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蓓 郑方方
(河南师范大学 青少年问题研究中心,河南 新乡 453007)
近代科学自诞生之日起就作为理性的化身影响着人类社会的诸多方面,特别是进入工业社会之后,科学日益转换为生产力,逐渐从近代以前的社会边缘转向社会的中心。人们对科学的崇拜与捍卫,导致了科学主义思潮,培根的“科学就是力量”成为科学主义的口号,在哲学上以理性主义、经验主义和归纳主义等为代表。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随着后现代主义向科学领域的渗透,人们开始对科学技术的价值持怀疑主义倾向,库恩发现了科学革命过程中科学合理性的“中断”,《科学革命的结构》的发表推动了历史主义的发展。库恩范式理论思想中的相对主义被随后的社会建构主义者吸收并得到激进的阐发,强纲领SSK学派、女性主义学派、后殖民主义的科学观等后现代反科学思潮,甚至对科学理性、科学真理和科学精神进行肆意攻击。随着对科学的批判与质疑走向极端,人们发现对科学的全盘否定是不合理的。上世纪末,科学哲学开始以更加审慎的态度看待科学,在反思捍卫科学与批判科学的众多思想后,试图整合并创造一种更加理性客观,利于指导实践的科学哲学观,即强调科学的多元化、情景化和地方性。其中当代科学哲学家和科学史家约瑟夫·阿伽西对科学的文化研究与其多元论的批判理性主义观点值得我们注意。
阿伽西对科学的文化研究的基础是强调并坚持“科学是文化的一个内在组成部分”,[1]把科学纳入文化的整体系统中,考察科学与其他文化形式之间的关系。曾是卡尔·波普尔的研究生和助手的他批判地继承了波普尔的批判理性主义,在对科学主义和相对主义的批判和吸收之后提出了他的多元论批判理性主义。在阿伽西那里,科学主义与相对主义的科学观都忽视了科学的文化价值,他们不是将科学视为确定的事物而妨碍了科学的自由;就是看似宽容地对待每种文化,却试图使每个文化领域成为不受限制的地方权威。在批判这两种科学观时,阿伽西提出了多元论的批判理性主义,“简称多元论,它认为同时间出现的不同的答案都可以是合理的(理性的,合理的,假定为真的),但不是所有的答案都是合理的:只有那些符合当前需要的答案才是合理的。多元论是唯一一种把拒绝以理性的名义强加给信仰作为特征的观点。它却是承认和重视在事实和行动上达成一致的看法——在实际事物中希望达成共识——但不是毫无意义的信念。”[2]
阿伽西指出,“科学主义主张科学的权威优先于个人的自治,因此其实质是一种独裁。正如自治是合理性的本质,而合理性是研究的本质、研究是科学的本质一样,科学主义因此是反科学的。”[3]如果将科学孤立起来,忽视科学与文化之间的关系,把科学所信奉的确定性、客观性等标准作为亘古不变的“真理”,实际上就是反哲学、反生活,也是反科学本身的。科学主义认为,信仰与科学在人类思想中只能是一种竞争关系,不能和谐共处。多元论体现出的自由与民主则对科学与宗教都表示尊重:“我们可以允许在理论选择的恰当标准方面存在不同的意见。”[4]所以多元论对科学主义的批判在于它容许存在不同的选择标准,把合理性当做行动的一个特征,而不是一个信念选择的问题。在批判的同时,阿伽西认为,“科学主义的吸引力在于它投射出一种绝对无可置疑的朴素理性形象,解决了许多棘手的问题。为维护科学的客观性做出了努力。”[5]多元论强调在多种标准中确定合乎需要的标准,认为一些被驳斥的答案是不合理的,这就吸收了科学主义对不同答案在争论中确定合理标准的思想,一定程度上满足了科学主义的要求。
在阿伽西看来,“相对主义认为,每一种文化都包含自身的合理性,因此只发挥地方性效用。相对主义看似从地方性角度支持科学,但其目的在于支持众多文化对科学的无知。”[6]科学主义中的代表:逻辑经验主义和波普尔的证伪主义都认为科学与伪科学之间是有界限的。但库恩认为不同范式之间存在不可通约性,不同文化提出了不同的适当性标准,所以就不存在统一的评价标准,这样就出现了相对主义。相对主义主张不能由科学的理论提供唯一的合理性模式的观点是可取的。但激进的相对主义者容许不同的体系并驾齐驱,却又禁止他们混为一谈,甚至禁止他们通过比较而获得进步。在科学哲学中,从波兰尼到库恩再到SSK,相对主义的思想越来越激进,特别是SSK的科学知识的社会建构理论使科学失去了原有的地位。SSK“在本体论上,否认作为客观实在的自然的存在;认识论上,主张科学知识的社会建构论、夸大非理性因素对人的作用,抹杀科学知识与非科学知识的界限。”[7]这样做把科学看做和其他文化传统一样是各种因素建构起来的,社会性是科学知识的最重要的特点,就否定了科学的客观性和普遍性。所以,相比之下,多元论宽容不同标准的存在,符合了相对主义的要求;同时又批判了相对主义不分等级的划分标准,建议为科学文化的标准划分等级。简言之,多元论旨在保护文化的多样性,多元化产生的文化张力将给人类文化的互补共赢、多元交流、和平共融提供重要动力。
阿伽西从波普尔那里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是:“我们接受的遗产是一系列不应当遗忘的错误,其中有一些令人赞赏,有一些甚至卓越壮观。”[8]波普尔对科学的划界使阿伽西认识到“可错性”中深深包含着对科学与文化的诚实与责任。科学虽是最富合理性的理智活动,但并不是唯一的理智活动,科学的独特性在于系统地理解失误,并对自身创造的成果保持坚韧不拔的批判态度。多元论继承了波普尔的批判理性主义,在自治、宽容、理性、哲学和责任这五个当代民主哲学议程上最重要的主题中都贯穿了批判理性精神:“科学文化的多元论克服了科学文化一元论和相对主义的缺陷,使不同科学文化建立良好的交流关系,既体现了科学文化的民族主体意识,又于其他科学文化和谐共存。”[9]
无论是科学主义还是相对主义,都忽视了科学的文化价值,把科学只当做科学家的事。多元论突破了把科学只当作知识体系来阐述的观点,而把科学看做人类的一种科学文化活动。极力主张把科学放到具体发展的情境中看待,打破科学与其他文化之间的隔离状态,旨在不同文化中彼此尊重,了解,宽容的基础上建立交流与对话的科学文化关系,促使科学文化趋向多元,同时在竞争中批判地找到科学文化发展的合理桥梁。
纵观科技史,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提出的先验和后验的研究方法相互竞争,在试图为科学提供基础时都惨遭失败。阿伽西认为,让理性和经验像波普尔建议的那样进行对话,在形而上学理论和科学理论之间进行对话是可能的,他们可能会相互冲突,但解决一个冲突的努力可能打开通往另一个冲突的道路,直到我们找到一种科学的形而上学。通过对科学与宗教,科学与艺术的讨论,他提出“科学无须畏惧形而上学,科学对任何对手的仇恨都是可悲的,由于科学没有被取代的风险,而批评对各方都大有裨益,因此,科学必须尽可能地对所有的备选体系都友好相待。”[10]
阿伽西的多元论存在内部矛盾:如何在坚持多元论的同时坚持合理性。一方面,多元论倾向于肯定科学的客观性,多元论尝试的是对极端理性主义和非理性主义的批判,指出我们要反对的是科学主义,而不是科学本身,科学的合理性仍高于其他知识类型,实际上是在举着理性的旗帜提倡多元论。另一方面,阿伽西认为通过理性争论,可以在不同答案中得出合理的、适合需要的答案,但是因为不同的文化发展,不同的民族文化都有自我需要,合理性、适合需要的标准就不可避免地存有差异,只是按着需要来确定多元论的合理答案,是不可行的。多元论思想无法回答出怎样的需求和答案是合理的,合理的原则又是怎样确定的。阿伽西坚持科学与文化不分界限,多元论的标准又无法确定,这样就有可能将所有文化都拉向同一平面,从而可能导致文化的平庸化,甚至容易走向费耶阿本德式的“怎么都行”的极端非理性主义。
虽然如此,近代科学哲学的发展经历了从理性主义到批判理性主义到非理性主义直到今天又回到理性主义的发展趋势,“应当怎样对科学进行哲学反思,恰当的态度是审度。这不是一种折中主义,而是对对立观点进行的整合。”[11]阿伽西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有用的立场:既支持科学的发展,又保持对科学的警醒。这超越了科学主义对科学的辩护与捍卫,以及相对主义对科学的批判与否定,是一种重新捍卫科学的声音,只是这种捍卫明显不同于传统的单纯的辩护,而是带着更为审慎的立场,为维护科学的地位作出宽容和民主的探索。
[1][2][3][4][5][6][8][10]约瑟夫·阿伽西.科学与文化[M].邬晓燕,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1,163,1,117,2,1,5,19.
[7]马来平.科学的社会性和自主性[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162.
[9]王国魁,洪晓楠.略论约瑟夫·阿伽西的科学文化观[J].文化学刊,2010:(2):138.
[11]刘大椿,张林先.科学的哲学反思:从辩护到审度的转换[J].教学与研究,2010(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