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神话研究探析

汪 楠

（吉林警察学院 中外语言系，吉林 长春 130022）

茅盾在20世纪20～30年代的神话研究，既鲜明地体现着“为人生文学”的思想追求，又特别具有创造划时代新文学的强烈色彩，因而极富于理念精神与开拓意义。茅盾的神话研究具有鲜明的目的性，加上“企图在神话领域内作一次大胆的探险”，结果就具有了“实在是开荒的性质”[1]的意义。正是这种意义，结构出20世纪中国神话研究起点的辉煌。

一、茅盾神话研究历程

茅盾的神话研究，大致可以1925年他发表的第一篇神话论文《中国神话研究》（《小说月报》第16卷第1号）为界，分成前后两个时期。

1.研究前期

茅盾神话研究的前期是其神话研究的准备阶段。此时期茅盾在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译所的工作，为其提供了大量的第一手外文资料，让他接触到众多的希腊及北欧的神话，这为他后期的神话研究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2.研究后期

茅盾1925年发表的《中国神话研究》一文，初次利用人类学的神话理论来解释中国神话问题，茅盾的神话研究逐渐走上了正轨。之后，茅盾相继发表了大量的神话研究成果，如《各民族的开辟神话》（《民铎》1926年1卷3期）、《各民族的神话何以多相似》（《文学周报》1928年第5期）、《自然界的神话》（《一般》1928年4卷1期）、《中国神话的保存》（《文学周报》1928年6卷15、16期）、《人类学派神话起源的解释》（《文学周报》（1928年第6卷19期）、《楚辞与中国神话》（《文学周报》1928年第6卷）、《关于中国的神话》（《大江月刊》1928年12期）、《希腊罗马神话的保存》（《文学周刊》1929年第7卷）、《埃及印度神话之保存》（《文学周刊》1929年第7卷）、《北欧神话的保存》（《文学周刊》1929年第7卷）、《中国神话研究ABC》（世界书局1929年）、《神话杂论》（世界书局1929年）、《北欧神话ABC》（世界书局1930年）、《神话与传说》（《西洋文学通论》第2章，世界书局1930年）。其中，《中国神话研究ABC》的出版最具影响力，如他在《中国神话研究ABC·序》中所描述，“是企图在中国神话领域内作一次大胆的探险”。

二、文艺学视域下的神话研究

茅盾在文艺学视域下的神话学研究，主要涉及到神话与文学的关系、利用神话素材的再创作等问题。

（一）神话与文学的关系

关于神话与文学的关系，茅盾有其独特的看法，即认为神话是文学的源头。茅盾说，作为“中国南方文学的总集”的《楚辞》，其源头并非“北方文学的《诗经》，而是中国的神话”。[2]由此可见，对于《楚辞》在中国神话研究中的重要作用，茅盾是非常重视的，同时茅盾对于神话在中国文学形成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也给予了积极的肯定，甚至直接指出神话就是文学的源头。

（二）利用神话素材再创作

茅盾是中国神话学的奠基人，但同时茅盾也是现当代最为杰出的文学家之一。茅盾在进行艰苦卓绝的神话研究的同时，也巧妙地利用中、西方神话素材进行了成功的文学创作。在茅盾的文学作品中，如《子夜》、《神的灭亡》、《虹》等都闪耀着神话的光辉。

在世界范围内，很多文学家都有着利用神话素材进行文学创作的经历，茅盾就是其中杰出的代表。然而与中国同时期文学家利用神话素材进行文学创作不同的是，或者说茅盾利用神话素材进行文学创作的突出特点是更多地利用西方神话主要是希腊、北欧神话素材进行文学创作，在茅盾文学创作中有很多涉及到西方神话人物之处。茅盾的短篇小说《神的灭亡》（1933年）就是在参照奎尔柏《北欧神话》的基础上创作的。[3]

茅盾早期在上海商务印书馆的编译工作，让他接触到众多的希腊及北欧的神话，这对茅盾进行神话再创作产生了重大的影响，这也是茅盾文学创作会涉及到如此之多西方神话素材的主要原因。

三、人类学视域下的神话研究

茅盾的文学观受进化思想的支配，茅盾的神话研究，直接受到以进化论思想为核心的人类学派神话学的启发和影响。可以说，茅盾的神话研究主要就是以人类学派神话学研究方法为指导。

（一）神话研究的指导思想

茅盾在1928年所创作的《人类学派神话起源的解释》（原载《文学周刊》第6卷第548页）一文中，就明确地阐明了他对人类学派神话学的产生、发展及其研究方法和理论构建的认识。可以说茅盾的神话研究一开始就置于非常高的起点与要求之上。[4]

茅盾指出，“把这种（笔者按：即比较人类学）研究方法运用在神话上，结果便证明了各民族的神话只是他们在上古时代的生活和思想的产物。解释此说最圆满的，是现代著名的神话学者安德烈·兰（Andrew Lang）”。当然，茅盾并没有忘记，在安德烈·兰之前，泰勒等学者对人类学派神话学研究所做出的贡献，但茅盾在列举了泰勒等人对人类学派神话所做出的贡献之后，强调称：“泰勒的发明，当然是极有价值的；但是论到集大成，且从而发扬光大，确立人类学派的神话学的，却不能不推安德烈·兰了。”[5]

从茅盾一再强调安德烈·兰在人类学派神话学的地位这一点，可以看出，茅盾对人类学派神话学理论和方法的运用，主要受安德烈·兰的影响，这种影响不仅仅是停留在口头上，而是在实际神话创作中有较多的借鉴和利用。

普遍的观点认为，神话乃原始人的创造，但生活在万年之后的我们，要想去论述万年前产生的神话，如何才能“不陷于悬揣臆说的弊病呢”？茅盾指出，安德烈·兰所采用的方法是“取今以证古”，“这就是研究现代野蛮民族的思想和生活，看他们和古代神话里所传述的，是否有几分相吻合”。[6]

茅盾对安德烈·兰的神话研究理论的利用，还在其所著的《中国神话研究ABC》中有清晰的表达，如他在该书序言中称：“作者并不忘记在此编的著作时，处处用人类学的神话解释法以衡量中国古籍里的神话材料。”又在该书第八章《结论》中说：“本编只是中国神话的‘绪论’。本编的目的只是要根据安德烈·兰（Andrew Lang）所谓人类学的方法与遗形说的理论，把杂乱的中国神话材料估量一下，分析一下。”[7]如此等等，均表明了茅盾对于人类学派神话学理论的充分利用。

（二）中外神话的比较研究

茅盾在运用人类学派神话研究的方法，特别是比较方法的过程中，把中国古代神话与外国神话放在一起进行探讨，试图从它们的异同来着手对比分析，从而寻求出符合逻辑发展的客观规律。比如他把中国的起源神话分别与希腊神话、印度神话以及芬兰神活中的“宇宙肇始”类故事进行对照式的研究，从而认为人类在起源上的神话具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还有，中外关于“造人神话”、“太阳神话”、“洪水神话”、“身化万物”等类神话也确实都有甚为相似之处。在指出了这种情况之后，茅盾又进一步探讨了中外神话异同之原因。茅盾认为在解释各个民族的神话相同原因的理由当中，惟有安德烈·兰的“心理说”最有说服力。

在充分承认各民族的心理因素相同的前提条件下，茅盾还认为，相似的社会基础或者是相似的社会发展阶段，也能产生相似的神话。所以，中国、希腊、新西兰等具有相同的社会发展阶段的国家，产生的神话也有相似之处，例如关于泥土造人的神活。这实际上是同当时处于新石器时代，人类已经学会制陶术和驯养动物、种植各种植物，以及开始有定居的村落等社会的进步是分不开的。这里茅盾所强调的是关于社会基础、生产方式才是认识神话产生与发展的基本原因的问题。

在强调这些相同条件的同时，茅盾更把不同的经济基础、不同的民族环境、不同的地理自然、不同的生活经验等这些不同的因素对神话的影响放到很重要的位置上。他认为，正是这些不同，产生了不同的神话，或者在相同中存在差异。茅盾还特别强调，不同的民族因生活方式与生产方式的不同，因文化心理、民族精神传统的不同，也是不同的民族产生不同的神话的重要原因。[8]

通过上文不难看出，茅盾对人类学派神话学理论进行过深入的考察，并将该派的神话研究理论融入到自己的神话研究实例中，并取得了相对于同时代研究者更为可喜的成绩。茅盾作为中国神话研究的先驱者和开拓者之一，其神话研究方法对后来的研究者具有极大的范式作用。有学者评价道：“茅盾接受了外国人类学派神话学的精华，批判继承了中国传统有关神话的论述，又吸收了同时代学者的神话研究成果，真正做到了博采众家之长。”[9]可谓一语中的。

综上可见，茅盾的神话学研究对中国神话学体系的建立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首先，茅盾吸收、借鉴人类学派神话学先进的研究方法，为中国神话学研究提供了科学的方法论，具有极大的启示意义。其次，他对中国神话研究的分析与概括，始终保持既重民族传统、实事求是，又以科学理论为指导的完美结合的特色，从而取得了卓有成效的神话研究实绩。再次，茅盾神话研究带有鲜明的“文学为人生”的理论主张，涉及到神话与文学的关系，同时也积极探索利用神话素材进行再创作。总之，茅盾以自己的神话研究，开拓出20世纪中国神话研究的崭新园地，并留下弥足珍贵的文化遗产。

[1]茅盾.中国神话研究初探·序言[M].天津：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1：223.

[2]茅盾.茅盾说神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15.

[3]马立安·高利克.茅盾小说中的神话视野[J].东北师大学报（哲社版），1993，(2).

[5][6][7]茅盾.神话研究[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1：10 11；12：108.

[4][8][10]张燕瑾，吕薇芬，费振刚主编.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先秦两汉文学研究[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1：43 46.

[9]潜明兹.中国神话学[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