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亮
(武夷学院 动漫学院,福建 武夷山 354300)
在中国当代山水画坛上,以传统民居为母题,或以工谨细腻或以水墨书写的青绿山水作品的画家首推林容生。而以三坊七巷民居为山水创作内容更是奠定林容生艺术创作成功的基础。从福州三坊七巷走出来的林容生,有着良好的传统文化素养。他从小就生活在从晋代保留至今并凝聚着古人智慧的三坊七巷怀抱中,高低起伏的马头墙、雕梁画栋的吉祥图案饰物、回廊窗花以及青石条铺成的巷道,耳濡目染、相依为伴。表现三坊七巷,“对我来说,则是人生四十几年的记忆,是故乡、是祖居、是让我有许多回想的地方。”[1]p139可以说,画面中的一砖一瓦寄托着他对亲人、朋友、家乡的思念之情。可见,他童年的欢声笑语永远被定格在三坊七巷的花花草草中,直至今天。随着福州都市化建设和旧城改造进程的快速进行,令林容生刻骨铭心的生存环境也随之失去往日风貌,从而使他的山水创作素材延伸到记忆深处的闽山闽水村落民居间,使他山水画创作艺术获得更大的书写空间。
以色为主,以墨为辅,富有装饰性趣味的青绿山水画是林容生山水创作的特点。他毕业于福建师大美术系,接受过学院派系统的专业训练,受西方文化的影响,也曾尝试过用调色刀把油画色彩与中国画水墨混合在宣纸上的表现方式。随着山水画语境的变化,林容生在致力于青绿山水画方面的革新与探索的同时,同样也表现出对传统水墨山水画的热爱情怀。武夷山村落民居水墨写生作品系列正是林容生借用闽北武夷山村落田园文化作为他人文情感的追忆元素,通过中西方文化相融的绘画形式美感来释放他浓厚的人文情怀,以表达他对人与自然的一种人文态度。林容生结缘武夷山,除了武夷山有丰富的自然景观与丰厚的人文景观外,也更多地受到渐江的影响,“尽管有许多古代名人都来过此地,但渐江却是我十分喜欢的画家之一”[1]p162。渐江作为“新安画派”的奠基人,他自幼喜欢文学与绘画,后在与武夷山相邻的建阳县童游凤山下的报亲庵出家,取法号弘仁。从此,他便隐迹于武夷山水间前后4年之久。新安画派同道查士标曰:“渐公画入武夷而一变,归黄山而益奇。”[2]p98在渐江的精神世界里,武夷山蒙养无疑赋予他心灵的创造,画面“没有大片的黑色,没有粗拙跃动的线,没有太多的点染和繁复的皴擦,那山,纯净、峻逸,那水,高洁、清雅”[1]p130。显然,武夷山所承载的精神与渐江绘画风格满足了林容生细腻的情感世界需求,面对这样用笔细致、个性鲜明、笔墨感觉沉静而虚灵的作品,怎能不钩沉起林容生心灵深处那份尘封已久的依恋呢?因此,在林容生武夷山村落民居水墨写生作品系列中,每一幅作品不仅层次分明,而且浑然一体。追寻幽远沉静的意境之外,画面在透视、抽象、色彩、画眼等技法表现方面皆显示出林氏特有的绘画风格。
林容生在武夷山村落民居水墨写生作品系列中透视运用有他独到之处,范迪安曾撰文称他是从传统的格局里走出来的当代山水画家,善于在对中西方优秀文化自觉追求过程中确立自己的山水画面貌。除了敏于行,林容生始终把自己情感存在视为画面的灵魂,并把画面作为画家情感流露的载体和精神归宿,从而使他的人化自然山水也因此带上浓郁的林氏情感特征和鲜明的西画焦点透视绘画风格。在林容生武夷山村落民居水墨写生作品系列中,可以清晰地反映出他主动吸收西画近大远小焦点成形的透视学原理在水墨山水画写生中的应用,这种追求中西融合形式美感的自觉意识是形成他水墨山水画写生风格的关键所在,也别与他人在水墨山水画写生中常惯用的中国传统散点透视技法。因此,细品他的武夷山村落民居水墨写生作品系列,就好比闲来无事坐在窗旁随意打开自家的一扇窗时所印在眼帘中的情景一样,画面小景呈现出来的视觉效果亲切而真实,充满着泥土气息,即他所追求孩儿时熟悉的左邻右舍画面。而产生这一视觉心理反映要归功于林容生在水墨山水画写生中西方焦点透视技法运用。“林容生作出了适合自己的选择,他找到了自己。”[3]p7“古人言‘江山如画',正是江山不如画。画有人工之剪裁,可以尽善尽美。”[4]p44借中国画的笔墨情趣,用西画焦点成形透视学原理,依现实之景,体精神之境,自然成就林容生的武夷山村落民居水墨写生作品系列别具一格、独树一帜的画面。《赤石镇写生》近大远小的路旁民居建筑、《麻坜村写生之二》山崖吊脚楼形态特征以及《武夷山五夫镇写生》显示高昂造型气派的马头墙等均为西画焦点透视技法在作品中的表现使然,画面人文特征浓厚。
抽象意味浓烈、颇有西方美术构成原理的画面是林容生山水画的典型风格。受渐江绘画风格影响,又加上 “形式多样的福建民居在构成空间方式上的启示,我在建构画面空间的时候对平面上形的分割、组合、变化更为关注。”[1]p52所以,林容生在物象形态造型方面首先采用了具有抽象意味的几何形符号来组织画面,并让充满思绪的线条游走于客观物象的形与似之间。“在这里,形的塑造是以情境为依托的,其中既有对客观自然生动之形的感悟,也有对主观理想完美之形的建塑。”[1]p69这种表达也正如婴行在谈线的功用时所讲:“线不是物象说明的手段,是画家的感情的象征,是画家的感情的波动的记录”[5]p252。在林容生的武夷山村落民居水墨写生作品系列当中,自然客观形态只是画家的情感需求的媒介,画家通过形态各异的抽象几何平面对其分割与重构以获取与自己的心境相呼应的画面空间,以达到服务自己的目的。其次,画面皴法表现也颇有抽象意趣。除了有弘仁作品中常用的折带皴法画石影子外,林容生似乎不囿于传统固有皴法,更多尝试从人心与自然一种灵犀相通的心性出发,无法而法。在人心与大自然最为真切的一份缠绵中,他时常以散锋一扫而过,使抽象意味浓厚的画面显得空灵、深邃。而具有传统意义的披麻皴、折带皴、卷云皴等皴法也只能让观者在或横或纵的散锋笔触中去漫漫解读了。用林容生自己的话讲:“在你的作品里面,能够体现出中国传统文化的情态,同时又有时代气息与古不同的东西。”[1]p201《吴屯乡枫口村写生》与《吴屯乡麻坜村写生之三》两幅作品,画面中村落民居建筑和田园位置个性符号化几何造型特征明显,坡面与墙体散锋笔触游意自然、轻松,颇具抽象意味。
众所周知,在当代中国著名的山水画家中,异常敏感于色彩的画家当属林容生。他的色感“有感悟水墨的心情感悟色彩,体验每一种色相提供给我们的心理信息,我们就能摆脱‘随类赋彩'的局限,以一种‘随心赋彩'的方式,实现色彩从视觉到精神的转换。”[1]p67林容生的随心、随情、随境赋彩的色彩情怀源于大自然所带来的心灵感动。而在武夷山村落民居水墨写生作品系列中,他却以赭石、花青色为主,惜色如金,“随心赋彩”。画面远山处时常有小块散落状的红,那分明是武夷山景含笑的杜鹃花;有小块散落状的青,则是武夷山景背阴处郁郁葱葱的原生态林……。他独特的色彩运用体系是传统青绿设色技法与西方绘画的色彩语汇相生的产物,而满足内心感受则是林容生画面色彩的生成基础。如《曹墩红星村写生》中,画面远景山色处理采用了花青加胭脂调少许钛白组成的色块以没骨点成,色相饱和、滋润,富有南方山林多雨湿润之特征。范迪安在《从传统的格局里走出来》中谈到:“林容生的山水作品总散发出南方湿润、清幽的气息,有一股柔静的、温婉的文人意味。”[6]而画面近景中间的老树杆与枝的设色也不尽相同,老杆用湿赭色染、树枝用干赭色擦……。这样的点睛之笔,画面自然就形成了近远景间色彩冷暖对比所产生的视觉节奏,最后通过民居木结构及山坡阳面淡赭信手提染,增强了画面协调感。整幅作品设色轻松而富有巧趣,不同于逢线必染的传统浅绛山水。在这些作品当中,林容生总喜欢用这样的色彩绘画方式来表达自己内心的一些想法,不仅增加画面的可读性,也给观者提供丰富的视觉感受。
在林容生的青绿山水画创作或水墨山水画写生的作品里极少有以人物为“画眼”的形态出现,类似渐江绘画作品之孤冷状。而在武夷山村落民居水墨写生作品系列《吴屯乡麻坜村写生之一》与《曹墩红星村写生》中,画家却似乎刻意地安排着人物出现,但并不是作为“画眼”。这两幅作品的画面人物均置于画幅左边不经意处,而且呈孤独状静静地守候着家门口,默默地守望着处在画心位置的古松老树,喃喃地对语着曾经这里发生的历史……,人老了,树也大了。《吴屯乡麻坜村写生之一》的“画眼”是画面的中心描绘村口的一棵百年老树顶天立地的故事;《曹墩红星村写生》的“画眼”是画面的中心表现村口的河道下游中间被长年雨石从上游冲刷下来堆积而成的乱石中的几棵苍天大树,“皮老苍藓,翔鳞乘空,蟠虬之势,欲附云汉”[7]p250。画家在这两幅作品当中,借处于富有生命力强者“树”作为“画眼”与处于弱势的人性之间的对比,诠释着“山脉溅渹,首尾相映,项腹相迎”[8]p316的厚重的历史环境中表达出对人文的一种关怀与珍惜。
林容生水墨写生武夷山村落民居乡景,连他自己也“记不得自己到底去过几回武夷山了”。[1]p162但他每到一处必先悠游以自娱,步步移、面面观,一旦情绪饱满则铺张图绘,笔随心动,取像不惑,并以他特有的精神触角敏感村落民居文化神经,从吴屯的春雾到星村的秋水都是他书写心性的理想载体,并在他经营的第二自然山水的作品中,达到心境与画境完美统一。“凡事之臻妙者皆如是乎,岂止画也。”[7]p174可见,林容生对武夷山的村落民居景观每每都会“惊其异”绘画情节给他带来不同的心境体验,用他的话讲,在充满欲望和功利的年代里,画家亲近大自然的机会就是洗心静气,用原野古朴的清气调整心态,让躁动的心情回归,就可以放松紧绷的神经,过着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蛐鸣蛙声作伴的悠然自得的生活方式,他的武夷山村落民居水墨写生作品系列所追求的画境就是一个很好的说明。
自古以来,以表现田家风俗、村落荒闲之画家不在少数,为图有补于风教之功效。如今凝视林容生的武夷山村落民居水墨写生作品系列,“景物虽少而意常多,使览者可以因之而遐想。”[9]p195在他的每一幅写生作品都埋藏着一个人与自然的故事,观其画有如行于村落道中、可游可居,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故事任由他的笔墨娓娓道来,可以“不下堂筵,坐穷泉壑”[10]p6。画幅中的那风、那廊桥、那小溪、那乡村情调,可以把观者带回到儿时的姥姥身边,画面显得是那样的亲切,是那样的自然。林容生的武夷山村落民居水墨写生作品系列分明是在追忆一份人世间亲情与自然美的传说,他这里每一幅水墨山水画写生作品就是一曲乡村小调,一首童谣。画面中有你有我,炊烟袅袅、随遇而安,令人回味无穷。
林容生武夷山村落民居水墨写生作品系列其独特的绘画表现风格,源于他丰富的传统根基和敏锐的现代意识。在中西二元文化融合的语境下,林容生能突破前人笔墨窠臼,在固守传统与外来文化批判过程当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笔墨书写语言,画外有情。清人袁枚的《遣兴》诗有道:“夕阳芳草寻常物,解用都为绝妙词”[11]p315。林容生是用心性去领略了武夷山村落民居的精神世界,那画面中的民居分明就是他心境中的老家。正因为他是用心境叙事,因此从他这组系列写生作品画面的构图样式、组织元素、线条表现、意境营造等方面皆透出武夷山村落民居典型的区域文化特征——村落民居建筑美感与村落情调,并置“在许多古人借以抒情言志的绿水青山”中去享受悠游自得的人文感悟,让精神还乡。因为,对于林容生来讲,武夷山能给他一切。
[1] 林容生.无声的风:林容生艺术与生活档案[M].福州:福建美术出版社,2010.
[2] 汪世清,汪聪.渐江资料集(修订本)[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4:98.
[3]方骏.娓娓道出的幽情——读林容生的山水画[J].江苏画刊,1988(1):7.
[4] 王伯敏,钱学文.黄宾虹画语录图释[M].杭州:西泠印社,1997:44.
[5] 郎绍君,水天中.二十世纪中国美术文选(上卷)[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1:252.
[6] 范迪安.从传统的格局里走出来[J].福建画报,1992(5).
[7] 何志明,潘运告.唐五代画论[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7:250.
[8] 潘运告.汉魏六朝书画论[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7:316.
[9] 潘运告.宣和画谱[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9:195.
[10] 潘运告主编,熊志庭,刘城淮,金五德译注.宋人画论[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0:6.
[11] 司徒博文.中国诗词名句鉴赏辞典[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5: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