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志杰
(南开大学 社会工作与社会政策系,天津 300071)
随着人们对生物-社会-心理医学模式认识的不断提升、社会工作专业教育的恢复与快速发展、医患关系紧张导致医患纠纷频发以及社会福利体系的不断健全与完善、国家对医疗卫生事业的重视,医务社会工作逐渐成为我国理论界和实务界研究的热点。然而,研究我国医务社会工作早期发展的文献不多且涉及不深,大多只提及中国医务社会工作发端于北平协和医院(Peking Union Medical College Hospital)、艾达·普鲁伊特(Ida Pruitt,1888-1985)即浦爱德①国内文献亦有将其写成“蒲爱德”、“普艾达”、“浦爱达”、“艾达”、“艾达·普鲁伊特”、“艾达·普律特”和“普鲁伊特小姐”等。创建并领导了该院的社会服务部,而对医务社会工作发端的背景(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创立的经过)、浦爱德的医务社会工作理念、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的医务社工实践及其历史贡献以及中国早期医务社会工作的历史局限鲜有论及。本文拟对这些问题进行分析,以期对浦爱德及其领导下的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有一个较为全面的考察,并对中国医务社会工作的早期发展做简要介绍。
十六世纪,英国便有“施赈者”(Almoner)在医院里做救济贫病的工作,可以说医务社会工作和社会个案工作一样,起源于英国。②李增禄主编:《社会工作概论》,台湾巨流图书公司1989年版,第294页。在医务社会工作发展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事件是1905年美国麻省综合医院(Massachusetts General Hospital,MGH)出现了首位职业医务社会工作者,尔后医务社会工作开始在美国快速发展。1921年北平协和医学院(Peking Union Medical College,PUMC)附属医院(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正式成立,标志着医务社会工作在中国开始发展。
北平协和医学院是由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Rockefeller Foundation)捐资兴建的,于1921年正式建成。洛克菲勒基金会对北平协和医学院的建设标准深受亚伯拉罕·弗莱克斯纳(Abraham Flexner,1866-1959)1910年发表的《弗莱克斯纳报告》(Flexner Report)的影响,并以约翰斯·霍布金斯医学院(Johns Hopkins School of Medicine)作为建设蓝本。1893年面世的约翰斯·霍布金斯医学院是美国医学教育史上的典范,同时设有教学医院——约翰斯·霍布金斯医院(Johns Hopkins Hospital,JHH),将两者结合为一体。约翰斯·霍布金斯医院时任院长威廉·亨利·韦尔奇(William Henry Welch,1850-1934)和弗莱克斯纳都是洛克菲勒于1915年派出的第三次来中国的教育考察团成员,他们给协和医学教育设立了高标准,“目标是建立一个与欧洲、美洲同样好的医学院,具有优秀的教师队伍、装备精良的实验室、高水平的教学医院和护士学校。”③讴歌编著:《协和医事》,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版,第16页。设立于1889年的约翰斯·霍布金斯医院一开始并没有社会服务机构,后经威廉·奥斯勒(William Osler,1849-1919)④奥斯勒是一名内科医生,他较早地意识到了贫困区居民的个人因素对疾病的影响。他与韦尔奇、威廉·斯图尔特·霍尔斯特德(William Stewart Halsted,1952-1922)和霍华德·阿特伍德·凯利(Howard Atwood Kelly,1858-1943)为约翰斯·霍布金斯医院的创建做出了杰出贡献,被誉为约翰斯·霍布金斯医院“四巨头”(Big Four)。的努力,医务社会工作作为一个职业的重要性第一次获得了承认,在1907年设立了社会服务部。⑤JHH.Social Work History at Johns Hopkins Hospital,http://www.hopkinsmedicine.org/socialwork/medsurg/about/.
美国最早的专业医务社会工作并非出现在约翰斯·霍布金斯医院,而是麻省综合医院。麻省综合医院的内科医生理查德·克拉克·卡博特(Richard Clarke Cabot,1868-1939)受社会工作者研究儿童的家庭背景和社会状况并在此基础上提供帮助服务的启示,决定将社会工作者引入该院,和医生一起处理与病人医疗相关的社会问题。⑥Harriett M.Bartlett,“Ida M.Cannon:Pioneer in Medical Social Work”,Social Service Review,Vol.49,No.2,1975,PP.208-229.1905年10月,卡博特在门诊部雇佣护士加内特·伊莎贝尔·佩尔顿(Garnet Isabel Pelton)作为社会工作者,佩尔顿也因此成为有记录以来的第一位职业医务社会工作者,但她因在工作中不幸感染肺结核,工作6个月后不得不离职。在佩尔顿之后,先后聘任了几位短期的社会工作者,1907年 10月,艾达·莫德·坎农(Ida Maud Cannon,1877-1960)完成社会工作的学习后加入了卡博特的医务社会工作团队,并于1908年4月被任命为负责人(head worker)。①Harriett M.Bartlett,“Ida M.Cannon:Pioneer in Medical Social Work”,Social Service Review,Vol.49,No.2,1975,PP.208-229.
坎农出生于密尔沃基(Milwaukee),高中毕业后学习护理并成为一名护士。从事护士工作两年之后,坎农进入明尼苏达大学(University of Minnesota)学习社会学和心理学课程(1900-1901年),期间芝加哥“霍尔馆”(Hull House)创办者劳拉·珍妮·亚当斯(Laura Jane Addams,1860-1935)一场关于贫民窟儿童恶劣的健康状况的讲座深深影响了她。1903-1906年,坎农成为圣保罗联合慈善机构(St.Paul Associated Charities)的上门护士(visiting nurse)。上门护士的工作经历进一步加深了坎农对贫困、职业和疾病之间关系的认识,同时也让她明白了仅靠护理技能无法满足病人及其家庭的心理需求。为此,1906年坎农进入波士顿社会工作学校(Boston School for Social Work),即现在的西蒙斯学院(Simmons College)学习社会工作。1914年,麻省综合医院管理当局任命坎农为社会服务负责人,直到1919年管理当局才最终设立社会服务部作为机构的组成部分,并且承担医务社会工作所需经费。②麻省综合医院管理当局一开始并不同意雇佣社会工作者,因此在1919年以前开展医务社会工作所需的经费(包括人员工资)是卡博特通过其他途径筹集的。由医生、护士、教师和志愿者组成的麻省综合医院社会服务部在坎农的领导下,开展了卓有成效的工作。从第一个社会工作者出现在麻省综合医院开始,美国的医务社会工作快速发展,1913年有100所医院配备了社会工作者,到1923年,有400所医院开始雇佣社会工作者。③[美]洛伊斯·A·考尔斯(Lois A.Fort Cowles)著:《医疗社会工作:保健的视角》(第二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5页。
洛克菲勒基金会高标准建设北平协和医学院的决定和麻省综合医院推动下医务社会工作在美国医院中的快速发展对北平协和医学院及其附属医院社会服务的开展产生了重要影响。但宗教因素也让洛克菲勒基金会内部在医务社会工作机构设置及人员选聘的问题上出现过分歧。
北平协和医学院是在伦敦传道会(London Missionary Society)所属协和医学堂基础上筹建,一开始便有着基督教的血统。事实上洛克菲勒基金会从一开始对它计划在华捐资新建的医学院校的定位即是一所基督教跨教派(nondenominational)大学。小洛克菲勒(John Davison Rockefeller,Jr.,1874-1960)本人亦是一名虔诚的浸信会教徒,他希望协和医学院同时也能够在传教方面做出贡献。协和医学院1917年成立了宗教和社会工作部(Department of Religious and Social Work),职责是管理机构的宗教生活。关于社会工作者的选聘,该部时任主任飞利浦·斯沃茨(Philip Swartz)固执地认为协和医学院的社会工作者主要是专业人士,但同时在科学、高效工作的过程中也应该认识到自己是传教士的另一重身份。小洛克菲勒和斯沃茨关于专业性和宗教性相结合的主张,在清末民初基督教在华开展卫生事业的过程中相当流行④田涛:《清末民初在华基督教医疗卫生事业及其专业化》,《近代历史研究》1995年第5期。,但专业性和宗教性的分离是必然趋势。
基督教服务理想确实是医务社会工作的基础之一,但它应该有自己的专业性。坎农在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在她的领域里极力捍卫医务社会工作的专业性。后来也正是坎农捍卫了北平协和医院医务社会工作的专业地位,认为应从宗教和社会服务部独立出来,洛克菲勒基金会的管理者们最后也都反对斯沃茨的主张。⑤Marjorie King:Missionary Mother and Radical Daughter:Anna and Ida Pruitt,Temple University,1985,P.255.因此,北平协和医院1921年成立的是一个完全独立的社会服务部。
浦爱德是美南浸信会传教士西塞罗·华盛顿·普鲁伊特(Cicero Washington Pruitt,浦其维,1857-1946)和安娜·斯沃德·普鲁伊特(Anna Seward Pruitt,浦安娜,1862-1948)的长女,1888 年出生于我国山东登州(今蓬莱市),在黄县(今龙口市)度过其童年的大部分时光。浦爱德于1906-1909年就读于美国佐治亚的考克斯学院(Cox College),主修文学;1909-1910年就读于哥伦比亚大学教育研究生院(Columbia University Graduate School of Education),主修十九世纪文学,并学习了慈善课程。浦爱德于1910-1911年在纽约多布斯费里(Dobbs Ferry)的一所孤儿院 (St.Christopher’s Orphanage)教书,1912年重返中国后执教于美南浸信会创办的烟台卫灵女校(Wai Ling School for Girls),并出任该校第三任校长。1918年,浦爱德再次返回美国,在费城照顾两个上学的弟弟①1897年出生的Robert Pruitt(10岁时因意外事故失明)和1902年出生的Dudley McConnell Pruitt。的同时从事社会工作。这份工作是浦安娜供职于费城社会慈善组织(PhiladelphiaSocietyof Organizing Charity)友人的帮助下获得的,浦爱德从事了大约1年。
浦爱德在1919年春获悉洛克菲勒基金会正在招聘北平协和医院社会工作者后,便提交了应聘申请。浦爱德既懂得汉语,又从事过社会工作实务,本该是非常合适的人选,但洛克菲勒基金会并没有通过对她的聘任,认为她并没有接受过正规的社会工作训练且缺乏医务社会工作经验。当年10月得知洛克菲勒基金会仍没有寻找到更合适的人选时,浦爱德再次提交了应聘申请。1920年2月,北平协和医学院首任院长富兰克林·钱伯斯·麦克林(Franklin Chambers McLean,1888-1968)亲自批准了对浦爱德的聘任。浦爱德得以获聘的另一个关键因素是麦克林注意到了她曾经的教会教师的工作经历和美南浸信会传教士女儿的家庭身世。鉴于在医务社会工作方面的不足,获聘后的浦爱德被洛克菲勒基金会派往麻省综合医院在坎农的指导下进行为期1年的学习。1921年5月浦爱德来到北平,着手招募社会服务部的社工人员,开始了她的医务社会工作职业生涯,成为中国医务社会工作的先驱者。
在麻省综合医院的学习经历,对浦爱德医务社会工作理念的塑造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浦爱德吸收了坎农的一些观点,如环境重塑人并使人社会化的重要性,强调人的个性会随疾病或健康状态的社会因素改变,仔细研究人的本能对环境的微妙反应,研究方法首选个案研究。此外,她似乎还学会了坎农的采访技巧,采用间接的方法最大程度了解焦虑和困难的潜在因素。她后来对她的学生复述坎农的原则,即优先考虑病人自身计划,以获得他们的合作,对主治医生所开处方进行必要的修改。②Marjorie King:Missionary Mother and Radical Daughter:Anna and Ida Pruitt,Temple University,1985,PP.259-260.同时,浦爱德并没有照搬照抄坎农的观点,而是根据自己对中国传统社会结构的理解,加入了中国本土元素,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理念。
浦爱德主张以个案工作作为医务社会工作的基本工作方法。她的个案工作方法由简练的两个步骤组成,第一步是通过调查病人个人、家庭和社区以掌握其基本情况;第二步是为病人寻找恰当的资源。③Marjorie King:Missionary Mother and Radical Daughter:Anna and Ida Pruitt,Temple University,1985,P.272.在第一个步骤中,浦爱德重点强调“熟悉你的病人”(“know your patients”)④Marjorie King:Missionary Mother and Radical Daughter:Anna and Ida Pruitt,Temple University,1985,P.276.。她认为每一个细节对病人社会问题的解决都可能是关键性的,因此社工人员应尽可能地倾听、记录病人对自己和世俗的看法,从中发现病人的担忧和观念误区,从而深刻洞察实际情况。在第二个步骤中,浦爱德指出为病人制定的计划必须符合病人的实际情况,否则病人将无法执行,因而也就无法获得预期效果。
当时的中国社会正处于大动荡之中,社会组织不多,病人可以利用的社会资源不足,需要更多地倚仗传统资源。浦爱德在儿童时代就注意到了中国人在其传统社会所蕴藏的社会支持资源,比如父亲的汉语老师和传教事务上的伙伴朱先生从来不觉得他弟弟聪明或有什么才能,只是因为作为兄长或家中能赚钱的人,他有责任为弟弟娶媳妇,因此他后来为弟弟娶了个寡妇做媳妇。①[美]艾达·普鲁伊特著:《在中国的童年》,载[美]安娜·普鲁伊特,艾达·普鲁伊特《美国母女中国情》,中国文史出版社2011年版,第231页。“从家庭到远房的亲戚都在分担着大大小小的责任。家庭朋友,中年男子,村子或街道中年龄较大的人,雇主,每个人都具有他们所意识到的责任,只是有的大一些,有的小一些而已。”②[美]蒲爱德著,唐佳其译,刘继同审校:《医务社会工作者:工作与专业训练》,《医药世界》2007年第7期。因此,她认为社会服务部及其社工人员在很多时候只需要做好病人家庭成员之间、家庭和宗族之间、家庭和债务人或债权人之间的中介人(mediator)的角色,充分挖掘病人能够利用的传统资源。当然,浦爱德也乐意尽可能地利用洛克菲勒基金会提供的资源来帮助病人,如免费的食物、免费的住院治疗,并创办了一些社会机构以更好地为病人提供服务解决病人的社会问题。她也发现直接给予经济援助的效果并不是最理想,认为“甚至经济上的暂时性的救助都是不必要的,但精神上或情感上的救助是非常必要的。”③[美]蒲爱德著,唐佳其译,刘继同审校:《医务社会工作者:工作与专业训练》,《医药世界》2007年第7期。
此外,对于社会工作的作用,浦爱德认为是“帮助更多的人回到社会的水平线上方”:社会工作者的服务职责就是帮助处于水平线之下而且没有资源可以利用,或者其本人或其家庭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利用的资源,或者是其处于一种自己无法利用资源的状态之中的人回到社会的水平线上方。④[美]蒲爱德著,唐佳其译,刘继同审校:《医务社会工作者:工作与专业训练》,《医药世界》2007年第7期。浦爱德的这种观点和坎农的主张极其相似,坎农强烈倡导麻省综合医院应更多地接收内城区患者,而不是将医院的全部资源投入治疗郊区的富人,这些富人在其他的医疗机构也能得到治疗。⑤MGH.Social Work History,http://www.mghpcs.org/socialservice/History.asp.
当时的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是一个直属院长办公室管辖的事务部门,与医院中的其他职能部门以及接受医院和医学院双重领导的业务科室是平行的。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在成立之时只有2位工作人员,但随后发展成为了相当完整和成熟的机构。根据浦爱德当年的描述⑥[美]蒲爱德著,唐佳其译,刘继同审校:《医务社会工作者:工作与专业训练》,《医药世界》2007年第7期。,社会服务部原社工人员张中堂、吴桢的回忆⑦张中堂:《社会服务部二十年》,载政协北京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话说老协和》,中国文史出版社1987年版,第360-373页。⑧吴桢:《我在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载政协北京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话说老协和》,中国文史出版社1987年版,第374-380页。以及宋思明、邹玉阶合著的《医院社会工作》能大致反映出当年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的运行概貌:
在内部岗位及机构设置方面,按职称等级,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设有主任、副主任、监督员、高级社工人员、初级社工人员和学员等岗位,且各岗位有明确的职责:主任管理全部的工作及编制任务;副主任协助主任办理行政事务,并帮助解决病人的问题;监督员辅导初级社工人员的工作;高级社工人员可以在一科及病房独立工作;初级社工人员在工作有问题时请示监督员;学员在监督员指导下学习。在社会服务部鼎盛时期,各科门诊、病房都派有1-2名社工,全院共有社工30位左右。同时,社会服务部还有英文秘书1人、打字员2人、中文书写员1人、办事员2人、工友1人、洋车夫1人和俄语翻译1人,另设有职工社会服务部、怀幼会、调养院和救济部等附属机构。
在工作内容方面,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主要负责三方面的工作。一是承接就诊病人的咨询及分科。这主要针对门诊病人,帮助病人熟悉医院的建筑布局、科室分布,对病人进行分科。二是开展对就诊病人的个案调查。起初主要是对医生转介的病人进行个案调查,后来变被动接案为主动出击,社工人员深入病房及门诊开展随访。随访的过程中,社工人员将填写《病人社会历史记录表》,附在病人病历后面,供医生的诊断及医嘱参考。①这些对病人社会背景资料的详实记录,还使日后被誉为“协和三宝”之一的协和病历更加完整,而且这些个案记录对现在研究二十世纪早期的中国社会也有重要史料价值。通过访问获得病人的足够信息,同时也便于医院、医生与其保持沟通,尤为重要的是可以及时甄选出因经济或其他原因无法执行医生为其制定的治疗、康复方案的病人,并在出院之前尽力为其做好必要的安排。这些安排包括向院方申请费用减免,通过社会以及病人家庭、所在社区为病人寻求帮助与可利用的资源。三是协助医生对出院病患进行定期随访(信访或家访)以掌握他们的愈后情况,在需要的时候按医生的要求请治愈病人返院做教学示范,也可为科研工作提供需要的资料。同时也承担一些其他事务,如帮助医院寻找供血者。
在业务学习方面,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要求社工人员同时具备社会学、医学、心理学等方面的知识。每周固定时间召开部门例会,或是在主任的主持下讨论问题,相互交流经验,或是请各科医生讲解医学知识,或请社会学教授讲解社会学理论,浦爱德也会利用这个时间讲授社会服务理论。同时,社会服务部也会安排社工人员定期旁听生理学、解剖学等医学院的基础课,选派业务骨干外出学习,如曾在1925年派遣于汝麒、周励秋赴美进修个案工作。
在晋升机制及待遇方面,初入职人员定为学员,经过一定时期的实习后可定为初级社会工作人员,其中社会学系毕业生定为初级社工人员的时间要短一些,大概三个月即可。如张中堂就读于燕京大学社会学系四年级时就在社会服务部实习(学员),因此,毕业后正式参加工作时直接定级为初级社工人员,2年后晋升为高级社工人员,又过2年晋升为监察员。社工人员一年一聘,视工作成绩给予提薪、停聘或解聘。社工人员每年休假4个周,办事员每年休假2个周。在社会服务部成立之初,社工人员在医院的地位与医生相比是悬殊的,随着社工人员学历水平与业务水平的提升,以及浦爱德的努力争取,社工人员待遇逐渐提高。社工人员后来有相当于医生或其他生化、心理学专家等的地位,医院规定可以享受穿白大褂(后为和医生相区别,在白大褂左方小口袋上绣有“social service”的首字母“S.S.”)、在医生食堂用饭、用午茶、有病可住头等病房等与医生同样的待遇。
医务社会工作是一个全新的领域,与坎农当初在麻省综合医院社会服务部面临的情形相似,浦爱德当时也没有现成的社工人员可用,发现仅有的经过训练的社会工作者是基督教女青年会(Young Women’s Association,YWCA)的几个秘书人员,接受是的团体工作训练而非她要在北平协和医院开始开展的个案工作。②Marjorie King:Missionary Mother and Radical Daughter:Anna and Ida Pruitt,Temple University,1985,P.265.
因此,浦爱德及其领导的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只能自己培训所需的医务社工人员。当时的培训使用的是“师傅带徒弟制度”,花三年的时间将经过挑选的人员(大学毕业生是首选)训练成独立的医务社工人员。根据浦爱德当时的描述,这种培训方式下学生到第二年能在督导下常规工作,第三年独立工作,到第三年结束时能制定和实施新的服务项目。后来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形成了一个固定的培训计划,给每位学生分配少量的个案工作量,而且与高年资的督导员一起工作,并在各部门和各小组之中安排一些会议和一定数量的讲座。③[美]蒲爱德著,唐佳其译,刘继同审校:《医务社会工作者:工作与专业训练》,《医药世界》2007年第7期。
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还承担了为其他机构培训医务社工人员任务。培训方式有两种,其一是派出该部经验丰富的社工人员前往相关机构主持、指导医务社会工作,其二是接受相关机构的社工人员前来该部实习。从宋思明、邹玉阶合著的《医院社会工作》绪论中的描述可知,这样的培训方式取得很好的效果:“经蒲女士惨淡经营,该部工作之重要性,不数年即为全国各医院所认识,皆纷纷要求该部派人前往主持工作。即其他有关社会服务机构,亦请求派人指导。因于一九二九年北平有家庭福利会及节制生育所两机构之成立,皆聘该部督导员前往主持。一九三〇年济南齐鲁医院,一九三一年南京鼓楼医院、上海红十字会医院,先后成立医院社会服务部,皆向北平协和医院聘请该部督导员予以指导。此外重庆仁济医院与上海仁济医院,亦先后派员至协和实习,期满后回院任社会服务部主任职。最后南京中央医院亦经该部接洽,派人成立社会服务部,因‘七七’事变突起,事遂搁置。”①宋思明、邹玉阶著:《医院社会工作》,上海中华书局1946年版,第9-10页。
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还与设有社会学系的高校合作培养医务社工人员,一方面派出该部人员参与高校社会学、社会服务(即社会工作)专业的教学,另一方面作为高校的实习单位,接受其所派遣的学生前来实习。据吴桢回忆当时“浦爱德女士就在燕京大学教授个案工作;又和北京清华大学、福州协和大学、南京金陵女大、广州中山大学、上海沪江大学挂钩,培训了数十名至数百名的专业人员。”②吴桢:《漫谈个案工作和个案分析》,《江苏社联通讯》1983年第3期。
当时的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是我国医务社会工作实务人员的培训基地,培训一批实践能力较强的医务社工人员,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医疗机构及其他相关机构医务社工人员奇缺的问题。同时,该部还输送了我国第一批医务社会工作教研人员,如宋思明、邹玉阶、吴桢、周励秋、高君哲、朱宣慈等。他们曾经是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优秀医务社会工作者,后来陆续走上了医务社会工作教学和(或)研究岗位,为我国医务社会工作、社会工作和社会学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宋思明与邹玉阶在我国医务社会工作发展史上最大的贡献在于他们合著了《医院社会工作》。当时医院社会工作 “在我国虽有二十余年之历史,尚无认可专门书籍论及此种工作之方法与步骤”③宋思明、邹玉阶著:《医院社会工作》,上海中华书局1946年版,第3页。,宋、邹二人应国民政府社会服务部之约编写了该书,由中华书局于1944年3月在重庆初版,后于1946年8月在上海再版。《医院社会工作》是我国迄今为止有据可考的第一部医务社会工作著作(教材)④医院社会工作是医务社会工作的发展阶段之一,医务社会工作的发展阶段的划分可参见刘继同主编:《医务社会工作导论》,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59页;或刘继同:《改革开放30年以来中国医务社会工作的历史回顾、现状与前瞻》,《社会工作》2012年第1期。,宋、邹二人结合在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的工作经历及心得体会,在书中阐述了医院社会工作的意义、功能、起源及在我国的发展情况,医院社会工作的机构设置及对外联系,重点讲解了医院社会工作的内容、步骤与服务守则。此外,结合脑系精神科的社会工作经验,宋思明在同一时期还独著了《精神病之社会的因素与防治》(又名《精神病院社会工作》),亦是我国精神病社会工作的开山之作。
吴桢1941年离开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之后先后在社会学院社会学系、华西协和大学社会学系、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社会学系、金陵大学社会福利行政系任教,曾于1946年赴美考察社会工作。吴桢在工作之余,翻译和介绍了一些国外医务社会工作、社会工作相关的著作和研究进展。《病人也是人》是吴桢对乔治·坎比·罗宾逊(George Canby Robinson)1939 年 出 版 的 The Patientasa Person一书的内容介绍和评述;“鉴于加强心理卫生工作,与健全人类行为,增进社会福利有深切关系”⑤吴桢译:《心理卫生十二讲》,家杂志社1948年版,序。,吴桢翻译了美国心理卫生专家乔治·海因里希斯·普莱斯顿(George Heinrichs Preston)的《心理卫生十二讲》(The Substance of Mental Health)。在《社会工作是一种社会制度抑社会运动》一文中,吴桢述及了社会工作中国化的问题,认为中国当时的社会工作不能像美国那样建设成为一种社会制度,重中之重是唤起全社会对社会福利事业的重视,解决战争(抗日战争)导致的严重的民生问题,故而中国的社会工作暂时不能走专业化,而应该发展为一种全社会广泛参与的社会运动。①吴桢:《社会工作是一种社会制度抑社会运动》,《社会建设》1948年第复5期。1979年社会学和社会工作专业恢复后,吴桢仍旧坚守在社会学、社会工作教学科研一线,曾担任江苏社会学会会长、中国社会学会顾问,为社会学和社会工作的重建做出了重要贡献。
较为活跃的还有高君哲、周励秋和朱宣慈。高君哲曾在东吴大学社会学系、燕京大学社会学系、金陵女子大学社会学系讲授社会服务概论等课程,著有《社会学的生物学派》(论文,1930),与李安宅等编写《袖珍社会学辞汇》(工具书,1931)。周励秋先后两度赴美国芝加哥大学进修,曾担任金陵大学、南京师范大学、燕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西南民族学院等院校社会学系教授,讲授社会调查、社会工作与服务、心理学等课程。朱宣慈抗战期间在成都金陵大学任职,抗战胜利后曾在燕京大学社会学系任教。
传教士子女特殊生长环境使他们置身于一个跨文化的立场上,再加上父辈那种理想主义追求的影响,他们的心性更加倾向于关心社会、富于忍耐,对于地位和财产不感兴趣,而这种倾向使他们中的许多人成年后能够为促进中西交流,推进中国社会的进步不遗余力地努力工作②盛利:《中西之间——浦爱德研究》,载章开沅,马敏主编《基督教与中国文化丛刊》第6辑,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181页。,这在浦爱德身上得到了更充分的体现。不同于一般传教士子女六七岁即回国接受教育,浦爱德直到1906年才返回美国接受大学教育,因此她对中国社会的接触时间更长、了解程度更深。透过浦爱德回忆她12岁以前生活所著的《在中国的童年》(A China Childhood,1975)可以发现,父亲、前后两任“大大”(amah)、朱先生、玩伴以及平日的见闻使浦爱德对中国社会有较为全面的理解,对中国民众疾苦有较为真实的感受。“母国”(中国)和“父国”(美国)两种文化在浦爱德身上交汇是她获得洛克菲勒基金会青睐的重要原因,也是她能够结合中国传统社会制度对医务社会工作在中国的开展进行本土化探索的前提条件。浦爱德与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对医务社会工作中国化的尝试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尊重中国传统社会制度,在西方专业理论与中国本土文化之间寻求平衡点。如在处理女病人疾病背后的婚姻家庭问题时,浦爱德主张病人通过寻找工作,或迁出原来的家庭环境的方式来解决。③如浦爱德在《医务社会工作者:工作与专业训练》中记录的案例:一位患有上腹疼痛的女病人前来门诊就诊数周仍查不出病因,经检查排除了胃溃疡或其他器官性疾病的可能性,最终发现是她所在的专制、封建的家庭环境致使其心情长期抑郁所致。受西方第一次妇女运动的影响,传教士、基督教徒及其他激进人士在中国极力倡导婚姻自由、男女平等、一夫一妻,但浦爱德清楚地看到了女性主义与中国传统婚姻家庭制度之间的张力,她反对直接通过离婚的方式来摆脱专制家长和其他家庭成员对案主(即女病人)的压迫,因为在已有的社会制度体系中,离婚虽可能解决案主的问题,但也可能对其他家庭成员造成伤害,甚至使包括案主在内的所有家庭成员都受到伤害。因此,在中国社会宏观层面未发生变革的情况下,对中国传统社会制度直接进行西方式微观层面的干预往往无法解决问题,反而导致更多的问题。又如,浦爱德明白中国普通民众并不乐意和“洋鬼子”直接交往,也清楚普通民众在和接受过高等教育的“高材生”(中国籍社工人员)接触时的不安心理,因此她更喜欢让黄包车夫(cooly)来做医院和病人之间的联系工作,这样也提高了病人返院复查的比例。
二是立足中国社会现实状况,努力为病人寻求救助资源以解决其现实需要。浦爱德儿童时代就曾亲眼目睹黄河泛滥导致百姓被淹死、房屋被毁损、良田被吞没、难民居无定所、食不果腹而不得不迁徙他乡,甚至卖孩子卖妻子的景象,内心被“中国式的悲哀”①[美]艾达·普鲁伊特著:《在中国的童年》,载[美]安娜·普鲁伊特、艾达·普鲁伊特《美国母女中国情》,中国文史出版社2011年版,第261-262页。深深地刺痛。新中国成立之前的二十世纪上半叶,中国社会动荡不安,战乱不断,传染病横行,同时随着封建经济的瓦解,大量农民不得不离开土地涌入城市艰难谋生。浦爱德领导下的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特别注重对贫弱病人的救助,将大量精力用于为病人寻找资金支持、开设并维持一些救助机构,故而被贫穷病人形象地称之为“帮穷部”。如考虑到部分病人出院后需要休养,但或因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或因居所距离医院太远、或因居所环境不适宜病人修养,社会服务部附设了调养院,低费或免费向有需要的病人开放。
同时,浦爱德及其领导下的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甚至在积极承担一些社会责任。如社会服务部附设的怀幼会除收养父亲或母亲在该院病逝的婴儿外,还收容其他社会弃婴,安排这些婴儿的保养、寄养事宜。社会服务部在七七卢沟桥事变后,为救助前线负伤抗日官兵和其他难民还专门附设了救济部,承担北平红十字会医院(伤兵医院)的经费筹措和管理工作。浦爱德派副主任于汝麒和社工人员吴桢全职参与北平红十字会医院创建,该院还在遣送和安置伤员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吴桢事后回忆“浦爱德对伤兵医院最关心,出力最多,影响最大。她以社会服务部所拥有的人、财、物,给予伤员种种便利,成为伤兵医院的可靠后盾”。②吴桢:《记北平红十字会医院——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在抗日战争中》,载政协北京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文史资料选编》第39辑,北京出版社1990年版,第112-122页。这样的工作安排对当时中国的社会现实而言是需要的,但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医务社会工作专业的稀释,引起了北平协和医学院管理当局对浦爱德不满进而影响了对其的聘任。③洛克菲勒基金会和北平协和医学院对管理人员的常规聘任周期是4年,浦爱德除1921-1925年和1931-1935年获得了4年的聘期外,1925-1927年、1927-1929年、1929-1931年、1935-1937年和1937-1939年都是2年的聘期。导致浦爱德大部分聘期都是非常规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管理当局对浦爱德要求尽可能向贫穷患者提供经济援助的行为不满是原因之一。可参阅Marjorie King:Missionary Mother and Radical Daughter:Anna and Ida Pruitt,Temple University,1985. 以 及[日]山口守著:《两个祖国 两种文明——艾达·普鲁伊特的经历》,载[美]安娜·普鲁伊特、艾达·普鲁伊特:《美国母女中国情》,中国文史出版社2011年版,第1-23页。
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的发展仅仅是一个独特的相对成功的个案,对中国早期医务社会工作的辐射效应和示范效果并没有麻省综合医院社会服务部在美国显著。在卡博特和坎农的积极宣传和广泛呼吁之下,美国于1918年成了美国医院社会工作者协会(American Association of Hospital Social Workers)④该协会在1955年与美国社会工作者协会(American Association of Social Workers)等其他六个专业团体合并,成立了全美社会工作者协会(National Association of Social Workers)。,并在1919-1933年间编辑出版了《医院社会服务》(Hospital Social Service)杂志。1920年美国医院协会(American Hospital Association)资助开展了全美医务社会服务调查,并成立医务社会工作者培训委员会(Committee on Training for Hospital Social Worker)。这两个专业团体组织的成立对促进美国医务社会工作专业化、职业化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当时的美国医务社会工作业已开始在参与结核病防治等公共卫生行动,医务社会工作者与医生、护士、营养师等共同组成治疗团队,在医学生、护士生的教育中增添医务社会工作课程,医务社会工作者在参与疾病产生的社会因素研究等方面进行了大胆的探索与实践。我国医务社会工作与同时期美国医务社会工作相比,无论是在专业化还是职业化方面都存在显著不足。
欧内斯特·格林伍德(Ernest Greenwood,1884-1955)认为专业必须具备系统的理论(systematic theory)、权威地位(authority)、社群认可(community sanction)、伦理守则(ethical codes)以及专业文化(a culture)五个特征①Ernest Greenwood,“Attributes of a Profession”,Social Work,Vol.2,No.2,1957,PP.45-55.,孙志丽按此标准研究得出民国时期专业社会工作确切地说是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后期才得以形成。②孙志丽:《民国时期专业社会工作的发展研究》,华东理工大学2011年博士论文,第55页。事实也是如此,直到 1946年在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社会工作组的支持与帮助下,金陵大学才培养了十余名社会工作研究生,又于1948年单独成立了社会福利行政系,招收社会工作本科生,成为中国唯一的独立的社会工作系。③吴桢:《试论社会工作的职业化专业化》,载亚洲及太平洋地区社会工作教育协会,中国北京大学社会学系《现状 挑战 前景——亚太地区社会工作教育研讨会论文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71-76。因此,当时的社会工作教育发展滞后,更谈不上培养专门医务社会工作人才。医务社会工作教育的缺失在根源上导致了医务社会工作的非专业性。
二十世纪上半叶的中国处于内忧外患的动荡之中,贫穷和失业成为当时最主要的社会问题,而当时社会服务组织严重不足且组织资源的能力有限,医院社会服务部及医务社会工作者不得不直接地大量地参与解决病人的社会性问题,严重稀释了专业性。以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为例,吴桢之兄、北平社会调查所研究人员吴铎分析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1921年至1927年3月所有3158个个案中的2330个后发现,社会服务部所实施社会治疗中,纯粹的社会治疗如为病人介绍工作、遣送病人回家等次数较多,占次数之69.1%,关于医药的社会治疗如督查受治疗的病人、向医生提供特殊诊断的材料等占30.9%。④吴铎:《北平协医社会事业部个案底分析(1921-1927)》,《社会科学杂志》1931年第1-4期。如前述,北平协和医学院社会服务部甚至还承担一些社会责任。因此,在某种程度上说,迫于当时的社会环境,我国医务社会工作早期发展阶段穷于应付病人的纯粹的社会问题,消耗了大部分的人力和物力,限制了专业性的发挥。医务社会工作相比一般社会工作对专业性的要求要高,从长远来看,不适宜“社会运动”⑤吴桢:《社会工作是一种社会制度抑社会运动》,《社会建设》1948年第复5期。的方式来开展。
医务社会工作并不为当时的人们所熟知,医务社会工作者往往认为是非专门职业(nonprofessional),许多医疗机构甚至认为护士稍加训练便能从事医务社会工作。加之当时中国医疗水平落后,医疗机构数量有限,设立专门机构聘请医务社会工作者开展医务社会工作的医院少之又少,使得医务社会工作者职业化之路异常艰辛。吴桢在当时参加西风社“我的职业生活征文”的《社会工作员》一文中写道:“说来可怜,在这些极少数每年所能生产出来的社会工作员中,多不为社会所注意,致使他们逼着走入别的途径中了。至于真能学成致用,不知寥寥到什么程度。就以医务的社会工作一项而论,中国也只有北平协和医院、上海红十字会医院、济南齐鲁医院,还有四川广济医院等少数的医院中,有社会服务部(social service department)的设施。这几个医院中,除协医的社会服务部的规模较大外,其他几个都因经济以及其他的限制,发扬光大的希望也很渺茫。”⑥吴桢:《社会工作员》,载西风社编辑部编《空游》,西风社1946年版,第19-25页。
有必要专门指出的是,在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进入鼎盛时期,各大医院纷纷效仿之时,日本侵华战争全面爆发,医院或停办或内迁,医务社会工作者除少部分继续坚持从事医务社会工作或转入社会学、社会工作教学领域外,大部分改行从事其他职业,专业人才流失严重,这对刚刚起步的中国医务社会工作而言损失无疑是惨重的。因此,甚至有学者认为“如果不是中日战争,大陆各省的医院相信必定都会逐步设立此一医事机构中重要的一环。”①马肇选:《望明思故集》第二册,台湾台中县中医拓展基金筹备处2004年版,第132页。
洛克菲勒基金会创建北平协和医学院,在中国推行西医教育的过程中,当时极为新兴的医务社会工作由美国传入了中国。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的创建及其医务社会工作实务的开展离不开洛克菲勒基金会与北平协和医学院当局的支持,但浦爱德无疑发挥了关键性作用。一方面,在中国的成长经历使浦爱德具有语言优势,在美国的学习经历、社会工作经历,尤其是在麻省综合医院医务社会工作学习经历,使她具备了在中国进行医务社会工作实践的基本资质;另一方面,在中国的成长经历带给她的对中国传统社会的深刻理解与对中国民众疾苦的切身体会,使她对中国的医务社会工作实践有独特的理解,是她积极探索医务社会工作中国化的重要因素。1921-1939年间浦爱德领导下的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无论是在机构运行,还是所发挥的社会效益都达到一个高峰,乃至当前国内医院社会服务部仍然不能望其项背。同时,北平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从1921年成立到1942年因医院被日军占领而停办,再到1948年恢复开院而重建,至1952年取消②北京协和医院2006年恢复设立社会服务部。,在医务社会工作实务人才与教研人才的培养方面为中国医务社会工作的早期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但限于当时滞后的医务社会工作教育、动荡的社会环境以及对医务社会工作职业的认识不足等原因,中国早期的医务社会工作的发展基本处于停滞不前的状态。
最后,本文在此对浦爱德的后半生作简要介绍,以缅怀这位中国医务社会工作的先驱者。1938年浦爱德协助路易·艾黎(Rewi Alley,1897-1987)创办中国工合组织(Chinese Industrial Cooperatives,CIC)。1939年浦爱德的合同到期后未再获得续聘,受宋庆龄委托于当年8月返回美国在纽约成立美国促进中国工业合作运动委员会(American Committee in Aid of the CIC)并担任实际负责人至1951年,在另一个领域为中国的抗日战争和新中国的建设做出了杰出贡献。新中国成立前浦爱德曾利用其特殊身份积极掩护、救治地下党与八路军指战员,新中国成立后她在美国及国际社会为新中国政权“做过许多极为重要的事情”。③如浦爱德亦曾担任过中国福利呼吁会(China Welfare Appeal)主席等。浦爱德对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的功绩可参阅吕宛如:《功绩卓著的“工合”战士普艾达》,载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编《朋友遍天下》,中国青年出版社1992年版,第118-122页;吴桢:《记北平红十字会医院——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在抗日战争中》,载政协北京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文史资料选编》第39辑,北京出版社1990年版,第112-122页;[美]罗伯特·坦普尔著,江健译:《回忆赛珍珠》,《报刊荟萃》2012年第 10期和 Marjorie King:Missionary Mother and Radical Daughter:Anna and Ida Pruitt,Temple University,1985,PP.381-393.浦爱德还致力于中美间的文化交流,代表性作品除了《在中国的童年》外,还有《汉家女儿:一个中国劳动妇女的自述》(The Autobiography of a Chinese Working Woman,1945、1967)、《殷老太太:北平生活的回忆》(Old Madame Yin:A Memoir of Peking Life,1979);代表性译著除与老舍合作译《四世同堂》(The Yellow Storm,1951)外,还翻译了吴永的《庚子西狩丛谈》(The Flight of an Empress,1936)。浦爱德是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的朋友,先后于1952年、1959年和1972年受邀访华。1985年7月24日,浦爱德在美国费城逝世,享年9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