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彬
海明威的小说被翻拍成电影的很多,并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然而很多观众认为美中不足的是电影未能再现原著中的哲理和意蕴。其实,小说与电影在反映客观现实时在诸多维度方面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因此要二者做到完美如一是不可能的。而文本与影像最大的区别在于二者反映客观现实的真实维度不同。
长期以来,文学真实性一直是文艺理论界争论的话题之一。人们通常会拿客观现实来作为参照物去评论其是否“真实”。然而,正是因为有“人”的参与导致了真实性变得复杂,不那么客观。德国诗人席勒从艺术真实性的视角对这种现象给出了解释。他认为:人们总是以自己的思维和感觉方式去看待某种观念。如果这种观念恰好与自己的思想程序有关联,那么我们在心理上就容易接受它,并认为它是真实的。如果这种关联是被大多数人的普遍人性所感应的,那么就易于被全人类所接受,甚至会被认为是客观真理。因此,从席勒的观点中我们可以看出事物的真实性并非在事物的本身,而是存在于人与事物这两个主体之间所产生的感觉相似状态,跟二者的关系密不可分。这就使得事物的真实性,文章的主题真实性具有了很强的主观性。席勒定义了普遍情况下的“客观真实性”和特殊情况下的“主观真实性”,这是建立在以人为主体基础上的。在小说与影视这两种不同形式下,作品的主题真实性给读者和观众带来的心灵感受必定会有着一定的差异。
《老人与海》的主题围绕着一个叫桑提亚哥的古巴老渔夫。这个老人在连续八十四天没捕到鱼的情况下,驾着独木舟独自出海,虽然上了年纪且孤立无援,但是他终于钓上了一条大马林鱼。这条鱼比他的船都大,并把他的小船在海上拖了几天才筋疲力尽,老人最终杀死了这条鱼,把它绑在小船边,可想而知,这需要多大勇气和多强的意志啊!后来在返回途中,老人接连碰到多条鲨鱼的袭击,与鲨鱼进行了殊死搏斗,直到最后,所有的武器都没有了,自己也累得筋疲力尽,大马林鱼还是被鲨鱼吃光了,等回来只剩下了鱼的一条脊骨。
首先,从小说的语言语境对主题的影响效果来看,它可以通过叙述人的叙事所营造的语境来彰显其幻真效果。就《老人与海》的主题而言,桑提亚哥这个传奇人物代表的是海明威创作上的一个新方向,这个故事的主题反映出来的是如何应付年老问题的一次尝试,即一次创造寓言的尝试。这个寓言与青年人的浪漫举止无关,有关系的是当青年人的体力和浪漫行为不复存在的情况下,可能拥有的男子汉气概和进取精神。正如小说在开篇部分的文字中提到的那样,“桑提亚哥瘦弱憔悴,虽然面容苍老,却有着像海水一样湛蓝的双眼,他是振奋的,是不可以被打败的。”这预示着后文中的年老力衰和悲壮胜利,为故事的发展和结局进行了铺垫。
其次,从这部小说的叙事结构对描绘主题的效果来看,虽然我们都知道在小说中有一个孩子和老人的关系不一般,但在叙述中老人和孩子的接触只发生在故事的开头和结尾,除此之外都是老人孤独一人,仅有大海和海洋中的生物。老人和孩子之间充满着感人的友情,这一点可以从他们机智和客套的对话中看出来。正是老人使孩子有了成熟的感觉并充满了责任感,反过来,孩子既是小学生也是老人的保护者,为老人的生命注入新鲜、友谊与希望。正像海明威笔下的众多人物一样,老人拥有很好的心灵陪伴,他重温着自己的经验,思索着大海,思索着潜游在大海深处的生物,思索着他一生中的成功与失败,人可以被毁灭,但人不可以被打败,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永恒的主题。男子汉气概在《老人与海》里的神圣价值,仍然由构成他所有作品里的“海明威准则”,即“意志、高傲和坚韧不拔”那些品格来标明的。桑提亚哥的故事代表的是重返孤独抗争这个古老的主题,表现的是当面对注定的命运,能以证明自己男子汉气概的宗教仪式挽救这种命运的一个人。在海明威的作品里,宗教仪式并不是“新东西”;最多,我们可以看出海明威把注意力再次集中于个人,虽然他那可怜的脆弱肌体饱受幽闭之苦,但他是一个凭借决意牺牲的精神、高傲和坚忍不拔的气质,升华成具有男子汉气概、令人敬慕和崇拜的人物。
最后,从小说语言描写方式上我们注意到在叙事中的某些细节描写仍然对主题的阐明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小说对细节进行了精确无误的描述,对具体事物和行为描述时表现为表面上的简约,为避免抽象的描述而采用一连串的行为和物体,真实地再现了海明威表述主题。如,对老人下鱼食的细节描写,老人分别送出去四个鱼食,他把第一个鱼食送到了海中四十英寸的地方,把第二个鱼食送到海中七十五英寸的地方,第三个和第四个分别是海中一百英寸和一百二十五英寸的深度。整个过程给读者生动地展现了一幅老渔民捕鱼的美丽图画。此外,从小说里老人不断的自言自语中,读者也感受到了老人永不言败的自信心。
总之,在小说中无论是一段述说、一个情节,还是一个动机,都衔接的非常紧凑,以最简单的形式展示了海明威的个人见解:接受人的最终失败,它是年老,而不是死亡,但坚持这种失败可以转变成精神上的胜利。
与小说不同的是,影视是通过镜头影像与语音声响进行综合叙事的。首先,从对人物的形象刻画上,海明威作品《老人与海》改编成影片后,其主题是以桑迪亚哥这个人物为主线,在与大马林鱼和鲨鱼的周旋和搏斗中,表现出他身上所具有的那种非凡的坚强和百折不挠的气质。在影片中,大海成为老人所面对的一个无边无际、冷酷无情的世界。要想在这样一个世界里生存下去,没有人可以帮他,他必须具备勇气和尊严。这样才能展示出他生存的价值与意义。老人是悲剧中的英雄,正如影片中老人和大鱼展开了持久战。老人头昏眼花,疲劳,饥饿,但仍然没有放弃,用受伤的手,靠着仅有的一点力气与大马林鱼僵持着,最终杀掉了它,并把它绑在船边。随后老人又连续五次与遭遇的鲨鱼展开血腥搏斗。观众可以从视觉和听觉的角度身临其境般地感觉着老人的悲壮:第一次,老人用鱼叉杀死了一条鲨鱼,但是鱼叉被鲨鱼带走了,大马林鱼也被吃掉四十磅肉;第二次,老人用刀子杀死了两条鲨鱼,这次大马林鱼被吃掉四分之一;第三次,老人用刀子又杀死一条鲨鱼,但刀子被折断;第四次,老人用短棍击退了两条鲨鱼,这时候大马林鱼的半个身子都被咬烂了;最后,当成群结队的鲨鱼来袭时,尽管老人又用短棍,又用舵把,但是他已经筋疲力尽,毫无办法去阻止它们的进攻了。大马林鱼只剩下残骸,他被打败了。其次,在对景物的描述上,影片把美丽的大海和俊美的大马林鱼的印象直观地植入观众的视觉当中,这不同于在小说中读者所能感受到的战斗前的平静。如,海面上波光粼粼,老头儿朝海面上张望,但是他既看不见船帆也看不见船,更看不见船上冒出的烟。偶尔还有一些飞鱼不断地从船头那边飞出来,疾驰而过,又钻入海中。还有海水表层漂浮着的一团团美丽的水母和一簇簇黄色的马尾藻,真正给人以恬静之美,而镜头中大马林鱼拖着比它小很多的小船在大海中破浪疾驰和它在被捕获时高高跃起的一瞬间,其壮观和雄伟的场景都足以给观众带来心灵的震撼,让人感受到老人就是个伟大的英雄,好像并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失败。这是海明威对力量之美的赞颂。
与小说相同的是,影片《老人与海》中的主题真实性并没有因为展现的媒介不同而偏离原来的主题。其实桑提亚哥在影片中也是一位失败的英雄。与出没于大海中的那些凶恶、强大而又残暴的敌人相比,这位风烛残年的老渔夫显然是一个弱者。在影片中我们看到,在大海深处,一位孤零零的老人与自然界中最凶残的敌人交战,他本来就毫无取胜的希望。然而,正是在这种使人感到绝望的环境中,我们看到了老人那巨大的性格力量和异常坚韧的意志与毅力。凭借着这种惊人的毅力,老人在茫茫的大海之上与那条比他的小船还长的大马林鱼周旋了两天两夜而毫不气馁,并且终于将其制服。在这段时间里,老人与大鱼之间进行的已不仅仅是力的搏斗,而更是意志的较量。在影片中老人不止一次梦到狮子,狮子就是王者的象征,狮子敢于同成群的鬣狗搏斗,狮子就是老人的化身。在影片结尾部分我们看到,天亮时,大家发现了老人的船和大马林鱼的骨架。得知老人回来了,那个孩子也赶来看望他,并给他端来了一杯热咖啡。当孩子离开后,老头又睡着了,也许是疲劳,也许是回味着他的胜利,在梦中,他又梦见非洲的狮子。这就是桑提亚哥生活信条:“一个人并不是生来给打败的,你尽可把他消灭掉,可就是打不败他。”这就是海明威塑造的敢于和逆境抗争到底的死亡英雄。无论是海明威的小说还是翻拍的电影都没有赋予老人高尚的死,而是将其置于生存与死亡的对立之中,在人与自然界的无情殊死斗争中看到生存的艰辛,老人的一切不懈的抗争都是在表达人类一个永恒的主题——生存。人们处处在为幸福,为值得他们追求的生活而斗争。但他们不一定能够胜利,他们必须经历不幸和挫折。正像这个老人一样,一个有能力取得胜利和指导如何取得胜利的人,在遭到最严重的挫折之后是不会失望的。他不悲观失望,而是继续斗争。这就是从影片中表现出来的客观真实性,它与小说中表现出的客观真实性并不矛盾。
通过上述对比我们发现,文学与影视只是两种不同的艺术风格在多元媒介生态整合中的表现和转换。在本质上他们之间的转换只是形态上的改变,从根本上说是由目前面临的深刻的社会文化转型决定的。20世纪后期的小说不再像过去的小说那样注重对现实的描写,而是通过叙述人所描述出来的文字语境来彰显其幻真效果,继而体现出主题真实性。影片则是靠镜头的感官作用来展现主题,因此,继续探讨小说与影视真实性的判断标准对于如何审视小说中美的价值以及提高影视审美水平具有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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