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人的契丹认知与航海探险

2013-08-15 00:52
外国问题研究 2013年1期
关键词:契丹游记英国

赵 欣

(吉林省社会科学院 城市发展所,吉林 长春 130038)

契丹是中国古代北方的少数民族,曾于916年建立了辽国,统治中国北方大部分区域长达200余年。辽灭亡前,辽皇族耶律大石为躲避金兵,率余众遁至漠北,1124年在中亚起尔漫城(在乌孜别克斯坦的布哈拉与撒玛尔罕之间)建立哈剌契丹新政权。之后耶律大石又率部西征,先后降服高昌回鹘王国、东西两部喀喇汗王朝、花剌子模。耶律大石于1131 年在叶密立城(今新疆境内)称帝,突厥语称之为葛儿汗(Korkhan,一说菊儿汗,即Gurkhan),建立起强大的西辽政权,穆斯林和西方史籍称之为哈剌契丹(Kara-Kitai)。1141 年,耶律大石在中亚河中地区卡特万(Qatawan)打败了塞尔柱突厥王朝的苏丹·桑加尔(Sultan Sanjar),迫使塞尔柱王朝退出了河中地区。该信息传播到西方后引起了极大震动,因耶律大石“葛儿汗”的读音与“Johan”相近,所以被西欧社会想象为拯救基督教世界的“约翰长老”(Presbyter Johannes)①耶律大石是否为“约翰长老”的原型目前尚存争议,有学者认为“约翰长老”可能源出埃塞俄比亚国王之名,也有学者认为是《新约》中名为约翰的耶稣门徒。,其所建立的西辽契丹也因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此次战争远播至西欧,契丹和“约翰长老”在中世纪以来的西方社会里产生了持久而广泛的影响。

事实上,西辽契丹立国及远征的时间恰好与基督教十字军东征的时间相合。来自西欧的十字军第一次东征(1096~1099)后,在地中海东部建立了耶路撒冷王国、埃德萨伯王国和安条克王国。然而1144年,塞尔柱突厥人灭亡了埃德萨伯国,并不断地吞噬十字军的其他胜利果实。1145年,安条克公国派出的使节于格(Hugh)向罗马教皇讲述了“约翰长老”(耶律大石)及其统治的国度契丹打败塞尔柱人诸事。“当约翰长老的传说远播到西亚和欧洲的时候,十字军正处在极端的劣势之中,一个又一个堡垒陷入穆斯林手中,绝望的思想开始 在军中漫延。”[1]101而“上帝派来的同盟军——‘约翰长老’打败了最强大的敌人苏旦·桑加尔(Sultan Sanjar)”的消息对十字军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喜讯,十字军国度皆无比振奋。由此开始,“寻找同盟者约翰长老和富饶的契丹(Cathay)”成为西欧许多航海家远航探险的终极理想。“约翰长老的传说源自于契丹历史,约翰长老打败苏丹的胜利消息给西方社会带来了持久的影响。在西方社会被人们传颂和讴歌。找到他及所谓的契丹国是法国人和教皇使者远赴大汗宫廷的主要动因,也是随后几个世纪葡萄牙航海者远航发现好望角和海路到达印度的主要动因。”[1]105

英国是派出十字军的国度之一,“同盟者约翰长老”及其统治的契丹国可能早在12世纪就已传播到了英国。然而令英国人感到切实震撼的东方信息并非来自契丹,而是半个多世纪后入侵欧洲的鞑靼(Tartarie)。1236年至1237年,成吉思汗的孙子拔都和速不台继1218年成吉思汗第一次西征后再度指挥蒙古大军主力继续向西进攻,战无不克,令欧洲人极度震惊。1238年,信奉伊斯兰教的叙利亚人曾向英王建议基督教徒和穆斯林结成大同盟,以反对共同的敌人——来自东方的鞑靼(Tartarians)。而英国人则认为蒙古入侵是十字军的天赐良机,温切斯特主教(Bishop of Winchester)西蒙·德·蒙特伏特(Simon de Montfort,1208-1265)企图借蒙古大军之力消灭穆斯林以收渔翁之利。他对英王亨利三世说:“让这些狗互相摧残,完全消灭,那时我们将会再来,全球性的基督教将在他们的废墟之上建立起来,在全世界,将只有一种教会,一个基督。”[2]十字军国度大多持相同态度。为了与鞑靼人建立同盟关系,罗马教皇数次向蒙古派遣使节。而这些使节都无一例外地向西方社会传达了契丹信息,致使契丹在西方社会的地位不断提升。1245年,罗马教皇派出了首个赴蒙古使节柏朗嘉宾(Johe de Plano Carpini,《柏朗嘉宾蒙古行记》作者)。该著详细地介绍了蒙古帝国的政治、经济、军事和风土人情,并首次向西方社会介绍了契丹;1253 年5月,法王路易九世派遣方济各会传教士卢布鲁克(Guillaume de Rubruquis,约1215-1270)携其亲笔函去见蒙哥。卢布鲁克著有《卢布鲁克东行记》(The Journall of Friar William de Rubruquis,1253),详细地描述了蒙元社会和富庶的契丹国的状况[3]39。该著在西欧社会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以此著作为标志,“catay/cathay”成为西方人眼中的东方理想国。1266年,英国哲学家罗杰·培根(Roger Bacon,1214?-1294)①罗杰·培根是英国方济各会修士,学识渊博,通晓阿拉伯语和希伯来语,数学和物理学,此外还有异教文学和所谓的七艺。在其用拉丁文写成的《著作全篇》中引用了1255年卢布鲁克与他在巴黎时所谈论的东方见闻录,即《卢布鲁克东行记》的部分内容。培根讲述了鞑靼人及其与北部地区的关系,这是英国人首次在著述中提到契丹和鞑靼[3]52-58:“契丹是一个国家的名字,哈拉契丹(Kara-Catay)就是黑契丹。以此来区别前者。契丹人居住在东部临海的地方。”[3]14书中描述了契丹的富庶和居民的特征,“契丹的居民住在那里很久了,叫做塞里斯人(Seres)。塞里斯是一个城镇的名字。我所得到的确切信息说,那个国家的墙是用银子做的,防御工事和塔是用金子做的。他们与印度隔海相望。这些契丹人身材娇小,说话用鼻音。有着东方人普遍都有的小眼睛。这些契丹人都是优秀的工匠,学有各种各样的手艺,他们的医生对草药的药理极为精通,通过按脉来诊断疾病。”[3]23这些并不确切的信息使英国人对东方充满了幻想。契丹“富甲天下”的传闻是英国人构建“契丹梦”的肇始,契丹取代了鞑靼成为英国人更加关注的理想目标。培根是最早向本国人介绍契丹的名家,他为英国人提供了一个东方族群生活的全景和想象的源泉。但由于该书最早是由拉丁文出版的,且未能逃脱出经院哲学家的视野和管辖范畴,因而只有少数人才可能接触到,因而其影响力有限。

契丹真正广为英国人所知,主要是得益于《马可·波罗游记》。13世纪末流行的《马可·波罗游记》塑造了一个完美的契丹国形象,与此前的卢布鲁克等人的记述大体相符,契丹的可信度因而增加。虽然《马可·波罗游记》的英文节译本直到1625年才出现②《马可·波罗游记》在1298年就风行于欧洲,但直到1625年该游记的英文节译本才出现在《珀切斯游记》中。之后《旅行航行集》(A Collection of Voyages and Travels,Some now first printed from Original Manuscripts)等多部英国航海文集陆续将其英文节译本收录。,但由于当时英国社会流行的书面语言是拉丁语和法语,因此《马可·波罗游记》的他语种译本在英国社会必然也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英国人曼德维尔(John Mandeville)①对于游记的作者是否为曼德维尔尚有异议。贝内特(J.W.Bennett)认为作者应是英国人无误,但存在三种可能:1.系曼德维尔本人所写;2.系他人写曼德维尔之经历;3.一个游记学者凭空臆造了曼德维尔的形象。学者西摩(M.C.Seymour)则认为该著是法国人所写。学者葛桂录认为该著是英国散文始祖胡子约翰(John the Beard)借曼德维尔之名写成的。就是根据《马可·波罗游记》、《卢布鲁克东行记》等欧洲流行的早期游记杜撰了一部虚幻的《曼德维尔游记》(The Travels of Sir John Mandeville)。该著以第一人称的笔触描述了曼德维尔在东方游历时遇到的各种奇闻轶事,其中第六章和第七章描述了契丹及其周边地带的风土人情,称“契丹为世界上最好的地方”。该著出版后在英国社会产生了广泛的影响,目前已发现的该游记的各种手抄本竟达三百多种②1727年版的《曼德维尔游记》是据英国棉花图书馆(Cottonian Liberary)收藏的一部300年前的手稿出版的,并参照了其他7种手稿(接近于原著的时间)和四种古老的印本。手抄本分别有两种法文版、两种英文版、一种拉丁文版现藏于国王图书馆;另一种拉丁文版藏于棉花图书馆;还有一种英文版在私人手中。《曼德维尔游记》1625年被收录在《珀切斯游记》中。。《曼德维尔游记》的资料来源除上述两种外,还取材于法国多明我会修士文森特(Vincent of Beauvais,1190-1264)的大百科全书《世界镜鉴》(Speculum Majus)和鄂多立克(Odoric of Pordenone,1274?1276-1331)的《东游录》以及广为人知的、实系伪造的约翰长老的信件等。

基于卢布鲁克、鄂多立克、曼德维尔等游记作家的宣传,包括英国在内的欧洲人认定穆斯林势力之外还有一群同道中人,他们就居住在那个叫做鞑靼和契丹的东方。在他们幻想着能与之联合起来消灭穆斯林之际,鞑靼国也向他们抛出了橄榄枝。1287年,伊利汗阿鲁浑欲联合十字军攻取耶路撒冷和叙利亚,遂遣一使团赴罗马教廷和英法等国游说。团长是一位名叫列班· 扫马(Rabban Sauma)的出生在北京的景教徒③资料对扫马名字的拼写各异,有Laban Sauma/Rabban Sawma/Bar Sawma等多种拼写方法。。扫马一行经君士坦丁堡至罗马,恰逢教皇虚位,于是西行抵巴黎朝见法王腓力四世(Philippe le BelIV),并递交了阿鲁浑的国书和礼品。之后扫马在法国南部的波尔多见到了英王爱德华一世(EdwardI)。会见过程虽为扫马所记,但原稿已佚,且英文原始文献中尚未发现对此事的记述。直到1887 年,佚名的叙利亚文写成的《教长马儿·雅八·阿罗诃和巡视总监列边·扫马传》中摘译了扫马旅行记中的部分内容,扫马与英王等人的外交经历才为世人所知[4]。据此书记载,鼓吹东西两教分立的爱德华一世竟也从东方的基督徒那里领受了圣餐[5]1391。扫马还提出让英军在征服耶路撒冷方面予以协助[5]1391。扫马是第一位到达欧洲的东方使臣,被西方称为中国的马可·波罗[6]141-142,这可能是英国与东方之间有文字记载的首次官方接触[7]。

除了传说中的官方接触外,英国社会中也早早地出现了契丹(中国)商品。1304年,英国海港就有中国丝绸和瓷器到货。伦敦港的一张海关货物单里提到,弗洛伦蒂公司(Florentine Company)的一位名为弗赖斯科包蒂(Frescobaldi)商人银行家,爱德华一世的宫中红人,卸载了一批昂贵的东方瓷器,这些瓷器中就夹有一大包叫做“契丹丝”(silk called Catewy)的货物[8]。基于游记作家的鼓吹,对宗教同盟的热望及远航贸易的利诱等多重因素,包括英国在内的西欧社会构建了一个完美富庶的契丹形象。来自这一神秘国度的种种传说促使欧洲社会开始编织契丹梦。英国文学是最能体现契丹情结的媒介之一。戏剧大师莎士比亚在《一报还一报》中常提起契丹;诗人弥尔顿《失乐园》(Paradise Lost,1665)也一再提到契丹,对其极尽赞美,“Cathay在十七世纪时就被我们的诗人传颂成了一个众所周知的名词。”[1]106英国东方题材的文学作品虽有很多艺术加工成分,但因其流传范围广,对本国航海业和商业产生了深远而持久的影响。总的来说,英国人对契丹的印象就是对东方的印象,契丹在英国人的眼中是模糊且神秘的地学概念,人们对其充满了探寻热望。这种探寻欲随着1485年都铎王朝建立后开始付诸行动。英王亨利七世推行重商主义政策,禁止羊毛等原材料出口,大力扶植呢绒制造业,以出口呢绒换取货币。英国的农业、手工业、商业因而都得到了迅速发展,英国成为欧洲经济最发达的国家。在出口贸易的带动下,英国航海业开始迅猛前进。亨利七世为了扩大远洋贸易,奖励建造适合远洋航行的大船。英国商船开始出现在西欧沿海各地,并有武装护航。随着造船和航海技术的提升,英国的远洋探险和欧洲临海国家一样开始蓬勃发展,其探险的原始动力和终极目标就是“黄金遍地的契丹国”。

沃尔 特· 拉雷爵士(Sir Walter Raleigh,1554?-1618)曾说:“凡是可以震动世界的伟业无不从梦思幻想而来,古时因寻‘哲人石’而为后世化学打下了基础;现代的航行地理学导源于当时探寻契丹的热诚。”[9]西方的航海者为了追寻契丹,步入了地理大发现时代。“在整个所谓的地理发现的黄金时代,无论是从布里斯托尔、迪耶普、里斯本或是塞维利亚启程的航海探险家而言,其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找到一条通往契丹的捷径。在想象色彩强烈而知识成分较弱的早期岁月里,契丹就是传说中的地球上的天堂之家。”[10]68

在契丹梦的牵引下,1487年,葡萄牙人迪亚士到达了非洲南端的好望角;1492年,受雇于西班牙的哥伦布意外地发现了美洲;1497年,葡萄牙人达·伽玛绕过好望角到达了桑给巴尔,横渡印度洋至印度古里,从东方攫取了大量的香料后返航,东西方海上航线再次打通。1522年,麦哲伦远航队带着发现以麦哲伦名字命名的海峡的消息返回塞维利亚。受困于葡萄牙和西班牙的对东方海上航线的控制,英国无法循着南行好望角的路去寻找契丹。但英国航海者从麦哲伦的航海得出推论,由东北或西北而上通过美洲应有一条与南端的麦哲伦海峡相对的航线可达契丹[10]69。且南方沿海气候炎热,不适合做皮毛及纺织品出口生意,因此北上逾寒冷海域赴契丹更符合英国国情。于是英国把寻找西北至契丹的航线提上了议事日程。他们深信,通过西北或东北航路绕过北冰洋就一定可以到达契丹。

英国北上寻找契丹之举始于1497年。是年,探险家卡博特父子率船队西北向航行以寻找通往契丹之路。他们在途中意外发现了纽芬兰大浅滩,为英国提供了最大的捕鱼场和北美新航线。约翰·卡博特(John Cabot)以为纽芬兰就是东亚契丹,他已发现了“大汗王国的大片陆地,如果不是船主和水手们反对他就去契丹了。”[11]28卡博特首航成功鼓舞了英国更多的航海探险者,英格兰自发成立了“商人探险家公司”,公司成员每人须至少缴纳25英镑,用于支持海外地理探险。1553年,休·威洛比(Hugh Willoughby)与钱瑟勒(Richard Chancellor)率探险船队和许多自愿加入的商人在商人公司的支持下向东北航行,“资深的地理学家们使商人确信通过欧洲大陆北部宽广的未知水域就是到达契丹的捷径。”[12]他们继俄罗斯后首次发现了新地岛。后钱瑟勒领队的“慈善号”与威洛比船队失散。不幸的是,威洛比的船队消失在挪威西北海岸的暴风雨中,船员全部遇难,而钱瑟勒则顺利地抵达俄罗斯,并与之建立了贸易关系,打通了英俄新航路。英俄新航路打通后,有关契丹(中国)的讯息即由陆路抵达俄罗斯后再间接地转至英国。因俄语一直把中国称作契丹(Китай),因此英国更加确信由俄国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有关Китай的信息充分证实了契丹的存在和繁荣。Китай的称谓误导了英国人,使其更加坚定了寻找契丹的信念。英国商人和探险家在忙于英俄贸易的同时又试图陆路穿过俄国赴波斯和“契丹”。1557 年5 月英国探险家詹金森(Anthony Jenkinson,1529-1610)率4艘船抵达白海,在莫斯科登陆后在那里过冬。次年春,他沿着伏尔加河航至里海东岸。然后骑骆驼穿越沙漠到达阿姆河中游流域的中亚商业中心城市布哈拉(Bokhara,今属乌兹别克)。詹金森在此因听说东去契丹的路上战争不息,便原路返回。詹金森开创并精准描述了英俄之间的航道,成为以亲身经历描述俄罗斯东部地区状况的首位英国人,也是第一个循伏尔加河而上、首航里海并描述沿岸风情的英国人[13]。詹金森尝试用以这种水陆兼程的方式到达契丹,但更多的英国航海者意识到这条看似可行的通往契丹之路既不经济也不安全,根本不能发挥英国的海上航运优势。

1588年夏,英国舰队在荷兰舰队的配合下打败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从此西班牙和葡萄牙丧失了海上霸权地位,英国和荷兰代之而起。随着海上实力的不断增强和地理知识逐渐丰富,英国探险者寻找西北航路的热情再度高涨,他们相信英国完全有能力开辟一条通往契丹的捷径。早在1576年、1577年、1578年探险家马丁·弗罗比歇(Sir Martin Frobisher 1539-1594)三次在西北海域寻找通往契丹的航路,发现了哈得逊海峡,并首次见到了爱斯基摩人。在此基础上,英国德文郡的航海家约翰·戴维斯(John Davys,1550-1605)于1585年、1586年、1587年三次探索西北航路,其成就主要是发现了戴维斯海峡和格陵兰岛的西海岸以及发现了拉布拉多东海岸等。1596年,凡·希姆斯克(Van Heemskerck)和巴伦特(Barents)率队寻找西北航路,结果全军覆没。英国著名航海家亨利·哈得逊(Henry Hudson,1570-1611)分 别 于1607 年春、1609 年3 月、1610年4月率船三次从布里斯托尔启程探寻西北航路,除了全面发现了哈得逊湾和哈得逊海峡外,仍未找到西北航路,哈得逊父子在最后一次航行时失踪。幸存者返回英国后,一些热衷于海外探险的英国人认为从哈得逊湾到东亚就不会太远了,英国很快就能与契丹、中国、日本、美洲太平洋沿岸的国家建立贸易关系了。他们成立了“伦敦商人探寻西北通道公司”,女王伊丽莎白也是股东。该公司分别 于1612 年、1615 年、1619 年、1631年派出托马斯·巴顿(Thomas Button)前往哈得逊湾、以罗伯特·拜洛特(Robert Bylot)为船长,以威廉· 巴芬(William Baffin,1584-1622)为主舵手的“发现号”、金斯·蒙克(Jes Munk)率领的船队去探寻西北航路。但除了新发现的一些小块领地外,收获不大,而船员多遇难。1631年卢克·福克斯(Luke Foxe)受遣再度探寻西北航道。福克斯纵行贯穿了哈得逊湾,横渡福克斯海峡,到达了北极圈,发现了巴芬岛西南凸出的福克斯半岛,同时得出了哈得逊湾西岸没有西北通道的结论。西北航路看来似乎只能在北极圈内尚未被深入探察过的福克斯湾沿岸寻找了。此时,英国工业革命正如火如荼,海外其他领域的扩张突飞猛进,英国暂时搁浅了西北航路的探险计划。

两个世纪后的1805年12月21日,英将纳尔逊(HoratioNelson,1758-1805)率领英国舰队在西班牙大西洋岸的特拉法加海角(Trafalgar Cape)击溃了法国、西班牙联合舰队,英国海上霸权确立,英国航海技术和实力又大幅增强,西北航路的探险活动又再度兴起。其中最悲壮的探险就是1845年英国探险家约翰·富兰克林(Sir John Franklin)率领的两艘探寻西北航路的蒸汽船共129人全军覆没,无一生还。富兰克林的悲剧彻底证实了西北航路因气候和地理条件的限制而无法打通。接近三个世纪的西北航路的探险活动使英国毫无争议地成为西北海域探险的主角,同时也间接证实了契丹(中国)对英国曾经产生了巨大且持久的诱惑力。

随着欧洲大陆汉学的发展,越来越多有关中国的信息传播到了英国,远远超越了契丹。同时契丹和中国本是同一地点的新说法引起了英国社会广泛的争论。1589年,西班牙传教士门多萨的《中华大帝国史》把“Cathaia”与“China”是否为一地的争论提升到了学术考证的范畴。门多萨带给英国的是更大、更强烈的物质刺激——富饶、辽阔的中国(China)远胜于契丹,契丹只是中国的一部分。但门多萨同时也自相矛盾地提到契丹(Cathay)是在中国的西北部,是鞑靼的邻国。托马斯·布朗(Thomas Brown)、弗郎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等新派学者很快接受了柏来拉《外省中国报道》所宣称的中国与契丹本是一地的事实。而大文豪弥尔顿和地理学家皮埃尔·戴维帝(Pièrre Davity)、蒙马丁(Sieur de Monmartin)等人将《卢布鲁克东行记》、《马可·波罗游记》、《柏朗嘉宾蒙古纪行》等早期的游记中有关中国的记载与《外省中国报道》、《中华大帝国史》等近期出版的学术著述进行比较研究,以表面的文化现象认定契丹与中国的相异之处多于相似之处,因而二者绝非一地:其一,居民和风俗互不相同。例如,卢布鲁克等人的报道称契丹和鞑靼人认为白色是吉祥色,因此过新年时会穿上白袍。但对汉族人来说,白色是吊唁哀祭的颜色;其二,契丹妇女可以参加有男人出席的宴会,但中国妇女却远离男人的视线,避免有任何亲密接触;其三,在契丹,豹、狼、甚至狮子都被训练出来帮人打猎,但在中国,人们却仅仅训练鸬鹚或渡鸦来助人捕鱼……基于此,他们得出了契丹与中国确非一地的结论,很多学者接受了“契丹是中国近邻”的地理假想概念。

客观地说,从持否定意见的学者找出的中国与契丹的不同点来看,都是一些细枝末节的风俗习惯上的小异,有的是将中原汉族的风俗与蒙古族的风俗分别张冠李戴到了中国与契丹身上,缺乏令人信服的有力证据。况且此前西班牙传教士杰罗姆·沙勿略与葡萄牙传教士鄂本笃都已从陆路实地考证出契丹与中国本是一地①最早识别契丹与中国关系的西方学者应为杰罗姆·沙勿略(Jerome Xavier,1549-1617),即方济各·沙勿略(St.Francois Xavier)侄子,印度耶稣会士的负责人。在16世纪晚期,沙勿略遇见了一个刚从契丹返回的穆斯林商人,该商人对契丹描述激起了沙勿略浓厚的兴趣,他认为这是一个巨大的潜在的劳动力市场,于是积极推荐耶稣会派遣侦察团去契丹考察。沙勿略穿越喀布尔、勃律(Bolor)、亚客罕、阿克苏、哈密,最终于1605年到达了中国广州前的上川岛。他是第一个弄清了契丹就是中国的西方传教士。而另一说法是葡萄牙传教士鄂本笃(Friar Benedict Goer,1562-1607)是第一个弄清契丹即是中国的传教士。他在穆斯林商人的指引下,从印度陆路进入中国,1605年12月到达肃州,弄清了契丹就是中国。根据其入华的时间看,前者到达中国的时间应略早于后者,因而前者对中国与契丹之判断亦应早于后者。。此后,利玛窦《中国札记》等传教士汉学著述也都做了相同的阐述,但英国人却不为所动。究其原因,主要在于三点:

其一,17世纪初期,西班牙、葡萄牙等国在华传教士反馈回的汉学著述中所介绍的中国新地名完全不同于马可·波罗等早期游记中的记述,这从另一个侧面有效地支持了英国学者的契丹非中国之说。两个世纪前就已传到欧洲的Cina(支那)、Mangi(蛮子)、Cathay(契丹)、Quensay(行在)、Cambalec(汗八里)等引发人们海外探险的称谓,在东西方航路重新打通后,却找不到相应的坐标。葡萄牙等东方航海先驱者反馈回欧洲的是“China/Peking/Hangcheu/Canton”等新地理名词,这些新地名与两个世纪前的完全不一样,“当欧洲与东方的商路重新打开后,几乎所有的东部地区都成了欧洲人眼中的新大陆。”[14]

其二,受英国著名的航海游记编撰家塞缪尔·珀切斯(Samuel Purchas)的影响。塞缪尔·珀切斯编撰的系列航海著作《珀切斯游记》在英国的出版史、航海史及历史地理学上都占有重要地位,“该著作改变了一个时代,影响了几辈人的世界观,折射出了那个时代的灵魂,为英国早期殖民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15]该游记收录了1625年前的几乎所有欧洲早期汉学著作,并附有珀切斯所作的大量的注解和评述性短文,成为后人研究英国早期的中国观及早期汉学诞生的资料库。珀切斯坚持认为契丹与中国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国家。他在其所录的《庞迪我书信集》(1602)旁写道:“庞迪我于1602年的信中揭示了契丹就是中国的事实。特别是庞迪我指出欧洲流行的中国地图有两处是错误的:夸大了中国的面积,中国的邻国是契丹。他说China或是Cina就是契丹,这个Panquin(北京)就是Cambalu(汗八里)。”[16]对此,珀切斯从5个方面予以否定:其一,中国与契丹两个地区的种族不一样,沙勿略的报告中提到契丹地区有许多摩尔人(Moors),而中国却没有提及;其二,宗教不一样,契丹信奉基督教,而中国据耶稣会士的报告,除陕西(Xensi)和肃州(Xucheo)外,都是异教徒,蓄胡须,系铃铛;其三,刑法不一样。中国的盗贼和犯人很少被砍头(据马可·波罗亲眼所见),而在汗八里,砍头则屡见不鲜;其四,中国人与契丹人在礼仪上完全不同;其五,中国和契丹的名字没有直接的联系。他根据卢布鲁克的记载,说契丹是在Serica地区,托勒密(Ptolomey)所描述的契丹属地要比耶稣会士所报告的地区更靠北,托勒密所说的Sina,或是Chinois是在南方。珀切斯最后得出结论:“契丹是指亚洲东北部一个很大的区域,除印度在其南部,周边无邻国……中国、蛮子、契丹都是不同的国家。”[17]

其三,契丹和中国并非一地之说之所以能够在一段时间内成立,是因为英国探险者及其支持者弥尔顿、珀切斯等人不愿放弃在中国以外的地方找到一个神话般富饶的契丹之梦。与其说是寻找契丹,不如说是支持海外扩张,因为在寻找西北航路的过程中英国已经收获了大量的领土和财富。此外,支持寻找西北航路,就是在维系整个英国的航海探险事业的灵魂。只有保留契丹的梦想,同时再利用《中华大帝国史》等汉学著述所记载的中国知识,才能既维持传统的海外探险活动,又可以探索新的航海拓殖目标,才能保证英国在航海业上不输于其他强国。

总之,英国最早认识和知道的契丹源于西辽王耶律大石与突厥人之役,当时的契丹在英国人心中是充满宗教救赎希望的模糊的地理概念。后来经过数部传奇式游记的虚构和渲染,契丹变成了英国人眼中的富甲天下的东方理想国,成为激励英国航海探险的终极目标和源动力,此时的契丹已不再与西辽契丹有任何关联,而是被假定成了中国北部的邻国。进入16世纪以后,在华传教士反馈说契丹与中国本为一地,英国国内对此说展开了长久的论争,很多人仍坚信契丹的存在更主要的原因是不想放弃英国海外探险的源动力,尽管他们早已把对东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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