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格尔到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生成①

2013-08-15 00:51张玉霞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3年6期
关键词:黑格尔本质现实

张 彪,张玉霞

(1.宿州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安徽 宿州 234000;2.山东师范大学 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黑格尔和马克思分别给后人提供了两种不同的“世界历史”概念,表征了他们理解世界历史的两种不同方式。黑格尔所关注的世界历史仅是精神在时间里如何实现自身的发展,生活在现实下的人们也仅是丧失了主体性地为“绝对精神”服务的工具。马克思研究世界历史的范式是在现实的人的实践活动主导下逐步生成的,而不是精神历史的完成,对黑格尔世界历史理论做了逻辑起点上的继承、批判与改造。

随着世界历史的逐步形成,对世界历史的研究以及关于世界历史的观点也应运而生。伏尔泰、维柯、康德和赫德尔等学者提出了针对世界历史的各种观点,但是他们还停留在历史科学的层面来解释世界。黑格尔在继承他们的理论研究成果基础之上,以其敏锐的洞察力来把握世界日益整体化的发展趋势,第一次以理性的方式反思历史形成过程、动力、规律等问题。

第一,世界历史的整体性形成过程。黑格尔将世界的各个地区、民族、国家联系在一起来考察历史,而历史的进步在于通过一系列世界历史民族都不可避免地经历生长、繁荣、衰亡等几个阶段实现的。世界历史始于东方,但东方的中国和印度的民族还不属于世界历史民族,波斯人是第一个世界历史民族,然后发展到希腊和罗马人,世界历史最后终结在日耳曼民族。黑格尔把世界历史看成是四种民族依次经过东方民族、希腊民族、罗马民族和日耳曼民族更替,把以往看似孤立的历史发展视为一个从东方到西方演进的世界性的历史行程。因此,黑格尔所阐释的历史不是某个国家和阶段的历史,而是在广阔的世界视野中的历史;也不是五光十色的具体历史事件,而是具有普适性的历史哲学。这样,黑格尔把历史观从形而上学中解救出来,并从哲学上揭示作为整体的世界历史与其各个构成部分之间演变发展关系,使得历史发展具有了世界性意义。

第二,世界历史的发展动力问题。黑格尔认为历史发展的动力是绝对精神。绝对精神在历史发展中体现为民族精神,又通过一系列不同的民族精神而体现为世界精神。世界历史统一于世界精神,世界精神既是世界历史的本原又是它的最终目标,它规划着世界历史形成的轨迹,而世界精神的本质在于自由。世界历史的每一个阶段,每一必然环节中都有一个国家或民族作为其担当者,即自由发展的一个必然环节,所以世界历史的发展不过是自由这一概念的发展罢了。自由既是精神的唯一目的,也是整个世界的最后的目的。

第三,世界历史的规律性发展。关于世界历史发展规律问题,黑格尔认为历史不是杂乱无章的偶然事件的简单堆砌,而是有其内在的发展逻辑。世界历史在不同民族、国家表现不同的发展程度,而发展程度的不同正是由于各个民族、国家自由意识的不同程度决定的,被自由所统摄并最终达到世界历史的共同发展程度。人类历史演进的规律同太阳的运动规律是一致的,沿着从东方中国起始,经由希腊与罗马,终结于日尔曼民族的一种从低级向高级递进轨迹,拥有最高自由的日耳曼民族是最优越的民族,是统治世界的力量,普鲁士德国则达到了历史的顶点。在一定意义上黑格尔成为封建普鲁士王朝的官方代言人。

黑格尔勇于把基督教“信仰”的眼睛转换成理性的眼睛,把奥古斯丁建立的历史神学转化为历史哲学,把上帝意识转变为绝对精神,以绝对精神为主线建构的世界历史理论,展现了其思想本身所具有的辩证和革命的精髓。但是,黑格尔的世界历史理论具有历史的局限性。他的世界历史理论的实质在于抽象思辨的框架,把形成的动力归因于绝对精神,未能超出唯心主义的藩篱。他将世界历史的发展终结于普鲁士德国,具有明显的形而上学性和欧洲中心主义的政治倾向。

马克思本人也曾公开承认自己是黑格尔的学生,站在哲学巨人肩膀上吸收、借鉴和拯救了黑格尔庞大理论体系中的合理内核——辩证法,并创立唯物史观。依据近代资本主义的历史现实,对黑格尔世界历史理论的批判,进而探讨现实人的需要、人的本质、人的自由,阐释生产力、分工和交往在世界历史生成的推动作用,表征了从黑格尔“思辨的历史”走向“现实的历史”,在现实的历史之内理解世界历史,关注世界历史下人的现实生活。

(一)需要的前提性批判

历史是人类存在的过程,人的需要是促使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发展的原动力和前提性因素。人只能在满足了自身需要后才能创造人的历史。黑格尔也承认所有历史行动最现实的源泉似乎就是人们不顾法律、公理和道德的自私利益愿望的满足,但其视角下的人是没有主体性的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人们必须满足了最基本的衣、食、住、行等生活资料的需要才能生存。本身作为一个有机整体的人就必须新陈代谢,吐故纳新,只有能生存了,人作为自然存在物和精神存在物的统一,超越了动物以本能的无意识的活动来满足和消极被动地适应自然,展现人的需要所具有的社会历史性,致使人们满足了自身的需要后而才能从事各种其他的实践活动,“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1](P79)。可以说,需要是人类一切活动的出发点,是人的本性和本质力量,为满足自身各方面的需要而在现实生产方式制约下逐渐地创造自身的历史,是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永恒动因,是连接生产、分工和交往的纽带,才能促使人们从事改造外部客观自然界的生产活动,从事一定的生产活动后才能去创造自己的历史,这是一切历史和世界历史生成的基本前提条件。

“金子!黄黄的、发光的、宝贵的金子!不,天神们啊,我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信徒;我只要你们给我一些树根!这东西,只这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变成尊贵,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2](P151)当一个人的本质力量不能做到一件事时,却可能依靠货币都能做到的。“当我想要食物或者因我身体不佳,不能步行,想坐邮车的时候,货币就使我获得食物和邮车,这就是说,它把我的愿望从观念的东西,从它们的想象的、表象的、期望的存在,转化成它们的感性的、现实的存在,从观念转化成生活,从想象的存在转化成现实的存在。作为这样的媒介,货币是真正的创造力。”[2](P154)为此欧洲社会中各个国家为了扩大贸易,拥有更多更雄厚资本,满足自身对黄金狂热的追求,不断地打破了单一民族、区域孤立封闭的状态,逐步融入一个全新的交往贸易平台。新航路的开辟揭开了历史转向世界历史的序幕,为世界历史的形成创造了前提条件。需要的驱使,表征了世界历史不再是黑格尔“‘自我意识’、宇宙精神或者某个形而上学怪影的某种纯粹的抽象行动,而是完全物质的,可以通过经验证明的行动,每一个过着实际生活的、需要吃、喝、穿的个人都可以证明的行动”[1](P89)。

(二)历史主体的自我生成

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是在人的需要推动下不断改造自然和社会,实现自身目的的过程,在这对象性活动中人的本质也逐渐自我生成和发展。历史的主体是现实的活生生的人,不是黑格尔抽象存在的“绝对精神”。如果历史的本质是自由,那这种“自由”也不是人的精神自我实现和自我运动,而是现实的人的自我解放和自我发展。

人生存的前提性因素是需要的存在,需要是人的本性,是人的个体本质。需要、欲望和热情是历史发展的缘由,但绝不是唯一的起到决定性作用并和观念一同构成世界历史的经纬网的东西。需要是人的生命活动得以延续的内在根据和存在方式。为了衣、食、住、行等物质生活资料,是同外部自然界进行了物质交换,摄取自身所需要的各种生存资料,保证自身的新陈代谢过程的实现,以维持自身的生命活动。人是自然存在物,离不开对外部自然界的摄取,否则自身的新陈代谢便无法进行,生命活动也将不可能继续存在,历史更无法续写。人的需要与人生存的客观自然界之间有着一种依赖关系。但是人作为社会存在物的需要与动物的需要有着本质差异。动物需要的摄取对象完全是由自然提供和规定的,生物固有的摄取机制决定了它不可能追求自然物之外的客观对象,动物的本性是片面和贫乏的。而人的需要可以通过人发挥思想的作用,对需要形成一定的动机和诉求,引导自身去进行一定的实践活动,在实践活动中满足人的基本需要,还会形成新的人的社会本质——社会关系的总和。

马克思站在彻底的唯物主义立场上批判费尔巴哈对事物、现实和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认识,没有从人的实践活动去理解,割裂了人与生产活动的关系。因此,费尔巴哈所谓的人,不是具有社会历史性的人,而仅是从宗教解放出来的抽象的人。作为历史主体的社会化的人总是处在一定生产方式中遵循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结成一定的社会关系,并且从事物质生产活动。“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P56)。人生活在社会之中,离开了人所生活的社会就不能理解人。社会也不是存在于人之外的实体,而是作为这些个人之间关系和纽带存在。个人所进行生产的物质条件决定了他们自身是什么样子,生产方式决定了社会关系,所以,人的本质归根到底取决于由一定生产方式所决定的社会关系。但在不同历史发展时期,经济关系、政治关系等多方面因素都是不可能完全一致的,社会关系会随着生产方式发展而不断变化,那么人的本质也随其变化具有历史性,不同的历史时期和社会结构中处于不同地位的人的本质都是有差异的。人的本质虽然是由一定的社会关系所决定,社会关系在人的自由自觉的活动——劳动——中逐渐形成,那么,人的类本质便是劳动。

世界历史是人的劳动和实践诞生的过程,而对于劳动来言,马克思认为“黑格尔《现象学》及其最后成果——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的辩证法——的伟大之处首先在于,黑格尔把人的自我产生看作一个过程,把对象化看作失去对象,看作外化和这种外化的扬弃;因而,他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他自己的劳动的结果”。[2](P163),虽然黑格尔似乎理解了人的异化,把人的本质看成劳动和创造历史的深度,但其最大的弊端是,他的劳动是抽象的精神劳动!劳动作为人的类本质,把人与动物区别开来。但人区别于动物的根本标志是制造并使用获取自身所需要的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工具。人类有了种种需要后对外界自然结成一种实用关系来满足自身的需要,自然不是说乖乖听命于人的,人类需要通过借助其它自然的东西来征服自然,并不是按照自然现有的东西,而是发挥人的智力和能动性来创造、使用工具和改造自然。马克思指出:“可以根据意识、宗教或随便别的什么来区别人和动物。一当人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的时候……人本身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这些个人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的第一个历史行动不在于他们有思想,而在于他们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1](P67)。永恒存在的劳动创造了历史和世界历史,也在这一过程中实现了人的本质的自我生成,人的五官感觉也都是世界历史的产物。在世界历史演进中不断地提高、完善和丰富人的本质,推向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实现人全面自由地占有人的本质。

(三)现实的自由

现实的人作为历史的经常的结果和产物,又是在实践活动中获得了创造历史、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的现实条件和力量。本为自然存在的人要认识和改造自己,把“人属的世界”变成“属人的世界”,成为超越性的存在物——“万物之灵”。人所以能成为“万物之灵”,是拥有了地球上“最美的花朵”——意识——而超越一般生物而“诗意”地存在。“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意识是客观经验对象在人脑中所生成的“映像”。“映像”是对象的“映像”,即人区别于动物而“知其所知”、“想其所想”和“行其所行”的意识,也是有别于黑格尔当作形成世界历史的主体的绝对精神。“全部历史是为了使‘人’成为感性意识的对象和使‘人作为人’的需要成为需要而做准备的历史(发展的历史)”。[8](P90)现实的人是自然界长期发展的产物,绝不是人自身,而是以一定的方式进行生产活动的个人。个人具有自由的能动性和实践性,正在打破了自然界盲目流变的节奏,在自然的绵延发展之上叠加了人类历史的演变过程;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改造了自我,表达自身的生活方式,决定了他们自己是怎样,创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意义世界”。现实的人作为历史的主体,在精神需要上将抽象的时间变成真正的历史,在意义世界中与古今中外思想家“相遇”;现实需要上劳动不再成为一种谋生的手段而转变为一种生活的享受,可以成为一个猎人、牧人、渔夫或者是批判者,当每一个人的自由发展会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才能指导人们更好的去创造世界历史!

在黑格尔所述的自由的主体或主人是绝对精神,人只不过是伟大的精神力量自我实现的手段,是“理性狡计”中的偶然,而人所具有的自由也不过是一种傀儡的、消极的自由,这使得黑格尔的自由观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但人要想拥有这种能创造世界历史的能动性的“自由”并不是凭空想象出来,是现实的人所具备的自由,是一种现实的人生成的自由。人的自由的生成真正秘密在于现实的人不断进步的生产方式。一个种的全部特征和类特性在于其生命活动的性质,人的类本质或类特性恰恰在于自由意识的劳动。以劳动为基础的实践活动作为现实的人的生活方式,那么现实人的实践活动便是人的自由的源泉。而世界历史在现实的人自由发挥其能动性的劳动过程中存在。

(四)历史发展动因——生产力

“人类历史上一切社会的生产力都有自己独特的规定性,都是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但唯有以大工业社会化生产为内容的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才是推动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的动力。”[4](P133)1640年,以英国为代表的西欧国家先后开展了一场以蒸汽机发明和应用的产业革命,极大地促进纺织工业的大工业化,为资产阶级创造了巨大财富和价值,增强了经济和军事实力,促进交通行业以及通信极大发展,致使英、法、葡萄牙等国家在全球范围内运用它们所掌握的廉价商品和火枪轮船,开拓殖民地、进行奴隶贸易和商品贸易,逐步形成现代化的世界市场雏形。正是大工业“它首次开创了世界历史,因为它使每个文明国家以及这些国家中的每一个人的需要的满足都依赖于整个世界,因为它消灭了各国以往自然形成的闭关自守的状态”[1](P114)使得世界各民族、区域、国家融合在一起。正是“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古老的民族工业被消灭了,并且每天都还在被消灭。它们被新的工业排挤掉了,新的工业的建立已经成为一切文明民族的生命攸关的问题;这些工业所加工的,已经不是本地的原料,而是来自极其遥远的地区的原料;它们的产品不仅供本国消费,而且同时供世界各地消费。旧的、靠本国产品来满足的需要,被新的、要靠极其遥远的国家和地带的产品来满足的需要所代替了。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种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1](P276)。生产力的提升促进了原料、商品的全球范围内流动。随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逐步确立,使“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1](P277)。源于此,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得东方从属于西方,历史走向了世界历史。

伴随着资本主义生产力的飞速发展,与其密切联系的交往和社会分工打破了原来狭隘孤立的界限和范围,与世界各地产生及其复杂的关联和交际。生产决定了交往本身和个人之间的交往形式。生产不同,决定着个人所具有的职责分工不一样,资本家无偿占有工人靠出卖劳动力所创造的一切商品和财富,这种交往以商品为媒介而得以存在和延续发展。各个民族之间以怎样的关系方式存在取决于各个民族本身的生产力状况、分工和交往的发展程度。正如马克思所说:“各个相互影响的活动范围在这个发展进程中越是扩大,各民族的原始封闭状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消灭得越是彻底,历史也就越是成为世界历史。例如,如果在英国发明了一种机器,它夺走了印度和和中国的无数劳动者的饭碗,并引起这些国家的整个生存形式的改变,那么,这个发明便成为一个世界历史性的事实。”[1](P88-89)当然,正是由于世界性的交往使得近代的发明不断流传在世界范围内而不再会像腓尼基人和中世纪的玻璃绘画术的遭遇而流失,世界历史也在世界性交往中开显。

马克思基于当时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现状,从现实的生产力普遍发展,人们之间的普遍交往出发突破狭隘地域性的个人,成为世界历史性的、真正普遍的个人,历史成为世界历史。这是对黑格尔的具有客观唯心主义的和辩证的世界历史理论的前提性、超越性批判与改造,从现实的、自由的人的实践活动出发,逐渐生成人的历史,真正地走向现实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现实的世界历史。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3]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4]赵士发.世界历史与和谐发展──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当代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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