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 芳
(盐城师范学院,江苏 盐城 224000)
我们的生存环境正在日益恶化,水污染、地震、森林大火、全球变暖、物种灭绝……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念过去自然健康的生活环境,以期能够诗意的栖居。人们开始反思,我们从哪里走错了路?在这样的背景下,生态文学作为一种思潮蓬勃发展起来。
生态文学是以生态整体主义为思想基础、以生态系统整体利益为最高价值的考察和表现自然与人之关系和探寻生态危机之社会根源的文学。[1]生态诗的目的是展现理想的自然生存状态,为我们提供“想象的自然状态,想象中的理想的生态系统”。[2]
约翰·济慈是英国浪漫主义文学的代表人物,尽管他的诗歌不是纯粹的生态诗,其中仍包含了很多生态思想。济慈被誉为19世纪最伟大的诗人,与拜伦、雪莱并称于世。济慈从小家境贫寒,所念的恩菲尔德学校虽不属名校,但校园环境极其优美,校风开明,教师常领着学生走出课堂,鼓励学生观察外面的世界。在这样的氛围下,济慈逐渐培养起良好的洞察力和自由探索的精神。由于身体状况欠佳,济慈对外部世界的感知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的观察力。他热爱自然、歌唱自然,希望投身自然母亲的怀抱,并以此创作出了许多不朽的作品。因此,对济慈诗歌中自然观的研究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和社会意义。
斯多葛派的创始人芝诺认为:“人生的目的就在于与自然和谐相处”,人的“终极意义也许可以界定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生活,或者,换句话说,即我们人类和整个宇宙和谐统一的生活,所有的行为都不违背自然万物间的普遍法律”。[3]
利奥波德的大地伦理中指出:“要把人类在共同体中以征服者的面目出现的角色,变成这个共同体中平等的一员和公民。它暗含对每个成员的尊敬,也包括对这个共同体本身的尊敬”。[4]它把生态共同体的和谐、稳定和美丽作为价值判断的最高标准。
自然(nature)既指自然也指人的本性。浪漫主义诗歌中的自然观,是对自然与人的关系的理解和表述。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的生存又离不开自然界,自然界是人和所有生命共同的家园。人类始于自然,在自然中恢复人的本性,最终回归自然,与天地万物和谐共生,与自然融为一体。这即是济慈自然观的基本观点。
济慈不仅书写自然,并且身体力行的实践体验自然,自然是连接诗人丰富多彩内心世界与纷繁芜杂外部世界的桥梁。
济慈笔下的自然万物富有灵性,飞鸟虫鱼、各种动植物构成了理想中的和谐生态乐园。
《睡与诗》中,他写道“这里的小鸟们找到了合意的帐幔,/穿越花阴,轻快地拍动翅膀,/戏咬小小的酒盅花,又引吭歌唱。/让小鹿 我们匆匆离去后诞生的幼兽 在它的下面找到鲜草坪,上面有纯洁的花朵。”[5]小鸟尽情歌唱,幼兽欢娱,鲜花争相斗艳,让人顿觉惬意。又如《幻想》里,“云雀的争鸣”、“忙碌的山鸟”、“雏菊”、“金盏花”、“樱草花”、“野百合”、“风信子”“窥探的田鼠”、“饿瘦的蛇”、“雌鸟”、“蜜蜂”甚至“秋风”,这一系列自然意象无不昭示着自然界万物和谐共生的宜人景象,而这些又源于诗人亲见的自然景象,很多次他途经葱郁的丛林便驻足停留,忘情的欣赏自然美景。当读到这些诗时,读者非常自然的联想到诗人当时所见情景,仿佛身临其境欣赏风景画。
济慈用诗歌来表达他对自然的无限爱,这纯粹的爱让人感同身受。《秋颂》是济慈的代表作之一,诗人仅用短短的三节诗为我们描绘了一副宜人的秋色图,这首诗可以作为生态和谐的完美典范。诗的开端,诗人给我们展示了秋实图:“雾气洋溢,果实圆熟的秋,/你和成熟的太阳成为友伴;/你们密谋用累累的珠球/缀满茅屋檐下的葡萄藤蔓;/使屋前的老树背负着苹果,让熟味透进果实的心中,/使葫芦胀大,鼓起了榛子壳,/好塞进甜核;又为了蜜蜂/一次又一次开放过迟的花朵,/使它们以为日子将永远暖和,因为夏季早填满它们的粘巢。”[6]诗人用了一系列并列的名词词组,却丝毫不显凌乱,并未产生语言的暴力,有着与“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异曲同工之妙,这与诗人深厚的语言功底和敏锐的观察力分不开的。描述这些意象时,诗人仿佛一个总揽全局的摄影师,层层推进。先是远景,镜头逐渐拉近,聚焦到茅屋、藤蔓,后又悄悄放大,蜜蜂、花朵、蜂巢,诗人在悄无声息中把秋天独有的景象呈现于读者眼前。色彩上,这节诗明艳动人,诗人的厉害之处在于他没有运用一个表征色彩的词却不落痕迹的给每一样事物都涂上了色彩。事实上,济慈很善于通过大自然的颜色,尤其是绿色来表达自然中生命力的和谐与永恒:绿色是一种春意盎然、充满生命力的色彩,自然中的树荫、草地、草叶、草丛、田野都是自然界的。诗人多首诗歌中提及“绿色之邦”,它蕴含着无限生机,又给人以安宁、平和与慰藉,进而给人一种生生不息的永恒之感。
诗人在自然里徜徉,在自然中汲取养分,释放内心强烈的感情,渴望回归自然。他的诗仿佛一幅泼墨山水画,格调清新自然,别具一格。勃兰兑斯谈到济慈,如是说:“对于音乐,他有一对音乐家的耳朵;对于光和色彩的变化,他有一双画家的眼睛。而且,他长于描述一切不同种类的声音、气息、味道和触觉,在这方面,他拥有一个会使任何最伟大的诗人都感到嫉妒的丰富多彩的语言宝库。”[7]
济慈的自然观与前人不同,他认为人类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的完整性取决于人类的参与。自然有了人类的印记才更有意义,人类参与自然不是破坏自然,而是成为自然的一部分,使其更和谐。
自然是诗人抒情达意的场所,是诗人的精神家园,是沟通诗人内心与外界的桥梁。在自然中,诗人可以忘却人世间的一切烦忧。在一首题为《哦,孤独》的诗中,济慈表达了这样的情绪:“可是同纯洁的心灵亲切交往,听精妙思想形成的语言形象,是我心魂的乐事;而且我相信这几乎是人类能有的最高乐趣,当一双相投的心灵朝你奔去。”[8]由此可见,与自然共生辉,是诗人“心魂的乐事”,人与人心底的交流,探讨新思想新理论,是诗人所能相信的“人类能有的最高乐趣”,有了这些才不会感到孤独。
自然可以抚慰人的心灵,给人以智慧和灵感。《对于一个久居城市的人》里,诗人看到“天空明媚的面貌,对着蔚蓝的苍穹的微笑”,“低低发声祷告,多么怡情”。济慈生活在伦敦的泰晤士河下游,英国的气候加之工业废气,伦敦上空常年烟雾缭绕,生态环境恶劣,这对于身体欠佳的济慈雪上加霜。当离开城市,来到广阔的大自然,他“满意地”、“懒懒躺在一片青草的波浪里,读着温雅而忧郁的爱情小说,有什么能比这个更愉快”。想象这个画面都让人会心一笑,一副安宁祥和的乡间阅读画面清晰跃然眼前。对于一个久居城市的人而言,这样的画面弥足珍贵,恨不得永远停在这一刻。可是最终还得回到城市,于是“一面用耳朵听夜莺的歌唱,一面观看流云在空中灿烂的飘过,他会爱到白天这样的短暂”,继续回去呼吸辛辣呛鼻的烟雾,此处可见诗人热爱乡间田园生活,控诉城市生活的烟雾以及对城市生态环境污染。
自然中若少了人的参与将如枯叶凋零毫无生气。《阵阵寒风》里,诗人说“我一点都没感到寒意,因为我洋溢着友情的温暖,是在一间小村屋里”,诗人不在意阵阵寒风,不在意路途遥远,只为赴友人李·汉特之约在乡间村屋里共同探讨他们喜爱的诗人弥尔顿和彼特拉克,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在《秋颂》第二节里,诗人着重描写了人尤其是女性意象,如“割麦人”、“拾穗人”、“榨果人”,这些都具有女性特征,正是这些女性意象使得第二节给人宁静祥和之感,这些女性形象加强了人们与大地母亲的联系,再次印证人是自然的一部分。
诗人对变化的自然有着超人的敏锐触觉,1819年8月底,他在写给范妮的信中说:“连续两个月的好天气,与我而言,是莫大的幸福,鼻子不再冻的红红的了,也不会成天打着冷战,这样清新的空气里也宜人思考问题。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非常喜欢这里的天气。我把这样好的天气看承我能拥有的最好的福气。”[9]“好天气”、“最大的福气”赫然体现作者的生态观,只有天气好,空气不受污染,诗人才会感觉神清气爽,诗人才能走出去散步,这些其实都是体现着人类生存最基本的需求,也可以看出诗人基本的生态观。
相反,如果自然环境被破坏了,诗人将倍感痛苦。《罗宾汉》中他发出这样的抱怨:“他会发狂,会咒骂,因为他的橡树群/会被造船厂伐下作船身,/在大海的咸水里泡烂浸坏;/她会哭,因为野蜂不再/为她嗡嗡唱歌——真希奇!/不付现金就得不到蜂蜜!”“穿过荒原和长满苔藓的橡林/凭借伐木人单调的伐木声丁丁/数它悲哀的分秒。”[10]工业革命后,英国经济迅速发展,大量砍伐原始森林以满足市场需求。结果导致罗宾汉们失去家园,蜜蜂不再歌唱,再没有天然养料,蜂蜜要用现金去买,人们再也不能无偿的享用自然美食。对此,诗人感到痛心,表露了诗人强烈的生态忧患意识和生态责任感。
生态环境遭破坏后诗人的忧患意识在《夜莺颂》里得到淋漓尽致地展现。诗的一开头即是对比鲜明的“我”与“夜莺”,痛苦的基调贯穿全诗。“我的心头压着沉重的悲哀”,“你的快乐使我太欣喜”,现实世界的痛苦无处排解唯有饮鸩止渴,可即使“把满满的一杯麻醉剂仰首吞服”也无法治愈内心的痛苦,预示着现实与理想的矛盾已不可调和。醉后诗人“想起”“绿色之邦”、“花神、恋歌、阳光和舞蹈”,这些本该属于春天的万物为什么只能想起,不正昭示着现实中的缺失吗?当一切习以为常的东西逝去时方感珍惜,不难想见生态环境失衡已经到了何种地步。1816年是欧洲没有夏天的一年,整个欧洲经历空前严重的生态危机,自然环境的破坏,对人类产生报复性的影响。诗人写道“疲劳、热病和焦躁”,“在这里,青春苍白、消瘦、死亡”,“稍一思索就充满了/忧伤和灰眼的绝望”,“新生的爱情活不到明天就枯萎”。诗人身染疾病,大环境下饥寒流行,人们生活困苦不堪,正是人类肆意发展工业破坏环境导致的毁灭性的结果。新生的爱情无疾而终,对诗人又一重打击。
自然与人息息相关,人类对自然的肆意虐夺导致自然对人类的报复,人类自食恶果。所以济慈告诫人类必须遵循自然法则,在生态系统遭到破坏后,人们的出路在于勇敢面对:“愚蠢啊!能够承受一切赤裸裸的真理,/遇见环境的变化,而处之泰然,这才是最高的权威”。[10]自然万物有其规律,济慈肯定了自然界的内在规律,这也为济慈自然观之一。在《人的时令》一诗中,“四个季节循环称为一年”,人也有四个时令,“欢愉的春天”,夏季,“秋天有了恬静的港湾”,“苍白而丑陋的冬令”,如果没有这四季,“他就丧失了人的本性”。这里表现了济慈天人合一的自然观,人作为自然界的一部分,必然遵循一样的规律,生命周而复始循环反复,生生不息。
济慈借助于自身对自然敏锐细致的领悟和深深的爱,借助丰富的想象,诗中有画,自然万物在他的笔下灵动起来。一首首脍炙人口的诗歌寄予了诗人感悟自然并渴望回归自然的美好愿景,他的“美即是真,真即是美”的诗论贯穿始终。在生态危机日益严重的今天,重新阐释其诗作中的和谐的自然观,达到人与自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和谐统一的境界,对于人类的行动有着指导意义。
[1][3]王诺. 欧美生态文学[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2]Jonathan Bate.The Song of the Earth.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0.
[4]奥尔多·利奥波德. 沙乡年鉴[M]. 侯文蕙,译. 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
[5][8]屠岸. 济慈诗选[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
[6]济慈抒情诗精选集[M]. 穆旦,译. 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7.
[7]勃兰兑斯. 十九世纪文学主流[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9]济慈书信集[M]. 傅延修,译. 北京:东方出版社,2002.
[11]Jack Stillinger. John Keats: Complete Poems. Boston: 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