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愧花
(山东师范大学,山东 济南 250014)
由于中国有着几千年的封建历史,旧时男尊女卑的封建意识已深深扎根于人们的头脑中,即使在倡导民主、平等、自由的今天,我们依然很难将男尊女卑的封建意识剔除出去。因此,无论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作为来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的文学作品中,我们依然能够看到男权文化对女性的统治、奴役和戕害,而很多女性也坦然接受这一现实,甚至绞尽脑汁、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女性主体权利去攫取男权,以男权去维护自己的利益。20 世纪80年代,因在作品中对女性描写的细腻、深刻而被誉为“写女性心理最好的男作家”的毕飞宇就为我们刻画了这一形象的典型代表——玉米。下面试就男权统治下玉米的不同身份错位做些分析。
“长子文化”是滋生于我国几千年封建家族制度的一种文化。这种文化特别强调长子在整个家庭中的重要地位,无论在处理家事还是外交上,长子都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无论是长辈、同辈还是晚辈对长子都有着特殊的要求。在这种文化熏陶之下,长子也渐渐沉淀出一系列较为稳定的“长子性格”,如对家庭的责任感、对家庭成员的关心、在个人利益与家族利益发生冲突时的自我牺牲精神、对于长辈的隐忍等。而这些典型的性格,在玉米身上都有着或多或少的体现。
玉米,是家中的长女,女性性别使她失去了男性掌权的得天独厚的条件。但她是一位晓通世事、内心深邃的女性,没有条件她会创造条件尽量使自己掌握家中的大权。而父亲的荒唐作风、母亲的慵懒也为她的掌权提供了丰沃的土壤。在众多弟妹中间,她不仅仅把自己当成姐姐,更多的是把自己当成“哥哥”,按“长子”这一身份安排生活中的各项事宜。玉米父亲在村里是村支书,手握大权,掌握着村里的一切事务,但却不办实事,整天走街串巷,和村里的妇女勾勾搭搭。而母亲由于连着生了七个女儿,受传统的女人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思想的影响,自认理亏,对于丈夫王连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整天无所事事,不问家事,生下小八子之后,便产生了一种大功告成之后的懈怠感,即懒又傲慢。鉴于父母双方各司其职而又不着边际的情况,玉米作为“长子”的责任感和权利意识开始滋生。在文中,她首要的“长子”任务就是在父母都不关心家事的情况下,掌握家庭大权,打理家庭内务。玉米不仅替母亲照顾小八子,而且也渐渐掌管了家中的大权,她要弟妹们都听她的话。在第一次掌权中,她就征服了被她称为狐狸精、既漂亮又会笼络人心的三妹玉秀,“放倒了玉秀,玉米意识到自己开始持家了,洗碗的时候就有一点喜上心头。”男权文化一直坚持男主外女主内、男尊女卑的思想,持家被认为是女人一生的意义之所在,是在替男人分担任务。
如果说玉米操持家务的大权是间接地体现出男权统治,那么,她在整个家庭败落之后,牺牲自己的青春嫁给比自己父亲还要年长的郭家兴,则将她的“长子性格”体现得淋漓尽致。父亲失势后,那些平日被父亲睡过的妇女和村里人都嘲笑王家,老师喊家长,玉秀、玉叶被村里人糟蹋,彭国梁因听信谎言和自己分手,这一系列的打击,最终使玉米明白,要想让自己的家庭重新崛起,就要有权。而在男性主宰一切的社会中,她靠什么呢?弟弟太小,于是作为长女的她依然把振兴家族的重任接了过来,并有了玉米让父亲帮自己找对象时的这样一句话:“不管什么样的,只有一条,手里要有权。要不然我宁可不嫁!”作为一位女性,她这种对于权力的痴迷追求,不能不令人颤栗。虽然长子文化让玉米赢得了权利,为家庭挣得了颜面,但作为一个女性主体,她失去的又何止是权利所能够弥补的。
爱情作为人类最美好的一种感情,是一个世界性的话题,更是文学创作中无法忽视的一片领域。古往今来,很多作家谱写了一曲曲可歌可泣的爱情乐章。很多读者被文学作品中的爱情,特别是爱情悲剧所打动,甚至以作品中的爱情故事作为自己生活的参照。如《孔雀东南飞》《梁山伯与祝英台》《西厢记》等等。美丽的爱情诗篇往往可以使我们了解爱情当中男女双方的美好憧憬、山盟海誓和一系列心理变化。一段正常的恋爱关系应该是建立在双方自愿、平等的基础上,双双坠入爱河,约定共创美好未来的关系。然而,在玉米和彭国梁的恋爱关系上,我们丝毫看不到真爱的存在。这种爱情是在门当户对和权力对等的要求下产生的。父亲答应这门亲事,是因为有一个飞行员做女婿,他脸上有无限的光荣。看了彭国梁的照片之后,连平时因父亲的权利而自尊、自负的玉米,都恨不得一口把亲事定下来,只是因为彭国梁是飞行员,名字既顶天又立地。飞行员的特殊身份,在玉米和父亲以及村里人的眼里都是有身份的人,是国家的栋梁。这一身份所承载的荣誉致使玉米忽略了彭国梁瘦弱、老相、滑边眼、眼皮厚的外在长相,并无端地自卑、自惭形秽,屈服于政治的权威下,成为政治的附庸。
彭国梁这一飞行员的身份一开始就为他们的爱情定下了不平等的基调。与其说他们是因为彼此喜欢而定下亲事,倒不如说是彼此心仪于对方所带来的权利和荣誉。彭国梁选择玉米,因为玉米的父亲是村支书,家境好,与自己飞行员的较高身份相符。而玉米在一次都没见过彭国梁本人的情况下,便希望和他定下亲事,一方面是因为玉米作为一个少女有感情上的需求,另一方面更是因为彭国梁这一飞行员身份所体现出的男权政治,玉米希望借此提高自己在村里人眼里的地位,提高自己家里的威望。在和彭国梁的通信中,彭国梁的一句“你愿意和我一起,手拉手,和帝修反作斗争吗?”就让玉米感动得泪如泉涌。在他们的爱情中看不到互相的体贴和柔情密语,“‘恋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玉米想不出头绪。”玉米不知道什么是恋爱,所以不会知道什么样的恋爱才是真正的恋爱。在彭国梁和玉米独处的时间里,描写他们交流的话语也是少之又少,没有正常恋人间的悄悄话,有的只是彭国梁的得寸进尺。玉米的一句“哥哥,你千万不能不要我”,为其后来的被抛弃埋下伏笔。
毫无感情基础的爱情,是得不到时间和现实的考验的。最后,彭国梁在得到不实的信息后毅然选择和玉米分手。在本该享受被宠爱被疼惜的恋爱中,玉米还是被无情地抛弃了。在她们的爱情中,玉米其实是被梁国栋、父亲和她自己作为交换权利的“交易品”,玉米的恋人这一角色被错位为交换品。她致力于追求权利所带来的地位,丧失了爱情中主人公的女性主体地位。所以,当她的爱情破灭时,她依附于男性政治权利以提高地位的希望也破灭了。
琴瑟和鸣,举案齐眉,都是形容和谐、健康的夫妻关系。在封建传统的男权文化下,在男性主宰的世界里,女性只是男性的附属品,必须绝对服从男性,而且,如果女性想生存下去,就必须努力去迎合男性规范和准则。在这种背景下,想要形成一种和谐的夫妻关系简直是一种奢谈,甚至女性在夫妻关系之中,成为男性的奴隶、泄欲的工具、一件牺牲品和摆弄品。
如果说玉米由少女、长女到恋人身份的错位体现出她对男性权力的渴望和追求,那么,在妻子这一身份上,她对权力的追求则达到了顶峰。在玉米的家庭和自己的爱情生活遭受一连串的打击之后,她感受到了人情的冷漠和虚伪,尤其是妹妹们的受辱和彭国梁的遗弃,使得玉米更加重视权利尤其是男权对于生活的重要性。在这种情况下,玉米选择了婚姻作为依靠,而结婚的对象必须是有权的,最终她选择嫁给可以做自己父亲的中年人郭家兴,因为郭家兴是公社的革委会副主任。在“过日子不能没有权。只要男人有了权,她玉米的一家还可以从头再来,到了那个时候,王家庄的人谁也别想把屁往玉米的脸上放”这种思想意识的主导之下,即使自己当做郭家兴的补房,当做郭家兴身下的“晚期”老婆,她也不在意。她完全被权利冲昏了头,只知道权利(归根结底还是男权)的重要性。她把自己的美好青春献给郭家兴,只是为了重振家威,重新确立自己的家在王家庄的地位。在郭家,她没有一点女主人的权利和尊严,她不仅要极力讨好郭家兴的女儿,还要时刻看郭家兴的脸色行事,妻子这个身份在家庭中错位为郭家兴的保姆、奴隶、泄欲的工具。在这场婚姻中,玉米是个十足的牺牲品,她用自己一生的幸福换取男性统治的权利,然后再用这种权利去向村里人炫耀她的成功和能耐。她在此不仅是男性权力下的牺牲品,更是男性权利的追求者和践行者、发言人。
有得就有失。玉米作为一个女性主体,她借婚姻换取地位和权利,失去了作为一个女人一生的幸福,但她的目的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满足,如她借郭家兴的职务之便给妹妹玉秀找了工作;有了自己的女儿;偶尔回娘家时,村里人对她也是另眼相看,因为他们知道她嫁给了一位不简单的人物。尤其是在玉秧考上城里的师范学校后,村里的领导和玉秧的老师都来了,既陪着玉米喝酒又陪着她打牌,因为她是官太太,村里人对她的尊重从她嫁给郭家兴时的场面已可见端倪。然而,玉米的所得也只是付出、牺牲之后的一丝回报而已。
毕飞宇在《玉米》这篇小说中,通过对传统文化意识的审视,以极细腻的笔触刻画了玉米这一鲜活生动的形象,通过对玉米不同身份的错位的探讨,我们清晰地看到了封建传统的男权文化带给玉米的悲剧命运,经历了长女、恋人、妻子身份变化的玉米,在这众多的身份中却没有一处彰显她的女性主体性,这种悲剧性具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因为在有限的生命里只是执着于对本不属于女性的权利的追求,即丧失了自己又迷失了自己。玉米在文中是一个悲剧人物,但她的悲剧不是催人泪下,不是教人妥协和丧失自我,而是催人上进,教人自省、自爱。当我们在感叹于玉米的悲剧命运时,不得不思考女性主体意识丧失的原因,虽然与几千年来中国妇女在相同的窠臼里轮回:“女子在未嫁以前的命运,是父母造成的;以后的命运,是她的丈夫或别个男子造成的”原因有关,同时女性自我意识的作茧自缚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女性自己自觉地沿袭男性统治这一权利,或成为其执行者或成为其奴隶、牺牲者。
[1]翟传增.毕飞宇《玉米》中玉米形象解读[J].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5).
[2]赵玉柱.传统思想约束与权力欲望膨胀下的生命悲歌——读毕飞宇的中篇小说《玉米》[J].名作欣赏,2005,(2).
[3]王向东.父权阴影下的女性之痛——毕飞宇《玉米》系列小说论[J].扬州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9,(5).
[4]张晓燕.匍匐在男权阴影下的乡村女性——论毕飞宇《玉米》系列中的女性形象[J].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