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迎春
(中国社会科学院 博士后流动站,北京 100102)
所谓延安时期,是指1935年10月中央红军到达陕北根据地,至1948年3月中共中央迁至华北之间大约13年的时间。期间,在恶劣的环境下,为了抗战救亡和民族解放大业,中国共产党理论家密切结合当时局势,写下了许多极具思想力和学术价值的国际问题作品,既直接指导了当时中国的民族解放斗争,也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的学科发展做出了开拓性的贡献。总结和提炼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人国际问题研究工作进展及其经验,既可厘清当前国内学界对延安时期中共国际问题研究学术成就的模糊认识,也对今天创建国际关系学的“中国学派”有着启示性意义。
早期的中国共产党人一贯重视国际问题和外交问题研究。李大钊早就指出:“良以吾国今日外交之制胜,不在疆场之耀武,而在帷幄之运筹;不在以军事上之策略,定攻守进退之方针,而在以国际上之明察,审离合变迁之大势。”[1]及至延安时期,出于抗战和民族解放斗争的需要,中国共产党人更加重视国际问题的研究工作,党内涌现出了许多精通国际事务的理论家,形成了一支具有很高理论修养的理论队伍。
毛泽东是首屈一指的国际战略思想家。延安时期,毛泽东关于中国的国际战略理论逐步成熟起来。虽然毛泽东没有像汉斯·摩根索那样专门的国际政治学理论著作,但在抗日战争的关键阶段,毛泽东相继发表的论著如《论持久战》、《论政策》等,包含着丰富的国际战略思想,对于中国争取抗战的最终胜利起到了巨大的作用,连外国学者、记者和政治家通过阅读毛泽东的这些作品,也不得不对毛泽东的国际视野表示惊讶。例如,美国著名记者兼作家埃德加·斯诺访问延安期间,曾注意到毛泽东“对世界政治十分精通”,并且经常就欧洲的国际国内问题比如欧洲工人运动、世界经济走势等同斯诺进行讨论。毛泽东的很多著名论断反映出他作为一个政治家对抗战时局与中国前途的深刻洞察,这对即将建立的新中国的对外战略影响极其深远。无怪乎埃德加·斯诺认为毛泽东是“窑洞里的预言家”。
张闻天是中国共产党的著名理论家,长期的革命斗争生涯使他具有深厚的马列主义素养以及卓越的外交才干。延安时期,张闻天撰写的一系列文章如《最近美国对华政策动向》、《远东战争现势》等,对我党把握当时的国际局势进而做出正确的战略决策有着重要的意义。1944年7月,国际货币金融会议在美国布雷顿森林举行。张闻天在专供中央研究国际国内形势参考的内部刊物即《参考资料》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评述这次会议及其与中国关系的文章。在这篇文章里,张闻天认为,《国际货币基金宣言》的最终形成,是美国提出的“怀特计划”与英国提出的“凯恩斯计划”相互竞争又相互妥协的产物。至于《国际货币基金宣言》对中国的利和弊,张闻天是这样论证的:“根据国际货币基金会议的规定……中国出了四千五百万美元的黄金,即可于战后取得五万万九千五百万的外汇。如果,中国战后每年的入超为一万万五千万美元,则这笔约六万万美元的外汇,可支付四年。这就是外汇基金对于战后中国政府的好处。但是,这好处交换的条件,就是中国政府不能自由变动外汇率,不能实行外汇管理。……如果国民党当局不实行民主政治,不改变其错误的财政经济政策,则一切友邦的经济援助,像过去几十年的经验所证明的,只会对少数大买办、大地主、大官僚、大军阀有利,对中国人民不但无利,而且只会增加新的负担;对中国经济不但不能繁荣,而且只能造成新的破坏。”[2]张闻天的这篇文章引用的大量数据包括外国文献,都有明确的出处,且互为参证,即便是以今日学术标准来评判,也堪称国际问题研究报告的典范之作。
在这里,我们也不应忘记王明(陈绍禹)对国际问题研究工作的理论贡献,尽管他曾因犯过“左倾”机会主义的错误而对中国革命造成了重大损失。1938年1月,王明应邀在武汉大学做了《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演讲,他在演讲中指出,德国、意大利、法国和苏联都不支持日本侵略中国,国际形势最终是有利于中国的,但这个有利的国际形势要靠中国自己的力量去运用[3]。王明的这篇演讲充满了丰富的辩证法思想,并正确地预见了世界主要大国对中国抗战可能采取的战略与政策。在武汉发行的《战时青年》杂志刊发了他这次演讲的主要内容,引起了武汉各界人士的注意,鼓舞了军民的抗战意志,后来抗战局势的发展也基本应验了他的预判。
延安时期,尽管条件艰苦,但中国共产党还是组建了一些国际问题研究机构,并创办了众多报纸杂志。以今天的眼光观之,延安时期组建的这些机构包括高校其实是当时党中央的“智库”。这些研究机构、团体和报刊,既有效地传达了中国共产党关于国际问题的政策主张,也为当时党的理论家研讨国际问题提供了平台和渠道。
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先后创办了抗日军政大学(1936年)、陕北公学(1937年)、中央马列学院(1938年)、中国女子大学(1939年)、边区行政学院(1940年)、八路军军事学院(1941年)、延安大学(1941年)、延安民族学院(1941年)、延安外国语学校(1944年)等。小小的延安一时间高校云集、英才荟萃,成为“窑洞里的大学城”。以中央马列学院为例,1938年,中央马列学院成立,由党内著名理论家张闻天兼任院长,开设的课程有中国革命史、西方革命史、联共(布)党史等,培养了许多理论干部包括外交研究人才。1941年,中央马列学院改为延安中央研究院,成为陕甘宁边区最高理论研究机构,中央研究院设有国际问题研究室等9个教研室,由泰国归国华侨柯柏年担任国际问题研究室主任。
从这些“窑洞里的大学”涌现出了许多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其中不乏为中国的国际问题研究事业做出了杰出贡献的理论家。1944年,美国记者岗瑟·斯坦参观延安后认为,“与其说它是中共的军政中心,毋宁说它好像是中世纪一所学院的校园”。岗瑟·斯坦随后将其在延安的观感写成《红色中国的挑战》一书,并于1945年在英美出版,在英语世界引起轰动,因为它“描述了大半个未被日军占领的地区里中国人民的觉醒和人民民主政权的实践”。许多美国人阅读了岗瑟·斯坦的书之后,“由于红色中国的政治发展决定着亚洲的未来,美国人民最后终将对红色中国的目标、斗争和成就表示赞赏”[4]。为了向海内外广泛传播各项政治主张,中国共产党在延安创办了很多时政类刊物,主要有《解放》、《共产党人》、《向导》、《时事论坛》和《思想战线》等。这些刊物密切结合抗战局势,发表了大量关于国际问题以及中国外交的文章。其中,《解放》周刊作为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机关刊,不仅在根据地公开发行,还发行至上海、香港和澳门地区。《解放》周刊上刊发了许多关于国际战略评论,其中就包括毛泽东著名的《论持久战》。1941年5月,中共中央决定创办《解放日报》,并由博古(秦邦宪)任社长,杨松任总编辑,丁玲、吴冷西、李锐、黄操良等参加编辑工作。在版面安排上,《解放日报》第一版和第二版基本上都是国际新闻,每天都有社论,国际问题类文章居多,主要内容是:跟踪德意日法西斯的重大动向;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重大意义和各个战场的战况;以斯大林为首的苏联政府领导苏联红军抗击侵略者的战况;远东及太平洋战争的形势,等等。1944年2月,《解放日报》开始改版,但国际问题类文章仍然占突出地位。同时,在改版过程中,《参考消息》出刊[5],专门摘译国际重大新闻,既可用以了解国外动向,也作为国际问题专业研究人员的必备参考资料。
为了开展国际宣传,张闻天还在延安创办了我党根据地历史上第一个外文刊物——《中国通讯》,用英、俄、法三种文字出版。1944年延安整风运动结束后,他领导中央政治材料室编辑《参考资料》,对国内外大事进行系统研究。延安整风运动以后,张闻天离开了中央领导岗位,分配他负责中央政治研究室,他便着手编辑国内外形势问题的《参考资料》。他组织政治研究室的同志编发了不少有材料、有分析的资料[6],这些工作为党中央做出正确的战略决策提供了极有价值的参考。
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人也很重视翻译工作,其中以国际战略学的译著居多。在毛泽东的倡导下,中央成立了军委编译处(后改称军委编译局),曾涌泉(时任中央军委编译局局长兼俄文学校校长)、郭化若等担任负责人。军委编译处除了翻译马列主义军事理论著作外,还组织精通外语的专家翻译出了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等一系列西方军事战略学经典著作,大大拓展了国际安全战略研究的视野。
在延安,中国共产党还成立了“时事问题研究会”,定期开展国际问题研讨。时事问题研究会编辑出版的著作有《抗战的中国丛刊》、《战争中的日本帝国主义》等系列丛书。此外,时事问题研究会还编有《抗战中的中国政治》、《抗战中的经济》、《日本军国主义在沦陷区》、《从“九一八”到“七七”国民党的投降政策与人民的抗战运动》、《世界资本主义总危机中的经济状况》等著作,由当时的抗战书店出版发行,这些著作在解放后先后再版或翻印,在今天看来也有着较高的学术价值。
抗战胜利后,中国共产党仍然十分重视国际问题和中国外交研究工作。在周恩来的直接关怀下,1947年5月,叶剑英、王炳南在山西临县三交镇正式宣布成立中央外事组,共有20多名成员,下设研究、翻译和新闻三个处,其中柯柏年担任研究处处长,并编写《美国手册》和《供您参考》等内部刊物。中央外事组的成立,为新中国的外交战线储备了一大批宝贵人才[7]。中央外事组既是新中国外交部的“雏形”,也为中国的国际问题研究工作积累了经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新中国成立后许多国际问题学者都出自中央外事组,或者与外事组有着深厚的渊源。
蒲琳很快知道张盈盈倒贴了,连房子都抵押了,全拿去支持了阿甘想一出是一出的发明,以及他的创业新点子。蒲琳气极,但张盈盈的话早就在她耳边报备好了:“我有任何权利处理她的私有财产。”
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国统区和沦陷区也出现了一批杰出的国际问题研究学者,并创办了许多以研究评述国际局势和中国外交为主的进步刊物。即便是在烽火连绵、时局动乱的年代里,党内优秀的理论工作者仍然依托宣传阵地,潜心学术,推动着中国的国际问题研究不断进步。
由于日寇的严密封锁和国民党顽固势力的挤压,中国共产党在沦陷区和国统区的国际问题研究活动受到了极大的限制。但是,党内战斗在这些区域的国际问题研究工作者仍然密切跟踪当时国内外局势,写出了许多具有较高学术价值的作品。
钱俊瑞以研究世界经济见长。他在上海发表了一系列有关国际问题的文章,其中最主要的有:《火药气下的世界景气》、《土耳其论》、《英国在非洲的殖民地》、《1937年资本主义世界经济的展望》、《太平洋市场的争霸战》、《国际货币战与中国》、《中美白银协定的透视》等。在这些文章中,通过对20世纪30年代中期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形势的评述,揭露了当时资本主义世界的所谓经济“景气”完全是建立在国民经济军事化基础上的一种虚假“繁荣”;通过对列强世界市场争霸战的分析,充分展现了当时国际经济关系错综复杂的局面。钱俊瑞的理论研究工作紧紧围绕着反对帝国主义战争展开,主要著作有:《迅速建立太平洋集体安全制度》、《两大国际力量在中国的斗争》、《从经济上观察意国侵阿战争的前途》、《论苏德战场》等。例如,他在《太平洋市场的争霸战》中指出,由于列强对于太平洋上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市场的争夺,“世界政治重心从大西洋转移到太平洋,确乎是20世纪最重要的史实”[8]。钱俊瑞的这些观点和研究方法及其体现出的国际视野,在今天看来也是值得称道和借鉴的。
钱俊瑞在新四军干部教导总队工作期间,还成立战时文化服务社,并组织编写了《世界大事》、《中国革命问题》、《日本帝国主义》和《民族问题与殖民地问题》等通俗读物,深受新四军干部战士的欢迎,也让国民党顽固势力感到不快。据台湾近代史研究所的解密档案,1940年11月2日,蒋介石密令顾祝同“立即将钱俊瑞以及其他重要人物秘密逮捕,以破坏抗战汉奸罪处治可也”。由于新四军军长叶挺的及时通报和妥善保护,钱俊瑞等人才得以幸免[9]。新中国成立后,钱俊瑞担任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今中国社会科学院前身)学部委员和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所长职务,为中国的国际经济关系问题研究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乔冠华是著名的国际评论家。1942年,在党中央和周恩来的直接领导下,乔冠华任重庆《新华日报》国际专栏主笔。他先后撰写了《条条道路通往柏林、罗马和东京》、《斯大林的大手笔》、《钟声为谁在响》等国际时事述评。由于这些文章材料翔实加上敏锐的思想与犀利的笔触,且文采飞扬,所以每次乔冠华的国际问题社论发表,他的读者都会奔走相告,难怪冯亦代说乔冠华的文章“教育了一代年轻人”[10]。新中国成立后,由于具有丰富的国际问题研究经验,乔冠华参与制定了许多重要的对外政策文件,并曾担任中国外交部部长。
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一些国际时政类杂志也相继在沦陷区和国统区创办。20世纪40年代初,中共地下党在战时福建省会永安还创办《国际时事研究》杂志,这是一份以评论国际时事和军事动向为主的政治刊物。主编羊枣以高度的马列主义理论修养,分析轴心国和同盟国敌我双方在欧、亚各个战场的战略战役态势,用犀利的文笔,作出精辟的论述。读者可以从羊枣的这些文章中看清战争的现状,也看到战局的发展前途。该刊行销我国东南各省,后来还通过美国新闻处发往国外[11],可见其影响之大。
为广泛宣传中共的抗日救国主张,1937年,上海生活书店出版了《救亡丛书》,位于重庆的《新华日报》还编有《太平洋战争与世界格局》等著作公开出版。此外,中共在上海租界利用外商名义或利用进步人士创办《每日译报》、《导报》、《译报周刊》和《评论周刊》等,在香港创办或利用进步人士创办《华商报》、《华侨通讯》、《国际新闻社》和《香港中国通讯社》等,对中共的路线、方针、政策和敌后抗战进行宣传[12]。当时享有盛誉的国际时政杂志还有《世界知识》、《抗战》等,其中以《世界知识》杂志影响力最大。1934年,《世界知识》在上海创办,它是当时国内最具影响力的国际时政杂志,毕之程、金仲华等进步思想家先后担任主编。新中国成立后,《世界知识》杂志迁往北京。时至今日,《世界知识》杂志仍然体现了理论性与可读性较强的特点,在中国的国际问题研究中起着较大的作用。
为了及时传达重大的相关政策主张,巩固和扩大民族解放统一战线,中国共产党突破重重阻扰,开展各种形式的对外学术交流活动。
在党的领导下,陈翰笙以著名学者的身份开展学术交流活动。陈翰笙先后被聘任为北京大学教授、中华民国外交部顾问、中央研究院研究员等职务,与当时著名学者王世杰、胡适、钱端升等人交往甚密。他在《现代评论》杂志上撰写了大量国际评论文章,例如《英帝国主义的前途》、《急转直下的法国政局》、《德国与国际联盟》、《法西斯政治的危险》等。这些评论文章通俗易懂,力透纸背,一时间脍炙人口。为了向全世界宣传中国共产党的抗日主张,他还在美国霍普金斯大学远东问题研究所任研究员,并任在美国纽约出版的英文刊物《太平洋事务》副主编职务,后又在香港创办英文半月刊《远东通讯》[13]。解放后,陈翰笙曾任新中国第一个国际问题智库——中国人民外交学会副会长等职务,为新中国国际问题研究的起步做出了重要贡献。
国际问题研究是一门关于全球人类和平与财富分配的学问。新中国成立以来,国际问题研究在中国经历了一个曲折发展的过程。今天,这门学科在中国成为一门“显学”,但是与政治学、历史学和经济学等其他成熟学科相比,它仍然显得比较“稚嫩”,主要表现是原创理论缺失、问题意识淡薄、对国际事务的前瞻性议题把握不够准确,以及国际上的学术话语权尚未完全确立。而延安经验对当前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工作、推动国际关系理论“中国学派”的生成,有着深刻的现实启示意义。
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人的国际问题研究之所以能够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取得杰出的成就,最重要的经验是广大研究工作者始终坚持了马克思主义作为“元理论”的正确指导思想,不断提升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素养。马克思主义是科学的世界观、方法论,同时也为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人观察国际局势、研究中国外交问题提供了严谨的理论范式。
当前,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正确指导思想,对于国际问题研究和中国外交研究工作而言,具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它有助于防止研究工作中两种不良的极端倾向:其一,防止过于强调传统的研究方法、研究视角,而对新近出现的新理论、新方法视而不见;其二,防止过于迷信西方的理论,盲目地为借鉴而借鉴[14]。因此,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正确指导思想,并不是对马克思主义进行简单地、庸俗化地生搬硬套,而是要坚持马克思主义科学的研究方法以及开放的态度,并在中国的国际问题研究实践中加以丰富和发展。
令人多少感到惊讶的是,延安时期还出现了关于国际问题研究方法的作品,其中主要的代表人物是李平心。20世纪30年代,他连续为《世界知识》杂志主办的《国际问题基础知识讲座》撰稿,这些文章主要有《研究国际问题的基本方法论》、《国际经济研究法》、《国际政治研究法》等。在《研究国际问题的基本方法论》这篇文章中,他认为在国际问题研究中,“基本的方法论必须成为引导我们运用思维的指路标”,“基本的方法论不单是指逻辑体系而言,而是结合一定的世界观(包括历史观)和思维的方法而成的方法系统。事实上,离开世界观而独立的方法论是没有的”[15]。中国古人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方法论对国际问题研究具有很大的作用,是学者必备的“工具箱”。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只要在方法论上进步了,对世界的认识加深了,有了工具与标准,就能够对西方理论做出更具学理意义的批评,并且也能够提出中国学界自己的东西。目前西方学界在方法的追求上似乎越走越窄,可能未必是可取的倾向。中国学者如果能够在方法论上下一番苦功,未必不能趟出一条新路”[16]。在方法论的认知与运用问题上,中国学者还有着较大的拓展空间,比如可以借鉴博弈论、公共选择理论甚至社会心理学的研究方法,否则,容易把国际问题研究等同于政策调研报告甚或时事评论。
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之所以能够在国际问题研究方面取得成就,一个根本原因是中共领导下的知识阶层有意识地培育了兼容并包的研究氛围。当时,中国知识分子对国民党的黑暗统治深感不满,而倡导开明、平等和民主之风的延安,就成为当时许多知识分子心目中的“圣地”。中国共产党认识到“任何一个主义,一种学说,包办新文化的企图,都是有害的”。对各种学术派别与理论,对于各种知识分子的各类研究工作,只要有利于真理的挖掘和中华民族的发展,中国共产党都予以充分支持和尊重[17]。1941年6月7日,中共中央机关报《解放日报》还发表社论指出:“人类历史的前进运动,常常和思想的自由是分不开的,……中国共产党是马克思主义的政党,但同时也不否认,各派的学者和理论家,只要他们能够认真的研究,本着学术的良心来正视现实问题,他们就能够对真理的发现有所贡献。……在中国的历史上,一切焚书坑儒的暴君,没有不是很快就没落的。”[18]正是在这种宽容、自由的大环境下,中国共产党的国际问题研究工作才得以顺利开展。
中国共产党在延安时期所开展的国际问题研究活动,为中国民族解放运动提供了正确的思想指南。毛泽东、张闻天、乔冠华、羊枣、陈翰笙等理论家撰写的一系列极具理论深度与国际视野的研究成果,是马克思主义国际政治学理论在中国的新发展,也从另一方面提示今天中国学者需要具有较强的“问题意识”和前瞻性意识。
新中国成立以来,国际问题研究在曲折中不断发展,学科体系逐步完备,从业人员也越来越多,成为社会科学中最具活力的研究领域之一。但是,中国学术界对当前和今后国际事务中重大战略问题的研究,尚缺乏令人信服的辩证分析,真正有创造力的思想和观点还不多,也没有建立起具有学理内涵的、系统的研究框架。
比如,迄今为止,中国学术界既没有出现汉斯·摩根索《国家间政治——寻求权力与和平的斗争》那样具有里程碑式意义的不朽巨著,也没有一部托布约尔·克努成《国际关系理论史》那样研究路径十分严谨的学科发展史著作。中国国际问题研究的整体现状,按照著名国际关系学者王逸舟的看法,“多半是马克思主义、现实主义和全球主义等学派观点的混合,有时候再加上一点传统文化;它们的基本取向是实用主义的,它们的研究基本上是动态跟踪式的,它们的分化与组合既不明确、也不有力”[19]。这也直接导致中国学者国际学术话语权体系中不具备实质性地位,在世界同行中的影响力不够强,如中国大陆学者在《国际组织》、《国际安全》、《国际政治经济学》等国际公认的顶尖级杂志上发表的论文,实属凤毛麟角。而究其根源,恐怕还在于中国学者的“问题意识”整体上缺失,对国际变迁内在机理的解释力不够。
此外,中国学者还要不断提升对国际大势的研判能力和预见性。延安时期,中共理论家能够见微知著,跳出中国看世界,从整体上把握住了当时世界政治的大势。例如,1941年6月22日,德国对苏联发动全面攻势,中共马上就预见到了“以后的世界政治的新面貌,取决于苏德战争。……苏联的胜利愈大,中国抗战的胜利也将愈大”[20]。这样重大而又及时的正确判断,对于中国共产党继续扩大国内和国际统一战线是非常重要的。当前,世界局势处于深刻的变动之中,权力与和平仍然支配着国际政治的演进逻辑,而能源、网络、海洋、货币等非传统安全领域正日益改变着全球政治的图景。这些重大现实要求中国学者跳出思维定势,尽早出现具有思想力和洞察力的研究成果。譬如,如何在东北亚建立可持续的危机管理机制?美国能源战略与安全关切之间有哪些变化?二十国集团(G20)在全球治理中该如何发挥作用?如何认识网络安全与国际政治的关系?诸如此类的问题,要求中国学者不能仅仅做动态式的调查研究,或者充当“国际时事评论员”,更重要的是需要锤炼前瞻性意识,不断提高对世界大势的洞察能力,为我国相关部门做出科学的应对预案起到支撑性作用。
因此,延安经验的现实启示意义在于,当前中国的国际问题研究要超越意识形态的桎梏,避免学术问题过于政治化,同时还应该充分借鉴国外经典的国际关系理论,合理汲取中国传统文化中关于对外关系的思想遗产,并从中国的对外关系实践中提炼出有中国特色的话语体系,最终推动国际关系理论“中国学派”的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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