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小说的三个关键词

潘沅汶，彭文忠

（湖南商学院 文学院，湖南长沙410205）

新世纪以来，伴随着现代职场逐渐成为当下中国人普遍的人生境遇和生活方式，职场小说横空出世且风靡一时。尽管数量众多种类繁杂，“职场”、“职业胜经”、“平民英雄”，是其三大关键词。职场小说在展示现代职场人普遍的人生境遇和生活方式时，以传达“职场成功术”为己任，成为职场人士读取“真经”和年轻人励志的“职场胜经”；小说中“杜拉拉”等新一代的平民“英雄”形象，则成为中国职场时代的大众偶像。

一、关键词之一：职场

职场之于职场小说，就如同农村之于乡土小说、工厂之于工业小说、战争之于军旅小说。在当代中国，中国人作为个体，传统的社会身份不外乎是工人、农民、干部、战士、教师和学生等，这些特定社会群体的存在，其特定的意识和观念需要特定的艺术形式来满足这一阶层的审美需求；与此相应，文学创作产生了相应的小说类型。同样，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农村剩余劳动力大量进城，涌向长三角和珠三角等开发区打工，带来了中国城市新的社会群体“打工一族”，催生了“打工小说”这一新的艺术形式。职场小说的产生，也是与伴随着我国20世纪90年代以来市场经济的发展，职场生存成为中国人当下普遍的人生境遇和生活方式有关。

随着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改革开放大范围的制度转变和结构调整，现代公司制越来越普及，中国社会逐渐进入“职场时代”，中国人的社会身份开始由机关单位工作人员和工厂、农村劳动者大批地转变成职场人士。这是一个庞大的、而且还在不断扩张的群体。1999年高校扩招，相应带来了大中专毕业生就业人数急增，每年有600万左右高校毕业生要就业，源源不断的新生力量正在加入到数以亿计的职场队伍中去，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不再进入国家机关、事业单位，成为体制中人，而是要和民营企业、合资企业、外资企业等现代企业组织发生关系，相应地获得“公司职员”这一新的社会身份。显然，进入21世纪，现代职场已经逐步成为当下中国人生存重要的境遇，职场人士逐渐占据社会的主流地位。

正在逐渐成为社会主流的职场人士，其生存环境是由资本和“成功神话”所主宰的世界，资本的“丛林法则”在其中大行其道，因而职场当中种种纵横交错的职场竞争、人情冷暖、经济压力、失业威胁和情感失意，是几乎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难逃其苦；还有百年一遇的金融风暴，让职场人士常有饭碗不稳、朝不保夕之感；《一个外企女白领的日记》中有言：“身处破产、失业、恐慌的全球金融危机大时代，我们如何准备才能度过职场的寒冬？”这一阶层的梦想与失落，成当今社会大的生存现实。就是在这个意义上，“泛职场意识形态”开始在我们这个时代盛行：余泽成地下斗争的斗智斗勇、出生入死，许三多的“不抛弃，不放弃”，还有“甄环”们的宫斗戏，有意思的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被解读为“职场精英”；人们偏离了人物各自的形象定位，热衷于去看其职场生存背后的办公室政治或职场规则。

新的时代新的社会群体呼唤新的文学形式。作为职场亲历者的生活经验书写及自我投射的文学想象，职场小说横空出世且获得了火爆的礼遇。自2007年以来，中国读书市场出现了职场小说热销的现象。《杜拉拉升职记1》出版三个月内销售过百万，创造了一个小说市场的新神话。此后三四年时间内，《无以言退》、《浮沉》、《做单》、《夺标》、《一个外企女白领的日记》、《职场路线图——人力资源总监手记》、《办公室风声》、《裁员的日子》、《我的I T五年——一位女经理人从销售到管理的成长手记》等近百部职场小说陆续出版，或揭职场内幕、或写职场情感、或叙职场成长，职场小说不仅种类多，且销量大，且一直居于畅销书排行榜的前列，如《浮沉》发行量超过15万册，《杜拉拉升职记》发行60万册，《杜拉拉2·华年似水》发行40万册；这些书在当当网和卓越网的畅销榜上长期占据榜首。天涯和豆瓣等网站专辟职场小说区，各类书店也都为职场小说在醒目的区域设置了专柜。“职场小说”还积极与影视等其他大众传播媒介联姻，以此为脚本，衍生的文化现象令人眼红，从而带来了更为广泛的社会影响：如《杜拉拉升职记》被先后改编为话剧、电影和电视剧，皆由时下红极一时的明星担纲主角；“杜拉拉语录”在职场人士当中流行一时；杨澜和周立波联袂主持职场真人秀《寻找杜拉拉》，更是为职场文化推波助澜；《浮沉》在网上有读者自发组成“浮友会”论坛，交流职场心得；作者崔曼莉因此创办了“浮友聚会鼻子网”独立网站(w w w.j o b n o s e.c n)，这个网站又成为《浮沉》影视、话剧最佳演员白领原型海选基地，上千网友主动参选，温婉版乔莉、干练版乔莉纷纷出炉。毫无疑问，职场小说及其衍生的文化现象热已成为当今中国社会一道颇为引人注目的崭新文化景观。

作为职场亲历者的生活经验书写及自我投射的文学想象，职场小说反映白领职场人生历练和职业心经，审美地折射其生存感悟与困惑，正是适应了中国社会的“职场化”和职场人士的内心需求，成为寻找认同、倾诉苦闷的渠道；不仅如此，“职场小说”通过大量职场案例对职场生存法则的传授，使之成为广大“职场新人”和职场后备军的“职业胜经”。

二、关键词之二： “职业胜经”

作为畅销书的职场小说，在图书市场上普遍有一个标签：“职业胜经”、“职场指南”或“培训教材”。无论是记录职场成长，还是揭示职场黑幕小说，或者是演绎职场情感，无论何种职场主题，在展示现代职场人普遍的人生境遇和生活方式时，职场小说以传达“职场成功术”为己任，从情商培养、人际技巧，到竞争策略、职场规则，聚焦职场精英们丰富的职场经验、职场生存智慧和成功策略。如《浮沉》的封面上写道：“最激励人心的职场生存小说；千万销售和经理人竞相研习的商战圣经”；封底则写道：“参悟职场最高境界，领略商战巅峰对决，真实展现外企职场成长与商场智慧的小说。”根据作者自身多年从业经历打造的《职场风雨飘》被读者誉为“职场《资治通鉴》”。小说以大量的真实案例展示了众多的职场生存技巧，如面试技巧、推销技巧、谈判技巧、管理技巧乃至“站队”技巧等，这对身在职场者尤其是职场新人来说，无疑具有现实的指导意义。“杜拉拉系列”号称是“职场白领过冬最佳读本”，它的作者李可表明，自己的写作意图是分享职场经验，关注现实问题，并提供解决问题的专业工具和思路。

目前中国正处于商业社会的转型期，职场和职业化成为绝大多数中国人都要面对的生存事实。市场经济给中国人带来前所未有的职业发展机遇，同时也意味着沉重的生存负担和竞争压力。职场环境日益复杂，而要想在其中获得一席之地并且活得精彩，不仅需要有专业知识，还有从情商培养、人际技巧，到竞争意识、商场规则，包括沟通、社交在内的很多职场技能，都需要我们不断地学习与提高。所以现在的图书市场上的畅销书是“成功学”书籍，如财经类图书如《谁动了我的奶酪？》、《国富论》、《经营的本质》，以及成功人士传记如《史蒂夫·乔布斯传》、《三双鞋：美捷步总裁谢家华自述》等。虽然是作为一种虚幻型的文学作品，“职场小说”其实是这类“成功学”书籍的一个“亚类型”，“杜拉拉”们的故事和成功学书籍其实是可以做互文式阅读的。职场无情，优胜劣淘，面对越来越高要求的竞争环境，职场中人需要有人为他们指点迷津，并希望从他们阅读的这些现身说法的小说中找到自己同类的生存法则，学到一招半式，提高竞争力，解决在职场生存中遇到的棘手问题。职场小说以传达“杜拉拉”们的“职场成功术”为己任，适时地满足了渴望掌握职业相关的知识和经验，增强职场竞争力，从而获取财富、向社会上层流动，实现个人成功的广大草根的需求。

职场小说作为畅销书，虽以传达职场成功术为主旨，但在叙事上强调故事性与情节性，表达上强调语言文字的通俗易懂、晓畅明快，读者容易从中获得阅读快感。如《圈子圈套》讲述主人公洪钧从一个底层的销售人员成为著名跨国公司的中国区代理首席代表，在即将被扶正，职场与情场都志得意满的时候，掉入对手俞威设计的圈套，人生因此跌入深渊。主人职场遭遇的大起大落，职场白领的生死较量，读者在阅读时如同跟着主人公一起坐一趟险象环生的“职场过山车”，体验其中充满惊险和智慧的职场生存之道，倍感刺激；而白领们精致时尚的生活，又让人大开眼界。职场小说以轻松的方式满足了现代职场人的学习趣味，成为所谓职场“轻松版”教材。

《纽约客》杂志“中国来信”专栏近期配图，谈论中国当下的畅销书；言及中国人在闲暇时间都在读些什么?职场小说。而读者寄望从小说中学会职场成功术，从金融小说里学会发财。中国这样一个过去被道德所统治的国家，现在的焦点变成了“做事”，如何把事情完成好。影视媒体和网络游戏的盛行使得我们不需要把娱乐和审美的需求全部寄希望于小说身上，读者阅读小说的主要目的也不再是接受思想教育和道德熏陶，事实上很多人开始更为看重从小说中区寻找生活经验和生存智慧，以帮助个体自我更好地在现实中立足。以《杜拉拉升职记》为代表的职场小说，一时间红透大江南北，销量高居不下，透视这持续高温的出版热潮，我们不难看到，由重“道”而转为重“术”，已经成为中国读者阅读职场小说重要心理基础。在读者“功利性阅读”需要的驱动下，职场小说甚至在文学本文之外为读者提供更加实用的帮助，如《三十能立》声称讲述的是“80后”从月薪3000元到年薪30万元的真实经历，并随书附赠知名企业月薪5万元职位的经典面试题。如此看来，作为“个人的心灵世界”的小说显然已经成为职场人士读取“真经”和年轻人励志的“职场胜经”。

三、关键词之三：平民 “英雄”

每个时代、每个民族都有与读者期待息息相通的英雄。在战争时代，人们崇拜和向往战场上金戈铁马、叱咤风云的英雄；在改革年代，乔光朴、李向南们是大刀阔斧锐意改革的时代英雄；20世纪90年代以来商业话语勃兴造就了纵横商场的经济英雄；在职场和职场文化(文学)崭新崛起的当今中国，则是“杜拉拉”们这样的平民“英雄”成为社会的新型偶像。

职场小说或称为“草根文学”，就在于它展示的是平凡人的奋斗史与喜怒哀乐；职场小说的基本叙事公式多表现为：渴望成功的年轻“菜鸟”们在好心的职场前辈的指点下，经过“人生三课”的历练后，职场素养和生存能力得以提升，终于成为职场当中的“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升职、加薪，获取职场的成功。而“菜鸟”们作为职场底层人士，是一群在城市的钢筋水泥间匆忙穿梭、苦苦挣扎、身心俱疲的小人物：天天早起挤地铁、中午吃便当、晚上忙加班；写字楼里疲于奔命，整天面对的是复杂的职场关系、商场竞争的压力与做不好被上司责骂、被公司辞退的恐惧。《杜拉拉升职记》的作者李可说：“杜拉拉就是一个普通人，杜拉拉的故事就是一个普通人靠自己的持续努力奋斗获得成功的故事，这是我最早塑造这个人物的初衷，从《杜1》到《杜3》，始终没有变过。”他在书中是这样描述杜拉拉的：“南方女子，姿色平平，没有什么背景，受过一些教育，走正规路子，靠个人奋斗”的一个外企小白领。杜拉拉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但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号称美资500强的D B公司里，她从一名处处受人挤兑的销售助理，凭借自己的实力和奋斗，终于一步步成长起来，成为这个跨国大公司令人侧目的H R经理。杜拉拉的成功史向众人证明：麻雀也是可以变成金凤凰的。

对于如今的“白领”而言，职场时代新生偶像“杜拉拉”除了可以承担“职场导师”的职责之外，还成功扮演了一面“镜子”，通过这面镜子，职场新人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认识到现在的不足，找到了下一步可以努力学习、改进的方向；而通过这面镜子，职场资深人士、中层骨干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和现在，杜拉拉的职场经历让他们感同身受。

“杜拉拉”是以一个普通人的成功故事，拨动了更多普通人期盼财富和自由的共鸣心弦。同杜拉拉一样，职场上的大多数人出身草根，没有特殊背景，没有过人天赋，只是受过良好教育，希望靠个人奋斗取得成功。杜拉拉的故事之所以比天才人物比尔·盖茨和谢尔盖·布林更值得参考，是因为虽然我们难以可能走比尔·盖茨他们的成功路，也没有传奇人物俞敏洪、潘石屹他们那样的机遇，但杜拉拉的勤奋和努力我们是可以复制的，所以应该也是可以有所作为的：这显然是职场大多数人的心声，也激起了正在艰苦奋斗中的职场新人的斗志。

现代职场生存应当说打破了中国此前封闭的社会结构和传统的社会分层秩序，长期以来中国人的社会位置由国家通过使用政治和行政手段来直接分配，而现代公司制下的职场中，没有任何背景的人们不依靠政治资本、甚至是物质资本，但凭借个人奋斗和自身的知识资本可以获取财富，改变社会地位，成功进入为社会上层。在当下中国中产阶级队伍壮大逐渐成为中国社会结构中的中坚力量，就是这一社会转型的结果。杜拉拉等平民“英雄”们的成功为当下中国社会草根阶层提供了现实的奋斗目标，因而取代了20世纪80年代小说中的改革精英，取代了90年代小说中的经济英才和传奇商贾，在中国当下的职场时代成为人们的新偶像。

随着时代的变迁，文学中的英雄人物会变换身份和面孔，似已成为定律。虽同为市场经济发展以来社会的新宠，但商界传奇小说中在市场经济改革大潮中叱咤风云的商战英雄豪情万丈、商贾历史小说中士魂商才的民族商人充满人格魅力和道德力量，还是依稀可以让我们看到80年代精英主义文化的残余；而杜拉拉们作为中国当下渴望通过个人奋斗实现成功的大众心目中的平民偶像，尽管其“韧的战斗”令人振奋，但不无遗憾的是，当职场小说给我们展现的成功图景就是升职加薪外加成为时尚社会的消费主体时，显然这些新一代的“英雄”形象正如理查德·罗蒂在《功利主义的后果》一书中所提到的，在后现代世俗文化的语境中，众神退位，英雄从“知道一种大写的秘密”和“达到了大写的真理”的超人，已经沦落为了“只不过是善于做人”的凡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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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张颐武，徐刚，徐勇.职场文化与都市白领的文学想象——关于职场小说的笔谈[J].艺术评论，2010(01).

[6]周丽娜.繁华背后是什么?——谈近年来的“职场小说热”现象[J].文艺评论，201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