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美学,又称接受理论,是一种文学批评理论,是西方当代文学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流派,诞生于20世纪60年代,代表人物为姚斯和伊瑟尔。姚斯认为,在作家、作品和读者的三角形之中,读者并不是被动的部分,而是“历史的一个能动的构成”[2]。意义的实现依赖于读者的期待视野,即在文学接受活动中,读者“潜在的审美期待”决定着读者接受能否实现,以何种方式、何种面貌实现,以及实现的程度、效果如何[3]。伊瑟尔认为接受美学理论的核心是从受众出发,从接受出发。意义产生的关键是“视野融合”,即接受者的期待视野与本文或生活实践视野的交融和相互影响。
接受美学扬弃了文本中心论,强调接受者的需求,强调审美主体的审美意识对艺术作品的调节机制,这一创意也得到我国翻译界的重视。在我国,对接受美学的研究始于20世纪80年代。这一时期的中国学者或转载或摘译简单地介绍了接受美学理论。之后,国内学者纷纷展开了从接受美学理论角度对翻译问题的探讨,并取得一定成果。
关于古诗词翻译理论的研究,大多从关联理论、译者主体性、功能语言学等角度进行研究。以人的接受实践为依据的接受美学为古诗的模糊语言及其翻译提供了一个全新的理论视角,是方法论上的重大变革。
根据接受美学理论,在古诗的翻译中,译者具有双重性,译者既要作为古诗原文的接受者(读者)对原诗进行作品意义和审美价值的再创造,又要把握模糊语言的不确定性,通过模糊意象及意境的传达,为读者提供了广阔的想象空间,极大地激活读者的期待视野。
接受美学在古诗翻译中的作用具体体现在语义、句法、意象、意境的模糊性等方面。
如:柳宗元的《江雪》一诗中“独钓寒江雪”是关键句,对于本句是纯粹的景物描写还是托物言志,众说纷纭。因此,本句也存在着多个译本。许渊冲将其译为“Fishing on river clad in snow.”王大濂译为 “Fishing alone on river cold with snow.”朱纯深译为“Alone,he angles,a cold river of snow.”
可见,许和王的译文都在“独钓”和“寒江雪”之间加了介词“in”或“on”,很明显模糊性被明确化了,译者读了原诗后脑海中浮现的是寒冬里老人一人在冰冷的湖面垂钓的景象,也许垂钓的老人在享受独钓的乐趣,也许孤独的老人只能靠垂钓来驱赶寂寞,也许老人只是在钓鱼没任何心理活动,以上种种推测是译者读过原文后的不同理解,反映在译文中便承载着作为原文读者的译者各自不同的感情色彩。朱的译文只是景物的罗列并未用任何介词或连词连接,较为客观地还原了原诗,也给译文读者留下了遐想的空间。任莺在文章《以模糊译模糊——古典诗歌英译探索》阐述了对本诗句的理解:“柳宗元的《江雪》写在他参与政治改革失败、官降三级、备受迫害之后,其愤懑和清高孤傲之情跃然纸上。渔翁在“绝”、“灭”、“孤”的状态下,“独钓寒江雪”,其超然物外而又坚贞不屈的形象通过诗眼“独钓寒江雪”表现无遗。”可见,朱的译文的模糊美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4]。
中国古诗拥有独特的句子结构,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中国古诗中句子的主语没有英语那样有分量,古诗句主语的淡化或缺省能将诗人从诗本身的意境中解脱出来,也为读者提供了充分的想象空间。二是,中国古诗词摆脱了性、数、格一致的局限,易产生句义模糊。如:马致远的作品《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诗人把十一种平淡无奇的客观景物,巧妙地连缀起来,通过“藤”、“树”、“鸦”、“桥”、“人家”、“马”、“道”众多意象来表达了诗人的羁旅之苦和悲秋之恨,使作品充满浓郁的诗情。这11种意象由于缺少量词、动词、介词等,读者不确定每种意象的数量及确切的空间关系,因此读者的理解也因人而异。最后一句“断肠人在天涯”是点睛之笔,这位迎着凄苦的秋风,信步漫游,愁肠绞断的游子是诗人本人,亦或是诗人笔下的游子,还是读到此曲的读者呢?正是这种扑朔迷离的不确定性,模糊地勾勒出一幅凄凉动人的秋郊夕照图,让人产生了许多联想。
意象是诗歌艺术的精髓所在,是诗歌中熔铸了作者主观感情的客观物象。在我国古典诗歌的漫长历程中,形成了很多传统的意象,但它们在不同的诗歌中所蕴含的意义却不尽相同。以“酒”为例,李白在《将进酒》中写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诗中表达了诗人怀才不遇的感伤,读来却又乐观、通达,更流露了人生几何当及时行乐的消极情绪。诗歌中用酒这种意象表达出了作者当时复杂微妙的心情。也正是诗歌语言的这种模糊性所产生的蒙眬美才使得诗歌成为历代文人抒发自己内心感想的主要表达形式,更使得诗歌成为博大文化中最为耀眼的篇章[1]。
意境是诗人的主观情思与客观景物相交融而创造出来的浑然一体的艺术境界,所以读者的背景、生活经历、知识层次等不同,所产生的意境也不尽相同,这就产生了模糊性,而意境的这种模糊性在中国的古典诗歌中表现得也是淋漓尽致。如:《红楼梦》开篇的诗《青埂峰顽石偈》:“天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若读者从字面看,本诗本是青埂峰顽石的叹息抱怨;若结合诗人当时所处的社会背景,本诗则表达了诗人“有志”的使命感和“无才”的旷世悲叹。此种情况下,模糊意境就产生了。
根据接受美学理论,文学翻译是一种再创造活动,译者在各种因素制约下能动地接受开放的原文本,在与原作不断交流中填补“空白”,构建文本的审美意义。同时译者并不能把他阐释中的所有联想、所有意义都如实写下来成为译文文本的内容,他必须留给他的译文读者以充分的阐释空间,再现原作的艺术“空白”,让他的译文读者与文本对话。在古诗中模糊美是形成古诗意境的关键,在翻译古诗时同样要保留原诗的模糊表达,实现目的语和源语的功能相似,传递模糊美的同时给译文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具体做法是通过一些翻译技巧实现由模糊译模糊的过程。举例说明:
例1:上有青冥之高天(李白《长相思》)Above,the boundless heaven blue is seen.——许渊冲译
例2:云青青兮欲雨(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From dark,dark cloud comes rain.——许渊冲译
例3:影落明湖青黛光(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Their shadows fall into the lake like emerald.——许渊冲译
例4:朝如青丝暮成雪(李白《将进酒》)Grieve o’er your snow-white hair though once it was silk-black?
——许渊冲译例1全句“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大意是诗人想要走近远在云端的美人,但放眼望去,上面有幽远苍茫的青天,下面有清江掀起的波澜。“青”是天的颜色,到底天有多蓝,原诗中无具体的概念;“blue”本就是用来修饰天空的颜色,至于蓝色的程度,是“deeply blue”,“light blue”,“transparent blue”还是“pearl opal blue”等,原文本没有明确,译文读者只能展开想象了。例2一句是写诗人梦入仙境时的气氛。“云青青”形容雨云浓黑。“浓黑”一词到底有多浓,有多黑?原文没确定,译文选用“dark”一词,是较为夸张的表现手法,符合原诗的表现力度,有助于诗人豪迈奔放的思想感情的抒发,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可见,“青”被分别译成“blue”和“dark”。显然,这两种颜色词有程度的差别,将“青”译成西方人能够接受的较为相近的颜色词是可行的,因此,由模糊译模糊中可以采用归化法。例3“青黛”意为青黑色,指遍山苍翠,树木蓊郁。例4诗人的情思由广阔的空间转向了无限的时间之流,此句中的想象也更加出人意料,动人心魄,人生苦短,如“朝”、“暮”间事,可不悲哉?此处“青”指乌黑的头发。关于“青”的翻译,两位译者在理解原诗含义下,都采用了比喻修辞,分别增加了喻体“emerald”,“silk”,对山林、头发的颜色进行描绘和渲染,使景物生动形象具体可感,依次引发读者联想和想象,给人以鲜明深刻的印象,并使语言文采斐然,富有很强的感染力。可见,两种译文均在意译法的指导下具体采用了增词法来传达原诗的模糊美。
总结起来,从模糊译模糊的翻译过程可通过两种方式实现:对等和替代。对等,严格地说,是用有模糊意思的词汇或表达来代替原诗中的模糊形象达到功能对等。从这个角度看,对等常使用在直译的方法中。当原诗的模糊内容无法用直译全面表达,就要考虑替代,即在译文中采用另一种意象表达与原诗相同的隐含意。换句话,译者可以稍作改动采用增词法等策略或使用相似甚至不对等的意象较为对等地表达原诗的模糊意义。可见,对等法、替代法、增词法或归化法等具体的翻译策略常用在模糊译模糊的翻译环境中。
接受美学由于把作品与读者的关系放在文学研究的首要地位来考察,充分承认读者对作品意义和审美价值的创造性作用,从而使文学研究的趋向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诗词是人类文学宝库中的一块瑰宝,诗词之美在于诗词所包含的不确定性。因此,诗词的美是一种模糊的美。它的模糊性渗透在语义、句法、意象及意境等方面。在翻译古诗时,译者要从译语读者的期待视野出发,以美学距离为衡量标准,充分考虑译语读者的接受情况,遵循灵活性和开放性原则,根据具体语境灵活地选取翻译策略和方法,以便成功地转化原文本的模糊美。
[1]刘杰.诗歌的模糊性与留白翻译策略[J].传奇.传记文学选刊(理论研究),2011(2).
[2]周宁,金元浦译.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M].长春: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24.
[3]朱立元.接受美学导论[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61.
[4]赵铮.接受美学视域下的中国古诗多个英译本对比研究[J].文学界,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