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继扬,张换兆
(1.福建省科技发展研究中心,福建 福州 350003;2.中国科学技术发展战略研究院,北京 100038)
金融危机使美国认识到不能依赖金融创新和信贷消费拉动经济,需重新重视国内产业尤其是先进制造业的发展。2009年11月,奥巴马提出今后美国经济要转向可持续增长模式,即出口推动型增长和制造业增长,发出向实体经济回归的信号。2011年8月,奥巴马签署《制造业促进法案》。2012年在国情咨文中,奥巴马强调“构建永恒的美国”的关键是重振美国制造业、发展本土能源、提高劳工技能教育及复兴美国价值。“再工业化”战略成为美国重塑竞争优势的关键[1]。
美国“再工业化”战略不是简单地回归传统制造业,而是致力于高端制造业和高附加值产品,其重点是发展新兴产业、鼓励科技创新和支持中小企业发展。奥巴马政府不仅将“再工业化”战略作为短期内应对经济危机、拉动国内就业、刺激经济复苏、吸引全球资本回流美国的重要手段,更希望通过新能源、新材料、新技术带动新一轮产业周期,并为掌握新一轮技术革命主导权,重塑美国竞争优势进行长远谋划。从当前的情况看,美国“再工业化”战略对促进美国经济增长、增加就业和出口等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
2010年美国经济增长率为3%,其中的1.23个百分点来自制造业,而金融和地产的贡献为-0.05个百分点。2011年美国经济增长率为1.7%,其中的0.5个百分点来自制造业,位居所有产业贡献第二,仅次于商业服务业的0.52个百分点;而金融和地产的贡献为-0.17个百分点,其中金融为0.15个百分点,地产为-0.32个百分点。同时,制造业增加值占国内生产总值 (GDP)的比重一改过去持续下降趋势,比重从2008年的11.4%上升到2011年的12.2%,增加0.8个百分点,金融和地产所占比重则下降0.5个百分点。美国经济统计局调查显示,虽然仍面临很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大部分研究机构和专家对2012年美国经济增长趋势持乐观态度并取得一致共识,预计保持2%左右增速。2012年第一季度美国经济增长1.9%,初步验证了这一预期。
以制造业为代表的实体经济支撑了美国2010年和2011年的经济增长,也为2012年美国经济增长提供重要支撑。美国供应管理协会 (ISM)最新发布的《2012年4月制造业ISM商业报告》显示,美国制造业的经济活动连续33个月保持增长,总体经济活动连续35个月保持增长,其中,4月份制造业PMI指数为54.8%,已经连续33个月超过50%,创10个月 (2011年6月以来)最高水平。各分项指数中,ISM新订单指数为58.2%,较3月份54.5%高3.7个百分点,这是新订单连续第36个月增长。ISM生产指数为61%,比3月份58.3%增长了2.7个百分点,实现制造业生产连续第35个月保持增长。
表1 美国按产业分实际国内生产总值构成与贡献
以制造业为代表的实体经济的复苏和发展为美国增加就业提供重要支持。自金融危机以来,美国失业率持续上升,2010年10月为10%,达到26年来的历史最高值。此后,美国失业率开始下降,2012年4月达到新低 (8.1%)。美国新增就业中,制造业作用显著。从2010年2月到2012年5月,美国就业人口增加419.8万人,新增就业的排名前四个行业依次是商业服务、教育健康服务、休闲医疗和制造业。制造业新增就业人口达到49.5万,占总新增就业人口的比重为11.8%。
制造业对美国新增就业的贡献持续提高。2012年前5个月,美国新增就业127.6万人,其中制造业新增就业人口22.6万人,占全部新增就业人口的比重上升到17.71%。5月份,美国制造业新增就业人口的比重继续上升到18.01%。同时,ISM公布2012年5月就业指数为57.3%,比4月56.1%提高1.2个百分点,制造业新增就业连续31个月保持增长。
自2010年1月“出口倍增计划”公布以来,美国的出口已增长25%,贸易逆差不断收窄,2011年逆差为5580.2亿美元。在出口快速增长的过程中,制造业表现突出。2012年1季度制造业出口比2011年1季度增加了8.2%,2011年制造业出口比2010年增加16.4%,比2009年增加41.4%。危机前,制造业产品出口占商品出口和总出口的比重持续下降,分别从2000年的89.7%和65.6%,下降到2009年85.9%和58.3%。危机后,美国政府实施的一系列出口刺激政策和弱势美元政策,而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市场国家劳动力价格不断提高。这些因素使美国制造商在成本竞争中处于更加有利的地位。2002—2010年,美国制造业单位劳动力成本下降10.8%,使美国制造业产品国际竞争力不断提高。2011年制造业产品出口占商品出口和总出口的比重分别提高到86.8%和61.8%。2012年4月ISM新出口订单指数为59%,比3月的54%上升了5个百分点。这是新出口订单指数连续第34个月高于50%,表明美国制造业国际竞争力得到进一步提升,美国制造业出口将实现继续增长。相对于美国制造业出口在总出口中比重的增长态势,美国高新技术产品的出口,包括半导体及电子元器件、计算机和通信设备等也呈现快速上升的趋势。
从国情咨文到新财年预算,再到竞选演讲,奥巴马在多个场合传递同一个信息——让制造业成为美国经济持久发展的重要支点,并提出税收优惠、扩大出口和增加投入三项政策。但要真正将制造业树立为美国经济支柱存在很多制约因素。
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直接表现为“次贷”衍生品的泛滥。金融危机的发生,虽然存在着宏观调控决策失误及监管失控等原因。但从科技创新的角度看,深层次的根源在于网络经济泡沫破灭后,美国始终缺乏足够的创新成果支撑新产业兴起,导致经济增长乏力。从经济学基本原理看,逐利性决定资本的产业投向。美国作为世界头号强国,即使金融危机对其地位有所影响,但仍然维持着寄生性的货币霸权。这就决定金融能够获得比实体经济更高的薪酬和投资回报,在人才和资本投入竞争中占据相对优势。虽然金融危机对金融市场的发展产生重大影响,而且未来美国对金融业的监管将越来越严格,但金融和地产业仍然是美国经济的首要支柱。2010年金融和地产增加值占GDP的比重为20.7%,接近制造业增加值所占比重的2倍。随着危机的不断解除,借助实体经济促进美国复苏后,在单一制民主政体和市场经济体制结合的环境中,金融资本依靠对其他产业的渗透,能够获得政府更多的政策倾斜。可以预计,美国“再工业化”战略将随着经济的不断复苏而遭受更大的阻碍,尤其是金融将阻碍资本投向中低端制造业。
《美国总统2012经济报告》指出,一些跨国企业宣布扩大在美国的投资,包括福特、卡特彼勒、通用电气以及奥的斯电梯等,不仅服务美国市场同时还建立出口的平台,提振人们对美国制造业的信心。但美国制造业的进一步复苏将受制于成熟的工程师队伍。
2011年6月,美国总统科技顾问委员会(PCAST)发布《确保美国先进制造领先》报告,强调美国制造业增加值占GDP比重从1957年的27%下降到2009年的11%,雇佣劳动力从1998年的1760万下降到2010年的1160万,其根本原因不是国外相对低廉的劳动力成本,而是成熟工人队伍。2010年全球制造业竞争力指数提出,对400个企业的CEO和高级生产管理人员调查结果表明,成熟工人超过劳动力成本和原材料的重要性,成为一国吸引制造业的关键。2012年1月,美国商务部发布《美国竞争力和创新能力》,强调美国不仅在低附加值制造领域丧失工作岗位,在高端制造领域包括精密仪器和先进制造领域也在丧失就业机会,其原因包括缺乏大量工程师、高质量产品和良好服务等。2011年2月,美国总统劝乔布斯将iPhone生产基地搬回美国,乔布斯回答“这些工作不会回来”,原因在于美国缺乏足够的工人、足够的工程师和足够的供应商来满足苹果公司庞大的生产规模和交货速度上的要求。美国已充分意识到这一点,并通过K-12教育计划培养10万名STEM(科学、技术、工程师和数学)教师和通过国家教育与培训系统来培养下一代产业工人。美国政府正在实施的一个培训计划是在1年内培训10000名工程类学生。
欧元区仍然是美国2012年制造业进一步复苏要面对的风险之一。欧元区的债务危机和低增长有可能对美国企业的利润产生巨大冲击,因为美国在欧洲有许多工厂,美国企业利润的20%~30%都来自欧洲,而企业利润也一直是美国资本支出和创造就业的重要支柱,是制造业复苏的重要推手。目前,欧元区多数国家经济增长明显放缓。2012年欧元区约有1.1万亿欧元的债务到期。巨额欧债危机有可能引发经济二次探底、主权信用评级下调、欧元区“缩编”或解体、银行业深陷危局等四大风险。
虽然亚洲经济基本面持续强劲,美国近期经济数据也表现良好,但中东危机和欧债危机使得世界经济复苏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2011年美国制造业出口占总出口的比重超过61.5%,占商品出口的比重超过86.2%。而欧盟是美国最大出口地区,占美国全部出口的22.2%,其次是加拿大、墨西哥和中国,分别占美国全部出口的18.97%、13.34%和7.02%(2011年)。一旦欧元区经济二次探底和世界经济放缓,将对美国出口产生重大负面影响。
在德勤2010全球制造业竞争力指数中,中国排名第一,韩国、印度、美国,巴西和日本分列第2~6位。2010年全球制造业产出为10.078万亿美元,按通货膨胀率调整后,产出比2009年增长9.7%。美国占世界制造业产出的19.4%,略低于中国的19.8%。中国制造业位处中低端,按理与美国制造业不构成直接竞争关系,但由于成本上升,制造业外迁明显,中国努力推动产业结构升级和转型,制造业向中高端发展。而美国制造业在回归,因此有可能在中高端发生竞争[2]。在高端的竞争中中国处于下风,美国拥有世界最高技能的劳动力和先进的装备,是世界上制造业最发达和先进制造业发展最快的国家。即便是在中端的竞争,中国也不具备绝对优势,中国制造业劳动生产率、增加值率约为美国的4.38%,出口产品大多数是技术含量较低、单价较低、附加值较低的“三低”产品。正如美国环球通视有限公司研究报告所说,“美国的生产率优势十分巨大,2010年其制造业产出仅略低于中国,但其制造业的工人为1150万,而中国相同的部门雇用了1亿人”。同时,中国制造业产出的很大一部分是美国公司的中国子公司制造,源自美国技术,尤其是电子等领域。现有研究表明,预计2015年我国工人的成本是美国的17%,再加上美元对人民币升值、运费、税金、油气成本、美国制造业生产效率是中国的4~7倍以及出口市场等因素综合考虑,5年内“中国制造”的优势将不复存在。美国波士顿咨询公司2011年10月7日发表了一篇研究报告,称美国制造业已决定搬迁回美国。第一个迁回的是福特,已经将在中国的1.2万个工人的工作岗位带回了美国。该报告认为2015年将是一个拐点,即回流的美国企业将超过进入中国的制造企业。在几年内,将有八大行业回流美国,包括运输工具、电子设备器械、家具、塑胶、橡胶包括轮胎、金属工业、机械工业以及电脑行业。届时将可能出现制造业企业明显外流的情况,一方面流向成本更低的地区,一方面流向更加贴近市场的地区。报告预测,到2020年,这些回流美国的制造业将给美国创造上千亿美元的产值,并且带来320万个就业机会。
2006年至今,美国对我国发起30多项反补贴调查,并逐步从初级产品向高附加值产品延伸。2011,中国企业遭受16起“337调查”,其中九成以上涉及专利,中国已连续10年成为遭遇美国“337调查”案件数量最多的国家。“双反”、“301条款”“337条款”调查等已成为美国打压中国企业出口的重要手段[3]。中美高技术产业贸易纠纷呈现出两大新特点:
一是瞄准高技术产业。越来越多的中美贸易纠纷针对高新技术产品。如2010年10月,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启动针对中国清洁能源政策的“301”条款调查。同月,美商务部宣布对中国输美太阳能电池立案,展开针对中国清洁能源产品首个“双反”调查。12月,美国政府向世界贸易组织就中国对风能制造商补贴提出起诉。2012年1月,美商务部决定对原产于中国和越南应用级风电塔产品发起反倾销和反补贴立案调查。2012年1月24日,奥巴马提出建立新的贸易执法机构(Trade Enforcement Unit),负责调查中国等国的不公平贸易做法。
二是瞄准创新政策。自2009年以来,从政府采购到新能源政策,到知识产权政策、技术标准政策、技术转让政策等,美国一直揪着中国自主创新政策不放。如“自主创新产品认定”政策,在中国承诺提供政府采购优惠与自主创新政策不挂钩后,美国还强调“未来的一个关键问题,是这个决定在地方与省级政府的贯彻程度。许多地方政府过去都颁布过不同的自主创新的采购目录。中央的政策能否在地方得到执行,往往面临挑战。这点值得关注”。美国不断通过挑战中国的创新政策来为其产业部门提供更为便利的发展空间。
中美在未来5年内,将在制造业领域产生激烈的竞争[4]。中国虽然没有先进制造计划,但已经制定一系列国家产业振兴计划和高技术产业发展规划,并有相关职能部门专门负责高技术产业的发展和培育。在现有基础上,建议实施中国先进制造伙伴计划,其目的是促使中国制造转向中国创造,构筑官、产、学、研各方紧密合作的工作机制,集聚人才,引导投资,制定先进制造技术发展路线,尽快使新技术、新创意从实验室走向工厂,培育新的增长点。一是强化关系国家安全的关键产业本土制造能力。由科技管理部门主导,与产业界合作投资关系到国家安全和关键产业长期发展的创新技术,包括小型大功率电池、先进合成材料、金属加工、生物制造和替代能源等。二是建立联合推动产业化机制。由科技管理部门和产业化部门联合主导,企业和高等学校参与,共同推动先进材料从开发到应用,为关键技术编制合作研究路线图,启动关键材料产业化计划,共享先进制造和创新项目方面的资源。三是加强先进制造平台建设。由政府投入,主要是推动面向复杂系统的设计工具和模块化制造设备开发以及提供开放式参与平台等先进制造基础设施共性设备和平台建设。
首先要加快推动高技术产业从主要面向出口向出口和内需拉动转变,如面向节能降耗、调整能源结构的需要,进一步扩展和放大新能源汽车试点范围,实现全国汽车企业与试点城市对接;扩大半导体照明应用工程试点城市,加快半导体照明标准、检车和认证体系的建设,培育和加速新型照明市场的发展;加大太阳能示范工程的支持力度,引导光伏企业积极拓展国内市场和推进产品在国内的应用,缓解美国竞争的压力。其次,立足国内市场,拓展新的国际市场,尤其是东南亚地区、东欧和其他发展中国家和地区,寻找新的市场机会。最后,调整对发达国家的市场渗透方式,加强与发达国家高新技术企业的合作,具体方式包括但不限于在当地新建生产工厂和研发机构、专利互换、股权互换和组团游说等,以就业换取市场准入和争取市场份额。
中美贸易摩擦不仅是贸易问题,已是将产业竞争、市场竞争、抢占前沿技术制高点等国家利益交织在一起,局面日益复杂。一方面,我国应与美国加强协调,努力寻找中美高技术产业发展的共同利益点。中美经济与战略对话已经成为中美两国协调利益和立场的重要平台。建议在此平台基础上,成立由国务院牵头,商务部、发改委、工信部、科技部、外交部等部门组成专门的中美协调小组和成立专家小组,并与美方进行协商。另一方面,对美国扩大高技术产业贸易摩擦和加剧矛盾的行为予以策略反击。总结美国对我开展“双反”、“301条款”、“337条款”等调查的教训和胜诉的经验,如河北兴茂轮胎有限公司应对“双反”调查胜诉。由国家层面组织企业对美国开展的“双反”调查予以反击。同时,结合教训进一步调整并制定有针对性的企业创新政策。
[1]刘戒骄.美国再工业化及其思考[J].中共中央党校学报.2011,(4):41 -46.
[2]龚震.美国“再工业化”战略将影响我国产业转型升级[N].人民政协报,2012-05-15(B01).
[3]赵彦云,秦旭,王杰彪.“再工业化”背景下的中美制造业竞争力比较[J].经济理论与经济管理,2012,(2):81-88.
[4]唐志良,刘建江.美国再工业化对我国制造业发展的负面影响研究[J].国际商务——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学报,2012,(2):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