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秦腔》谈贾平凹小说中的乡土意识

2013-08-15 00:49
太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3年10期
关键词:伦理道德秦腔白雪

刘 静

(大同煤炭职业技术学院,山西 大同 037003)

贾平凹来自农村,多年的乡土生活为他日后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厚的素材。这位文学大家在其作品中丝毫不掩饰对自己家乡的赞美,他的赞美不仅仅表现在歌颂故乡的美,更多地体现在他对故乡种种变化的反思上。对家乡种种美丽的描绘表达了他的爱恋,而关于乡土的种种哀愁则体现了他对家乡的深深眷念。

贾平凹后期的作品《秦腔》讲述了发生在清风街的日常琐事,作者试图用这些琐事探究当前中国乡土问题的症结:城市化进程无情地冲击了原有的家园,历史潮流瓦解了人们记忆中关于乡土的种种美好回忆,土地不断被蚕食、传统文化逐渐消亡、伦理道德日渐崩坏使得贾平凹焦虑不已,所以,他试图借助文字的力量,借《秦腔》一书为故乡吟唱一首挽歌。

一、对农村土地被不断蚕食而引发的农民生存问题的焦虑

孙德喜曾经指出,虽然中国人一直面临着人口膨胀、耕地匮乏、耕种困难等问题,几个世纪以来,由上述问题造成的死亡人口不计其数,但是这些问题并没有刺激中国人离开土地,反而使得广大农民更加不舍孕育他们的地方。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生育制度》一书中也提到:“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土地是中国广大农民的命根子,也是全世界人民赖以生存的根本所在。对于中国近9亿的农民而言,没有土地等于他们没有了根,不仅生活没有保障,灵魂也失去了寄身之所。由此可知,中国农民将土地视为生存与发展的可能与动力。

然而,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推进,越来越多的高楼大厦从原有的耕地上拔地而起,农村的土地被大量征用。没有了耕地的农民如同一只只无头苍蝇,只能盲目地涌出家园,涌入陌生的城市之中。青壮年为了生计纷纷离开村子,只留下一些老弱病残,连抬丧和挖墓道的人都没有,使原本热闹的村子变得荒凉不堪。生活的压力迫使祖祖辈辈靠土地生存的人们纷纷逃离农村,力图脱离土地的束缚,去往城市这个新的天地开创未来的生活。然而,离乡背井不仅使他们的信仰和道德观发生巨大改变,也夺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基础和家园。在《秦腔》一书中,贾平凹不仅如实地刻画了家乡人民如何一步步地被迫离开土地,奔赴城市,同时也表达了自己对家乡人民乃至全中国农民发展前景的忧虑,正如他在《高兴》中所说,“没有了劳动力的农村又如何建设呢?城市与乡村是逐渐一体化呢还是更加拉大了人群的贫富差距?”

《秦腔》的主人公夏天义是中国传统农民的典型代表,他把土地和传统当成自己的命根子。小说中提到,夏天义任清风街干部的时候,积极领导全村人民建梯田,修水库,非常重视农业生产,因为对他而言,村子能不能建设好就看农业发展得好不好,身为农民的首要任务就是伺候好农田庄稼。夏天义非常珍视土地,当城市化进程逐渐延伸到清风街,并大肆占用清风街的耕地时,他觉得无比痛心和惋惜。当市场经济逐渐影响清风街原有的生活时,面对越来越多的村民抛弃土地奔向城市,夏天义觉得困惑,“他不明白这些孩子为什么不踏踏实实在土地上干活,天底下最不亏人的就是土地啊,土地却留不住了他们!”他试图通过自己的方式向现实抗争。

夏天义带着哑巴和引生治理七里沟淤地,正如愚公当年带领子孙移山一样,表面上看来让人觉得这些举动都是徒劳无功的,实际上这件事情包含着深层次的意蕴。日渐空去的村子,已经没有多少人在听令于他的领导,治理七里沟淤地,不仅寄托着他继续发展农村经济的远大目标,同时也是他逃避现状、安慰自我的有效途径。可是,夏天义最终被山体滑坡而掩埋,结束了自己短暂却不平凡的一生。“向土而生,为土而死”的他终于融入了自己珍视了一生的土地。作者用这个残酷的现实揭示了农村传统生产方式的最终结局,进一步反映了作者对农村土地被侵吞的无限哀悼之情。

二、对传统文化逐渐消亡的焦虑

张爱兰在评论贾平凹《秦腔》一书时写到:“秦腔是所有古老文化的集中象征,是文化和智慧的启蒙,同时它还承担着道德教化的作用。人们用秦腔演绎着自己的喜悦和苦闷,演绎着单纯而又鲜亮的生命底色。”换而言之,秦腔是一种秦川古老文化的集中,它唱出了秦人世世代代的生老病死,包含着八百里秦川之上的秦人的喜怒哀乐,承载着秦地人的生命寄托。就像贾平凹在另一篇名为《秦腔》的散文中写的:“广漠旷远的八百里秦川,只有这秦腔,也只能有这秦腔,八百里秦川的劳作农民只有也只能有这秦腔使他们喜怒哀乐。”这也是贾平凹笔下的清风街人们的日常琐事、生死悲欢都离不开秦腔的真正原因所在——秦腔这一生命音符的日渐消亡表现了传统文化逐渐消亡的事实。

小说中的夏天智是传统文化的化身,他一直全心全意守护着秦腔这种传统民间艺术。秦腔于他而言,既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释放情感的途径,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更是生命的一部分。正是出于对秦腔这份执著的热爱,夏天智不竭余力地向人们推广秦腔。秦腔是他日常生活不可缺少的部分,他不仅整天唱着秦腔,积极研究与秦腔有关的文化资料,还经常在马勺背上创造各式各样的秦腔脸谱,甚至还自费出版了个人关于秦腔的研究著作。然而,夏天智对秦腔的研究终究只局限在秦腔的声色层面,并没有深入了解秦腔所蕴含的精神意义。因为对于夏天智来说,秦腔只是秦地文化的符号化身,它本身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所以他认为自己并没有掌控这种文化符号发展的能力,最终只能眼看着秦腔一步步消亡。

作为秦腔的另一个推广者白雪,她对秦腔的热爱丝毫不亚于公公夏天智。与夏天智留于秦腔声色层面的热爱不同,身为民间艺人的白雪更能够体会到市场经济对秦腔的冲击。白雪对秦腔的热爱是由内而外,发自内心深处的,为了秦腔,她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的家庭和爱情。长期地走场表演,白雪眼见传统的秦腔唱段逐渐失去了原有的表演市场,同时也逐渐体会到只有将传统的秦腔文化与人们生活紧密结合,重新激发秦腔那种源自人们灵魂深处的呐喊,才能保证秦腔文化的生命活力。从这个角度而言,引生则是当前乡村生活的缩影,引生对秦腔的痴迷是真正深入秦腔精神深处的,是对自我灵魂和生命的表达。引生唱秦腔时能让人感觉这种唱法才是秦腔的真谛所在,虽毫无技巧性可言,但人们能从唱腔中听出他的喜怒哀乐。或许白雪和引生的结合才能使秦腔不致消亡而得到长足的发展,但是事与愿违,贾平凹笔下的引生并没有和白雪走到一起,而是选择了自我阉割,这一结局也暗示了传统文化必将消亡的悲剧宿命。

小说中还着重叙述了市场经济冲击下的秦腔剧团的命运,以此进一步预示传统文化消亡的结局。当白雪和夏天智的儿子结婚的时候,秦腔剧团还经常去各地演出,剧团的主角王老师受到各地剧迷的热情追捧。时间转到夏中星接任剧团团长时,秦腔剧团的颓势已经显现,除了一些老剧迷,秦腔基本上已经无人问津了。虽然夏中星为振兴秦腔文化、维持剧团生存进行了多方面的尝试,但是这些尝试最终没能够挽救秦腔文化的衰落,由于没有演出的收入维持剧团的各种开支,县秦腔剧团最终解散,剧团成员被迫下岗,最后不得不依靠走乡串户卖艺维持生计。剧团解散、艺人走街卖艺的命运实际上折射了秦腔文化终将消亡的命运。

秦腔是八百里秦川之上的秦人的腔调,是世世代代秦人文化的代言词,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结晶之一。在现代化浪潮的不断冲击和洗刷下,失去与时俱进精神的秦腔文化最终无法逃脱消亡的结局。反观这一趋势,值得我们深思的是:如果所谓的文明进程是依靠牺牲传统文化和民间精髓为代价,那么,这种文明进程到底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倒退?中华民族之所以能够区别于其他民族,依靠的不正是千百年沉淀下来的传统文化和民间艺术吗?所以,贾平凹在《秦腔》中所体现出来的是一种对传统文化不断消亡的焦虑和痛心的情绪,这种焦虑和痛心包含在夏天智、白雪、引生以及秦腔剧团身上,深入秦腔文化的灵魂深处,贾平凹的内心在为秦腔的式微发出无言的呐喊。

三、对乡土伦理道德崩坏的焦虑

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提到,中国人的人际交往方式大都是以自己为中心,依据周围人与自己关系的亲密程度划分交往距离,这种距离可以用“同心圆”表示,自己处在同心圆的中间,与自己越亲近的人则离圆心越近。换而言之,中国人的交往方式是依据“血缘关系”、“姻亲关系”以及“地域关系”形成的差序格局,人们通过血缘为纽带,根据同族、同乡的礼数道德来进行互动。父权、夫权以及长辈的权威是不允许挑战和动摇的,对于传统的中国人而言,“忠孝节义”是衡量一个人是否能值得人们尊重和敬佩的主要标准。

随着中国社会现代化程度不断加深,农村土地不断被征用于现代化建设,传统文化也因失去市场而不断消亡,乡土伦理道德也随之崩坏。夏天智是《秦腔》中儒家文化的代表,他恪守儒家传统道德观念的要求,身为原清风街小学的校长,他一向主张以德服人、乐善好施,他是清风街的道德模范,深受清风街人民的尊敬和爱戴。然而,儿媳妇白雪遭到儿子夏风的背叛和抛弃给夏天智重重的打击,几乎使他精神完全奔溃。儿子的所作所为让他一生所恪守的伦理道德观念遭遇致命的挑战,也让他对夏风感到无比失望。对于夏天这类新世纪的群体而言,离婚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但对夏天智而言,抛弃妻子是一件完全无法原谅的事情,为此夏天智一直郁郁寡欢,载着对儿媳白雪的愧疚之情,夏天智抱憾而终。贾平凹利用夏天智的死表现了乡土伦理道德逐渐崩坏的事实。

与此同时,市场经济的冲击让家族伦理秩序受到了极大的挑战,人们不再那么认同同族、同乡之间的情谊,家族不再具备以往那么强有力的凝聚性和稳定性。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今日中国的“进步”带给“向土而生”的广大农民的不仅仅意味着生活方式和生存环境的改变,更意味着现代化进程没有温情可言,它将以强制的方式迫使抵制它的群体在文化观念上也必须随着它的步伐而迁徙。新的伦理道德尚未形成的情况下,现代化带给缺少现代价值观的农民群体的是:信仰缺乏、精神混乱以及道德真空。失去了传统伦理道德的约束,又没有一定的现代法律认知,剩下的只有无限膨胀的个人欲望,追求物质上的满足成为他们活着的唯一目的。例如:夏天义的儿子儿媳为赡养老人大打出手;秦安的媳妇儿没有因为秦安能够再多活几年而高兴,内心巴不得秦安早早死掉;庆玉与村里的黑娥两人不顾各自家庭,勾搭成奸……个人的利益和欲望完全吞噬了人们的伦理道德认知,粉碎了千百年来中国人引以为傲的良知和美德,原本和谐平静的乡村因村民道德伦理的崩坏变得越发荒凉和颓败。贾平凹认为,清风街的荒凉和颓败就是乡土道德的消逝,就是传统文化没落的标志,因为中国人的“乡土概念”就是通过这些人情世故来形成的。

[1]贾平凹.秦腔[M].广州:广州出版社,2007.

[2]陈晓明.乡土叙事的终结和开启[J].文艺争鸣,2005,(6):17.

[3]陈晓明.本土、文化与阉割美学——评从《废都》到《秦腔》的贾平凹[J].当代作家评论,20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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