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立刚
(西南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重庆 400715)
进入近代以前,在小乘佛教文化圈①内,教育依附于佛教,佛教在自身发展的同时,承担着世俗教育的任务,而且世俗教育要依附于佛教教育。作为小乘佛教文化圈内重要一员,泰国也不例外。古代泰国的佛教教育与世俗教育溶为一体,世俗教育依附于佛教教育。
从东南亚小乘佛教国家的文字发展状况来看,当佛教传入这一地区时,还没有一个国家拥有自己的文字[1]79。 小乘佛教文化圈内各国接受佛教的过程,也是外来巴利语等语言文化传播的过程。接受佛教,必须以接受巴利语等语言文字为前提,因此作为文化教育载体的文字只能为僧侣所垄断,随着佛教的传播,僧侣出于传教的需要,教导沙弥们拜佛诵经,给他们传授佛经知识和佛寺戒律等,而实现这些必须教他们识文断字。僧侣不得不兼做教书先生,受戒的弟子,不得不兼做识文习字的学生,寺庙自然成为学校,佛教经典成为教材。这样,以寺庙为学校,以僧侣为老师,以佛经为课本的早期教育产生、发展开来。泰国也不例外,泰国文字出现地很晚,19世纪30年代,人们发现一块素可泰王朝拉玛康恒(Ramkhamhaeng)时期的石碑,上面刻有泰文。这块石碑,是目前泰国境内发现的最古老的石碑。许多语言学家和考古学家认为,泰文是13世纪末由拉玛康恒国王创制的[1]78。在这个过程中,伴随着佛教在泰国的传播的传播,泰国最早的教育只能产生在寺院。
佛教的传播推动了早期教育事业发展。泰国古代的文化教育同佛寺有着密切的联系。古代人民习惯将子弟送人寺院当僧人的差使或短时期出家,以向僧人学习佛学知识,这便是寺院教育的起源。寺院教育主要是传授佛教教义,实行佛教的道德训练,传授佛教仪礼和学习巴利文等。[2]在这种情况下,教育管理只能由僧侣控制,人们把自己的子弟送入寺院当僧人的差使或短期出家,向僧人学习佛学知识,教育的主要推动力量就是教导儿童要依教义来培养道德与良好品格,同时要传授如何获得一些技能与职业性手艺能力。一些世俗的知识技能也只能由僧侣在传经布道的过程中附带传给沙弥们。佛教教育和世俗教育都只能落在佛教界身上。这就形成一种世俗教育依附于佛教教育,教育依附于佛教的特殊制度。这种教育制度使人们仅仅死记硬背一些与现实关系不大的佛教知识,与世俗有关的知识尤其自然科学知识的教育水平都是很低的,从而阻碍了对人们能力的培养。这种教育仅能基本满足封闭性的社会需要,对于现代化的推进当然是无济于事的。[3]应该看到,这种教育制度确实与古代泰国传统社会是相适应的。
由于泰国和尚众多,所以有“黄衣国”之称。佛教僧侣团体,在泰国是一支很强的精神力量和物质力量,对国家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统治者利用影响深广的佛教力量来为其巩固封建统治的服务,因此佛教的传播也得到了统治阶级的支持。泰国于1238年立国,从真腊帝国统治下独立的素可泰(Sukhothai)王朝积极地引进宣扬平等主义和重视现状改革的上座部佛教(小乘佛教),以对抗真腊的贵族文化。因为小乘佛教能给素可泰王朝的变革提供理论依据,所以拉玛康恒王和他的后继者热心于上座部佛教的传播。统治者派人去学经,请人来布道,同时修建了大量寺院。随着拉玛康恒王创造泰文字,泰国学校教育的新篇章自此掀开。大约到15世纪,在讲泰语的人居住的大部分社区,都建立了寺院学校,但那时的世俗教育与宗教教育合二为一,世俗教育从属宗教教育的状况没有任何改观,学校还是设在寺院内,教师全部由僧侣担任。
佛教的传播推动了泰国早期教育事业的发展。在其立国后近800年的历史发展中,其最初的学校教育就是寺院教育,泰国的世俗教育与宗教教育是合二为一的。泰国古代的文化教育同佛寺有着密切的联系。寺院教育是泰国教育的起源。
近代以来泰国世俗教育脱离佛教教育及其普及是在统治者主要是王室的推动下完成的。
19世纪中叶,西方国家海外殖民扩张的触角已经伸向泰国,泰国闭关锁国的状态被打破。泰国开始感受到西方强国对泰国军事政治经济的压力以及西方“现代”思想观念、价值观对泰国传统思想的挑战。为抵御西方帝国主义的殖民侵略,维护国家的独立与安全,统治者改变了闭关锁国的传统政策,逐步实行了自上而下的社会改革。对教育的改革是其中重要的一环,通过改革,世俗教育脱离佛教教育,日益普及。宗教教育大部分被世俗教育所取代。[4]
拉玛四世蒙固(Mongkut)王(1851——1868年在位)首先在宫廷中推行西方式的教育,他聘请欧洲籍教师,为王室成员及贵族子弟讲授西方国家语文及近代科学知识,尤其是雇佣一位英国女教师安娜•列奥诺温斯为他的儿子,未来的拉玛五世的教师。这开始打破以传授佛学知识,进行佛教的道德训练为主的教育局面。虽然,这对教育的改革仅迈出极小一步,但这是暹罗教育史上从佛教寺院教育向世俗教育发展的开端。[5]
到了拉玛五世朱拉隆功(Chulalongorn)(1868——1910年在位)和拉玛六世圭西拉兀(Vajiravudh)(1910——1925年在位)统治时期,他们以开放的眼光对教育进行一系列改革,对教育进行了“现代化”改革,加速了传统教育的世俗化、现代化进程。泰国近代教育制度就在这一时期形成,传统的单一的寺院模式开始动摇。朱拉隆功认为,泰国只有拥有受过训练和教育的政府精英官员,并使教育沿着西方的现代化道路才能顶住殖民势力的渗透,保持泰国的独立。1871年,在王宫建立了第一所于寺院之外由非僧侣担任教师的世俗学校,以学习泰文和算术为主,并设有英语和科学课程。随后各种新式学校如法律学校、军校等世俗学校相继建立,新式课程也渐渐普及。1884年建立了第一所对平民开放的民间学校,到1885年,曼谷已开办了17所非寺院学校,其他省13所,共有学生2004名。[6]这样,世俗教育开始扩大到社会各阶层。当然,为了适应人们的传统习惯,当时大多数学校还是建在寺庙里。1887年,泰国成立了教育部,统管教育的现代化改革进程, 1892年,泰国先后颁布“全国教育法”,1898年,朱拉隆功又颁布了“地方教育组织法”此法中保留了寺院学校的设置,允许僧侣继续担任教师,但却要求他们教授政府规定的“现代”教程,如标准泰语,算术和自然。另外还规定寺院的学生也必须参加全国统一考试,这样就将传统的学校教育纳入到了国家控制之中,使教学内容服从国家发展的需要,总之,世俗化、现代化的教育开始在泰国普及。教育的世俗化、现代化也成为国家“现代化”的一个组成部分。
1910年,圭西拉兀继承王位后,由于国家经济文化的发展,对各种人才的需求增加,国家教育逐步向普及和提高两方面发展。圭西拉兀主张建立一种大众教育制度,要求教师要受到国家训练并只对国家负责。但直到20世纪初,泰国教育“主要是为社会政治培养各类人才。”[7]771917年泰国建立了历史上第一所综合性高等学府——朱拉隆功大学,办学“目的仍是培养政府官员”。[7]77设有医科、工艺科、工程科、政治学、法律学、文学等。当时设立大学的主要动机在于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文化技术,培养政府各部门所需之公务人员,意在满足国家运作所需之人力,全心地要维护国家主权的独立。同时派留学生到国外学习,实行官费留学生考试制度。也就是说,当时泰国世俗化教育的目的相对是单一的。进入20世纪前半期,随着现代化的开展及西方影响的不断加深,社会对各门类专业人才需求不断加大,一系列的专门性大学才设立。泰国教育从比较单纯的为政治、为政府部门服务逐渐转向为社会各个领域服务过渡。[7]771921年泰国颁布了“义务教育法”,规定7—14岁儿童,不分宗教信仰,不分性别,都要接受学校教育。这一法令实施的关键之一是以受过训练的教师取代僧侣任教。学校逐步从寺院中分离出来,学校从为宗教服务转而为国家服务。在学校为国家服务这一观念上也有变化,由教育是培养特定政府部门所需之公务人员,维护民族独立的狭隘观念逐渐转变到重视教育在造就良好公民,维护民族团结独立功能的同时,亦重视其促进经济发展和现代化发展的价值。1932年泰国国体改为君主立宪制,政府加强了对学校的管理,以受过政府训练的教师取代了僧侣教师,在设有寺院学校的社区建立了新的学校。当时在整个东南亚,还没有哪个国家像泰国那样在乡村建立国立学校的。人民党掌权后的泰国中央政府规定,完成初等义务教育是作僧侣的先决条件,这样,一方面,使得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僧侣的家长不得不送子入学,另一方面,极大地削弱了寺院学校。这些举措,使得上世纪30年代的泰国,公立学校得到了很大的发展。教育功能的世俗化、现代化在不断拓展、深化。
二战后,泰国进入了社会发展相对稳定的时期,经济呈现快速发展态势,经济发展对各门类人才需求也越来越迫切。政府意识到教育发展是社会和经济发展的重要一环,泰国政府则抓住机遇,加大投入:60年代教育经费占政府财政预算支出15-17%,70和80年代占20%左右。大批新式学校也应运而生,到20世纪80年代,泰国基本实现普及初等教育,适龄儿童入学占97%。[7]78-79另外,泰国的高等教育、私立教育、职业技术教育、师范教育、非正规教育等世俗教育都得到了长足发展。泰国在二战结束之后,已有设置良好的大专院校体系,且大部分皆受到欧洲影响。在泰国高等教育发生巨大变化的20世纪五、六十年代,泰国在维护自主、保存传统文化价值的基础上继续坚持欧洲高等教育模式,可以说泰国的大学带有西化的意味。
但从总体上看,世俗教育已经脱离佛教教育并在泰国教育中占主导地位。
近代以来,泰国教育的世俗化、现代化进程是相当深入的。因为泰国是佛教国家,全国人口的95%以上信仰佛教,全国共有佛寺32000多所,除众多短期出家的僧人外,僧侣仍有30万人。[8]佛教对泰国社会各个方面包括对教育的影响是非常深远的。是任何人都不能忽视的。
在“泰体西用”改革理念指导下,泰国在现代化进程中并没有抛弃传统。泰国教育改革也是如此,统治者在泰国在现代化进程中对传统佛教教育的进行了保留与扶持。一方面体现泰国现代化改革的步步深入,行之有效,也体现了泰国传统与现代的完美结合。佛教教育自身也处于不断变革中,以适应泰国社会现代化变革的需要。宗教教育日益向开放性、包容性的方向发展。[4]
上文提到,早在朱拉隆功对教育进行大刀阔斧改革,世俗教育开始扩大到社会各阶层时,为了适应人民的习惯和传统,大多数学校仍然建在寺庙里。当时教育的主体仍然是僧侣,僧侣除教授一些政府规定的“现代”教程,如标准泰语,算术和自然外,仍在进行着传统的佛教教育。
圭西拉兀统治时期,泰国出现了大学。大学虽是统治者深受西方理念的影响,仿照西方模式建立,但并不是盲目的照搬。泰国在未危及自身文化价值体系下采取了极不寻常融合传统与现代的方式,将西方理念修正以适合泰国的文化。为了保存本民族文化,泰国在一些高等学校里开设佛学课。成立各种佛教研究机构。摩诃蒙固佛教大学、摩诃朱拉隆功佛教大学是泰国最著名的两所佛教大学。摩诃蒙固佛教大学设有哲学系(设佛学、比较宗教学等专业)、心理学系、社会科学系、巴利语与梵语系等七个系。摩诃朱拉隆功佛教大学的大学部设有三个学院:佛教学院、教育学院、人道与社会福利学院。从这两所佛教大学的院系、学科课程设置可以看出在现代的泰国高等教育中佛教已经与现代教育结合起来了。泰国大学在文化知识、课程、语言设置上明显的透露出泰国本土化气息。大学教育中仍然保留了佛教教育也不足为怪。而且大学中仍然保留了佛教道德教育。这些都体现“泰体西用”的思想贯穿着泰国高等教育的发展阶段。虽然在这一时期,泰国现代教育迅速发展,但是朱拉隆功和圭西拉兀都极力地维护佛教在思想和教育中的传统地位,维护传统宗教的作用,表现“泰体西用”的思想。在圭西拉兀则更表现为国王—泰民族—佛教三位一体的泰民族主义思想。
19世纪后期起,泰国政府直接控制教育,推行教育“现代化”,然而政府并未完全排斥宗教,而是吸收僧侣到学校进行佛教道德和宗教教育,努力以宗教道德统一、规范全国人民的思想、道德和行为。朱拉隆功曾经强调说:“不与寺院相联系,就不可能建立起一种教育制度。我在各府作过调查,我们看到,不信佛教的泰国人堕落,道德沦丧,我主张与宗教相联系的教育制度。”[9]朱拉隆功这样做,既保持了本国的宗教传统,又保证了国家对教育的控制,并且获得宗教对教育的支持,也有利于教育的普及。直至今日,各级学校开设宗教课程,对学生思想、道德、礼仪等方面的教育,甚至在大学里专门开设佛学研究课程。泰国所有的全国教育纲要中在阐述其教育目标时都明确提出坚持宗教原则,泰国始终把佛教奉为国家的精神支柱,这在东南亚国家中是独一无二的。而且上世纪30年代后,泰国广设的公立学校中的道德教育仍由僧侣负责,(道德教育实际上主要是传统佛教道德教育)所以僧侣们非但没有阻扰世俗学校的建立和发展,而且还积极帮助募捐建立新学校。 泰国相继于1951、1960、1977、1992年制定了全国教育纲要。1992年制定的全国教育纲要中,对义务教育总的教学过程和课程内容提出了明确的指导方针,其中提到,鼓励家庭、教育机构、宗教机构以及包括宣传媒介在内的其他机构互相合作以向青少年灌输道德品格和正确的价值观。使学生具备一些知识、能力和素质,其中要求学生理解和信仰自己的宗教并日常生活中运用其教义。
1997年10月新宪法及1999年国家教育法的颁布,泰国进入国家教育改革新时期,将本土化教育的相关内容写入国家宪法和国家教育法,以法律的形式规定各级政府机构要把保护和促进本民族的知识文化、艺术和习俗纳入到意识日程中,具有重大意义的一项就是将教育部、大学部和国家教育委员会办公室合并为“教育、宗教、文化部”。泰国将其引以为荣的传统宗教文化与国家实现现代化,融入全球化中的国家教育同归于一个部门进行管理,足见泰国政府的在调适传统与现代问题上的良苦用心。
近代以来,在现代化进程的影响下,泰国深受佛教影响的教育(主要指世俗性教育)日益脱离宗教束缚,逐步实现了世俗化、现代化。而对于泰国佛教教育本身而言,近现代泰国的佛教教育与传统佛教教育也有了一些不同,那就是泰国佛教教育日益向开放性、包容性方向发展。众所周知,西方的教育制度、教育方法、课程设置等影响泰国教育已有二百年的历史。再加上泰国现代化进程的深入,这些都深深影响到了泰国的传统宗教教育。为了适应现代社会政治与经济发展的需要,满足佛教徒对各种知识的需求,泰国传统佛教教育也不得不做出反应,越来越重视科学文化知识的学习和应用,越来越重视其他领域、其他学科在佛教教育内部的扎根、生长。在佛教界内部,学问僧人们的治学方法也同西方现代学术接轨,文字学、语言学、文献学、宗教哲学、社会学都已经成为寺院学术的内容。[10]所以在佛教学校内部,除了佛学研究外,各种新学科都成为与佛学研究并列的学科,如蒙固佛教大学设有七个系:哲学系(设佛学、比较宗教学等专业)、心理学系(设生物学、自然科学等专业)、社会科学系(设社会学、教育学等专业)、语言学系(设泰语、巴利语、法语、德语和汉语等专业)、巴利语和梵语系、考古学与历史系、教育系等。另外,还组织一些专题研究项目,研究对象除佛教外,其它如教育、国内外动态、社会福利等都在研究之列。而摩诃朱拉隆功佛教大学的三个学院除佛教学院外,另外两个分别是教育学院:设有教育心理学、图书馆学、数学和科学四个系;人道与社会福利学院:设有泰语、英语、东南亚研究、社会科学四个系等等。由此可见泰国佛教教育的开放性、包容性发展程度是相当高的。
总之,泰国是一个佛教传统非常浓厚的国家,但在现代化过程中,泰国佛教与教育的关系得到正确认识和处理,泰国佛教教育与世俗教育都很好地完成了转型。世俗教育占据主流地位,传统佛教教育在得到保存的前提下,也呈现开放性、包容性的特征。体现传统与现代的较完美的融合。
注释:
①指东南亚以缅甸、泰国、老挝、柬埔寨等国家为主,南亚以斯里兰卡为主的上座部佛教文化圈,即南传佛教文化圈.
[1]张英.东南亚佛教与文化[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9:79.
[2]中山大学编写组.泰国简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39.
[3]宋立道.神圣与世俗—南传佛教国家的宗教与政治[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0:297.
[4]李勤.近现代泰国佛教的世俗化趋向[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01,(6).
[5]王民同.东南亚史纲[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4:529.
[6]王英杰,等.亚洲发展中国家的义务教育[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7:86.
[7]吴二持.泰国教育发展政策述评[J].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1997,(3).
[8]梁志明,等.古代东南亚历史与文化研究[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6:356.
[9]贺圣达.东南亚文化发展史[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6:38.
[10]宋立道.传统与现代——变化中的南传佛教世界[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