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心统性情”论探微

2013-08-15 00:49朱萌萌
关键词:朱子语张载心性

朱萌萌

“心统性情”说可以说是朱熹心体用说的核心内容,亦是其心性论的实质所在,而心性论又是构成朱熹哲学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朱熹对心性论的重视程度不亚于他的理气论。朱熹以其心论、性论及性情关系说为基础,继承、改造和发展了以往的心性之学,并与同时代的学者相互交流,提出了一系列独到的见解和理论,建立了内容丰富、逻辑严密的心性论思想体系,达到了中国哲学心性论理论发展的高峰。

一、“心统性情”论的提出

“心统性情”这个命题是由张载明确提出的。在中国哲学史上,孟子是首先论及心与性情关系问题的,他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孟子·尽心上》)张载便是依据孟子的这个理路,从心与性的发生过程的深层联系上说明心性的结合。他认为,心是总括性情与知觉而言的,而性是根本的,“天授于人则为命,亦可谓性。人受于天则为性,亦可谓命”(《张子语录·语录中》第324页);“性即天也”,所以“性又大于心”,有性再加知觉,便成为心;性之发为情,情亦是心的内容。张载是从两个不同的角度讲心性的统一性的。从心的认知方面说,心小性大;而从心的形而上道德本体方面说,则是“心统性情”。

朱熹发展了张载的“心统性情”的思想,将其变成系统的学说,使之成为理学人性论的重要组成部分。朱熹曾说过,程颐的“性即理也”和张载的“心统性情”这两句话是“颠扑不破”(《朱子语类》卷五)的永恒不变的真理。他尤其赞扬张载的“心统性情”说,“横梁云:心统性情,此说极好。”(《朱子语类》卷五十三)朱熹将程颐的心有体用说和张载的“心统性情”说二者结合起来,并加以发展,从而提出了自己的“心统性情”思想。程颐虽然提出了心有体用的思想,但是他却没有明确把心之体规定为性,把心之用规定为情。张载虽然最早提出“心统性情”的命题,但从现存的史料来看,找不到其命题的具体内容。

朱熹发展了程颐的思想,同时又赋予张载的命题以具体的内涵,并把二者结合了起来,提出了:“性以理言,情乃发用处,心即管摄性情者也。故程子曰:‘有指体而言者,寂然不动是也’,此言性也;‘有指用而言者,感而遂通是也’,此言情也。”(《朱子语类》卷五)他明确地把心之体称为性,把心之用称为情,心贯通两端,管摄性情。

二、朱熹“心统性情”思想的内涵

若用现代的语言来看“心统性情”这一思想,它确定了心、性、情这三者的关系。所谓心,是指精神作用;所谓性,是指普通的理性;所谓情,是指普通的情操。“心统性情”即指人的精神作用包括理性和情操。朱熹的“心统性情”思想主要有两层涵义:一是心兼性情;二是心主宰性情。朱熹重视知觉,以知觉为心的主要功能,因而多从知觉上说心。但是,知觉有“能知觉者”,有“所知觉者”。其能知觉者,是主体的认识能力;其所知觉者,则不是别的,就是心体之性及其发用之情,而情感是知觉的最真实的内容。

(一)心兼性情

心兼性情,是从存在上说的,是指心兼体用而以体用分性情,一心兼而有之。“心统性情,统犹兼也。”(《朱子语类》卷九十八)心兼性情,是对心兼动静、体用、已发未发的综合与概括,并以其为基本内容。这里“兼”为兼备的意思,而不是兼顾的意思,是指把性情都包括在心之中。他说:“心者,兼性情而言。兼性情而言者,包括乎性情也。”(《朱子语类》卷二十)“一心之中自有动静,静者性也,动者情也。”(《语类》卷九十八)朱熹认为,心兼动静,贯通于动静两端之中。他批评只以静言心,或是只以动言心的观点。他指出,不是只在动时才有心,而静时心“无所用”;也不是只在静时才有心,而“动处不属心矣,恐未安也”。(《朱文公文集》卷四十·《答何叔京十二》)朱熹认为,动与静是相互联系的。心静,寂然不动;心动,感而遂通。朱熹强调,既要在静时存心、养心,又要在动时察心、识心,把静与动、存养与察识结合起来。以静为心之体,以动为心之用,把动静与体用结合起来。

“性者,理也。性是体,情是用。性情皆出于心,故心能统之。”(《朱子语类》卷九十八)在体用问题上,心统性情便是心兼体用。朱熹认为,心兼体用是在分别体用的前提下来兼体用,体用的区别是确定的,这就是性体情用,不能笼统地性情不分。朱熹把心兼体用与心兼未发已发联系起来。所谓未发,是指思虑未萌时,心的状态;所谓已发,是指思虑已萌发时心的状态。他说:“心统性情,故言心之体用,尝跨过两头未发、已发处说。”(《朱子语类》卷五)未发已发是心体流行一静一动的两个不同的阶段。心之未发与心之体、心之静相联系;心之已发与心之用、心之动相沟通。心具有未发、已发两种状态,即心兼未发已发。朱熹说:“思虑未萌,事物未至之时为喜怒哀乐之未发,当此之时即是心体流行寂然不动之处,而天命之性体段具焉。”(《朱文公文集》卷六十七·《已发未发说》)指出心之未发可谓之中,然不可谓之性。心之已发,谓之和,情为心之用,但情也不等同于心。

(二)心主宰性情

心主宰性情是朱熹“心统性情”说的重要内容。“问:‘心统性情,统如何? ’曰:‘统是主宰,如统百万军。’”(《朱子语类》卷九十八)心对性情的主宰是指心统御管摄性情,它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心主宰性;二是心主宰情。也就是指人的理智之心对于人的本性和人的情感的把握与控制。性情皆出于心,有心而后有性情,不是有了性情而后有心,这个“心”是性情得以存在的载体。先说心,后说性,心是性情的“存着处”、“发生处”。这里“存着处”是说心是性的承载者;“发生处”则是说性情都出于心,从心发出。朱熹认为,当心是未发,性存于心时,就要以心来主宰性。当心是已发,且性表现为情时,也要用心来主宰情,使情符合善的原则。他说:“未发之前是敬也,固已主乎存养之实。……人自有未发时,此处便合存养。”(《朱文公文集》卷三十二·《答张钦夫》)这里所说的存养,是指平时的道德修养,朱熹认为保持善性的根本就在于此。关于已发,他说:“已发之际是敬也,又常行于省察之间。”(《朱文公文集》卷三十二·《答张钦夫》)这里所谓的省察,是指遇到事情时,想要按照道德原则办事,就要省察其心,以使事情不离性善的轨道。朱熹认为要通过心的主宰,把性与情统一起来,也就是他所主张的把未发、已发、存养和省察结合起来。他强调要把平时的道德修养和遇事按照道德原则办事相互沟通并使之不离开心的统御,就要使心主宰性情之两端。朱熹心主宰性情的思想主要涉及了伦理学的问题,要认识和保持内在的道德理性就要发挥理智之心的主观能动性。无论是心主宰性还是心主宰情,讲的都是伦理道德问题以及发挥主体的能动性以加强道德修养。

以上可见,在朱熹看来,心性情是不能分的。“旧看五峰说,之将心对性说,一个‘情’字都无下落。后来看横渠‘心统性情’之说,乃知此话大有功,始寻得个‘情’字着落,与孟子说一般。孟子言:‘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仁,性也,恻隐,情也,此是情上见得心。又曰:‘仁义礼智根于心。’此是性上见得心。盖心便是包得那性情,性是体,情是用,心字只一个字母,故性情字皆从心。”(《朱子语类》卷五)所以,解决人的生命存在及价值的问题,就必须从心灵上说明性情的关系,即不能只说心而不说性,也不能只说心而不说情,必须是心“统”性情,心“包”性情;或是性情“皆从心”。“心统性情”的意义在于说明由情而实现性的存在性,同时又说明心的主体性。

三、心与性的关系

“性—情关系,从性的方面看是着眼于人的本质或本质属性,从情的方面看则是把伦理学与心理学进一步交融在一起。”[1]心性的关系问题同样是朱熹“心统性情”论阐述的重要问题。想要深入理解朱熹“心统性情”的思想就要如实地把握其心性的关系。对于这个问题,朱熹既肯定心性的联系,又强调二者的区别。

(一)心与性的联系

“心与性如何分别?……此两个说著一个,则一个随到,元不可相离,亦自难与分别。舍心则无以见性,舍性又无以见心。”(《朱子语类》卷五)孟子提出了“仁义礼智根于心”(《孟子·尽心上》)以及尽心和知性学说,心性关系说是儒家心性之学的重要内容。朱熹在心性的关系问题上,认为心性相互依存不可分离,双方缺一不可,充分认识到了二者的联系。“但论心与性字,似分别得太重了,有直以为二物而各在一处之病。要知仁义之心四字便具心性之理,只此心之仁义即是性之所为也。”(《朱文公文集》卷五十五·《答苏晋叟一》)这里指出的是论心的仁义就是性,而论仁义的性便是具于心中。朱熹在他的“心统性情”的思想里,认为性是心之体,他主张把“心统性情”和心性的问题联系起来看,“但亦须更以‘心统性情’一句参看,便见此心体用之全。”(《朱文公文集》卷五十五·《答苏晋叟一》)他说:“心以性为体,心将性做馅子模样。”(《朱子语类》卷五)意思是说,心就像是饺子的皮子,性就像饺子的馅,性具于心中,就像馅包在皮子里一样,不可分离,这是他对心性之间联系的形象比喻。朱熹同样赞成并发展了邵雍“心者,性之郛郭”的观点,即心是性存在的居所,认为心性是相互贯通,相互联系的,性是心之体,内在于心中。

(二)心与性的区别

虽然朱熹认为:心有如皮子,性有如馅子。但他仍指出,心性存在着区别,不可视为一物,即“心、性固只一理,然自有合而言处,又有析而言处。须知其所以析,又知其所以合,乃可。然谓性便是心,则不可;谓心便是性,亦不可。”(《朱子语类》卷十八)对于心性区别的表现,朱熹认为,心是虚灵之物,性则是实体;心有知觉,而性无知觉。所以他说:“心与性自有分别。灵底是心,实底是性。灵便是那知觉底。”(《朱子语类》卷十六)他明确否定性有虚灵知觉和意识,把主观认知功能单独归于心,而是主张把有知觉的主体虚灵之心与无知觉的实有之性区别开来。为此,他对张载把性与知觉合称为心的观点进行了批评。他说:“横渠之言大率有未瑩处。有心则自有知觉,又何合性与知觉之有!”(《朱子语类》卷六十)性以仁义礼智为内容,这是心性区别的另一体现。从本质上讲,性为善;而“心是动底物是,自然有善恶”,“心有善恶,性无不善。”(《朱子语类》卷五)因为心有善有恶,所以要用道心主宰人心,这样才能去恶从善。

朱熹认为心性 “不可无分别,亦不可太说开成两”,在心与性的关系上,朱熹既看到了二者的联系,同时又强调了二者的区别。这是在继承吸取、批判改造前人思想基础之上的一大进步,见解深刻,难能可贵。

四、朱熹“心统性情”论的当代价值

(一)丰富和完善了中国心性哲学的思想体系

朱熹的心性学说以“心统性情”论为纲领,并以其丰富的内涵、严密的逻辑、完备的体系,达到了中国哲学心性论理论发展的高峰。朱熹强调,用心主宰性情两端,用心统御,把平时的道德修养与遇事按道德原则办事相沟通,并充分发挥主体思维的能动作用,以义理之心统率性情和万物,从而实现内在的自我超越,达到成圣的最高目的。这里重视主体思维的认知功能和主观能动性的发挥使中国哲学的主体意识进一步强化,发挥了中国哲学的主体思维。朱熹的心性论在中国哲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朱子之学彻头彻尾乃是一项圆密宏大之心学。”[2]这是现代著名思想家钱穆先生对朱子之学的评价,也体现了朱熹的心性哲学对现代的影响。

(二)展现了超前意识与创新的学术精神

朱熹在他的时代里,站在了时代的前沿,预见着社会发展的未来思想以及哲学的发展趋势,对不符合当时时代精神的思想行为进行了批判,体现了社会的良知,但这与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是冲突的,因此朱熹也为他具有前沿性、开放性和创新性的思想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以说朱熹是当时时代精神的“先知”者,而这种超前独创的精神正是思想家的思想价值所在,也是每个时代每个社会难能可贵的。朱熹在心兼已发未发的体用和动静的问题上,吸收借鉴前人思想的同时不断地批判、不断地进行自我思想的修正、不断地创新。正是有着这样无私创新精神的激励,朱熹完成了由重未发之涵养转向重已发之察识,并放弃了师教和庭教的转变,这样的转变是痛苦的也是需要勇气的。我们立足当代社会,如此的超前意识与创新精神更是我们当今这个时代所需要和必须提倡的,只有不断发扬这种日新而日日新的精神,我们民族才能在日趋激烈的国际竞争中,攻占发展的制高点,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三)“心统性情”思想在当代的局限性

“和许多理学家一样,朱熹对心性的这些说法常常基于个人的心理体验,缺乏科学性和清晰性……”[1]朱熹的“心统性情”说突出主体思维的能动性,以认识内在的道德理性,重视人的理智之心对于人的本性、情感、情欲的把握和控制。用伦理约束代替宋朝以前的人身束缚,防止只顾满足个人欲望而不顾社会和他人利益的倾向,提倡和肯定道德自觉,维护了社会稳定,这固然有一定的意义,但是也带来了一定的弊端。忽视事功修为的同时也轻视了改造社会、探索自然的实践活动。这种冥思内修、重内轻外的自我约束倾向不利于鼓励人们追求成功,这与当代社会所需要的建功立业的要求是不相适应的,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因此,我们应该立足现实,对朱熹的“心统性情”说进行时代的改造,使之与现代社会发展的要求相适应,从而符合当今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新要求,促进、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

[1]陈来.朱熹哲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

[2]朱子新学案(上)[M].成都:巴蜀书社,1986:3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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