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军事理论述略

2013-08-15 00:43:30赵国华
邯郸学院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仁人临武荀子

赵国华

(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战争与和平问题,贯穿于整个战国时代,既为各国统治者所重视,也为许多思想家所关注。荀子作为一位思想家,洞悉当时天下大势,对战争问题多有论述,形成独特的军事理论。本文拟从战争观、战争指导原则和军队建设思想诸方面,深入探讨荀子军事理论,以期有裨于荀学研究。

战国时代的历史,大致分为三个时期:从多极竞争到两强对峙,再到一国独胜。历史发展的大趋势,是从诸侯分治到君主专制,从区域割据到天下统一。较之其他诸侯国,秦国经过商鞅变法,依靠强大的军事力量,不断地向东扩张,进攻山东诸国。荀子生活的年代,正值一国独胜时期,在齐国遭受重创后,秦国加快扩张步伐,图谋统一天下,兼并战争日趋惨烈。

荀子生长于赵国,当学有所成之后,也与孔子、孟子一样,开始周游列国。大抵在齐湣王末年,他从赵国来到齐国,后值“五国伐齐”,为了躲避战乱,从齐国转往楚国。齐襄王继位后,重建稷下学宫,荀子又回到齐国。“齐尚修列大夫之缺,而荀卿三为祭酒焉。”①《史记·孟轲荀卿列传》。这一时期,荀子以六经之学为基础,批判和继承诸子之学,构筑起一个完整的思想体系,成为一位博学睿智的思想家。

赵孝成王即位初,秦国与赵国展开厮杀。在这一战争背景下,荀子来到秦都咸阳,进见秦昭王。“昭王方喜战伐,而孙卿以三王之法说之,及秦相应侯,皆不能用也。”②刘向:《荀子叙录》,见王先谦《荀子集解》卷二十,下同。这次游说未能如愿,荀子没有留在秦国,稍后转往赵都邯郸。这个时候,秦赵关系更加紧张,赵孝成王亟须对策,就召集临武君与荀子讨论军事③唐代杨倞注:“临武君,盖楚将,未知姓名。《战国策》:天下合纵,赵使魏加见楚春申君曰:‘君有将乎?’春申君曰:‘有矣,仆欲将临武君。’”。荀子畅谈己见,使赵孝成王和临武君连连称善,然因缺乏具体措施,赵孝成王“卒不能用”④刘向:《荀子叙录》。。

这些会谈的内容,经过记录和整理,都被编入《荀子》,收录于《儒效》、《议兵》、《强国》诸篇。其中,《议兵》包括四部分:一是荀子与赵孝成王、临武君的会谈;二是荀子与陈嚣的问答;三是荀子与李斯的问答;四是荀子对战争与政治的论述,较集中地反映出荀子对战争、战争指导和军队建设诸问题的观点,为我们探讨荀子军事理论提供了宝贵资料。

先说荀子的战争观。

关于战争的根源,荀子经过反复论述,提出了明确的观点。从人性的角度说,“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①《荀子·礼论》。从社会的角度说,“人生不能无群,群而无分则争”②《荀子·王制》。;或者说“人之生,不能无群,群而无分则争,争则乱,乱则穷矣。”③《荀子·富国》。人类因为“求而无度”,抑或“群而无分”,才会诉诸于战争。这种观点立足于社会群体,着眼于物质利益,直达人类的本性,有一定的认识深度。

在这一认识基础上,荀子对待战争问题,就不像孟子那样一味地反对战争,而是肯定战争的功能,探寻战争的本质,给出明确的解答:

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争夺也。故仁人之兵,所存者神,所过者化,若时雨之降,莫不说喜。④《荀子·议兵》,下文引自本篇,一律省注。

所谓“仁人之兵”,又称“王者之兵”,是荀子战争观的核心概念。它把战争当成“禁暴除害”的行动,而行为主体是“仁人”、“王者”。在荀子看来,“王者有诛而无战,城守不攻,兵格不击,上下相喜则庆之。”“凡诛,非诛其百姓也,诛其乱百姓者也。”因此,战争就其本质而言,在于维护社会稳定,保护民众安全,是一种带有正义性的行为。

先秦儒家谈论政治,崇尚王道而摈斥霸道,所以“仲尼之门人,五尺之竖子,言羞称乎五伯。”⑤《荀子·仲尼》。荀子追踪孔子之教,也称赞王道而轻视霸道。他认为王者治国,“致贤而能以救不肖,致强而能以宽弱,战必能殆之而羞与之斗,委然成文以示之天下,而暴国安自化矣,有灾缪者然后诛之。”⑥《荀子·仲尼》。又称赞王者治国,“仁眇天下,义眇天下,威眇天下。仁眇天下,故天下莫不亲也;义眇天下,故天下莫不贵也;威眇天下,故天下莫敢敌也。以不敌之威,辅服人之道,故不战而胜,不攻而得,甲兵不劳而天下服。”⑦《荀子·王制》。这是说有了“王者”,就能消除战争。

荀子推崇王者治国,倡导“仁人之兵”,自然注重战争与政治的关系,强调政治对战争的支配作用。他竭力宣扬“礼治”,把“礼”作为政治、法律和道德的总纲,放在政治的首要位置,并且与“法”相结合,用以节制个人的欲望,调和社会的矛盾,预防国家的冲突。他把“礼治”带入军事领域,赋予“礼”以特殊的内涵,使它有别于以往的军礼,成为决定战争胜败的根本因素。

礼者,治辨之极也,强固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总也。王公由之,所以得天下也;不由,所以陨社稷也。故坚甲利兵不足以为胜,高城深池不足以为固,严令繁刑不足以为威,由其道则行,不由其道则废。

这就是说,“礼”是治国的极则,是强国的保证。遵循“礼”的规范,就能取得天下;不遵循“礼”的规范,就会毁灭社稷。就战争胜败而言,与“礼”相比较,法令、城池和武器装备都是次要条件,只有与“礼”相配合,才能发挥它们的作用。因为注重“隆礼”,荀子不赞同赏罚手段,认为赏罚属于“佣徒粥卖之道”,不足以团结民众,美化国家,所以不被古人所称道。

荀子坚持政治本位,认为政治支配军事,军事服从于政治。对国家兴亡来说,政治起着决定作用;就政治本身而言,君主占据支配地位。他就此明确指出:

君贤者其国治,君不能者其国乱;隆礼贵义者其国治,简礼贱义者其国乱。治者强,乱者弱,是强弱之本也。上足卬,则下可用也;上不足卬,则下不可用也。下可用则强,下不可用则弱,是强弱之常也。隆礼效功,上也;重禄贵节,次也;上功贱节,下也,是强弱之凡也。好士者强,不好士者弱;爱民者强,不爱民者弱;政令信者强,政令不信者弱;民齐者强,民不齐者弱;赏重者强,赏轻者弱;刑威者强,刑侮者弱;械用兵革攻完便利者强,械用兵革窳楛不便利者弱;重用兵者强,轻用兵者弱;权出一者强,权出二者弱,是强弱之常也。

从这段论述来看,荀子把君主是否贤能、国家是否稳定视为国家强弱的根本因素,把君主可否依赖、民众可否使用、政令有无信用、民众是否团结、赏罚是否得当、武器装备是否精良、兵权是否集中等视为国家强弱的基本条件。由此可以得出结论:国家的强弱取决于君主和政治,而不取决于将帅和军事。无怪乎荀子与赵孝成王会谈时,竟然断言“凡在大王,将率末事”,把将帅战争指导当作次要问题。

次谈荀子的战争指导原则。

战国后期,经过长期的兼并战争,天下统一是大势所趋,已经成为许多政治家、思想家的共识。但对各国统治者来说,采用什么方式统一天下?则是这些政治家、思想家争论的焦点。荀子既然崇尚“仁人之兵”,重视“仁义”的军事价值,所以主张用“以德兼人”的方式,实现天下统一的目标。依照他的说法:

凡兼人者有三术:有以德兼人者,有以力兼人者,有以富兼人者。彼贵我名声,美我德行,欲为我民,故辟门除涂以迎吾入;因其民,袭其处,而百姓皆安,立法施令,莫不顺比。是故得地而权弥重,兼人而兵俞强,是以德兼人者也。非贵我名声也,非美我德行也,彼畏我威,劫我势,故民虽有离心,不敢有畔虑,若是则戎甲俞众,奉养必费。是故得地而权弥轻,兼人而兵俞弱,是以力兼人者也。非贵我名声也,非美我德行也,用贫求富,用饥求饱,虚腹张口来归我食;若是则必发夫掌窌之粟以食之,委之财货以富之,立良有司以接之,已期三年,然后民可信也。是故得地而权弥轻,兼人而国俞贫,是以富兼人者也。

据此可知,荀子把兼并战争分为三种方式:“以德兼人”、“以力兼人”、“以富兼人”。各种方式凭借的条件不同:“以德兼人”是凭借自己的名声和德行,感化别国的民众,赢得他们的尊重和赞美;“以力兼人”是凭借自己的力量和威势,胁迫别国的民众,来服从自己的意志;“以富兼人”是凭借自己的财富,接济别国的民众,以取得他们的信任。每种方式产生的结果也不同:“以德兼人”的结果是“得地而权弥重,兼人而兵俞强”;“以力兼人”的结果是“得地而权弥轻,兼人而兵俞弱”;“以富兼人”的结果是“得地而权弥轻,兼人而国俞贫”。这三种方式相比较,荀子得出一条结论:“以德兼人者王,以力兼人者弱,以富兼人者贫。”

然而,在荀子看来,兼并战争是一回事,天下统一是另一回事,从兼并战争的展开,到天下统一的实现,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兼并易能也,唯坚凝之难焉。”所谓“坚凝”,指以强大的凝聚力,巩固兼并战争的成果,以实现天下统一。正是这种凝聚力,把战争和统一连接起来,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

能并之而不能凝,则必夺;不能并之,又不能凝其有,则必亡;能凝之,则必能并之矣。得之则凝,兼并无强。古者汤以薄,武王以滈,皆百里之地也,天下为一,诸侯为臣,无它故焉,能凝之也。故凝士以礼,凝民以政;礼修而士服,政平而民安;士服民安,夫是之谓大凝。

这说明保持强大的凝聚力,是天下统一的基础;只有巩固兼并战争的成果,再去进行兼并,才不会遇到强大的敌人。就一个国家而言,既不能进行兼并战争,又不具备凝聚力,最终必然灭亡;能进行兼并战争,而不具备凝聚力,兼并别国的土地和民众,还会被别人夺走;只有具备凝聚力,才能赢得兼并战争。保持强大的凝聚力,在于发挥“礼”的作用,创造良好的政治环境,取得民众的拥护。这样一来,在进行兼并战争时,就占有绝对的优势,“以守则固,以征则强”,就能够统一天下。

在战争指导方面,荀子坚持“王道”本位,倡导“仁人之兵”,而不赞同“诡道”,反对“权诈之兵”。围绕这一矛盾问题,他在与临武君辩论时,明确地指出:

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壹民。弓矢不调,则羿不能以中微;六马不和,则造父不能以致远;士民不亲附,则汤武不能以必胜也。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故兵要在乎善附民而已。

这里所谓“壹民”,即使民众统一意志,统一行动;所谓“附民”,即使民众服从国家,服从君主。荀子把统一民众的意志和行动视为战争的根本,带有浓厚的民本特征。但这一观点的提出,未能得到临武君赞同。因为在临武君看来,“兵之所贵者,势利也;所行者,变诈也”,何须亲附民众呢?为了反驳这一质疑,荀子接着解释说:

臣之所道,仁人之兵,王者之志也。君之所贵,权谋势利也;所行,攻夺变诈也,诸侯之事也。仁人之兵不可诈也。彼可诈者,怠慢者也,路亶者也,君臣上下之间滑然有离德者也。故以桀诈桀,犹巧拙有幸焉;以桀诈尧,譬之若以卵投石,以指挠沸,若赴水火,入焉焦没耳。

大体说来,荀子和临武君所持的立场和主张迥然不同,前者站在儒家的立场,后者站在兵家的立场;前者强调用仁义亲附民众,后者主张用权诈战胜敌人;前者的着眼点在政治,后者的侧重点在军事。这些不同的立场和主张,恰好反映出儒家和兵家在战争指导原则上的差异。

不啻如此,荀子谈论政治问题,同样坚决反对权谋。他认为“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①《荀子·王霸》。商汤王、周武王的成功伟业,可谓“义立而王”;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的成功,可谓“信立而霸”;齐闵王、孟尝君的破灭,可谓“权谋立而亡”。他认为“人君者,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好利多诈而危,权谋倾覆幽险而亡。”②《荀子·强国》。他认为君主任用臣下,也关系到国家的兴亡。“与积礼义之君子为之则王,与端诚信全之士为之则霸,与权谋倾覆之人为之则亡。”③《荀子·王霸》。这都表明荀子崇尚王道,但不绝对排斥霸道,只是反对权谋。

此外,荀子从人文关怀出发,还重申许多战争准则,如在作战过程中,“不杀老弱,不猎禾稼,服者不禽,格者不舍,奔命者不获”;“不屠城,不潜军,不留众,师不越时。”这一系列战争准则,大抵出自周代司马法,应属于传统的“军礼”,与“礼治”精神相契合,因而受到荀子的关注。

再看荀子的军队建设原则。

在传统战争条件下,战争胜败的决定因素,主要在于军队的强弱和将帅的优劣,直接受制于军队建设,因而历代政治家、思想家谈论军事问题,都很重视军队建设。荀子针对这两个问题,强调以“仁义”为本,提出了创建“仁人之兵”,争做“天下之将”的理想。

自从有了战争以后,各种军队就相继登场,承受不同的历史使命。荀子对于各种军队,依照“仁义”的标准,做出了不同的评价,提出了“王者之兵”、“仁人之兵”、“和齐之兵”、“亡国之兵”、“危国之兵”、“末世之兵”、“盗兵”等概念。他认为商汤、周武的军队是“仁人之兵”,齐桓、晋文的军队是“和齐之兵”,齐国的军队是“亡国之兵”,魏国的军队是“危国之兵”,秦国的军队是“末世之兵”。他比较各种军队,进一步地得出结论:“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秦之锐士不可以当桓、文之节制,桓、文之节制不可以敌汤、武之仁义,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这样说来,只有“仁人之兵”,才能无敌于天下。

所谓“仁人之兵”、“王者之兵”,都是崇尚“仁义”,奉行“王道”的产物。根据儒家的解释,“仁者爱人”,“义者循理”。荀子既然以“仁义”为本,又何必讲究战争呢?在回答这一问题时,他给“仁义”赋予新的内涵,并且借助这一概念,对于儒家的战争观,做出了深刻的阐述。

彼仁者爱人,爱人,故恶人之害之也;义者循理,循理,故恶人之乱之也。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争夺也。故仁人之兵所存者神,所过者化,若时雨之降,莫不说喜。是以尧伐兜,舜伐有苗,禹伐共工,汤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纣,此四帝、两王皆以仁义之兵行于天下也。故近者亲其善,远方慕其义,兵不血刃,远迩来服,德盛于此,施及四极。

所谓“四帝两王”之后,相继以“五霸七雄”。荀子站在“仁义”的高度,回顾春秋战国的历史,审视兼并战争的特点,对于“五霸七雄”的表现,做出了概括的评论。

兵大齐则制天下,小齐则治邻敌,若夫招近募选,隆势诈,尚功利之兵,则胜不胜无常,代翕代张,代存代亡,相为雌雄耳矣。夫是之谓盗兵,君子不由也。故齐之田单、楚之庄、秦之卫鞅、燕之缪虮,是皆世俗之所谓善用兵者也,是其巧拙强弱则未有以相君也,若其道一也,未及和齐也;掎契司诈,权谋倾覆,未免盗兵也。齐桓、晋文、楚庄、吴阖闾、越勾践是皆和齐之兵也,可谓入其域矣,然而未有本统也,故可以霸而不可以王,是强弱之效也。

从这段评论来看,荀子把战国七雄的军队一律斥为“盗兵”,对商鞅、田单、庄、缪虮等人的战绩也一概加以抨击。与这类“盗兵”相比较,春秋五霸的军队算是“和齐之兵”,但仍缺乏应有的“本统”,只能借以开创霸业。这样看待“五霸七雄”的军队,完全出于政治和道德的评判,而缺乏相应的军事观点。

在传统战争条件下,将帅是军队的灵魂,也是战争的主宰,因而将帅的品格、素养和谋略,直接影响着战争的胜败。荀子关注这一问题,先揭出“知”、“行”、“事”三要素,强调“知莫大乎弃疑,行莫大乎无过,事莫大乎无悔”,尔后针对将帅的品格、素养和谋略,提出了“六术”、“五权”、“三至”、“五无圹”等具体要求。

制号政令,欲严以威;庆赏刑罚,欲必以信;处舍收藏,欲周以固;徙举进退,欲安以重,欲疾以速;窥敌观变,欲潜以深,欲伍以参;遇敌决战,必道吾所明,无道吾所疑:夫是之谓六术。无欲将而恶废,无急胜而忘败,无威内而轻外,无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凡虑事欲孰而用财欲泰,夫是之谓五权。所以不受命于主有三:可杀而不可使处不完,可杀而不可使击不胜,可杀而不可使欺百姓,夫是之谓三至。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败也必在慢之。故敬胜怠则吉,怠胜敬则灭;计胜欲则从,欲胜计则凶。战如守,行如战,有功如幸。敬谋无圹,敬事无圹,敬吏无圹,敬众无圹,敬敌无圹:夫是之谓五无圹。

依据这段论述,“六术”是将帅指导战争的基本方法,“五权”是将帅必须权衡的主要问题,“三至”指将帅可以拒受君命的行为准则,“五无圹”是将帅应当保持的心理状态。这一具体细致的将帅论,给每一位将帅提出了相当高的标准。在荀子看来,将帅只有按照“六术”、“五权”、“三至”、“五无圹”去做,才能成为“天下之将”,才能达到神明境界。

在先秦儒学发展史上,荀子军事理论具有重要价值。因为孔子自称“军旅之事,未之学也”①《论语·卫灵公》。;“甲兵之事,未之闻也”②《左传》哀公十一年。,不太重视研究军事问题,仅对战争保持谨慎态度。孟子讲求“仁政”,宣扬“仁者无敌”③《孟子·梁惠王上》。,坚称“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④《孟子·离娄上》。,保持鲜明的反战倾向。荀子作为先秦儒家的殿军,继承和发展了孔孟思想,围绕战争、战争指导和军队建设诸问题,进行了深入细致的探讨,提出了完整的军事理论。所以,荀子军事理论的产生,是对先秦儒学的突出贡献。

从传统兵学的角度看,荀子军事理论具有显著的特征,主要反映在三个方面:一是整体的认识论。荀子不是孤立地对待军事问题,而是把军事问题置于社会和政治背景之下,进行全方位的深度分析。二是高度的思辨性。荀子论述所有军事问题,不是谈论具体的战争或战例,而是运用舍事言理的方法,对这些问题做出抽象说明。三是严厉的批判性。荀子对军事问题的认识,主要通过论辩加以阐发,因而有较强的针对性。那些较流行的军事观点,包括先秦兵家的许多观点,都受到了荀子的批判。

特别是在战争指导方面,荀子强调“仁”与“礼”的指导作用,而相对忽视军事谋略的实践价值,甚至怀着崇高的政治愿景,否定军事谋略的合理性。这与以《孙子》为代表的兵家相比较,就存在着明显的差异。《孙子》作为一部兵学名著,在战国后期得到广泛的流传,如韩非所说“境内皆言兵,藏孙吴之书者家有之”⑤《韩非子·五蠹》。。在与荀子论辩中,临武君所持的观点大多来源于《孙子》。如临武君说“上得天时,下得地利,观敌之变动,后之发,先之至,此用兵之要术也”,即出自《孙子·军争》;又说“兵之所贵者势利也,所行者变诈也”,则出自《孙子·始计》。荀子不赞同这些观点,认为这只是诸侯的战法,而不是王者的做法,不是用兵作战的根本。这种截然不同的认识,反映出荀子与临武君的区别,也可说是荀子与孙子的差异。

总起来说,在战争指导原则方面,荀子与孙子的差异抑或儒家与兵家的差异,主要体现在战争与政治的关系层面。前者坚持政治本位,以政治理论指导军事实践,后者坚持军事本位,以军事谋略指导战争活动。客观地对待荀子军事理论,从政治学的角度看,它确实有较高的思想水平,但从军事学的角度看,它又存在着较大的局限性。因此,我们评价荀子军事理论,就难免产生不同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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