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文化下的道义经济——以山西票号为例

2013-08-15 00:49:10乔艳芳
关键词:票号道义山西

乔艳芳

(大同煤炭职业技术学院 院办,山西 大同 037003)

“道义经济”一词,来自于斯科特所著的《道义经济》一书。斯科特认为:“在资本主义市场出现之前的社会中,经济行为是嵌入在社会关系之中的,因而要把经济作为社会制度过程来研究。”[1]在这里的制度,就不单指业已建立的或制定的规则,还包括人们在社会活动、文化交往中的行事方式、习惯、习俗、惯例和其他非正式约束。一种经济关系的形成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复杂的过程。

笔者将借用这一思路,对传统文化下道义经济的代表——山西票号给予解释,并进一步探讨传统文化与票号制度的结合是否预先决定着山西票号的命运。

一、中国商人生存之道义环境

儒家文化是具有独特性格的传统文化模式,它作为一种文化因子,对传统经济关系的形成起到了关键性作用。

在儒家伦理观念中,政治、经济、伦理道德三者,政治目标是最高理想,伦理道德是基础,经济活动则从属于政治要求和伦理道德。儒家伦理道德及其政治要求一方面塑造了符合封建统治和伦理规范的经济关系,另一方面也严格规范着这种经济关系,以防其有悖于儒家的价值取向。这就使传统的经济关系被纳入到了儒家道义之网,经济关系附上了一条扯不去的道义纽带。

“凡事而能使人心悦诚服竭力而前者,惟财;凡物能令人取怀中割爱与我者,亦惟财。天下无所谓胜负也,无所谓强弱也,有其财则虽负亦胜,虽弱亦强。性善之外,则天下事事物物无不因财而动,因财而成矣。”[2](P64)虽然这种赤裸裸地向财富表示最大的敬意的观念有些过头,但却从另一个方面体现了商人在经济活动中追求利润的本性。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但这种人的本性在传统伦理规范下却被压抑、被扼杀了。在传统文化中,儒家文化作为官方文化,是主张重义轻利的,再加上在中国传统社会结构中,士农工商“四民有序”不可逾越。商的评价值最低,属“贱民”之列。这就导致了道义经济下商人的畸形心理,扭曲了商人求利的本性,以此来求得与儒家纲常的一致,由此产生了我们称之为“利以义制”的义利观,这种义利观成为道义经济的显著特征。

二、山西票号之道义经济

山西票号出现于道光年间,在一个多世纪的中国金融领域占尽风光,同时也为我们研究传统文化下的道义经济提供了完美的经验样本。

(一)具有道义价值取向的经济主体

不同的经济形态造就了不同的经济人格。道义经济造就的经济人格在票商身上具有以下特征。首先,具有重义轻利的价值观。在票号的经营过程中,票商普遍把“义”作为经商的根本,而且代代相传。祁县票商乔氏家族中,拥有万贯家财的奠基人乔致庸一再告诫子孙:“经商之道首重信,即以信誉赢得顾客。次讲义,不以权术欺人,该一分,取一分,昧心黑钱坚决不挣。第三,才是财,不能把利摆在首位。”[3](P51)即主张在义的前提下取利。其次,具有重仕轻商的观念。受传统“四民有序”观念的影响,票号仍是重仕轻商的。票商捐钱买官,就是有力的佐证。据《元丰玖股东孙淑伦事略》记载:“票号东家多富有,故多捐官,孙氏其例也。”[4](P63)这位票号股东孙淑伦,捐有郎中衔,并请赏戴花翎。山西最早的票号日升昌股东李箴视,捐有知府衔,并加四级赏戴花翎。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最后,排斥竞争,具有维持现状的倾向。山西票号的号规中都有禁止竞争及与此相似的条文。如“大德通票号号规”第2条明文记载:“不准相互抢生意,限制扩大销售市场。”[5]票号之所以排斥竞争,是因为竞争必然导致一部分人破产,一部分人发财,这与道义经济崇尚的和平主义与中庸之道相违背。票商作为经济活动的主体,首先是道德主体,然后才是经济主体,它的经济人格是由道德人格决定的。

(二)具有道义特征的组织关系

山西票号组织内部带有明显的家族性,或者说是变型的家族关系。这种组织是由中国传统的尊卑秩序维持的:东家——总号经理——各地分庄——以下不同层次的掌柜或其他伙计。票号经理享有营业决策、分号设置、职工的录用、人员的调配大权。这种高度的家长制实际上是古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关系的体现。票号利用这种关系来保证管理与运行的效率。

(三)具有道义价值取向的操作手段

从票号的经营过程可以看出,它是一种信用经济。“盖山西票号,向重信用,不重契据,不作押款,此为各帮所同。”[6](P71~72)笔者认为,造成这一情况的原因,第一是中国古代以礼入法;第二就是信义作为一种导向手段,有助于维系道义经济的规则。如果换一种客观性的约束机制,就会走向整个道义经济的反面。

综上所述,无论从静态构件还是从动态运行来考察,山西票号都具有明显的道义倾向,是一种道义经济。

三、道义经济对山西票号的影响

山西票号各方面的道义倾向使其在古代集权体制下具有强有力的稳定性和整合性,而且在清政府的保护下走到了封建社会的顶点。但同时也使其始终没有摆脱中世纪的藩篱,在社会的近代化过程中,遇到了不可克服的阻力与局限。

首先,票商在经济人格定位上普遍讲究“以理节情”。但是,一味地压抑商人对利的追求,忽视了物质追求这一动力因素,很容易转化为一种逆来顺受的奴隶性,认为自己所受的压迫是天经地义的,从而失去抵抗的勇气。有时虽然可以说是出于不得已,但也有某种逆来顺受、天命难违的奴隶劣根性存在,山西票号近代以来屡次向清政府的捐输、垫款,就是明证。早在19世纪40年代,票号就开始为清政府垫款。[7](P93)“1842 年 山 西 商 人 的 捐 输 达 二 百 余 万两,相当于赔款总数的十分之一,而且这种捐输一经产生便难以改变。在这种情况下,从1852年3月开始到1853年底,山西捐钱1599300余两,至1855年12月27日,山西共捐钱3030100两,加上1842年的海疆捐输,前后十二年,从山西搜刮了500多万两白银。”[8]这种捐输对票号发展之打击,可想而知有多大。

其次,实行家族式的经营。票号组织内部实际上是一个家庭组织,依靠各种人际关系来保证管理和运行的效率。组织的领导裁定后,组织内部都会朝同一方向努力,这给企业以良好的整合性与稳定性。一旦领导做出错误的决定,则后患无穷。上海开埠以后,外国银行与票号的业务竞争愈演愈烈。蔚泰厚北京分号经理李宏龄建议建立大银行以作为票号的后盾,但总经理毛鸿瀚却认为:“银行之意系李某自谋发财耳,如各埠再来函劝,毋庸审议,迳束高阁可也。”[9](P478)因此而使票号丧失了向近代银行迈进的机会。

最后,票号是以经理和顾客的诚信来维持其业务上的安全性的。在封建社会,道德是压倒一切的准绳。但当社会进入近代以后,这一维护机制就显得脆弱。鸦片战争以后,中国成为西方资本主义市场的一个组成部分,经济投机与经济危机伴随而来,银行在这种情况下本应进行抵押放款,以减少放款风险。然而,票号却无力与此相适应,执意进行信用放款,在经济危机中倒账损失越来越严重,每发生一次倒账,就使经济实力减弱一分。“清末东盛和五联号,一下子就倒账两百万两。”[9](P444~447)这怎能不使其衰弱呢?

可以看出,“明清商人无法逾越的藩篱,就在于自然经济为主的宗法社会的‘结构性制约’。”[2](P19)这种“结构性制约”,很大程度上是传统文化所设置的道义规范。经济人格的奴隶劣根性、经济组织的非理性化、经营活动的道义约束与近代理性经济的价值观是无缘的。而道义经济的弊病也在于此。

四、结语

笔者对儒家文化下道义经济的典型案例——山西票号,从经济主体、组织关系、操作手段三个方面的道义倾向以及由此带来的影响进行了分析,从中不难看出,票号商人在观念上由于无法摆脱道义规则的束缚,在整个“国家强于社会”的社会中,不得不依赖于政府的保护,这就使票商即使在封建社会走到了顶点,也无法脱离为帝国体系服务的命运,必然随着社会的近代化而走向没落。另外,整个经营活动全凭个人操守与道德观念约束,家族式经营使票号经理权力无限,票号经营具有很大的风险性,这种风险性随着业务的扩大或社会性质的突变而迅速上升,这也是票号在制度方面的致命弱点。

[1]郭于华.“道义经济”还是“理性小农”[J].读书,2002(5).

[2]马敏.商人精神的嬗变[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3]祁耆,武殿琦.在中堂[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3.

[4]卫聚贤.山西票号史[M].重庆:重庆说文社,1944.

[5]高其才.论中国行会习惯法的产生、发展及其特点[J].法律科学,1993(6).

[6]徐珂.清稗类钞(第17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4.

[7]张国辉.晚清钱庄和票号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1989.

[8]管理户部事务祁俊藻为尊旨包上捐输情形折[Z].军录,太平天国卷号1217-16-1,咸丰三年正月二十六日.

[9]黄鉴辉.山西票号史[M].太原:山西财经大学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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