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 植,李富平
(1.湖北文理学院 襄阳及三国历史文化研究所,湖北 襄阳 441053;2.谷城县文化馆,湖北 谷城 441700)
习凿齿是东晋颇著声名的史学家,对习凿齿的研究已有较多的成果,其中每多创建,不乏鸿文卓论,拙文试就习凿齿的左迁及其卒葬地问题略陈管见,以就教于方家。
据《晋书》《习凿齿传》、《桓温传》、《袁乔传》的记载,习凿齿大约在永和四年(348年)任桓温荆州衙署的西曹主薄、治中[1],接着迁任统摄群僚的幕僚长——别驾,从此“或从或守,所在任职,每处机要,莅事有绩,善尺牍议论,温甚器遇之”[2]《习凿齿传》,大约在荆州工作了十年以后,其仕途遭受了两次重大挫折。一次被桓温左迁为户曹参军,一次是桓温让其出为荥阳太守。笔者认为习凿齿的两次职务调整为左迁的说法堪疑,试分述如次:
习凿齿左迁户曹参军首见于《世说新语》所引《续晋阳秋》:
凿齿少而博学,才情秀逸,温甚奇之,自州从事岁中三转至治中,后以忤旨,左迁户曹参军、衡阳太守,在郡著《汉晋春秋》,斥温觊觎之心也。[3]《文学第四》80“习凿齿史才不常”条疏《世说新语·文学第四》称:
(习凿齿)后至都见简文,返命,宣武问:“见相王何如?”答云:“一生不曾见此人。”从此忤旨,出为衡阳郡,性理遂错,于病中犹作《汉晋春秋》,品评卓逸。[3]《晋书》本传:
后使至京师,简文亦雅重焉。既还,温问:“相王何似?”答曰:“生平所未见。”以此大忤温旨,左迁户曹参军。……初,凿齿与其二舅罗崇、罗友俱为州从事。及迁别驾,以坐越舅右,屡经陈请。温后激怒既盛,乃超拔其二舅,相继为襄阳都督,出凿齿为荥阳太守。……是时温觊觎非望,凿齿在郡,著《汉晋春秋》以裁正之。起汉光武,终于晋愍帝。……凡五十四卷。后以脚疾,遂废于里巷。[2]《习凿齿传》
从此说的原始出处《续晋阳秋》的记载顺序看,习凿齿是先左迁户曹参军,后出为荥阳太守。《晋书》本传乍一看似乎习凿齿是直接从荆州别驾任上曾一度出任过荥阳太守,但《晋书》在叙事时采用的是倒叙法,细读之后,不难看出,习凿齿也是先左迁户曹参军,后才出为荥阳太守,因为其载习凿齿是在荥阳太守任上开始撰写《汉晋春秋》,接着病归襄阳故里,与所有的史籍记载都完全一致。以此推之,习凿齿并非是从荆州别驾任上出为荥阳太守而是从户曹参军任上出为荥阳太守。我们大致可以确定习凿齿是因公到京师办事,当时的相王司马昱对他格外尊重,回后桓温有意问他对相王的看法,习凿齿当面称赞相王是其“生平所仅见”非凡之人而因言获罪,出为荥阳(上引今本《续晋阳秋》、《世说新语》文均误作衡阳,详后)太守。受此打击,习凿齿从此失意,时而精神错乱。
相王,即简文帝司马昱登基前的简称。司马昱于永昌元年(322年)封琅邪王,咸元六年(326年)徙封会稽王,咸和九年(334年),迁右将军,加侍中。咸康六年(340年),进抚军将军,领秘书监。建元元年(343年),领太常本官。永和元年(345年),进抚军大将军,录尚书六条事。永和二年,崇德太后诏其总理万机。永和八年,进位司徒。废帝即位(366年),复徙琅邪王,不去会稽王之号,进位丞相,录尚书事,于咸安元年(371年)冬十一月即皇帝位。故从永和元年起司马昱始可称相王。习凿齿见简文帝的时间应当在其任治中、别驾以后,最早不会超过永和五年(349年),最迟当在哀帝隆和元年(361年)前的数年。
东晋王纲衰微,皇权积弱,军镇过重,军政才能卓绝的桓温,权倾内外几十年,蕴藏篡逆之心,希望得到心腹僚佐的支持或当属实。当听到腹心之任的习凿齿对自已篡权的最大障碍相王司马昱赞美有加,且将对司马昱的赞美置于自己之上时,内心有些不快想必是真,但要说桓温因此就恼怒到将跟随自已十余年的爱将贬谪左迁,直接早早地暴露自已被爱将背叛和篡逆的野心,未免太低看了具旷世奇才的桓温,与桓温的为人和性格也截然不符,与事实相距更远。桓温对人才的爱惜程度和容人的雅量,史上少见,他始终不拘一格网罗人才并因才施用。《渚宫旧事》称:
温在镇三十年,参佐习凿齿、袁宏、谢安、王坦之、孙盛、孟嘉、王珣、罗友、郗超、伏滔、谢奕、顾恺之、王子猷、谢玄、罗含、范汪、郝隆、车胤、韩康等,皆海内奇士,伏其知人。[4]《晋代》
桓温不仅将这些海内俊杰罗至门下,且都为他们铺设了大好前程。即使几个与他有过节的士人他都能心存雅量,不刻意追究,而是不了了之,这在桓温对待孙盛、袁宏二人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
孙盛著《晋阳秋》,词严而理正,咸称良史焉。既而桓温见之,怒谓盛子曰:“枋头诚失利,何至乃如尊君所说”。其子遽拜谢,因请删定之。时盛年老还家,性方严有轨宪,虽子孙斑白而庭训愈峻,至此诸子乃共号泣稽颡,请为百口切计,盛大怒,诸子遂私改之。[5]《文部·著书上》
(袁宏)累迁大司马桓温府记室,温重其文笔,专综书记。后为《东征赋》,赋末列称过江诸名德,而独不载桓彝。时伏滔先在温府,又与宏善,苦谏之,宏笑而不答。温知之甚忿,而惮宏一时文宗,不欲令人显问。后游青山饮归,命宏同载,众为之惧,行数里,问宏云:“闻君作《东征赋》,多称先贤,何故不及家君?”宏答曰:“尊公称谓非下官敢专,既未遑启,不敢显之耳!”温疑不实,乃曰:“君欲为何辞?”宏即答云:“风鉴散朗,或搜或引,身虽可亡,道不可陨,宣城之节,信义为允也。”温泫然而止。[2]《袁宏传》
前者将桓温北伐中的枋头之败著于青史,后者在其对过江的东晋开国元勋的颂文中没有提及功勋卓著的桓温父亲,大家都认为他俩会遭受桓温的记恨,而桓温却并未刻意追究。习凿齿跟随桓温时间最长,自然属其最信任之人,一句出自本心赞美其政敌的话,断不至于达到忤旨的程度,况且桓温与司马昱个人间有几十年的深交。
习凿齿为其两位舅舅说情的时间只能是在其迁任户曹参军前的别驾任上,其任户曹参军以后,不再是其两位舅父的直接上级,三人间发生工作联系的机会变少,习凿齿不需要也不便于再为他俩说话。造成这一史事混乱不清的主要原因应该是,《晋书》在习凿齿传中运用倒叙法造成的时间错觉和其记述不明导致的。就我们能看到的史料而言,习凿齿在“左迁”户曹参军后与桓温的关系仍较亲密,没有见到习凿齿有过懊丧情绪。《世说新语·排调第二十五》称:
习凿齿、孙兴公未相识,同在桓公坐。桓语孙:“可与习参军共语。”孙云:“蠢尔蛮荆,敢与大帮为仇。”习云:“薄伐猃狁,至于太原。”[3]
已为户曹参军的习凿齿言词犀利,出口成章,潇洒无比,何左迁失落之有?①黄惠贤先生对此已有论及。参见黄惠贤、柳春新:《习凿齿评传》,载武汉大学中国三至九世纪研究所编《魏晋南北朝隋唐资料》,第24期。
东汉以来朝廷在府以上的政府机构中设置许多曹,诸曹由中佐参军管理,属中层官吏,官品约六至七品,秩约四百石。东晋时军府、公府和王府的参军有上佐参军如咨议参军,职位较高,与上佐之司马、长史同级,中层设诸曹参军,均为朝廷命官。习凿齿这次职务变动应该是从桓温荆州别驾位置上转任桓温军府或公府的户曹参军,虽说不上是升迁,但决不是左迁,最少也是平调。
东晋时,别驾、治中只是州署属官。《晋书·职官志》称:
州置刺史,别驾、治中从事、诸曹从事等员。[2]《通志·职官略》载:
州之佐吏,汉有别驾、治中、主簿、功曹、书佐、簿曹、兵曹,部郡国从事、史典、郡书佐等官,皆州自辟除,通为百石,职与司隶官属同。自魏晋已后,刺史多带将军,开府则州与府各置僚属,州官理民,府官理戎。[6]《职官略第六·州郡第十一上》
晋承汉制,虽然东晋的别驾、治中的地位较东汉要高得多,但其官品俸秩不见记载,而且州郡的大小、地位不同,彼此间差距很大,显州荆州的治中、别驾或已从汉代的百石小吏跃升为六品七品,秩约二、三百石的佐吏,但职仍由州刺史自辟,属末吏之列[7]。而诸曹参军乃军府、公府或王国属官,须经中央任命、板除,或要履行中央的任命、板除手续,地位远在州府属官之上。《宋书·沈攸之传》载:
州从事辄与府录事鞭。攸之免从事官,而更鞭录事五十。谓人曰:“州官鞭府职,诚非体要,
由小人凌悔士大夫。”[8]《百官志下》
沈攸之认为一位州衙署的从事竟然胆敢鞭打府衙的录事,这太不成体统,是小人凌侮士大夫的行为,立即免去了州从事的官职,还将府录事处以鞭打五十的处分。可见州署佐吏与军、公府佐吏地位之间的差距,是小人与士大夫之间的差距。习凿齿的“左迁”是由“小人”变成了士大夫。
桓温在永和元年任荆州刺史时为安西将军,应设有州署和军府两套僚属。永和四年秋八月,升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临贺郡公,秩比三公,不仅原军府地位得到提高,增置的公府还应另设一套僚属。永和八年秋七月升为太尉。十年进征讨大都督。升平四年(360年)十一月,封南郡公。兴宁元年(363年)五月,加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假黄钺。兴宁二年(364年)夏,加扬州牧、录尚书事,不从。秋七月复征入朝。八月,至赭圻,遂城而居之。太和四年(369年)十二月,城广陵而居之。咸安元年(371年)十一月,加为丞相,不受,始离开荆州镇姑孰。宁康元年(373年)秋七月薨前具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大司马、扬州牧、平北将军、徐兖二州刺史、南郡公十个官爵,即使在习凿齿任户曹参军时其属吏也绝不止三两个系统。
《后汉书·百官志》载:
太尉,公一人。世祖即位为大司马,建武二十七年改为太尉,长史一人,千石。掾史属二十四人。[9]
刘昭本注曰:
汉旧注,东西曹掾比四百石,余掾比三百石,属比二百石。[9]《百官志》《晋书·职官志》载:
诸公及开府位从公者,品秩第一。……置长史一人,秩一千石;西东阁祭酒、西东曹掾、户仓贼曹令史属各一人,御属阁下令史、西东曹、仓户贼曹、令史、门令史、记室、省事令史、阁下记室书令史、西东曹学事各一人。[2]
《晋书》中虽没有府中诸曹参军俸秩的明确记载,后汉、刘宋制度或可资参考。《宋书·百官志上》载:
晋元帝为镇东大将军及丞相,置从事中郎,无定员,分掌诸曹。……其参军则有咨议参军二人,主讽议事。宋高祖为咨议参军,无定员,今诸曹则有录事、记室、户曹、仓曹……凡十八曹参军。……江左初,晋元帝镇东丞相府有录事、记室、东曹、西曹、度支、户曹……凡十三曹(参军)。……公府长史、司马秩千石,从事中郎六百石,东西曹掾四百石,他掾三百石,属二百石。[8]
晋元帝太兴元年,始制九分食一之制。诸府参军、长史、司马六百石者,戎蛮府长史、司马公府掾属、太子洗马舍人食官令、诸县令六百石者同为第七品[8]《百官志下》。诸府参军、长史、司马秩千石者,其官品当为五品六品,诸府中的中佐诸曹参军应低于司马、长史、参军一至二品,秩四百石。
“户曹主民户、祠祀、农桑”[9]《百官志》从永和年中后期开始,桓温已完全掌控了长江中上游地区,所隶实土过全国之半。户曹参军职掌着桓温势力范围内的兵役、赋税,非经验丰富之干才不能胜此重任,非腹心忠贞之士不会轻授此要职。习凿齿出任户曹参军,不仅表明其具有杰出的才干,更是其受到桓温充分重用的证明,也是习凿齿在荆州十年所熟悉和从事过的业务,表明桓温对习凿齿的格外倚重与信任,须臾不让其离开左右。其新任户曹参军一职无论是地位还是俸禄都比别驾高。
历代史家以及当代学者都认为,桓温还以超拔习凿齿两位舅舅——罗崇、罗友相继为襄阳都督,出习凿齿为荥阳太守的方式对习凿齿的仕途进行打击。其理由有三:一是荥阳为边郡;二是习凿齿的郡守没有带将军号;三是习凿齿的荆州别驾是一个拥有实权的岗位,调到边郡荥阳是一种发配。
这些说法未免夸张,于情理事实不符显而易见。秦汉以降,郡太守地位极高,在东晋也算得上封疆大吏,习凿齿出任荥阳太守,虽然没带将军称号,但官品升到五品,秩约二千石,这无疑是地地道道的升迁。循州治中、别驾→府诸曹参军→郡守之路升迁的两晋南朝官吏极多,仅从桓温麾下循此路晋升的就有多位。试举例如次。
《晋书·文苑传》载:
(谢尚)乃称曰:“罗君章可谓湘中之琳琅”。寻转州主簿,后桓温临州,又补征西参军,……征为尚书郎,温雅重其才,又表转征西户曹参军,俄迁宜都太守。及温封南郡公,引为郎中令,寻征正员郎,累迁散骑常侍、侍中,仍转廷尉、长沙相。[2]《罗含传》
《晋书·陆晔传附陆纳传》载:
纳字祖言,少有清操,贞厉绝俗。初辟镇军大将军、武陵王掾,州举秀才。太原王述雅敬重之,引为建威长史。累迁黄门侍郎,本州别驾、尚书吏部郎,出为吴兴太守。将之郡,先至姑孰辞桓温。[2]
《晋书·韩延之传》载:
韩延之字显宗,南阳赭阳人,魏司徒暨之后也。少以分义称。安帝时为建威将军、荆州治中,转平西府录事参军。[2]
《世说新语·言语第二》载:
挚瞻曾作四郡太守,大将军户曹参军,复出作内史。[3]下引摯氏《世本》云:
瞻字景游,京兆长安人,太常虞兄子也。……中朝乱,依王敦为户曹参军。历安丰、新蔡、西阳太守。[3]“挚瞻曾作四郡太守”条
其它如车胤[2]《车胤传》、江逌、江灌[2]《江逌传附从北灌》、王承、范粲[2]《范粲传》、李矩[2]《李矩传》、何攀[6]《何攀传》、垣护之[8]《垣护之传》、孔觊[8]《孙觊传》等莫不如此。
《晋书》本传告诉我们:习凿齿在被桓温擢为别驾之后,突然成为过去同为荆州从事的两位舅舅的上级而颇感不适,身为长辈的两位舅舅在工作中可能也时常觉得尴尬没面子,或是习凿齿刻意以此为借口,藉做桓温近僚长的方便,多次陈请桓温提拔其两位舅舅而引起桓温的不快,桓温遂将其当时仅为荆州从事职务的两位舅舅先后超拔为大郡、重郡的襄阳都督,反而让已高居别驾或户曹参军之位的习凿齿出任地位比襄阳都督低、条件差得多的边郡荥阳太守。如此打发了习凿齿,表面上也成全了不让习凿齿两位舅舅工作时在其面前难堪的心愿,这应是史籍用了习凿齿“出”为荥阳太守的原故。
和其两位舅舅的新晋职务相比,荥阳太守一职对习凿齿是显得相对有些不公,习凿齿或许有一点失落,但从刺史自行辟除的州佐吏跃升为朝廷命官的郡太守,官品从大约七品跃升为五品,薪金从四百石跃升到两千石,何左迁之有?
此说本身令人十分不解,于情理事实不符是显而易见的,当如前述,是仅就其任户曹参军并与其两位新晋职务相比较而言的。以当时的时代背景而言,罗崇、罗友被桓温提拔为襄阳都督一职乃理所当然、合情合理,征之罗崇、罗友后来的治绩也证明桓温提拔的正确。
罗崇、罗友是荆襄世家大族子弟,应是蜀广汉太守罗蒙之后,入晋以后其家族地位始变得比习氏高得多。据《晋书·罗宪传》知宪为蜀广汉太守罗蒙之子,职官太子舍人、宣信校尉、巴东太守加陵江将军,蜀亡后坚守永安城(今重庆市奉节),拒绝了东吴的劝降,并作好了抵御东吴进攻的战争准备,毅然归晋,为晋朝占领全蜀做出了重大贡献。入晋后:
监巴东军事、使持节,领武陵太守。泰始初入朝,诏曰:“宪忠烈果毅,有才策器干,可给鼓吹。”又赐山玄玉佩剑。泰始六年卒,赠使持节、安南将军、武陵太守,追封西鄂侯,谥曰:“烈”。
初,宪侍燕华林园,诏问蜀大臣子弟,后问先辈宜时叙用者。宪荐蜀人常忌、杜轸等,皆西国之良器,武帝并召而任之。子袭,历给事中、陵江将军,统其父部曲,至广汉太守。兄子尚。尚,字敬之,一名仲。父式,牂牁太守。尚少孤,依叔父宪,善属文,荆州刺史王戎以尚及刘乔为参军,并委任之,太康末为梁州刺史。[2]《晋书·罗宪传》
从此奠定了襄阳罗氏在晋朝野的显赫地位,罗门子弟的出职依晋朝制度本当在州、郡佐吏之上。罗崇事迹文献中仅一见,《晋书》载:“(太和)二年春正月,北中郎将庾稀有罪,走入于海。夏四月,慕容暐将慕容尘寇竟陵,太守罗崇击破之。”[2]《海西公纪》罗友的行迹只是偶见于史乘,为桓温好友,有魏晋名士诞肆倜傥之风,嗜美食,具学识见闻,记忆力惊人,有治才。
《世说新语·任诞第二十三》“襄阳罗友有大韵”条云:
襄阳罗友有大韵,少时多谓之痴。尝伺人祠,欲乞食,往太蚤,门未开,主人迎神出见,问以非时,何得在此?答曰:“闻卿祠,欲乞一顿食耳。”遂隐门侧。至晓,得食便退,了无怍容。
为人有记功,从桓宣武平蜀,按行蜀城阙观宇,内外道陌广狭,植种果竹多少,皆默记之。后宣武漂洲与简文集,友亦预焉,共道蜀中事,亦有所遗忘,友皆名列,曾无错漏,宣武验以蜀城阙簿,皆如其言,坐者叹服。谢公云:“罗友讵减魏阳元。”
后为广州刺史,当之镇,刺史桓豁语令莫来宿。答曰:“民已有前期,主人贫,或有酒馔之费,见与甚有旧,请别日奉命。”征西密遣人察之,至日,乃往荆州门下书佐家,处之怡然,不异胜达。在益州语儿云:“我有五百人食器。”家中大惊,其由来清,而忽有此物,定是二百五十沓乌樏。[3]同条注引《晋阳秋》略云:
友字它仁,襄阳人。始仕荆州,后在温府,以家贫乞禄。温虽以才学遇之,而谓其诞肆,非治民才,许而不用。后同府人有得郡者,温为席起别,友至尤晚,问之,友答曰:“民性饮道嗜味,昨奉教旨,乃是首旦出门,于中路逢一鬼,大见揶揄,云:‘我只见汝送人作郡,何以不见人送汝作郡?’民始怖终惭,回还以解,不觉成淹缓之罪。”温虽笑其滑稽,而心颇愧焉。后以为襄阳太守,累迁广、益二州刺史,在藩举其宏纲,不存小察,甚为吏民所安说,薨于益州。[3]
文中“漂洲”乃“溧洲”“洌洲”之误。桓温与晋简文帝洌洲之会在哀帝兴宁三年(365年)[10]《桓温伐燕》,时罗友当在襄阳都督任上才可能与会,知罗友的襄阳都督任于此前。前引《习凿齿传》既云“超拔其二舅相继为襄阳都督”,是罗崇任襄阳都督时间尚在罗友之前。又前引《世说》“襄阳罗友有大韵”条,称桓豁为“征西”,按桓豁迁征西将军在孝武帝宁康元年(373年)七月,桓温亦死于当年七月,罗友任广州刺史当在此年七月前,是桓温临终前的照顾性安排,足证桓温对罗友的厚爱。
世家出身、颇具治才、又与桓温相善至随意调侃戏谑的罗崇、罗友在桓温晚年被提拔为襄阳太守(都督)自属正常升迁,罗友尔后又累迁广益二州刺史。同时出习凿齿为荥阳太守,实不知此事对习凿齿何打击之有?这一结果对舅甥三人来说应该是皆大欢喜。
后来被免官归乡的习凿齿在其《与桓秘书》中称:“吾以去五月三日来达襄阳,触目悲感,略无欢情,痛恻之事,故非书言之所能具也,每定省家舅,从北门入。”[2]《习凿齿传》不难看出其与两位舅舅的感情笃挚,其时或正当罗友在襄阳都督之位。
当然,并非所有文献都认为习凿齿出任荥阳太守为左迁,也有史籍视此为升迁的。如《中兴书》称习凿齿“历治中别驾,迁为荥阳太守”[2]“王中郎令伏玄度、習凿齿论青楚人物”条引。《氏族大全·十八药》称:“(习凿齿)迁荥阳太守”[11]。《建康实录》“累位迁荥阳太守”[12]。
习凿齿岁中三转为治中的时间大约在永和四年八月前后的一年时间内,后又擢为统御群僚的别驾,史载习凿齿前后在州境十年。如此习凿齿出任荥阳太守的时间存在三种可能:一是桓温出任荆州刺史(永和元年,公元345年)之后的十年,二是习凿齿始供职于荆州后的十年,三是习凿齿于永和四年八月前后岁中三转至治中后的十年。刘静夫先生认为是第一种,即永和元年后约十年,时间大约在公元356—357年[13]。然而揆诸《晋书》本意,分明是说习凿齿在经历了岁中三转至治中后,在荆州工作了十年或十年左右才离开荆州,时间大约在公元358—359年,其迁户曹参军的时间应该在这十年之内或其后不久。出为荥阳太守的时间更应在此后的数年间,其时荥阳刚回到东晋手中不久。元郝经《续后汉书》将习凿齿在荥阳著《汉晋春秋》的时间定在哀帝时(362—365 年)或有所本[14]《自序》。
今本《世说新语·文学四》及所引《续晋阳秋》等都将习凿齿任职太守之地写为衡阳,因为有史家认为荥阳自穆帝时陷落,至太元间才收复,其间荥阳不归晋有,遂将荥阳改为衡阳。笔者认为,习凿齿只任过荥阳太守,根本就没任过衡阳太守。
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习凿齿史才不常”条下校文称:
衡阳,景宋本作荥,沈本作荣。[2]笺疏:
程炎震云:“宋本衡作荥。晋书习凿齿传亦作荥。与宋本同。然荥阳属司州,自穆帝末已陷没,至太元间始复。温时不得置守,亦别无侨郡,当作衡阳为是。”[2]
《晋书》本传作荥阳太守。吴士鉴注曰:“《元和姓纂·十》作衡阳,是时司州非晋所有,荥阳当是衡阳之误。”隋志有晋荥阳太守习凿齿集五卷。[2]“襄阳罗友有大咏”条及所引《晋阳秋》
如此,则《世说新语·文学》、《续晋阳秋》等史籍所载之衡阳原本都是荥阳(沈本荣阳为荥阳之讹),根本就没有过习凿齿任“衡阳太守”的原始记录文献。明以后才大概被持荥阳当时不为晋有观点所蔽的好事者,据衡与荥音近,二州又都有一“阳”字而将荥改为衡。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文学四“习凿齿史才不常”条之衡阳是根据程炎震、吴士鉴的研究结论改的。程炎震语出自其《世说新语笺证》,吴士鉴注语出自其《晋书斠注》,是清末三位《世说新语》研究大师均是荥阳当时不为晋有之观点持有者,都认为荥阳当为衡阳之误。其中,吴士鉴据《元和姓纂·十》载为衡阳而认为《晋书》本传之荥阳应为衡阳,或是造成这一错误的始作俑者,其说亦为其身后多数学者所接受。查《元和姓篡·十》“习姓”条载:
晋衡阳太守习凿齿著《汉晋春秋》五十四卷。《左传》齐有大夫习明,《史记》齐大夫习虚,田
成子时人。①[唐]林宝:《元和姓纂·十》“习姓”条,嘉庆七年刊版,古歙洪氏校藏,金陵书局校刊,光绪六年工竣。
毋庸质疑,《元和姓纂》的记载与诸史籍的记载不同,不知是否也是由于版本方面的原因造成的?不过其载《左传》齐有大夫习明、《史记》齐田成子时有大夫习虚却在今本《左传》、《史记》文中均查无此二人,这无疑大大减少了《元和姓纂》该条记载的可信度。现摘举隋、唐、宋、元、明诸史籍的数则记载,从中我们不难发现习凿齿所出任太守之郡,确实是荥阳而不是衡阳。《隋书·经籍志》载:“晋荥阳太守《习凿齿集》五卷”[15]《经籍志》;唐许嵩撰《建康实录》卷 9 载:“前荥阳太守习凿齿卒”[12];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称:“《襄阳耆旧传》五卷,晋荥阳太守襄阳习凿齿彦威撰”[16]《传记类》;宋郑樵、渔仲撰《通志·艺文略》称:“荥阳太守《习凿齿集》五卷”[6];元郝经《续汉书·序》载:“哀帝时,荥阳太守习凿齿著《汉晋春秋》”[14];明朱彝尊撰《经义考·拟经九》称:“檀道鸾曰:‘凿齿少而博学,才情秀逸,温甚奇之。自州从事岁中三转至治中,后以忤旨,左迁户曹参军、荥阳太守,在郡著《汉晋春秋》,斥温觊觎之心也。’”[17]《拟经》尤其是朱彝尊的《经义考》引《晋阳秋》所载仍为“荥阳太守”,与今本不同而与陈炎震所说的宋本同。
隋、唐、宋学者著书时十八家《晋书》、《汉晋春秋》、《襄阳耆旧记》和《习凿齿集》都还完整在世,唐人集体撰《晋书》时习凿齿的《汉晋春秋》还是其重要的参考对象,习凿齿出为荥阳太守的记载自不会错,而一些好事者的粗疏与擅改原文,无疑是弄巧成拙。
刘静夫先生在《习凿齿评传》中首次指出永和十二年(356年)“桓温北伐曾一度收回洛阳,请迁都,不许;东晋乃置司州,辖三郡:河东、荥阳、陈留。兴宁元年(363年),荥阳为前燕攻占,东晋控制荥阳约七、八年的时间。”[13]324其时正当习凿齿在荆州工作十年以后,无疑点中了程炎震、吴士鉴语的失误之处。我们进而可以看到如下史实:
(升平三年秋七月)平北将军高昌为慕容俊所逼,自白马奔于荥阳。[2]《穆帝纪》
(升平三年秋七月)慕容恪攻冀州刺史吕护于野王,拔之,护奔走荥阳,是时桓温以大众次宛,闻护败,乃退。[2]《天文志中》
升平五年七月,……慕容恪攻陷野王,守将吕护退保荥阳,……兴宁元年……夏四月慕容暐寇荥阳,太守刘远奔鲁阳。……癸卯,慕容暐陷密城、荥阳,太守刘远奔于江陵。[6]《晋纪第十下》《晋书·慕容暐载记》称:
慕容暐字景茂,俊第三子也。……初,俊所署宁南将军吕护据野王,阴通京师,穆帝以护为前将军、冀州刺史。俊死,谋引王师袭邺,事觉,暐使慕容恪等率众五万讨之。……自三月至八月而野王溃,护南奔于晋,悉降其众。寻复叛归于暐,暐待之如初。……暐遣其宁东慕容忠攻陷荥阳。[2]
《宋书·五行志二》载:
晋哀帝隆和元年夏,旱。是时桓温强恣,权制朝廷,僭逾之罚也。又去年慕容恪围冀州刺史吕护,桓温出次宛陵,范汪、袁真并北伐。[8]《大事记续编》载:
(升平五年)春二月,燕河内太守吕护来降。三月,太原王恪围之。夏四月,桓温镇宛,使其弟黄门郎豁为建威将军,督沔中七郡军事,取许昌。
晋哀皇帝隆和元年,……(二月)龙骧将军袁真为西中郎将,监豫司并冀四州军事、豫州刺史,镇汝南。燕吕护攻洛阳。夏五月,桓温遣兵救洛阳,因请迁都。[18]“晋孝宗穆皇帝升平五年”《晋书·哀帝纪》载:
(兴宁元年)夏四月,慕容暐寇荥阳,太守刘远奔鲁阳。[2]《通鉴纪事本末·桓温伐燕》对此事件进行了综理,记载得最为详实清晰,文繁不录。均为东晋自永和十二年收复荥阳、至兴宁元年方丢失荥阳之证。
习凿齿出为荥阳太守的时间应在永和四年(348年)八月前后岁中三转至治中后十余年,在其升任户曹参军后不久,其从荥阳太守位上病归襄阳的时间不会迟于隆和元年(362年),最多是刘远的前任。习凿齿任荥阳太守的时间只能在359—362年的4年间。
收复洛阳是桓温一生中彪炳史册最辉煌的功绩,荥阳是洛阳的侧翼重镇,守住荥阳、关注中原一定是桓温最为关心的大事,自然会派心腹重臣镇抚该地;或许桓温看到自已行将就木,生前的强势地位和执政作风在他死后可能会对爱将习凿齿造成伤害,让其出为荥阳太守,一来给予恰当的安置,二来为其身后仕途安全着想。聪明睿智、老成持重的桓温,晚年不让桓冲卷入朝政,亦可窥见其良苦用心之一斑。
习凿齿出镇荥阳没有带将军职的记载,简单的一句“出为荥阳太守”尚不足以完全否定习凿齿当时是否带有将军职,不能完全排除为史家之省笔,此其一。晋史中郡守没带将军的不在少数,并非一如《文献通考》、《通典》所言:“晋郡守皆加将军,无者为耻。”[19]《职官考·郡太守》,[20]《通典·职官十五》以不带将军为耻的可能只是一些高门子弟,有相当政治资本的那些“饕窃名位,取紊彝典”[2]《王导传》之人,此其二。不带将军的郡守与单为刺史性质完全一样,习凿齿的出身仅为乡豪,是一介以文笔著称的勤勉文人,据前引《宋书·百官志》可知,郡太守秩级比别驾、户曹参军高得多,为第五品,秩二千石,此其三。就东晋门阀政治而言,习凿齿能出任不带将军的郡守已属超拔,属显任,此其四。晋以后的史籍和诸习氏族谱在提到习凿齿职务时都称荥阳太守,表明这是习凿的最高职务,此其五。故无论从那方面讲,习凿齿出镇荥阳并非是戍边或左迁,而是直接的升迁。
吴直雄先生提出了习凿齿既任过荥阳太守,又任过衡阳太守的新论,所依据的主要是乾隆《衡州府志》“习凿齿条”载有习凿齿任过衡阳太守的记载。事实上,嘉靖《衡州府志》早已载录习凿齿为衡阳太守在先[21],乾隆志不过是续载其事而已。由于前述《元和姓纂·十》载习凿齿曾出为衡阳太守的缘故,乾隆《衡州州志》载习凿齿为衡阳太守就再正常不过了。不过,吴先生考证之意似并不在于习凿齿是否既任过荥阳太守,又任过衡阳太守,而是要证明习凿齿晚年从襄阳隐居到新余白梅。其论多不稽,如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吴先生先后考证出习凿齿来江西的时间有379年、380年、381年、382年、383年、384年和371年7种说法[21,22],还说习凿齿逃到白梅的原因是躲避苻坚多次书信催逼其典国史,习凿齿在任衡阳太守时对新余已有所了解是他逃到新余的原因之一,习凿齿逃跑方式和路线是和难民一起从湘江二州间逃到江西的。为了证明习凿齿并没有死于384年,吴先生还力举他认为是《汉晋春秋》记载的三个事件证明“《汉晋春秋》实际上写到了东晋元帝、明帝、康帝乃至东晋孝武帝太元383年时的人物与事件”,因而得出《汉晋春秋》终于晋愍帝的结论是错误的。所举三件事是:
一是徐震堮撰《世说新语校笺》卷中,识鉴第七,王夷甫言王处仲“蜂目已露,豺声未发”事下刘孝标注文引。
二是《世说新语》卷中,豪爽第十三“庾翼移镇襄阳”下刘孝标注文引;
三是检索自《四库全书》“明代马理的《陕西通志》、陈禹谟的《骈志》、胡我琨的《钱通》和清代沈炳巽的《水经注集释订讹》、赵一清的《水经注释》等史籍中,均记载《汉晋春秋》写到了苻坚淝水之战时的人和事。
所举第一件事应是刘孝标误将王夷甫言注为《汉晋春秋》语造成的。第二件事应是误将习凿齿《襄阳耆旧记》牧守“庾翼”条文字窜入了《汉晋春秋》。第三件事则完全是吴先生将简单的《水经注》文标点错误造成的。①《水经注·河水篇》所记秦始皇铸十二铜人故事称:“秦始皇二十六年……铸金人十二以象之,各重二十四万斤,坐之宫门之前,谓之金狄。……后董卓毁其九为钱,其在者三。魏明帝欲徙之洛阳,重不可胜,至霸水停之。《汉晋春秋》曰:‘或言金狄泣,故留之。’石虎取置邺宫,苻坚又徙之长安,毁二为钱。其一未至,而苻坚乱。百姓推置陕北河中。于是金狄灭。”吴先生将《汉晋春秋》标点为:“《汉晋春秋》曰:‘或言金狄泣,故留之。石虎取置邺宫,苻坚又徙之长安,毁二为钱。其一未至,而苻坚乱。百姓推置陕北河中。于是金狄灭。’”吴先生就是如此断定习凿齿并没有如史籍所载卒于襄阳,而是在新余白梅隐居了三、四十年,“《汉晋春秋》的内容界域并非终于愍帝,及临终上疏之举,则习凿齿《汉晋春秋》的最终完稿时间当在其临终时的安帝(司马德宗)义熙八年壬子(412年)之前或此前不久,……其《汉晋春秋》最终完稿地当在江西新余白梅”。
东晋自元帝建武元年(317年)至太元八年有67年,如吴先生的说法成立,习凿齿编年体的《汉晋春秋》至少写了66年的东晋编年史。史籍对《汉晋春秋》全书终于晋愍帝概无异词,何况《晋书》、《隋书》、《建康实录》、《新唐书》、《旧唐书》、《文献通考》等史籍成书时,《汉晋春秋》还完整在世,如确实写到东晋太元年间,上述诸多史学大师不会看不到,尤其是案头放着《汉晋春秋》、集体撰写《晋书》的史学家不会犯低如此级错误且不被人发现。作为一部编年体史书,也不可能零星写到东晋孝武帝太元八年(383年)的人和事。在封建时代、即使在当今社会,写史尤其是民间写史根本没有条件写到当朝。
习凿齿因脚疾从荥阳太守位上病归襄阳故里,表明习凿齿的脚疾是得自于荥阳太守任上,从苻坚称其为“半人”可确定其因疾回乡是真。从习凿齿《与桓秘书》看,习凿齿回襄阳后曾有过一段抑郁的时间,但并没有沉沦颓废,而是要以百年成为刘表式的历史人物相期许,逐渐从官场的失意与疾病中挣扎出来,积极从事学术著述。兴宁三年(365年),习凿齿邀名僧释道安僧众来襄阳弘法,并为其提供了逸裕的生活条件、最初的传教场所和其它力所能及的多方面帮助,二人在襄阳深交十五年,互为益友,都成就了各自的辉煌人生。出人意外的是,二人还一同当了前秦皇帝苻坚待若国宝的贵宾俘虏。二人在长安相处的时间不详,陕西户县遗有凿齿村,村里有道安寺,是为纪念习凿齿和道安同游于此而建[23]《祠祀一·寺观附》,反映出他俩在长安有过一段结伴出游的经历。
习凿齿在长安与苻坚有过一次愉快的晤面,双方的交谈让苻坚十分高兴,后习凿齿借脚疾要求返回乡里,获苻坚恩准并赐遗甚厚。习凿齿坚持从长安回乡除了疾病原因外,与习凿齿所具有的儒家思想、民族气节应有莫大的关系,他曾骂周瑜、鲁肃在汉室未亡之时,不忠心翼护汉室,为孙权的割据势力服务是无崇本之心,是犯了路线错误的无知小人[5]习凿齿:《别周鲁通诸葛论》。习凿齿对晋室的忠心至死不渝,可以想见,他一定是借口身患脚疾,经反复要求才得以回归前秦治下的襄阳,践行了他“若乃力不能合,事与志违,躬耕南亩,遁迹当年”[5]习凿齿:《别周鲁通诸葛论》的倡言。太元八年(383 年)淝水之战东晋意外获胜,昱年四月,东晋收回襄阳,“逡行于伪国”[2]《习凿齿传》五年的习凿齿终于回到了东晋的怀抱,疾笃的习凿齿在襄阳给孝武帝上了《皇晋宜越魏继汉,不应以魏后为三恪》的长疏,引起朝廷的高度重视,遂征其典国史,会其已卒于襄阳。《晋书》本传所记的这一史实为唐宋以来所有史籍所采信,《晋书》后不久,《建康实录》补充了习凿齿太元九年十月卒于襄阳的具体时间[12]《晋烈宗孝武皇帝》,与《晋书》等史籍正可相互印证。
与六朝时期其它卷帙浩繁的众多纪传体史书不同,《建康实录》是六朝时唯一一部编年体的史书,其按编年顺序实录的六朝史事又以吴、晋、南朝之宋“最为详审周全,约占全书内容十之六七”[12],实录了众多历史人物的生卒年是其突出贡献之一。如前所述,《建康实录》成书时六朝以来众多的史籍尚完整存在,习氏族谱理应传存于世,其载录自可凭信。近日,白梅实先生撰文对《建康实录》的这一记载予以否定[24],并全然不顾黄惠贤先生对他将后人误补的《心斋十种》本朱序“太元十九年卒”文字收入其校补的《襄阳耆旧记》中而撰专文予以修正的事实,仍采用黄先生修正以前校补本文字,认定习凿齿不是死于《建康实录》所载的太元九年十月,至少活到了太元十八年,推定“矢志不与苻坚为伍的习凿齿于太元五年(380年),到九年(384年)之间的某一天,设法甩脱了襄阳前秦占领军的控制,离襄阳南下,并可能造成了‘死亡’的假象”潜逃到了新余白梅隐居,子孙繁盛,结论令人讶然失笑,其治学态度和黄先生严谨求实的治学精神相比相差何止千里万里?其文实不足以与论,但所用论据中一条有误导读者之嫌,特予指出:
白先生以湖南桃江县鸬鹚渡《湖南习氏(东阳堂)七修族谱》(“(东阳堂)”为白先生所加,当误)其所记习氏先世世系与白梅先世世系同,证明鸬鹚渡习氏析自白梅习氏,同是习凿齿隐居白梅后的直系后裔,以佐证习凿齿晚年确实隐居于新余白梅。
有关习氏谱牒,笔者拟另文专述,白先生所引桃江《湖南习氏(东阳堂)七修族谱》应是近几年湖南益阳习氏谱的续修本,《湖南益阳习氏六修族谱》修于1948年,其修于1920年的五修谱云:“始祖凿齿,字彦成,号半山,东晋人。”[25]《湖南益阳习氏六修族谱》将彦威刊印成了彦成,修撰、审校之粗疏可以想像。据《益阳习氏六修族谱》载益阳习氏始迁祖为书琢、书磨兄弟:“书琢字玉也,号逸庵,磨公胞兄也,原系江西吉安府泰和县炭木乡,官历西属藩府,因遭遇不合,伯仲偕隐,明洪武八年徙居湖广德安云梦县,继迁长沙益邑三里长江村落业,……书磨,字怀瑾,号卧江,琢公胞弟也。……官历贵州哈州州牧,明洪武八年,偕兄迁益邑三里长江村落业。”①上海图书馆藏本明载其族迁自现江西省吉安县南的泰和县,与今吉安县南之新墟堡相邻。明无吉安县,现吉安之新墟堡和桐坑在明初或为泰和县所辖,益阳习氏与新墟堡、桐坑习氏属同族无疑,白先生将其视为析自白梅无疑失察,更为失察的是,白先生所举桃江习氏族谱材料,恰是其力证习凿齿晚岁遁隐新余白梅的反证。《湖南益阳习氏六修族谱·源流序》称:
至郁为汉侍中,封襄阳公……传至凿齿公,为晋荥阳守,著《汉晋春秋》,为一代史学之宗,哲嗣辟强为晋骠骑从事中郎,由辟强五传而至光祖,为郢州签判,三传至义章,仕梁为平江长史,传十三世至广能,为任行彤三郡禀生,又三世而至延公,出居吉安,族尤盛。
所记习凿齿以下至少前八代仍在南朝为官,在时间和地域上与湖州志首序相合,任行彤三郡不知所指,十六传才由习延迁至吉安,其时至少进入了唐代,所记习凿齿后二十五传才由习延迁至吉安,而吉安新墟堡习氏谱所载其始迁祖是北宋建炎(1127—1130年)年间以明经荐为江西吉州通判的习钊。南宋韶兴(1131—1162年)间,习钊因其故乡蔡州被金人焚毁,遂在当地乡贤、友人卢陵永丰董绘和名宦胡佺的帮助下落籍于吉安永丰标冈下,称其为江南习氏始祖。[1]至此,习氏迁入江西的大致脉络已初步显现,拟另文专论,不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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