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雪梅
(中南民族大学 外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随着雷鸣般的隆隆声,这个如今连慢车也很少在此停靠的居伦火车站,驶来了一辆载着62岁亿万富婆克莱安的特快列车,这是女富翁阔别居伦——一个最贫穷落后、破败不堪的小城45年后的第一次返乡。全居伦城,从市长开始到各行各业的人们全都聚集在火车站,迎接这位拥有无数资产的女富翁。人们将居伦城复苏的唯一希望寄托于女富翁,因为该市的财政状况甚至不允许支付当天晚上市府大楼和教堂的照明费用了。市民伊尔是克莱安年轻时的恋人,市长认为克莱安会念及与伊尔的旧情,对居伦城施以援助,因此他将希望寄托在伊尔身上,还允诺他接自己的班。
克莱安在居伦城尚未准备好欢迎仪式时提前到达。克莱安以财大气粗、主宰一切的姿态来到居伦城。她所乘坐的快车本来并不会在居伦城停,是她拉了紧急煞车。原本“在这个国家是没有人拉紧急煞车的,哪怕是遇到紧急情况人家也不拉的。”而对于克莱安来说“拉紧急煞车是我的家常便饭。”随之克莱安与居伦城里的牧师、医生、运动员等展开对话。克莱安问牧师:“那些被判死刑的人您也去安慰吗?”当牧师说“在我们国家死刑已经废除了”之后,克莱安说道“那也许会重新实行嘛。”看到医生,克莱安直接问道:“您开死亡证明书?”“如果有人丧命的话。”“那将来您确诊为心肌梗塞好了。”见到健壮的体操运动员,她问“凭您的那一身力气,您掐死过谁吗?”克莱安就是这样到处开着“叫人浑身发凉”的所谓玩笑。此外克莱安带着无数的随从,随从不停地为其搬着数不清的行李,其中还有一口贵重的黑棺材。看到所有这一切后。教师对市长说:“我给居伦学生批改拉丁文和希腊文已经二十多年了,但直到一个钟头以前,市长先生,我才开始懂得什么叫恐惧。那个老太太穿着一身黑衫,下车时那模样真叫人不寒而栗。她令人想起希腊神话中那几个执掌命运的女神,她就像那个复仇之神。因此与其叫她克莱尔,不如叫她克罗托,就是那个编制生命之线的克罗托。”
前面的一切都为克莱安接下来对伊尔的审判做好了铺垫。克莱安要用十个亿的代价来买回公道,洗刷自己45年前所遭受的不公与耻辱。原来,伊尔当年为了娶一个有钱的女人,无情地抛弃了怀有他孩子的克莱安,并买通两个无赖作伪证,否认自己是孩子的父亲。迫使克莱安背负道德包袱,背井离乡,独自产子,最后沦为娼妓。“只要有谁把阿尔佛雷德·伊尔杀死,我就给居伦十个亿的钱。”这是克莱安对伊尔的道德审判。但是她把对伊尔的惩罚权交给居伦城的市民们,这也就置居伦城的市民们于道德审判者的席位。
居伦城的市长和所有市民们都无限期待克莱安的慷慨解囊。但是,当听到这位女富翁的条件是让他们杀死伊尔的时候,市长第一个站出来严词拒绝:“察哈纳西安夫人:我们还生活在欧洲,不是生活在洪荒年代。我现在以居伦城的名义拒绝接受您的捐献,以人性的名义拒绝接受捐献。我们宁可永远贫穷,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手上沾满血迹。”市长的话赢得了暴风雨般的掌声。居伦城的市长和市民们接受了道德审判者的身份,然而此刻他们的审判对象不是伊尔,而是女富翁克莱安。这是剧本的第一幕。
从第二幕开始,居伦城的面貌开始不断地发生变化。靠救济过日子的市民们赊来了新鞋子。一个个到伊尔的店里赊更好的牛奶、更好的面包、更好的香烟。全城的人都在赊欠。随着全城人生活水平的提高,伊尔的不安越来越重。他去找警察,看到警察局长的嘴巴里一颗新的金牙在闪闪发亮。他去找市长,发现市长抽的烟档次提高了,市长的领带是新的,鞋子是新的。市府办公室购进了新的设备,墙上甚至挂着新的市政府大楼的设计图。看到这些,伊尔知道人们已经将他判处死刑了。与此同时,他还看到警察、市长、牧师、画家等所有人手中拿着一把枪。伊尔知道,总有一个人会杀死他的。警察、市长等批评伊尔当年的道德问题,但并没有承认他们会接受克莱安的提议。人们赊欠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贵,伊尔的恐惧也无以复加的升级着。牧师终于承认了:“逃跑吧!我们是软弱的,不管我们是基督徒还是异教徒,我们都是软弱的。快逃吧!钟声正在居伦鸣叫,这是背叛的钟声啊。快逃吧!你不要留在这里,免得我们受诱惑。”当伊尔来到全新的火车站想要逃离的时候,全城人都来围住他。他们嘴里说让他走,可是却围着他一动不动。物质的丰富,经济的繁荣,无声无息的诱使所有的居伦人都变成了对伊尔道德的审判者。
第三幕,教师和医生主动来找克莱安谈伊尔的事情。
教师:我们来这儿是为伊尔先生的事情。
克莱安:哦,他已经死了吗?
教师:我们西方人毕竟有我们西方人的原则呀。
克莱安:那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呢?
教师:千不该万不该,我们居伦人已经置办了许多东西。
医生:数量还相当大呢。
克莱安:都是赊账的?
教师:毫无办法还账。
克莱安:原则都不顾了?
教师:我们毕竟都是人嘛。
医生:我们现在必须偿还我们的债务。
克莱安:你们知道该怎么办。
随后,教师说了很多美饰自己和医生的话。随后试图从经济利益出发,和克莱安谈一笔交易。即希望克莱安买下城里的各家工厂。而事实上所有的一切,小城的每条街道,每座房屋都已经统统归于克莱安的名下了。因此这笔交易没法谈了。克莱安毫不留情地否定和批判了他们的一切,他们的希望,甚至他们的人生。“条件得由我来决定,交易由我来拍板。”交易谈不成,他们又试图劝说克莱安发扬其“纯洁的人性”。“人性,先生们,这是为一个女百万富翁的钱袋而存在的。我正用我的金钱势力安排世界秩序。这个世界曾经把我变成一个娼妓,现在我要把整个世界变成一个妓院。……我要居伦城搞一起谋杀,要它拿一具尸体来换取全城的繁荣。……”克莱安直截了当、明明白白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她要报复的不仅仅是伊尔,而是全体居伦城的人。她要审判的不仅仅是伊尔,而是全体居伦城的人。她要居伦城审判的也不仅仅是伊尔,而是还有他们自己。
整个城市继续在赊账中繁荣起来。甚至伊尔家的店铺也换了新的招牌,新的闪闪发亮的柜台,新的钱箱,更高档的货品。伊尔太太谈论起克莱安也极其亲切:“小克莱安那些日子吃够了苦头,现在也该她想这个福了。”人们在交谈中指责伊尔昔日的不良行为,伊尔太太也跟着抱怨丈夫。
内心清醒的教师,为了缓减良心的不安,总是以酒买醉。他想在记者面前说出真相,却遭到了伊尔太太、伊尔的儿子、画家等所有人的阻拦。当他后来喊出“我要向世界舆论揭露!居伦人正在策划一件可怕的罪恶行动!”的时候,居伦人一起向他冲去。这是教师对居伦人的审判。这时,穿着一身破旧服装的伊尔也上前阻止了他。“我不想再抗争了。”“我已经明白了,我已经没有权利再说话了。”“毕竟都是我的罪过。”“是我使克拉拉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也使我自己落到这般田地,成了一个名誉扫地的穷店主。我有什么办法呢,居伦的老师?我能说我是个无罪的人吗?阉人、总管、棺材、十个亿,一切都是我自己惹出来的。我是毫无办法了,我也帮助不了你们。”至此,当伊尔认识到自己的罪过后,反而得到了内心的宁静。
最后的日子就要到了,市长给伊尔拿来一支枪,希望伊尔能够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然而遭到了伊尔的拒绝。“市长!几天来我经历的是地狱的生活。我看到你们一个个怎样只顾赊账,感觉到你们的福利每提高一层,我就向坟墓爬进一步。要是你们没有让我受到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情况就会完全不是这样,我们的谈话就可能不是以这种方式进行,我也许会接受你们送来的这支枪,就是说,我会成全你们的一切。但是情况并非如此,我不得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日夜和恐惧进行搏斗,单独一人,直到把它战胜。那是多么艰难的日子,现在总算过去了,往回走是不可能的。现在你们必须充当我的法官,无论怎样审判,我都服从你们的判决。对于我来说这就是公正,至于罪与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不得而知。愿上帝作证,你们公正地完成了你们的判决。你们可以杀死我了,我不抱怨,不抗议,不自卫,但想要我免掉你们的宣判,这我做不到。”与其说这是伊尔让居伦人作为道德的审判者来审判自己,不如说这是伊尔要通过居伦人对自己的审判而审判他们自己。
在最后的审判大会上,居伦人举着正义和良心的幌子,演了一出闹剧。一切正如克莱安刚到居伦城时暗示过或说明过的那样。牧师为伊尔祈祷,体操运动员结束伊尔的生命,医生做出心肌梗死的诊断。所有一切都在克莱安的掌控中。唯一可能出乎克莱安意料的是,伊尔拒绝牧师给自己祈祷,而是要他为居伦城祈祷。由此可见,伊尔成为了最终的道德审判者,被审判者变成了全居伦城的人。
女富翁克莱安用10个亿收买全居伦城的人谋杀伊尔。所谓的“公道”、“人性”不过是金钱这个基础之上的“上层建筑”而已,谁掌握了经济基础,谁就有决定“公道”、诠释“人性”的权力。被放置到审判台上的,不仅仅是当年犯错的伊尔,更是居伦城的全体居民。在这场审判中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审判者:克莱尔不过是她那几十个亿的财产的代言人,用马克思的话来说,是“资本的人格化”。然而,每一个觉醒的人又都可以成为审判者,当伊尔在第三幕里拒绝市长让他自杀的建议、拒绝牧师的祈祷而要牧师为居伦城祈祷时,他则是用自己的生命把全体居伦人送上审判台。
[1]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外国戏剧百年精华(下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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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熊美,严程莹.欧美当代名剧赏析[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