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帝改革的民族观审视①

2013-08-15 00:51:59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3年5期
关键词:汉化鲜卑服饰

杨 俊

(贵州师范大学 历史与政治学院,贵州 贵阳 550001)

北魏孝文帝改革推动了鲜卑少数民族政权的文明化进程,加强了鲜卑族与中原汉族的文化交流与融合。但其雷厉风行的改革作风也使鲜卑人追不上他的脚步,后迷失了自我,给鲜卑民族、文化带来了灭顶之灾。以致“自隋、唐统一中国之后,以鲜卑为名之民族,几不再出现于国史”[1](P256)。

一、南迁汉化利于孝文实践政治理想

宏不满二周岁时被立为储君,是北魏的第六代君主。子贵母死,故而从小蒙素有汉族血统的文明冯太后“躬亲抚养”,教诲匡扶。孝文从小就对汉文化抱有极大兴趣。史载宏“雅好读书,手不释卷。五经之义,览之便讲,学不师受,探其精奥。史传百家,无不该涉,善谈庄老,尤精释义。才藻富赡,好为文章,诗赋铭颂,任兴而作。有大文笔,马上口授,及其成也,不改一字”[2](P83)。由此可见,孝文对汉文化不仅兴趣浓厚而且造诣颇深。长期受到中华文化熏陶的他深知“鲜卑游牧故习,万不足统治中华”。再加上自己崇尚文明,对中华文化又衷心欣赏羡慕。于是很早就着手努力“将一个塞北游牧的民族,一气呵熟,使其整体的汉化”[3](P285)。所以孝文帝的汉化初衷是在其自己深谙中原文化之精深,物产之丰腴基础之上将自己的治国理想置于整个国家民族之上的。太和十六年,“西郊祭天”废而不止,使他意识到:如若继续推行汉化大业,文治本国,则必须摆脱旧贵族势力的层层阻挠。他所想到的妙计就是将国都南迁洛阳。当然,这一美好愿望付诸实施的时候招致了素来“恋本”之“北人”的大量反对,也给国人带来了不小的惶恐,“忽闻将移,不能不惊扰也”。

二、南迁汉化改变了鲜卑民族传统经济方式

鲜卑早期“统幽都之北,广漠之野”。部民过着“畜牧迁徙,射猎为业”的生活。其祖“不为文字”,世事之远近仅靠“刻木纪契”或“人相传授”。东汉初年,部落“南迁大泽”,后又南迁阴山、河套一带,居于“匈奴故地”。虽然逐渐接触农业经济,但是狩猎的传统依然存在。如猗卢率部民“大猎于寿阳山,陈阅皮肉,山为变赤”。另据黎虎《魏晋南北朝史论》统计,道武帝至献文帝90年间共出列67次,平均1.3年就出列一次,其中明元帝在位15年其出列次数就高达22次,可见鲜卑帝王对狩猎这一传统的重视。传统的游牧、狩猎生活孕育了鲜卑人“民尚勇,好猎射”的民族性格和不畏“山高谷深,九难八阻”的奋勇精神。[4]

但这一传统传至孝文帝时发生了巨大改变,孝文在位29年出列次数为0,后宣武、孝明、东海王、节闵、安定王诸世只零星见孝庄时“暴显‘从魏庄猎’”和孝武“永熙二年‘狩于嵩阳’;三年‘幸洪池陂,遂游田’”3次出列的记载。8帝73年平均24.3年才出列一次。[5](P137)

显而易见,孝文帝以前的北魏诸帝的狩猎活动极其频繁,孝文及其以后则几乎停顿,真正是“射猎之事悉止”。狩猎业的退出是北魏迁都汉化的结果,此时由于均田制的推行,北方农业得到大力发展,狩猎经济的重要性急剧下降并丧失。从此骑士走下了马,弓箭手拿起了锄头,“戎车屡驾、征伐为事”的传统荡然无存。

三、南迁汉化改变了鲜卑民族传统生活环境

“匈奴以毡骑为帷床,驰射为糇粮。冠方帽则犯沙陵雪,服左衽则风骧鸟逝。若衣以朱裳,戴之玄冕,节其揖让,敦以翔趋,必同艰桎梏,等惧冰渊,婆娑跛躃 ,因而不能前已……其如病何?于是风土之思深”[6](P334)。此处可以看出一个民族的生活环境、生存空间,影响其文化类型,且根深蒂固,不易更改。

所以,国都迁洛对于祖祖辈辈居住在朔方的鲜卑人来说“是一个很大地震动”。这不仅意味着拓跋人民要放弃过去那种游牧生活“使经济生产农业化”;而且还意味着他们必须在生活方式上也来一个彻头彻尾的改革[7](P322)。后来,汉化改革之推行困难重重,反对之声不绝于耳,无奈只能做出“若为迁者悉可听其仍停,安堵永业”的让步。如此反反复复又没有做好充分思想动员工作的大迁徙无异于对民族的折腾,给国家造成了巨大动荡,故史云“民族分裂”“部落心离”,民族凝聚力遭到巨大破坏。

四、南迁汉化中鲜卑民族传统文化遭丢弃

屏北语、禁胡服、变姓氏是孝文改革的重要内容,虽然有助于消除民族隔阂,增强民族认同感,但它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鲜卑固有的文化传统。

屏北语。改汉语为官方语言。太和十九年,孝文诏令臣工朝廷言事不准使用鲜卑语,“若有违者,免所居官”。后来考虑到年龄已经较长的大臣学习“外语”比较困难,故又作一放松之规定。称:“年三十以上,习性己久,容或不可卒革,三十以下,见在朝廷之人,语音不听仍旧 。”[2](P238)

语言和文字是界定民族的重要要素,是国家符号和民族认同的工具。“案民族根底,莫如语言,语言消灭,未有不同化于他族者”[8](P518)。孝文帝决定断北语,这对本身已无文字承载文化的鲜卑族来说无疑是在泯灭鲜卑民族特色,这种对鲜卑族传统文化的巨大割舍,影响是深远的、代价沉痛的。所以自隋唐以後,以鲜卑为名之民族,几不再出现于国史的后果与此不无关系。

禁胡服。众所周知,界定一个民族,语言文字固是极重要之要素,而服饰也是识别民族的重要标准之一。今天在考察一个民族是否为少数民族时,其固有服饰仍为不可或缺的考查项目,甚至有时需要把服饰作为界定民族的标准。以苗族来说,苗族有许多分支,如:青、白、红、花、黑、水、火苗等,如何正确的将它们加以区别,只能依靠其服饰的差别[1](P256)。所以服饰文化特色对于一个民族来讲非常重要。

鲜卑民族有其自身的服饰。早在战国时就有“小袖秀颈,若鲜卑只”的说法。从这里可以推断出在战国时代,鲜卑妇女服饰为“小袖秀颈”,而这与汉人的“宽大上衣下裳”相比,天壤之别。太和二十三年,“妇女之服,仍为夹领小袖”。“夹领小袖”,这与战国“小袖秀颈”并无本质差异。由此可见自战国至北魏时,鲜卑民族之服饰并无多大改变。

相比之下汉人的服饰,早已根据实际生活需要有了极大变化。《后汉书·五行志》载:“灵帝好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饭……京都贵戚皆竞为之”。上行下效,乃至一般民众既皆竞著胡服,可谓风靡全国。《晋书·五行志》称:“泰始(晋武帝司马炎年号)之初,中国相尚用胡床貊盘”“太康(晋武帝年号)中又以毡为绾头及络带裤口”[1](P256)。可见自战国起汉人服饰已倾向胡化,到魏晋之时汉人服饰早已揉合原有华夏衣冠与胡人服饰的优点加以改进而形成了新时期的服饰文化。因此在各民族相互融合趋于同化丧失特色的情况下更应该加强对本民族服饰文化的保护,所以说禁胡服是一项没有多大意义的改革举措。

变姓氏。“鲜卑之俗,本无姓氏,以部落为号,因以为氏,凡一部为一氏”[9](P4)。独特的姓氏,如:拓拔、纥骨、独孤、丘穆陵、贺楼、贺赖等都是鲜卑族人民在长期的劳动和生活中形成的,它们不仅是鲜卑民族的象征,而且也是其民族文化的一部分。特有的姓氏,不仅可以加强人们的同宗同祖意识,而且是民族向心力的源泉之一[4]。孝文将鲜卑复姓改为单音汉姓无非是追求所谓的“同根同祖”,以得到中原士大夫的认同,巩固统治根基。但是孝文明知在民族特征差异巨大的情况下仍以强制手段来宣扬鲜卑族与汉族同根同祖,这无疑严重地伤害了鲜卑人的民族感情。

五、南迁汉化改变了鲜卑民族传统信仰

在政治力量的干预下鲜卑部民的宗教信仰、婚姻嫁娶、丧葬习俗都逐渐汉化,与中原汉族之制日益趋同。早期的鲜卑部民信仰宣扬灵魂主宰世界的萨满教。所信奉的神灵极为广泛,有自然、鬼神、图腾、祖先、动植物等。这种宗教信仰曾长期影响着他们的政治、经济、思想、文化及风俗习惯。随着汉化程度的加深,王权逐渐强化,鲜卑贵族逐渐摒弃了萨满教。早期的原始崇拜逐渐演化为以“祭天”的方式表达;部民的信仰也逐渐发生了改变,其中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平时所信仰的“鹿”的形象逐渐升华,成为王权所特有的标志。东汉,佛教在中原大行其道,广为传播。在统治者的大力推广之下,鲜卑部民也逐渐接受了佛教文化,佛教“成为占主导地位的宗教”,影响颇深。这在大量传之后世的佛教造像艺术上得以充分体现。

六、余论

马克思主义认为,民族是人们在历史上逐渐形成的一个具有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以及表现于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质的稳定的共同体[10]。其本质上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世界上的各个民族不分大小,都是人类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都曾以自己的创造力为人类历史文明的进步和社会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民族的先进和落后不是绝对的,是可以改变的,绝对没有天生的优等民族和劣等民族[11](P7)。特有的生存环境造就特有的文化类型,只有适应与否的问题,绝无雅俗文野之别。孝文所倡导的南迁汉化推动了鲜族部落的文明进程,加强了民族间的交流与融合。同时也为中华民族增添了新鲜血液,鲜卑族也因此获得永生,他是英雄。但也应有这样的认识:孝文在改革中没有坚持使用鲜卑语言、姓氏、服饰,盲目推行汉化,向华夏靠拢,忽视了对鲜卑民族文化传统的保护,从一定程度上说这是中央政治集权对鲜卑民族、鲜卑文化的极大破坏,并最终导致了鲜卑民族生存发展的精神支柱丧失,这样说来他又是鲜卑的罪人。

“史者何?记述人类社会赓续活动之体相,校其总成绩,求的其因果关系,以为现代一般人活动之资鉴者也”[12](P1)。且不论拓跋究竟是盖世英雄还是千古罪人,然“自隋、唐统一中国之后,以鲜卑为名之民族,几不再出现于国史”的更深层次思考应在于对传统民族文化的保护上。

[1]刘学铫.鲜卑史论[M].台北:南天书局有限公司,1994.

[2]刘俊文.中国基本古籍库:(北齐)魏收.魏书·乾隆 4年武英殿校刊本[M].合肥:黄山书社,2006.

[3]钱穆.国史大纲(上)[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4]赵向群,侯文昌.孝文帝的汉化政策与拓跋民族精神的丧失[J].许昌学院学报,2003,(6).

[5]黎虎.魏晋南北朝史论[M].北京:学苑出版社,1999.

[6](宋)萧子显.南齐书·王融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2.

[7]白寿彝.中国通史:第五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

[8]吕思勉.两晋南北朝史(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9]姚薇元.北朝胡姓考[M].北京:中华书局,1970.

[10]吴兆奇.打响冼夫人文化品牌(上)[J].南方论刊,2004,(3).

[11]罗树杰.马克思主义民族观导论[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6.

[12]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M].长沙:岳麓书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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