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康日,孙多忠
(1.淮南联合大学 思政教研部,安徽 淮南 232038;2.凤台民政局,安徽 淮南 232100)
“汉学”(sinology)是欧洲人的术语,一般是指对中国古代语言、思想、历史和文化的研究。欧洲汉学研究的开端来自于天主教16至18世纪在中国所进行的传教工作。其中欧洲对中国城市的认识主要来自于《马可·波罗游记》的记载。马可·波罗在这部书里描绘了东方的富庶及城市的繁荣,其中很多处涉及中国城市。例如,对北京这样写到,“汗八里城内以及和十二个城门相对应的十二个近城居民之多,以及房屋的鳞次栉比,其是非想象所能知其梗概的”[1]110,对南方的苏州描述是“苏州城漂亮的惊人,方圆有三十三公里。居民生产大量的生丝制成的绸缎,不仅供给自己消费使人人都穿绸缎而且还远销其它市场。这些人口众多﹑稠密得令人吃惊。他们只从事工商业,在这方面,的确显得相当能干。”[1]174鸦片战争后,西方对中国有了更多的感性认识。当时来华的英国传教士麦高温认为:
“中国城市给人的印象就像她是不久以前才建成的,提供给它的空间并不多。使她不得不挤在一个最狭小的区域里,承担着最繁重的交通任务的主要街道。通常只有十到十二英尺宽,……实际宽度也就只剩下四五英尺了……中国人根本没有私生活。商店没有窗户,早晨店门一开,里面的一切就暴露在公众面前,人们可以毫不费劲的看到、听到里面正在发生的事。”[2]199
从《马可·波罗游记》到近代传教士麦高温的游历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出他们对中国城市的描述是一种感性的,直白的。虽然他们没有对中国的城市进行深层次的思考,但却对以后欧洲研究中国,出现汉学热积聚了原始资料。
伴随着19世纪后半期德意志帝国的建立及全球扩张,汉学急剧升温,“领事馆汉学”类型的人才政府急需。但德国真正对汉学进行科学意义上的研究要从19世纪末20世纪初开始,而韦伯就是这种汉学的“伟大的外行”的佼佼者。韦伯本人不会汉语,只能借助二手资料的记载和前人关于中国的研究。韦伯借助社会学的方法,以文化和制度的视角,通过对比东西方发展道路的异同,提出了所谓的“韦伯命题”和“中国命题”,从而开启了研究中国城市问题的学术化和专业化道路。韦伯关于中国社会和城市方面的论述主要体现在《非正当性的支配——城市的类型学》和《儒教与道教》两本书中。韦伯认为“虽然中国的城市与西方城市有不少相似之处,但是最重要特点都与西方不同。”[3]6韦伯通过对中西方城市的考察,运用理想类型学的方法构建了“城市共同体”的模型。
“要发展成为一个城市共同体,聚落至少得具有较强的工商业性格,而且还得有下列的特征:(1)防御设施,(2)市场,(3)自己的法庭以及——至少部分的——自己的法律,(4)团体的性格及于此相关的(5)至少得有部分的自律性与自主性,这点包括官方的行政,在其任命下,市民得以某种形式参与市政。”[4]23
但是,根据这一定义作为东方和中国的城市完全不适合这一标准,“亚洲的城市不存在类似西方可以代表市民的共同体”,“不管在中国还是在日本,‘自治’只是属于职业团体及村落——而非城市——的特色。在中国,城市是个要塞及皇权代理人的治所,日本则连这种意义的‘城市’都没有。”[4]27韦伯认为“这种差别的原因在于城市的起源不同。古希腊罗马的城邦,即使其基础是强大的地主土地所有制,最初也是海上贸易城市,中国则基本上是一个内陆国家。”[3]8对中国城市功能的观察是韦伯产生偏见的起点。韦伯认为中国城市的首要功能是行政性的,只能相当于西方农奴制时期的城市,收入主要靠周边农村缴纳的地租和国家政治拨给官员与地方政府的年金,其本身几乎不能创造财富,这种城市的消费性更大。这种城市就不需要参议会、商人、和工匠等组织。
但事实上中国地域广大,中央对地方的实际控制不可能那么强大,再加上行政成本的考虑,中国城市具有很大的经济性。其表现在各地城市行会兴起,虽然这种行会更多基于排他性的宗族血缘,而非西方的单纯的经济关系,但在发展经济、参与城市管理等方面仍起到重要作用。这里又涉及到西方中世纪是个城市国家而中国是个大一统的国家在管理控制成本上是不一样的。韦伯认为中国城市没有发展成为西方城市的原因是由于:发展成熟的皇权官僚体制对城市的统辖职能,限制了城市共同体的出现。中国缺乏西方那样一套稳定、得到公认形式性的、可以信赖的法律基础。中国的城市既非古希腊的“城邦”,也没有西方中世纪那样的都市化。
20世纪20年代西方汉学的研究中心伴随美国的崛起逐渐由欧洲转移到美国。早年留学德国并研究韦伯的美国社会学者帕森斯将韦伯的学说介绍到美国,使韦伯的思想逐渐流行起来。这也影响到二战之后崛起的费正清。费正清一方面积极摆脱传统古典传教士的汉学规范,另一方面又借鉴社会科学的理论,来构造自己的学术根基,这其中韦伯对其影响比较大。费正清同样假设西方世界是一个动态社会,而中国则长期处于停滞状态,缺乏自身发展的动力。只有经过西方的冲击才有可能摆脱困境,据此费正清提出了“冲击——回应模式”认为只有西方冲击才能改变这一局面,其逻辑起点仍是建立在西方资本主义是一个动态的社会,中国是一个长期以来处于停滞状态的传统社会。费氏这一学说在二战之后特别在五六十年代,一直处于学术的统治地位。
20世纪60年代,随着美国的内外情况的变化及世界城市化的进行,农业区位论和工业区位论的出现,跨学科研究成为学术的趋势。在这种潮流的影响下,以施坚雅为代表的美国第二代汉学家以一种区域、动态的视角重新认识中国的社会。他比韦伯和费正清更注重中国历史的复杂性,认为在西方冲击之前,中国各地已经存在明显差异,他们本来就不是均质的。
一些中国地区的商业、手工业、交通与居民生活方式甚至比帝国晚期的巴黎还要现代化。中国许多现象并不能全以西方世界的挑战来解释,只有进入各地区、各时段的具体情景中才能得出全面的结论。施坚雅在研究中国城市的早期就发现“这些城市在帝制晚期并没有形成一个单一完整的全国性系统,而是形成若干个区域性系统。每个系统和其周围系统只有微弱的联系。”[5]144这里涉及到施坚雅在分析中国城市所采用的模式问题,是以一种动态的观点来考察的。正如林同奇在《在中国发现历史——中国中心观在美国的兴起》的译者代序所言“中国中心观一个值得赞扬的特点是它的动态观点”。在施坚雅的分析中他用了两个主要变数:“一是地理(指其最广含义,包括地貌、自然资源与距离),二是技术,特别是运输技术。”[5]145在分析城市的方法上施坚雅采用区域性系统的分析方法。这种方法具有典型的动态性,其表现在:
“在空间上是动态的,因为它不是把城市作为离散的孤立的单位加以讨论,而是把它们看作与其腹地之间,以及其所在区域的其他大大小小城市之间相互作用的单位,在时间上,这种分析方法也是动态的,因为他认为所有的区域系统都经历了发展与停滞的循环过程,这种过程在某种程度上与王朝的兴衰更迭相一致。但是在某种程度上又按照自己特有的节奏发生变化。”[5]145
“在此基础上他总结出3个向度上的细化处理:空间不再以城乡为界限,而是从市场层级的角度将区域进行划分”[6]101,也即是所谓城市依市场职能划分8个等级和9大区域。这种分析模式开拓了研究城市的范式,打破了长期受西方中心论的影响,并在实际上否定了中国城市停滞论的说法。
早期汉学家主要对中国文化和语言进行介绍,没有深入研究中国社会。马克斯·韦伯从文化和制度对中国进行研究,从社会学的角度思考问题,虽然也注重历史的考察,但更多的集中在共时性上,对历时性上往往忽视了潜在的变化,而前现代社会发展主要是在一种缓慢的速度下进行的。马克斯·韦伯采用西方城市标准,“最早对中国古代城市进行了研究,这对西方中国学界产生了巨大影响。”但由于韦伯不懂汉语,又从未访问过中国,其对中国的研究更多的是建立在二手资料及西方文献上,其所提的衡量城市的五大标准,也是利用理想类型的方法,采用程式化的静态分析方法,进而得出“中国历史上从来就没有城市,中国城市史根本就无从谈起。”[7]184
施坚雅以区域而非中华帝国为研究中心,更真实、动态地认识了中国。“他将区域分为以市场为中心的不同层级,这些层级只是职能与规模上的差别而不是先进与落后、政府与宗族、商业与农业之间的差别,强调中国城市研究不应以传统的行政因素界分,从而突破用制度缺陷解释中国城市滞后的框架。”[6]103施坚雅超越了西方中心观的模式,打破了中西方社会发展进程的对立,以一种中国中心观为指导,考察对中国社会内部进行“精细化”的处理。他从韦伯的制度与文化层面的考察,转向了大众层面的考察,使研究更具有操作性。区域的模式改变了历史发展的定向性,避免中国研究领域那种模糊、全盘、规整划一的标准和结论上。在从韦伯到施坚雅的研究模式变化上我们可以看出西方对中国的认识在不断加深。但是,笔者认为施坚雅的理论模式虽在以中国中心观为指导,但从基础上仍然没有跳出韦伯的牢笼,施坚雅同样在运用西方的社会科学理论,以中国的地区为个案来弥补韦伯的死角,但没有深思问为什么非要用西方的理论来套用中国的社会,并且施坚雅并没有直接驳斥韦伯,他只是极力证明“治所所在的正规属性,大部分是由它在相关经济中心地区区域体系中所处的地位发展出来的。”[8]302由此可以看出,从韦伯到施坚雅西方学者在研究中国城市的方法和角度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这一转变也是西方工业社会发展模式特别是城市研究领域的一种自我更新和升级。两者虽有很大的不同,但是两者的理论基因都是西方中心论,都在用西方学者的理论与方法诠释着自己认为合理的解释,而忽视了城市静态与动态的联合点与各自城市的自身发展属性。“归根结底,一切历史真理无不受到限定。”[5]175因此,我们不能陷入“规范认知危机”之中,而要不断突破构建新的模式。
笔者认为近代西方学者通过城市来认识和了解中国是一条捷径,但不能完全认识中国,无论是静态的模式还是动态的视角都受到诸多条件的限制。要想全面认识中国,研究中国城市文化是少不了的,要想完整看清近代中国,了解中国经济是绝对必须的。通过中国城市的研究来认识社会,我们不能割裂城市文化与经济的联系。笔者认为要打破静态和动态的研究视角树立一种两者结合的“变态”研究模式,深化对中国城市和社会的认识。
[1]马可·波罗.马可·波罗游记[M].陈开俊,等,译.福州:福建科学技术出版社,1981.
[2]麦高温.中国人生活的明与暗[M].北京:中华书局,2006:199.
[3]马克斯·韦伯.儒教与道教[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07.
[4]马克斯·韦伯.非正当性的支配——城市的类型学[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5]柯文.在中国发现历史——中国中心观在美国的兴起[M].北京:中华书局,1989.
[6]陈倩.从韦伯到施坚雅的中国城市研究[J].重庆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13(3).
[7]刘招成.美国中国学研究——以施坚雅模式社会科学化取向为中心的考察[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184.
[8]施坚雅.中华帝国晚期的城市[M].北京:中华书局,2000: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