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伟龙,林伟钿
(1.佛山市顺德区容桂中学,广东佛山 528305;2.韩山师范学院历史系,广东潮州 521041)
慈善救助是中华民族世代相承的传统美德,回顾近代中国慈善事业演进的历史,对于认识今天社会慈善状况的文化源流和社会条件,推动现代化进程中的中国慈善事业,将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作为中国史研究的内容,商人与慈善的相关研究成果随着20世纪80年代慈善史研究的重新起步而出现。近代商人与慈善活动的研究,属于近代慈善史和近代经济史的交叉性学科,学术界也主要从这两个角度分别进行论述①从慈善史的角度,关于商人与慈善的主要著作有:朱英:《近代商人与社会》,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出版;王春霞、刘惠新:《近代浙商与慈善公益事业研究》,中国社科出版社2009年出版;周秋光、曾桂林:《近代慈善事业与中国东南社会变迁(1895~1949)》,《史学月刊》2002年第11期。从经济文化史的角度,集中讨论潮商慈善活动的主要集中在潮属华侨史研究以及以各地潮州会馆公所为单位的慈善活动的论述,如:杨群熙:《华侨与近代潮汕经济》,汕头大学出版社1997年出版;周昭京:《潮州会馆史话》,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出版。。本文将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以晚清潮州商人陈雨亭为例,运用历史文献和田野考察资料,集中讨论商人与慈善的问题。
陈雨亭作为近代早期汕头埠商界最具影响力的巨商,其商海生涯充满传奇色彩,为后人津津乐道的还有其热心慈善的诸多义举。从米店伙计到暹罗商行会计,再到后来的南北行巨商以及商会组织商董,他可以算是晚清潮州商人的缩影。鸦片战争以来,中国沿海地区逐渐受到西方事物冲击,西方慈善思想传入并对中国的慈善事业产生重大影响。陈雨亭的基督教徒身份在传统社会上层里面是少有的,这个身份深深影响着他晚年的慈善理念。
潮汕处于亚热带沿海地区,夏天多雨,阴晴不定。旧时农村多于旷野山间修建雨亭,供乡民劳作之暇休憩或夏日避雨之用。汕头市金平区鮀浦村的夏址(地名)有一个雨亭,在大学路(原称“五七路”)还没修建之前是鮀浦村民前往汕头市区的必经之地。因为雨亭的所在地是原溪东寨桥头社的“电船头”②潮汕话,即电船(火轮)渡口。,旧时的鮀浦村民便是在这个地方上船横渡大港(韩江的支流)到对岸的汕头埠。雨亭现已成为鮀浦人的一个地名称谓。很多外乡人认为该亭为蓬洲人陈雨亭所建,这源于陈雨亭其人的一段慈善佳话。
陈雨亭(1842~1905)名泽润,又名承甲。“雨亭”是他的别号。雨亭先生先祖原为中原人氏,因避战乱,而移居至福建莆田的黄岐山。后又移居饶平县的龙眼城。十世祖允中公再移居海阳县(今潮安县)之凤山乡。至十一世祖开运公时,又有一脉移入海阳县城内的甲第巷。开运公则仍居凤山乡,生有三子一女。大儿子承名公,二儿子承甲公,三儿子雁初公。咸丰四年甲寅(1854),开运公为避“匪乱”,和妻子带着13岁的陈泽润和6岁的陈雁初,从凤山乡步行至“龙溪都”(今庵埠)辖下的蓬州所。沿途,陈开运假装卖卜,儿子假装钓田鸡,又乘小船横渡到蓬洲乡举登①今汕头市金平区鮀江街道管辖下举登居委,毗邻蓬洲。关上岸。时值天雨,又近黄昏,道路泥泞不堪。泽润公无限感慨道:“母亲,儿若得意之日,必修此路,以便乡众”。其母掴其首责其妄曰:“孩子,何不自量若此!”然后来泽润公发达,果修此路并在沿途建造多座雨亭。“雨亭”的别号也由此成为众乡亲及后人对泽润公的雅称。[1]48,那么上文说到的夏址的那个雨亭是否真为陈雨亭所建?
该雨亭现已残破不堪,亭内墙壁上并排嵌有三块石碑——《鮀浦乡修桥筑路建亭序言》、《捐款纪念碑》和《芷亭记》,陈琳藩、陈景熙、金文坚三位学者曾对其制作拓片并抄录。②见《芷亭碑记》,《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3年增刊。碑文显示“是亭乃鮀浦乡商民协会,陈子传日与其同志,江春、少闵、赞枢、忠权、论正、炳先、论江诸君于修筑桥路之后,悯行路之难,成公众之益,继续劝募,亭得以成”,“继述堂陈翁芷青捐资为最,乃以其号名亭留纪念也”,落款为“中华民国十八年岁次己巳夏历十二月一日鮀浦乡修筑桥路亭董事会”。此亭实乃以陈芷青为首的鮀浦乡商民捐资所建。另外,乡人陈传日撰并书之《鮀浦乡修桥筑路建亭序言》一文记录了当时鮀浦地区商民的一大公益项目,即商民“先后共捐叁千余”,“筑灰路、造灰桥、增建雨亭,亭之前复筑渡头”。《捐款纪念碑》记录了九十余家商号及乡民的捐款数额。
个别善人的慈善活动,诸如修路造桥建亭、赈灾济贫等,中国自古以来即已存在。只是到了明朝中叶,这种情况就变得相当普遍。[2]以前鮀浦地区雨亭很多,不全为陈雨亭所建。笔者对鮀浦地区现存的雨亭进行实地查看。有报道称“现在庵揭公路边上还存一处陈雨亭当年所建的水泥结构的雨亭”③见林馥榆、尤小年《陈雨亭:晚清潮汕第一富户》。http://finance.sina.com.cn/leadership/crz/20100805/17088430447.shtml,笔者按,该亭位于今揭安公路举登村路口往庵埠方向300米处,疑为因其所在位置而致后人猜想为陈雨亭所建,对此亭之来历仍有待考证。,据笔者的三伯父林怀通介绍,该亭为玉井村黄氏所建,亭中墙上嵌有石碑,但碑文已模糊不可辨认。另有蓬洲村黄锦华老师介绍,后人翻新了位于距今汕头大学精神卫生中心门口往揭阳方向100米处旧时陈雨亭出资建的雨亭,当地人都叫它五里亭,相传当时陈雨亭在鮀浦地区每五里便建一个雨亭,五里亭因此得名④报告人:HJH,蓬洲村民,中学教师,访谈时间:2012年2月2日,访谈地点:陈雨亭蓬洲故居。,此亭现名为“养心亭”,亭柱嵌有一对楹联:“凉亭小憩养精蓄锐漫步平安路,旁午驻足心旷神怡再走阳光道。”
虽然仍不能断定此二亭为陈雨亭所建,但从其雅号“雨亭”便可得知其时陈雨亭对家乡社会公益之贡献。
中国民间慈善活动从施济内容看,有对患者的施医给药,有对死者的施棺代葬,有对贫民的施粥给衣;从救济对象看,有打捞和赈济落水者的救生局,有收容流民的栖留所,有抚恤贞女的敬节会、儒寡会、清洁堂等,有收养弃婴孤儿的育婴堂、恤孤局、广仁堂等,还有恤及生灵万物的放生局、惜字会之类的善堂善会。这些慈善活动基本上涵括了社会福利中所需救济的方方面面,范围十分广泛,功能极为齐备。潮商在这方面的活动相当突出,有个人进行的,也有商人团体组织开展的,展现了一个从个人行为到集体行为的过程。
近代潮州商人的商业活动伴随着汕头的开埠与近代轮船业的兴盛而愈加向外发展。陈氏的发迹经历与汕埠的商业发展同步,实可作为潮州商人开拓沿海市场的代表。陈氏是一位由学徒开始涉足商业的人。16岁时(1856年)“始至汕头市源盛米店为学徒”,4年后,初知商业常识,便筹思向外发展,“21岁往南洋在潮州人所创之商行为会计”。22岁由南洋返汕,“并兄弟合资在汕头开创源盛米店,由公之兄主管。复应潮阳盐汀郑翁(郑铁如先生之祖)之聘至满洲营口为裕仁行会计,从此渐有积蓄”,“24岁时已有馀资可加入裕仁行”。25岁“将裕仁行改组为佣行,代客办货……汕头之源盛米店则扩张为进出口行,转运南北行货物发售。商业既日见向荣,南北尚欠联络之组织。公乃在上海设源盛分号,以联络南北各行号为转运汇兑之枢纽,在营口则加创裕盛源行,在汕则有仁盛行、仁源行、裕仁盛行,先后开张营业。……营业范围与裕仁相同,在十年中(笔者按,同治六年至光绪二年)公在营口复创设裕盛长行及裕盛增行,皆为银号,专铸银元宝流通市面”。[3]78-94“由于该二银号制作之元宝,成色纯足,人皆争用。北至俄罗斯,西至蒙古,东至高丽,南至山东、河北诸省,‘裕’字头的元宝,皆通用,并获得当地政府认可,运载元宝之船只皆挂竖‘龙旗’,并有兵丁护卫”。陈氏幼时即以“急公好义”为怀,及至成年事业有就之后,对于社会、家乡的各种善举更是从无吝啬。尤对贫苦亲邻“每多加温恤,颇得众心”。他在蓬洲“屋门口全年施米,抚恤穷困孤寡。……荒年则办米入口,以平价大量放兑,以救灾民”。
对族人进行赈济的思想,在中国是源远流长的。《管子·问篇》中有“问国之弃人,和族之子弟也”、“问乡之贫人,何族之别也”、“问宗子之收昆弟者,以贫从昆弟者几何家”之说,可见春秋战国时期就已出现宗族慈幼、抚孤、济贫等社会救助思想理念。封建社会,宗族制达到顶峰。它之所以具有如此强大的生命力,是和小农经济占统治地位分不开的。在封建土地关系制约下,小农的经济状况十分脆弱,一家一户是一个生产单位,也是一个消费单位,他们的生存靠父子兄弟共同辛勤劳动才能维持。正因为如此,孝悌伦理作为中国封建社会的优良传统遂得以长期维持,宗族制也长期持续。[4]近代潮商积极参与对宗族的救济,虽然也有维护封建意识形态的色彩,但更多的是继承了一种传统的文化心理和价值认同,这种传统心理类似于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中提到的“差序格局”:我们的社会结构本身“好像一块石头丢在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每个人都是他社会影响所推出去的圈子的中心”。“我们社会中最重要的亲属关系就是这种丢石头所形成同心圆波纹的性质”。[5]中国人每个人的同心圆所形成的社会关系中,最中心的也是最重要的就是亲属关系,再由此中心推广出去,从而组建起更为广阔的社会关系。
陈氏发迹后首先在家乡“广置产物,以其每年租金之收入,专为乡中办公益事业之用……共买进房产二百余所。在蓬洲方面买进田园数百亩。潮安及蓬洲祖业,则大加修筑迁葬”。[3]78-94随后又于各地诸商号立慈善户,每年均从各商户利润中抹出部分专为抚恤贫困孤寡之用。尽力为贫困户施米粥、寒衣、赠药等。因其施与面博,受惠者众,故从家乡直至东北、华北等地,居民一闻“裕”字头之行号,多肃然起敬,有口皆碑。在营口,人皆称他为“潮州老人”。[1]51家乡自始自终都是他慈善活动的中心,而最中心的也就是其同族之人,这一点也体现在其兴办的乡学的招生范围从本族人逐渐扩展到族外人这一过程。这符合费孝通的“差序格局”理论,它既构成了一种伦理价值观念,也是一种影响长远的文化心理。
所谓新型是与传统相对而言的,是在继承、发展传统基础上的开拓与创新,同时也是未来发展的基础。它既有相同内容之下形式方法上的不同,也有内容上的不同;既注重养育功能,同时又兼以施教;既重民生,但却更为关注社会的发展与进步。陈雨亭于这方面是为典型代表,一方面,他是同济善堂的董事,另一方面,他以基督教徒的身份出巨资捐建由英国传教士主导的华英中学堂。
善会善堂组织本是一种中国传统的慈善组织。日本学者夫马进的《中国善会善堂史研究》一书中对中国善会善堂的诞生是这样说的:“明末清初在善会善堂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因为,一直存续到民国年间的各种各样的善会善堂几乎都创始于明末清初。”据夫马进记载,中国最早的善会应属明万历四十二年(1614)诞生于无锡的同善会。[6]从夫马进的论述中可以看出,晚清官方介入善会善堂事务的能力日益衰弱,民间善会善堂的自主性开始增强,管理更为规范,开始具有近代企业的特征。
近代潮汕地区的同济善堂是当时汕头最早的善堂,由时任广东水师提督的方耀发起,林仔肩与潮州善士吴创志等地方绅商筹建而成,位于盐埕头。[7]40同济善堂之堂史见于1942年出版的《社会季刊》:
同济善堂,为本市历史最长之慈善团体。查其设立,始于前清同治末光绪初。其时,普宁方耀,以潮人任广东水师提督,因公寓汕,睹汕市民物日渐稠聚,贫病老弱,流落市面,颠连无告,虽欲赈恤,无可收容,乃昌率潮属六邑会馆诸大行商,陈光兴、薛同泰、萧捷茂、萧同吉等,组设斯堂,仿广州各善堂章程,办理各项慈善事业,并拨花园塭水坪以充经费,善举得以逐渐扩展……施医与恤灾:该堂成立未久,即于堂内附设施医所,聘请医生,施赠贫民医药。所施给药物,多亲自监制。民国以还,乃于中山、镇平、新马路教会之区,建同济医院一所,规模宏伟,堂皇壮观。内分中西医药各部,每日就诊人数,极为拥挤。民国五年,往来汕揭商益输轮沉没,与各善堂协力施救。其溺毙者,收殓棺葬;贫苦获生者,酌给川资遣回。十一年“八二”风灾,即日举办急赈,派队调查难民,救生葬死,并送粥给食,分赈竹蓬,以资遮蔽。又派人赴各灾区赠送救急药品,其余赈济事项,经举行多次。[8]21-21
从上述的材料看,此时期汕头善堂的功能定位仍是传统的施医赠药、赈灾、救生、送死。善堂的主办人员是“潮属六邑会馆诸大行商”,商人参与了善堂的创办管理,并且设立由商人组成的董事会和理事会。《岭东日报》光绪三十一年正月十日《万年丰会馆公举同济善堂甲辰董事》告白,内载甲辰年董事分工情况:“增兴管银,元隆管契,仁盛管印,伯倡管数。”查仁盛系陈雨亭汕头行号,即知陈氏为同济善堂董事。另有汕头万年丰会馆与同济善堂共同刊登在《岭东日报》的《举择商会董理告白》对董理人选资格做出规定:
昨奉省城商务总局宪,照会汕头本会馆善堂设办商会事,经照原文刊传单,派送通埠行商周知矣。兹定九月初一十二点钟祈通埠众商同集万年丰会馆议举择商会董理,以便开办事宜,至期所以举择照遵奏定商会简明章程册内第六款,公举会董以才地资望四者为一定之程度如下乃为合格
一才品 手创商业卓著成效虽因事曾经讼告于理事并无不合者 二地位 的系行号钜东或经理人每年贸易往来为一万巨擘者三资格 其于该处地方设肆经商已历五年以外年届三旬者 四名望 其人为各商推重居多数者。特此周知届期祈即贲临是荷。光绪三十年八月廿七日 汕头万年丰会馆 同济善堂 仝启[9]
从这一材料看来,当时的同济善堂还参与了汕头商会的创建。商人主导着善会善堂这一事实在汕头其它早期的善堂的简介中也得到了印证。
19世纪末以后,商人于民间慈善事业产生了一些新的发展变化,并开始出现具有近代意义的社会公益事业。这一时期,慈善与公益事业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与救亡图强的维新变法运动紧密相联。
陈雨亭于早年经商中接触西方文化,他深刻地感受到“闭关自守的落后的中国,必须积极加强与西方人的文化沟通,方能日益强盛”[1]53,因此,他对倡导西学可谓不遗余力,他以其在汕头各商号的名义和个人名义捐助当时汕头的岭东同文学堂。
岭东同文学堂历年捐款列明
……汕头绅商捐款 庚子年裕盛泰捐银三十五两 庚子年裕盛增行捐银四十二两庚子年裕盛长捐银四十二两 庚子年裕盛源捐银二十一两 庚子年仁盛号捐银七十两庚子年无名氏捐银七十两 庚子年萧挥五封翁捐银二百八十两 庚子年林梓坚茂才捐银一百四十两 庚子年郑寿田翁捐银三十五两庚子年吴潮川翁捐银七十两 辛丑年陈雨亭封翁捐银二百八十八两 庚子年诸葛庐捐银七十两 以上共捐银一千二百三十三两[10]
潮海关税务司甘博写于1901年的报告对汕头同文学堂进行了一番描述:“学校设在广东东部和在校内讲授中学和西学,其目的是通过帮助学员全面掌握本国语言知识,同时讲授日语,以便能够通过日本教科书这个媒介学习西方科学,培养青年人担任官职。学校是在道台倡议下,由地方绅士和商人捐款资助开办的。”[7]38
陈雨亭早年到汕埠一家商号学习商业,并趁空隙偷学英文。陈氏曾孙女介绍道:“听我爸跟我讲,他(指陈雨亭)搞了一个很大的地球仪,在那里教大家说这是哪里,那是哪里,他没怎么读过书,但学习很刻苦,他的英语很好,能跟外国人对话。”①引自汕头电视台民生栏目《今日视线》(2011年11月2日)之《潮汕旧事——“潮州老人”好行善,百年“雨亭”留佳话》一节中陈雨亭的曾孙女陈梦兰的讲述。陈氏21岁时于南洋一家由潮州人创办的商行任会计,当其时,“常有英商甲板船运载货物至南洋各地销售,泽润公因能用一般英语与英商商谈贸易,颇占语言交流之便利。”陈氏从切身感受中深知英文将来必为商业外交之重要语言,故于1897年,即在汕头埠创办“华英学校”,校址设在汕头埠怀安街,聘请加拿大人毛先生(Mr.Moore)为教授。陈氏家族子弟就学者十数人,异姓学生有近百人。到毛教授任教合约二年期满,学校乃停办。[1]50此外,陈氏还在蓬洲乡间捐助资产,倡励开设民众学校②光绪三十一年正月初十日《岭东日报》登载的《蓬洲学堂招生》:“蓬洲瀹智学堂准明春开学,拟招文理通顺之高等生四十名,堂中附设蒙学,拟招初等生四十名……学政复试给予文凭,有志就学者速向汕头潮安街仁源行、仁丰行报名。”查仁源行为陈雨亭在汕埠商号,故可认为该蓬洲学堂为其所创办。,使各乡青年学子能以最低之学费,而得较深厚的新文化教育。陈雨亭最关注的还是开启民智,他曾在蓬州开设阅报所,并发表广告文,指出“欲救危,宜开智,欲开智,宜阅报”。[11]
至甲辰年(1904),陈氏重萌办英文教育之念,遂与汕头“长老会”共商合作,建较大规模的华英中学。陈氏的美好意愿是:“使中国品学兼优之学生,举获同受一种高等教育”、“以沟通中西学问”。为建设好“华英学校”,光绪三十一年(1905)三月十日,陈雨亭出资二万余元。其中,以10271元在崎碌购地37.3亩;用9738.79元作为建筑校舍等项目之费用,后又有部分华侨再乐捐271.21元。当时的华英学校建有中文、英文、自然、化学及它项学科之课室,有中西教员和学生宿舍,有礼堂、体育室、博物院、操场、球场等,是当年汕头埠一所颇具规模的学校。他把创建的学校全权委托给英国“宣道会”管理,与英国“宣道会”在缔约中曾明文规定:学校必须按照创办人的意志,具体负责编制课程,制订学校纪律,聘请教员,收支学生的学杂费,掌握修理、维持学校之款项,决定录取与开除不合规之学生等。当时的“宣道会”聘请了英国的文学硕士、道学士华何力牧师为华英学校校长,“担任聘请教员及经办校内的一切有关事宜”。这就让华何力掌握了实质性的权力。学校董事会由英国驻汕的领事官任董事长,董事会中仅有四名华人董事,一为陈雨亭,一为陈玉坡(陈雨亭之长子),余二名为其他捐资大善士的代表曾先生和吴先生,董事会终由英国教会操纵。当时,华何力以校长之名,公然违背创办人曾多次郑重宣布并写上缔约条款的“为教育华人子弟而设”之办学宗旨,在学校推行帝国主义的奴化教育,增设“圣经课”,并强迫学生祈祷等。从而激起了爱国学生的强烈不满与反抗。此后,经过长期而曲折的斗争,后由陈氏第四子陈玉锵出面向法院提出诉讼,法院判决收回学校,改名为“南强中学”,1927年9月南强中学改办为市立第一中学。③华英学堂收回教育权一节参见胡卫清:《海滨邹鲁的国家认同——以汕头华英学校风潮为典型个案》,《潮学研究》11,汕头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88-128页。无疑,早年的经商经历使陈氏具有开阔的眼界和先进的慈善理念。
近代最早进入潮汕地区传教的英国长老会在潮汕地区开设了3所医院,其中于1877年成立的汕头福音医院(今汕头市第二人民医院)是最早也是最大的教会医院。福音医院的经费和修建费,初期全部来自英国教会,后期的修建费则大部分向华商募捐。1902年医院扩建时,陈雨亭慨捐6000元助成之,1903年福音医院总医院和女子医院落成时,陈雨亭行奉献礼。[12]54-77由于陈雨亭出资最多,当时的福音医院又称雨亭医院。光绪二十三年(笔者按,陈雨亭55岁)开始,“家中每有中西方教友前来向他宣传耶稣教理”。而促使陈雨亭崇信耶稣之心益坚的是一次就医于福音医院的经历。光绪二十六年(1900),营口仁裕行栈房突发火灾,各户所寄货物全被焚毁,由于未投保火险,全部赔偿由仁裕行承担,由此陈雨亭资本元气大伤。此后,在营口经营了数十年之商号均一蹶不振。祸不单行,此时的陈家又有人口夭折,一连串的打击,使陈雨亭积劳过度而发“背痈”。后入福音医院“经来爱力医师医治,历三个月始愈”。[1]53
潮汕平原三面背山,东南临海,海洋和海外世界是唯一可以开拓的方向,潮州商人依靠海洋贩运起家,脚步遍及海内外并逐渐形成极富开拓精神的潮州商帮,拥有雄厚的经济实力。深受儒家传统思想影响的潮州商人热心慈善公益;经商发迹后,于家乡不忘造福桑梓。近代以来,潮州地区社会问题剧增,呼吁着民间慈善的兴起;商人为主导的慈善机构的创办适应了时代的需求。清末以来,开明士绅于潮汕地区大兴西学书报,基督教的传播为潮州社会注入了新的慈善公益理念。包括陈雨亭在内的近代潮商很多由买办身份而来,对西方人的排斥度较小。而且,他们在与西方人的接触中,逐渐接受了他们的慈善公益参模式,逐步以“教养兼施”取代以往的“重养轻教”的慈善模式,使慈善事业向现代过度。
早年的陈雨亭深受儒家思想影响,发迹后救济乡人,修路建亭造福桑梓。随着西方新学及基督教普世思想的传入,陈雨亭的慈善活动明显西化。陈雨亭的身份,自有其特殊性。当时长老会在潮汕的信徒均来自底层社会,只有陈雨亭是一例外。[12]54-77陈雨亭于早年间海内外经商过程中便与西方传教士接触,对基督教比较熟悉。但至于其从何时开始信仰基督教无从查考,仅知他于1902年接受汕头长老会之洗礼①据胡卫清《海滨邹鲁的国家认同——以汕头华英学校风潮为典型个案》一文中引用汕档:民国资料-C283汕头长老会第12次(1902年1月29—30日)记载,长老会对陈雨亭“接之领洗”。,正式成为基督教长老会教徒,此时的陈雨亭已是60岁高龄。果真是因为福音医院治愈其晚年所患之背痈,而使其信耶稣教之心益坚吗?在没有确凿材料证明的情况下,我们不做臆测。最后,不管商人从事慈善是出于何种目的,我们更应该看重的是其慈善义举所产生的社会效果,这也是我们做此研究的目的和意义所在。
[1]陈衍俊.商界钜子陈雨亭先生传略[J].政协潮州市委员会文史编辑组.潮州文史资料:第20辑,2001.
[2]周秋光,曾桂林.中国慈善简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177.
[3]钟佳华.清末潮汕地区商业组织初探[J].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1998(3).
[4]李文治,江太新.中国宗法宗族制和族田亦庄[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1.
[5]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26.
[6]夫马进.中国善会善堂史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79.
[7]陈荆淮.文献资料所见之岭东同文学堂创办前期史实[C]//黄挺.第七届潮学国际研讨会论文集.广州:花城出版社,2009.
[8]佚名.冯振明.汕头市慈善团体史略[J].社会季刊.1942(1).
[9]佚名.举择商会董理告白[N].岭东日报,光绪三十年九月二日.
[10]佚名.岭东同文学堂历年捐款列明[N].岭东日报,光绪二十九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11]蓬洲阅报所广告文[N].岭东日报,光绪三十年七月十七日.
[12]陈泽霖.基督教长老会在潮汕[C].广东文史资料:第九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