂直方向接触大自然,周围墙壁变成了实的。如此,可以探讨建筑垂直向度上的透明性,也解决了私密性的问题。
实际上,垂直玻璃宅是一个城市里的“室内四合院”。它使用了城市里最普通、最常见的材料混凝土,可建造的方式又有一点点不同——用本板做模,让混凝土具有木头纹理,使其看上去更像田园时代里的一栋木屋。跟张永和其他一些建筑作品类似,垂直玻璃宅在趣味上偏于简单朴素。
他最早的设计灵感来自于很久以前日本现代舞蹈团“山海塾”的表演,一帮浑身涂满白粉的男人起舞,让他对一定程度上抽象的、在住宅里居住的人体有了一个想象。另一方面,他读了“竹林七贤”之一刘伶的故事,印象很深——刘伶在家也不穿衣服,因为天地是住所,房屋为衣裳。人家一进屋发现刘伶不穿衣服,十分震惊,他倒说:你怎么从我的裤腿进来了?
张永和希望,垂直玻璃宅能够表达一种个人、私密和公共的关系。从内部看,它的整套家居系统完全透明可见,阐释了“建筑是居住的机器”理念;而它作为一个公共建筑艺术摆在黄浦江边,只有推门进去,人们才会发现这里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私密的世界。
“从建筑材料和空间的角度,越公共、越私密。”张永和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不是那种喜欢打坐、禅修的人,但他觉得,这个地方比较适合一个人在里面安安静静地呆上一会,感受光线、影子,看云飘过。
在地标建筑、大建筑泛滥的当下中国,很多人看建筑,都是先看外型、形状,越雕塑化、越刺激越好。张永和感兴趣的则是建筑中的多层意味,“很多人不会知道这些内涵,不知道也没关系,知道了就更有意思,”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我很少有盖这种(垂直玻璃宅)建筑的机会。”
往回推20年,张永和也没想过,自己能把“垂直玻璃宅”真给盖起来。“很幸运,”他说,“建筑是一件很商业的事,我挺明白的,但真正把自己对建筑认识放进去,特别难。”
学建筑的人都想把房子真正盖起来,尤其是自己喜欢的房子。1993年,张永和成立了“非常建筑”事务所,跟太太鲁力佳一起尝试回国寻找机会。此前的很多年里,他只能一边在美国大学教书,一边在纸上“盖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