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
情人节那天纽约突然变成春天,我坐在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前的台阶上晒太阳。我右前方有人牵着一只狐狸犬,他一边和女朋友聊天,一边把手里的飞盘扔出去,小狗兴高采烈地把飞盘叼回来,就这样重复又重复。然后我们去吃大餐,为了把自己走饿一点一连走了三十几个街区。纽约的街道无非是红色和灰色的砖房、曲曲折折的防火梯和美丽的橱窗。所有的良辰美景经历过这么多次,却依然是良辰美景。
情人节的前一天晚上,我突然跟一个很久没有音信的朋友联系上了。其实我们也算不上朋友,只是彼此认识,她很多年前就是国内最好的特稿记者之一,但我更爱读她那些写家乡的小文章,有一篇里写她小时候跟着父亲放羊:“最喜欢听头羊脖子上的铁铃声,只有那叮咚叮咚的声音,让人感到无限的慰藉,也像是给人燃起希望的火花。羊能在厚厚的积雪和彻骨的寒风中行走,给人开辟出可走的道路。”那个场景曾经好几天在我的心里流转。后来她辗转于国内最好的那几家媒体,我断续看过她的专栏,再后来她很久没有消息,我以为她离开了这个行业。这几年里太多人离开了这个行业,有些人去了网络,有些人去了公司,有些人出了国。
后来我偶然在我的微博粉丝里发现了她,才惊异地知道她离开的原因并不符合我的任何一种想象:她嫁给了一个青海的藏族牧民,开这个微博是为了推销村子里的虫草黄菇和花椒。虫草200多块一克,黄菇200块一斤,花椒68块一斤,买虫草送黄菇,买黄菇送花椒。这些东西都是她和丈夫从各个村子里收集来的。她拍下了丈夫去采虫草时的雪山,拍下了那些有着红扑扑脸蛋的牧民,用她当年写特稿的漂亮文字当一个尽职尽责的推销员,引用丈夫二姑的话说:“我们这里的花椒,吃一颗闭气呐!”只有偶尔转发一条李安自传里的话时,她似乎才是当年那个北京的女记者。那句话是李安在拍摄《理智与情感》时艾玛·汤普森对他说的:“人面对痛苦要深怀敬意,并向其学习。”
我轉发了她卖黄菇的微博并且关注她之后,她给我发了几条私信,说想寄些东西给我,我告诉她我在美国,回去后我会买她的黄菇。我不是不想问问她那些必然动人的故事,她怎样认识了她的扎西,怎样下决心从北京搬到那个连发快递都只能去兰州的小村庄,但我最后什么都没有问,让那些不一样的良辰美景留在这个情人节里,留在她的虫草黄菇花椒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