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索尔·贝娄小说《赫索格》的犹太特质

2013-08-15 00:52
宿州教育学院学报 2013年6期
关键词:贝娄犹太犹太人

李 珺

(黔西南民族职业技术学院 贵州·兴义 562400)

作为美国当代著名的犹太小说家,索尔·贝娄(Saul Bellow,1915-2005)是海明威和福克纳的继承者,亦是迄今为止唯一三次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的小说家。从成名作《奥吉·马奇历险记》开始,贝娄就以描写犹太人的异化而闻名,他那致力于阐释自我本质与生存环境间矛盾的笔触,在叙事风格上形成了独特的“贝娄风格”。1976年,鉴于他“对当代文化富于人性的理解和精妙的分析”,瑞典文学院正式授予贝娄诺贝尔文学奖,并以卓越的成就被誉为“美国当代文学的发言人”。

近年来,国内外对贝娄的研究日益兴起,对其作品的研究重点也都是从思想与文本出发。而当我从小说的写作语境、文化背景着手,将贝娄的作品与作者的犹太背景联系起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贝娄小说的另一个世界,深刻体会到贝娄与犹太文化千丝万缕、挥之不去的联系。可以说,贝娄的作品有着他作为犹太人的独特思考,字里行间隐藏的犹太特质,彰显的犹太文化,表现出贝娄对本民族文化深层的依恋和推崇。由此,本文就以贝娄代表作《赫索格》为例,通过对小说情节设置、内容内涵与结构模式分析,集中探讨贝娄小说《赫索格》的犹太特质。

生活经历给贝娄的写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诚如弗洛伊德强调的那样,“生活经历对艺术家的影响是深刻的,它造就了艺术家的心理结构和意向结构,艺术家一生的体验都要经过这个结构的过滤和折光,即便不是直接表现,也常常会作为一种基调渗透在作品中。”[1]《赫索格》的人物和情节都取自贝娄自己的经历。贝娄出生在一个犹太家庭,犹太人这种特殊民族的历史遭遇,传统、宗教所造成的民族心理定式,对贝娄小说创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贝娄说,犹太特质是我的“艺术的根基”,意地绪语是母语,从小我就接受犹太文化的教育,它“存在于我的内心深处,可以的话,我愿意把自己归于这一类作家”[2]。

贝娄的童年生活在犹太格托,那是加拿大蒙特利尔街最穷的居民区。在那个区域,正统的犹太文化盛行,犹太民族的宗教、文化传统影响着贝娄,以至于后来他在小说《赫索格》创作中,各类人物的原型都能在生活中找到。1924年,贝娄举家迁到美国芝加哥。对于犹太移民来说,美国的生活充满了困难、迷惑甚至屈辱,贝娄一家也不例外,这一段生活在《赫索格》中有较为详细的再现。贝娄的父亲就是小说赫索格父亲的原型。不仅如此,《赫索格》中还可以看到贝娄对母亲深切的怀恋。现实生活中,贝娄最爱的是母亲,但十七岁也就是1933年贝娄的母亲因乳腺癌去世,在《赫索格》中,贝娄将年龄改为了十八岁,即赫索格十八岁时母亲去世,成为小说主人公赫索格一生都挥之不去的巨大打击。

贝娄一生经历了五次婚姻。第一任妻子安妮塔与贝娄二人一见钟情,坠入爱河就结婚了。但安妮塔脾气暴躁,为人严厉,婚后不到三年贝娄就因不能适应而离婚,尽管和妻子发生过太多的不愉快,但贝娄是个非常重感情的人,这一点和小说中的赫索格很相似,贝娄在《赫索格》就把赫索格的第一个妻子戴西描写成一个通情达理的人,离婚后赫索格还为此非常沮丧。没过多久,贝娄遇到了他的第二个妻子,两人婚后不久关系就不和谐,妻子抱怨贝娄对她视而不见,并与贝娄的朋友发生了关系,贝娄认为做家务事女人的工作,但第二任妻子却以极高的热情投入到拜占庭教堂历史博士论文的写作中。在小说中,赫索格的第二任妻子玛德琳也是如此,写博士论文,赫索格对妻子的工作不感兴趣。可以说,《赫索格》中赫索格与玛德琳的关系就是贝娄与他第二任妻子的真实写照。虽然在细节上贝娄做了一些改动,但玛德琳的性格与现实生活中他的第二个妻子极其相似,以至于小说出版后大家都认为赫索格写的就是贝娄自己。

贝娄尽管坚决不同意把他与赫索格等同起来,但实际上《赫索格》主人公的经历大部分来自于贝娄自己,艺术起源于生活,也高于生活。贝娄善于描绘犹太移民的生活,他的这部作品写了自己犹太人所面临的各种困境,无怪乎贝娄自己都说,“在我生命中最脆弱的时刻我总会意识到自己是个彻彻底底的犹太人。这是上天的恩赐,是无可厚非的一笔财富。”[3]

我们回到小说文本。在内容上,贝娄在选择《赫索格》主人公的名字时酒联系到了犹太人的命运。主人公全名是摩西·埃尔凯纳·赫索格,本身就承载了犹太文化象征的意蕴。首先中间名字“埃尔凯纳”(Elkanah)中文版《圣经》中译为“以利加拿”,意思是上帝创造或上帝成就[4],其次摩西这个名字,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圣经》中的摩西。摩西在埃及皇宫长大,生活幸福快乐,自由自在,当他从希伯来姐姐那里知道身世后,无法接受现实,一方面养父埃及法老一家对他的爱让他无法割舍,另一方面作为希伯来人的后代,怎可做他族人仇人的王子,国仇家恨让他无法再回到皇宫,摩西的精神处于极为痛苦的阶段。

在小说中,赫索格也和摩西一样处在极大的困惑和痛苦之中。小说的情节设置上,《赫索格》的中心是家庭的崩溃,家庭崩溃引发个性分裂,各种社会矛盾和心理矛盾,最终导源出人在精神受难的同时对希望的寻找和对命运的思考。在犹太人看来,活着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上帝。犹太文化中的道德准则、信仰理念正是探寻生命的意义和生活的方式。“心理学上说,当人被困禁在自己的思想中,他就不得不证明生活是有价值的。”[5]赫索格表现的就是这种自我在“混乱的世界找不到生存的立足点”,深陷于自己“内心生活的风暴中”[6]的生命思考,所以小说一开始便交代主人公赫索格心理出了问题,并详细记述了赫索格五天的生活,五天的所作所为,这正好与犹人这个苦难的民族所遭受的现实命运契合。这样的设置,与其说是贝娄根植于内心里的犹太文化,毋宁说是借用赫索格这个犹太人的良知来反映整个犹太人及人类的命运。同时,小说主人公赫索格先后给六十多位活着的,或己死的人写了六十多封信,“信件,是《赫索格》一书的重要组成部分,有的写成文字,有的写在心里,全书共有五十多封,写给五十多人。”[7]“实际上,赫索格在现实社会中是孤立的,写信只不过是一种‘内心独白’”,[8]“写信能帮助人们特别是知识分子减轻甚至解除内心的痛苦与愤懑,他的确设法度过了危机,恢复了心智上的宁静”[9],赫索格所处的孤独状态正好也映射出犹太民族的文化处境,异族文化与传统犹太文化的冲突,导致了他对自我价值,自我身份的质疑和否定,抒发自己内心对命运、对社会、对人类生存的种种疑问,几乎涉及到世间的一切领域,这也表现出犹太这个善于思考的民族从记忆深处出发,以历史的眼光和人道主义者的身份去审视人类的生存处境和精神磨难。《圣经》中的摩西在上帝的指引下带领以色列居民断红海、越沙漠,经过长达40年的跋涉到达了迦南,成就了一番事业。而小说中的赫索格也是在经历了一次次的磨难和顿悟后获得了心灵的平静,赫索格的所思所想都是根植于犹太文化的,贝娄正是站在犹太民族文化传统的立场来思考,他正是试图通过赫索格的境遇来探讨犹太人的命运,反思整个人类和人生的永恒主题,揭示出人的本性、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另外,情节设置中贝娄还把赫索格的第一个妻子戴西描写成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两人离婚后赫索格感到深深的遗憾。现实生活中,贝娄与第一任妻子安妮塔离婚后也感到非常沮丧,这一点与小说中极为相似。贝娄是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他与第一任妻子安妮塔一见钟情,坠入爱河就结了婚。安妮塔脾气暴躁,为人严厉,婚后不到三年贝娄就因不能适应而离婚,尽管和妻子发生过太多的不愉快,但贝娄仍始终怀念着妻子。没过多久,贝娄就遇到了他的第二任妻子,婚后不久两人的关系就显示出不和谐,妻子抱怨贝娄对她视而不见,贝娄认为做家务事才是女人的工作。第二任妻子后来背叛了他,与贝娄的朋友发生了关系,并不做家务而只知道完成博士论文。在小说中,赫索格的第二任妻子玛德琳亦是如此,与赫索格的朋友通奸,以极高的热情投入到拜占庭教堂历史博士论文的写作中。赫索格离婚后,试图报复背叛了他的妻子玛德琳和情敌瓦伦丁,这是爱情和友情的双重背叛,他怀着愤懑甚至举起了手枪,然而当他看到瓦伦丁正在给自己的小女儿琼妮洗澡时,那一充满人性温暖的瞬间,他放下了仇恨,决心原谅。他明白,复仇只会让自己走向毁灭。同时,犹太教中“我们对我们的邻人的所有责任来自公正这种戒律,即绝对义务的领地。在犹太教的宗教语言中给出了一个词概况了这个概念‘Zedakah’,这个词难以完全翻译,因为它把公正和善行的内涵融合成了一体,描述出我们对我们邻人的善意benevolence,做到了这些只不过是履行了我们对他应尽的责任”。[10]赫索格在精神困境中不断自省,不断反思的过程中最终选择了正义与善,这也意味着传统犹太伦理道德对赫索格的救赎,他心底深处的犹太道德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可见,在《赫索格》这部小说里,贝娄将赫索格的犹太身份和犹太背景作为一种潜在而深刻的暗示消解到小说所描写的故事情节中,并在赫索格与一般人的生活之间建立起内在的联系,赫索格这样一个犹太人,所面临的人生境遇、文化难题正是自己作为一个犹太人所面临的矛盾。

在小说的结构上,贝娄的《赫索格》采用了流浪的结构模式。这种流浪汉模式在深层意义上表现出一种犹太特质,历史上的犹太人总是和流浪联系在一起,从亚伯拉罕起便开始了他们的流浪历史。可以说,将近两千年的流浪生活给犹太人心理烙上了深深的印痕,在犹太民族的心理积淀中,形成了这个民族深厚的集体无意识,贝娄对小说《赫索格》流浪结构模式的运用,正是这种深厚集体无意识的流露。

一般而言,流浪主要从两个层面上展开,一方面是在现实世界中随着时间的延续,地域的转换,主人公物理时空意义上的身体流浪;另一方面是物理时空的转移被心理情感意识代替,主人公在内心世界中表现出的焦躁不安,心烦意乱的状态,形成的是心理精神流浪。在《赫索格》中,身体流浪与的精神内在流浪被贝娄描写得互相映衬、相得益彰。不仅如此,小说流浪汉模式还呼应了《圣经·出埃及记》的情节,摩西带领以色列在西奈沙漠流浪了40年,而小说以叙述的方式描写了赫索格如何被他的第二任妻子玛德琳抛弃,以及在纽约和芝加哥5天的流浪历程。五天内,赫索格从伯克夏的路德村——纽约——伍兹霍尔的海滨——纽约——芝加哥——路德村等地马不停蹄地来回奔跑,“流浪汉的原型模式在贝娄的小说中同语言符号一样,是一种文化信息的载体形式,而非某中纯遗传信息的载体。”[11]贝娄运用这种流浪的结构模式,也许正是他对生活的一种无意识的感悟,是整个犹太民族集体无意识的流露。同时,赫索格的精神状态也是处于一种紧张的、流浪的状态中的,他不停地给外界写信,不停地与人争辩,也昭示了整个人类无家可归的状态,犹太人的境况高度浓缩了整个人类的苦难和遭遇,贝娄正是试图通过赫索格这样一个犹太人所面临的人生境遇来昭示出了全人类的精神困惑。

总之,流浪汉的结构模式及其流浪的意识并存在于犹太民族的经验世界中,也作为一种恒定的历史记忆启迪着贝娄对现实世界的思考。在《赫索格》这部小说中,贝娄借助犹太人的民族特性,诉说了犹太民族生活的艰难与犹太人寻找精神寄托的顽强意识,将它放大到时代转换和文化变迁上,我们看到的是犹太这个民族能够坚定不移地恪守本民族的文化传统,又能积极地超越本民族的文化传统而与异质文化相融合后,最终发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国际民族。

[1]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商务印书馆,1984.

[2]Fuchs’s interview with Be11ow in Maariv,13 Januarv 1978.37.

[3][5]Chirantan Ku1shres1ha, “Conversation with Sau1 Be11ow”Chieago Review23,no.4,1972.15.

[4]中国基督教协会.圣经·创世记[Z].2000.

[6]张首映.西方二十世纪文论史 [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312.

[7][8]索尔·贝娄著,宋兆霖译.赫索格[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9]王小红.思想迷惘的赫索格——美国60年代知识分子精神危机的缩影[J].福建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5(5).

[10]利奥?拜克著,傅永军,于健译.犹太教的本质[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2.

[11]刘洪一.走向文化诗学·美国犹太小说研究[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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