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清太极观发微*

2013-08-15 00:44
中州学刊 2013年10期
关键词:无极动静朱子

高 原

蔡清(1453—1508),字介夫,号虚斋,晋江人,明朝著名的理学家、易学家。蔡清的学术思想在明代评价很高,有明代朱子学者第一人之誉①,黄宗羲《明儒学案》中也称“其释经书,至今人奉之如金科玉律”②。对这样一个在当时有重大影响的学者,显然目前的研究还是非常薄弱的。蔡清最有特色的思想是他的太极观。关于蔡清的太极观,之前学者也有论述,如朱伯崑先生认为蔡清“以阴阳二气之整体为太极,此整体乃气化或天地造化之本原”③。认为蔡清受张载气论的启发,将太极实体理解为气而不是理,扬弃了朱熹易学中的太极说。④台湾学者杨自平博士认为“蔡清转化了朱子对太极,及太极与阴阳关系的解释,从所以然之理转化成具创生力的宇宙实体”⑤。笔者认为,朱先生和杨博士的观点并未真正抓住蔡清思想的要害,未理解蔡清思想的特色。蔡清一方面明确地说“太极只是此理之尊号”⑥,另一方面又说“太极则兼阴阳”⑦。可见,无论是简单地将蔡清的太极理解为朱熹的理,还是将其理解为“阴阳二气之整体”或“具创生力的宇宙实体”,都是片面的。蔡清的太极应该是阴阳对待流行整全之理。蔡清以太极为理却又和朱熹不完全相同,蔡清所谓的理已经从绝对理念的理下落为气化流行中的条理,理与气不可分离,开始对朱熹的太极观进行折中修正。

一、“无有个极”与“莫大之极”

“太极”一词最早见于《系辞》。《系辞上》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但是,“太极”之义语焉不详,致使后世学者众说纷纭。朱熹以“理”解“太极”,说:“太极只是一个理字。”⑧“太极只是天地万物之理。”⑨以太极为本体之理。蔡清本于朱子之意,认为太极是至广、至大、至微、至中、至正之理。蔡清首先从“极”字的字源分析,认为“极字所从来本是指屋极,故极字从木。今以理之至极而借此以名之。犹道本是道路之义,今亦以此理为人之所当行而借名之耳。‘太’字是‘大’字加一点,盖大之有加焉者也。既曰极矣,而又加以‘太’,盖以此理至广至大至精至微至中至正。一极字犹未足以尽之,故加‘太’字于极之上,则至矣尽矣,不可复加矣”⑩。

在太极观上,朱熹与陆九渊有截然不同的观点,朱熹受周敦颐的《太极图说》影响极深。《太极图说》开篇即为“无极而太极”,这是理学的重要命题之一,也是后世备受争议的一个命题。朱熹训“极”为“至”,认为“极者,至极而已”。而“无极”则是“无形”的意思。“无极即是无形,太极即是有理”[11],“无极而太极,只是无形而有理”[12]。“故周子曰:‘无极而太极’,盖云无此形状,而有此道理耳。”[13]朱熹认为“无极而太极”是“无形而有理”,无极只是修饰太极的形容词。朱熹以“无形”释“无极”的说法受到了陆九渊等人的质疑。陆九渊反对在太极之上加无极,认为:“‘极’字亦不可以‘形’字释之。盖极者,中也。”[14]

面对朱陆之争,蔡清沿袭了朱熹训“极”为“至”的说法,并对朱熹的说法进行了修正,避开了陆九渊对朱熹以“形”释“极”的指责,认为“无极”事实上就是指“太极”。蔡清说:“曰‘无极’,言初无个极也。曰‘而太极’,言实则为莫大之极也。”[15]既然蔡清认为“极”来源于屋极,是“至极”的意思,那么所谓的屋极是有极的,也便是有个至极之处,是有形状、有范围、有方所的,是作为具体的事物而存在的。那么与之相反,无极就是没有至极之处,也就是没有形象、没有范围、没有方所,不可以当成具体的事物来看待。因此说“‘无极’,言初无个极也”。“无极”也就是“无有个极”,是指太极的无形无器,无声无臭。“曰‘而太极’,言实则为莫大之极也”,“太”字就是大得无以复加。由此,蔡清就把“无极而太极”这句话的理解由无极是太极的修饰语进一步引申为“无极”和“太极”为太极的两个属性,“无极”是“无有个极”,是太极的本体性、抽象性、形上性和超越性,而“太极”则是“莫大之极”,是指太极的全体性、普遍性与绝对性。

蔡清更进一步阐释“无有个极”和“莫大之极”。

太极的“无有个极”主要表现在太极具有本体性和超越性。首先,从太极与理的关系上来说,太极纳万理为一,为理之极致。“太极云者只是理之尊号也,盖贯万理而一之也,所谓道之大原也。”[16]“圣人以其无穷无尽而无以名状之故强而加之以太极之名,盖太极只是此理之尊号而已。”[17]其次,从太极与阴阳的关系来说,太极之所以有别于阴阳五行,正是因为其所具有的本体性与超越性。“所以别太极于阴阳五行也,形而上形而下之分也。夫太极惟本是无,故能博其有也。”[18]蔡清认为太极与阴阳五行不同,就在于太极之本体是形而上的,无形无象,无声无臭。但也正因为太极是超然形上的,太极才能蕴含在一切事物之中,无所不有,无所不包。但是,作为本体的太极,仅仅具有本体性与超越性,则会割裂形上与形下之间的联系,势必落入道家“有生于无”说法,无如何生有则会成为后世学者谈论此问题的把柄。蔡清似乎对此有所察觉,在解释太极含义时,提出无不是真正的虚无,而是蕴含有,试图解决无如何生有的问题。他说“盖天下之有不能以自有,而所谓无者,实有其有也”[19]。蔡清所谓的“无者,实有其有”事实上否定了“无中生有”,就是说太极虽然无形无象,但却不等于空无一物,而是作为一种超然的存在,也是一种有。虽无声无臭,无形无象,却是造化之枢杻,品汇之根柢。因此,太极作为超然性的存在,在阴阳之中,而又超然于阴阳之外。太极就是总天地万物之理,太极所蕴含的道理是天地万物的法则,是事物变化发展的基本规律。

那么太极又如何是“莫大之极”的呢?

首先,太极得全体之妙。蔡清以乾坤两卦为例,认为《彖辞》赞乾坤为“大哉乾元”、“至哉坤元”,但乾只是有“大”之意,即“太”之意;坤只有“至”之意,即“极”之意。因此乾只是偏于阳动,而坤只偏于阴静。单独的乾或坤都不能得太极之妙。而太极兼有乾坤的品质,得全体之妙。“《易》曰:至哉坤元,至即极之意。曰大哉乾元,大亦太之意。但阳虽得兼阴,然对阴静而言,犹只是阳动之一偏,而非其全体之妙。故乾只言大而不兼言至,亦未全于太也。”[20]因此,太极是乾坤之全体,只有得阳动阴静之全才能称之为太极。蔡清更是通过太极与道的辨析来突出太极的全体性,如他说:“语道体之全则谓之太极,语太极之流行则谓之道。”[21]太极就是指道的全体,道是指太极之大化流行。

其次,太极又具有普遍性,太极无所不在。蔡清说:“太极无不在。且如一年春夏发生之候为阳,秋冬收藏之候为阴,是一年之内有个太极也。然只春夏发生之候亦自有个阴阳之分,春为阳之阳,夏为阳之阴,亦一动静之理也。是即阳而道亦在阳矣。只秋冬收藏之候亦自有个阴阳之分。秋为阴之阴,冬为阴之阳,又一动静之理也。是即阴而道亦在阴矣,是即所谓动静不同时,阴阳不同位而太极无乎不在者也。自此推而上之,是气机也运转不停,不但今年如此,明年又如此。不但明年如此,后年又如此。积而至于十年而一周纪,三十年而为一世,十二世而为一运,三十运而为一会,十二会而为一元,十二万九千六百年而犹未已也。可谓其大无外矣,此不谓之太极乎?此不谓之动静无端,阴阳无始乎?”[22]太极是无所不在的,充斥于宇宙万事万物之中。从一年四季,大到元会运世,小到一嘘一吸,到处都有太极之阴阳迭运之理。阴阳无始,动静无端,可谓是其大无外,又其小无内。“自四时推而下之一时有三月,一月有三十日,一日有十二时,一时有八刻,一刻有百三十五息,一息有一嘘一吸,然物类不同嘘吸亦有长者亦有短者,其微至于蚍蜉蚁嘘吸之气,必亢短数,而其一嘘一吸,均一造化动静之机也,可谓其小无内矣。斯又不谓之动静无端,阴阳无始乎?非太极之理乎?自一呼一吸之微积而至于一元之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之久,只是此一气之动静也。此一理之统贯也。又自一元而二元三元以至于十元百元之无穷,独非此一气之动静,独非此一理之统贯乎?信乎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语小天下莫能破矣。”[23]

最后,他秉承了朱子“理一分殊”的观点,认为万物各具一太极,浑然太极之全体无不各具于一物之中。蔡清曰:“各一其太极者,譬如日月之光辉一也,或在水或在庭或在屋,同一日月之光也。以水得之而为水之光,庭户得之而为庭户之光,屋瓦得之而为屋瓦之光。要之则初无二光也,同受一日月之光也。”[24]蔡清把太极比喻为日月光辉,照耀万物。而万物同样禀受日月之光,可以完整地体现一太极,显示了太极之绝对性。

综上,太极仍然是蔡清理论的最高本体,蔡清用“无有个极”和“莫大之极”来描述。太极具有本体性和超越性,纳万理为一,超然存在于万事万物之中。同时,太极又是莫大之极,得全体之妙,具有普遍性和绝对性,万事万物又都具备太极之理。

二、太极兼阴阳

“无极而太极”之后就进一步下落为太极与阴阳的关系。朱熹用理气关系来讲太极与阴阳的关系。如陈来先生所说:“朱熹以太极为理,阴阳为气……理是本体,是阴阳动静与存在的所以根据,气的动静则是理的外在过程和表现。理在气中与气不相离,但又是与气不相杂的本体。”[25]蔡清虽然在论说太极中也经常说太极为理,但是对于蔡清来说,理已经从超然形上的本体之理,下放落实为气化流行中的条理。而阴阳作为气是太极的实体,是万物化生的根本。理是阴阳运行的规律,不能离开阴阳而存在。

蔡清认为太极是阴阳整全之理,他所谓的理既不是脱离实体的纯粹的理念,又不是实体性的物质,而是阴阳二气对待流行的条理,蔡清以阴阳互根为理。他说:“阴根乎阳,阳根乎阴,此所谓全体也,即所谓本体也,即所谓理也。”[26]朱熹用交易与变易来讨论阴阳的关系,交易是指阴阳二气的交错对待、相反相成;变易是指阴阳二气的相互流转和互为其根。蔡清非常推崇朱子的这种说法,认为“举天地间物物皆是易,不是变易便是交易,二端之外,更无他也。此古之圣人所以用一易字以该括之,而朱子又分为变易、交易二义以发明之也。呜呼,尽之矣”[27]。在此基础上,蔡清提出了阴阳的对待与流行,并进行阐发。

首先,蔡清区分了阴阳的流行与对待,认为对待是阴阳相互对立而不可混淆的属性,流行则是指阴阳的推移和相互转化。并以乾坤为例,曰:“读易论阴阳处先要认个流行与对待,如夫乾,其静也专其动也直;夫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是对待的也。如阖户谓之坤,辟户谓之乾,成象谓之乾,效法谓之坤,则又是流行的,对待则所谓交易也,流行则所谓变易也。”[28]对待是交易,流行是变易。一方面从根源上来说,是先有对待后有流行。“有先天对待之体方成后天流行之用。推类而言之,日属阳月属阴,日月相对待者也。必有日有月然后往来相推而明生。又如文属阳武属阴,文武相对待者也。必有文有武然后德威交济而治功成。夫属阳妇属阴,夫妇相对待者也,必有夫有妇然后内外相得而家道成。推之万事亦莫不先有对待之体然后有流行之用也。”[29]另一方面,对待与流行又是相辅相成,相互渗透,相互转化的。有对待的流行,也有流行的对待。“虽然动静相生而无端,故对待亦有肇于流行者,所谓体在天地后用起天地先是也。流行亦有对待者,所谓太极动而生阳,阳极而静,静而生阴,阴极复动者也。”[30]

其次,阴阳的对待流行,相互流转变化并不是截然两分的,而是一体浑成的。“二气之分实一气之运”[31],“一物两体,互为其根,其实一也”[32]。但在二气流行运转过程中,阴阳的功能和作用并不是完全相同的,阳为主宰,可以统乎阴,蔡清用阳全阴半来说明这一问题。“阳全阴半,阳统夫阴,阴制于阳。”[33]用奇偶进一步来解释就是,“奇者兼乎偶者也,偶者分奇之半者也。如举日则包夜,奇也;夜则得日之半,偶也”[34]。那么万物生成也是阳全阴半的,乾作生物,坤作成物。“万物之生成只是一元之气而已,造化原无两个元也,坤元只是乾元后一截,当其气形交接处,乾坤虽云两个物实则只是一般物也,以一段物而受两个物之投种,究竟宁有是理哉?盖总一气机也。”[35]“地所发生,一本于天之气,故谓之天地生万物,亦可谓天之生物,亦可即此就是阳全阴半之理。”[36]阳气消退也便就是阴,阴只是阳的下半截,阴阳交际之时看着是两个物,事实上也只是一个物。就阴阳而言,阳是本,阴是末,阳可兼有阴,阴却不可以得兼阳。以乾坤两卦为例来看,“坤元亨自与乾元亨不同,乾元亨无所不元亨也,坤元亨只是柔顺者元亨也”[37]。“夫造化之理阳全阴半,坤阴也,以先后言仅得于后,以利义言仅得于利,以四方言仅得于西南。”[38]阳作为本体,可以囊括阴而得全体之妙,而阴则只有一半。

最后,蔡清提出“精而本者可包举粗而末者”,也就是“本体实全体也”[39]。他说道:“盖分理与气,则理为精,气为粗,所谓形而上形而下也。太极者,二气之本体;二气者,太极之支分。是太极为本,二气为末也。所以无彼此者,盖精而本者实包举乎粗而末者,其粗而末者,实皆精而本者之所在耳。”[40]对于太极阴阳、理气来说,太极、理是本体,是精而本者,阴阳、气为支分,是粗而末者,太极可以兼有阴阳而作为全体,但阴阳却不是全体,不能等同于太极,只是内在贯通着太极之理。

蔡清对太极与阴阳关系的阐释是整体性的,太极并不简单的是阴阳合一的气,而是阴阳对待流行的整全之理,又兼有形而下之气,是一个完整的全体。而阴阳作为形而下的气,并不完全等同于太极,只是内含有太极之理,是太极之理在事事物物上的展现。在太极阴阳的关系中,蔡清依然坚持太极是理,气中有太极,但气却不是太极,蔡清的这种太极阴阳思想与传统的气本论是不同的。

三、蔡清对朱熹太极观的折中修正

朱熹的太极观和他的理气观是一致的,朱熹认为太极是理,阴阳是气。他说:“太极是理,形而上者;阴阳是气,形而下者。”[41]太极是宇宙间的最高本体,是万物化生的根源,太极生阴阳。朱子曰:“推其本,则太极生阴阳。”[42]具体用理气关系来解说则主要有三层意思:第一,理先气后。“未有天地之先,毕竟也只是理,有此理,便有此天地;若无此理,便亦无天地,无人无物,都无该载了!有理,便有气流行,发育万物。”[43]由此可见,朱熹认为在未有天地之前,太极是超然之理,是纯粹的理念,先于气而存在。第二,天地生成之后,理和气相依不相离。“理又非别为一物,即存乎是气之中;无是气,则是理亦无挂搭处。”[44]第三,理静气动。“气则能凝结造作,理却无情意、无计度、无造作。”[45]也就是太极不会动静,乘阴阳之动静而动静。“太极理也,动静气也。气行则理亦行,二者常相依而未尝相离也。太极犹人,动静犹马;马所以载人,人所以乘马。马之一出一入,人亦与之一出一入。盖一动一静,而太极之妙未尝不在焉。”[46]朱熹的太极观在当时和明初受到质疑,其主张先有理而后有气,有将太极阴阳分作两物之嫌,而把太极阴阳比喻成人骑马更是被诟病为死人骑活马。以朱子后学自居的蔡清在这两个问题上对朱子的太极观进行折中修正。

首先,蔡清明确反对朱熹的理先气后说,认为“尽六合皆气也,理则只是此气之理耳。先儒必先有理而后有气及理生气之说,愚实有所未解”[47]。对于朱熹来说太极是纯粹的、超然形上的理,是绝对理念,因此具有逻辑上的先在性。而蔡清认为阴阳互根为理,他所谓的理已经从形而上的绝对理念下落为物质存在、发展、变化中的规律,具体说太极之理是阴阳对待流行的条理,已经不具有逻辑上的先在性了。阴阳是太极的实体,太极与阴阳浑然无间,不可相离。

其次,朱熹的太极是纯粹的理,绝对的理念,因此是不会动静的;而蔡清的太极是以阴阳为实体,自身是会动静的,因此具有生生不息的创生能力。“太极实函阴阳,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也。是以太极肇判之,初其气固自分阴分阳,阳之轻清上浮为天,阴之重浊下凝为地。及天地既位之后,此气又相絪缊融结,亦自分阴分阳。得阳之奇而健者为男,得阴之偶而顺者为女,此皆其理之自然而不容以不然者,所谓天地万物之父母是也。故以男为乾道之所成,女为坤道之所成也。”[48]蔡清认为太极的实体是阴气阳气合一之整体。气分阴阳,在天地,阳气有轻清之性,故而上升悬浮为天;阴气有重浊之性,故而下沉凝结为地。在人物,阳气刚健而成男,阴气柔顺而成女。

蔡清在对朱熹太极观进行折中修正的过程中,表现出了气本论的倾向。在朱熹的哲学中,理是最高本体,具有逻辑上的先在性和主宰性。蒙培元先生认为朱子“理气虽不相离,但有本末之分。形而上之理是本,起决定作用;形而下之气是末,由理所决定”,是“理本论的理气观”。[49]蔡清则扬弃了理的实体性,将理落实为气化流行中的规律,理在气中,理与气不可分。在解《中庸》“子曰:鬼神之为德也其盛矣乎”时,蔡清曰:“实有是物则实有是气,实有是气则实有是理,盈天地间一气机之屈伸往来而不已焉,此即理之所在也。无物不有,无时不然。”[50]开始将朱熹的理本论转向气本论,开出了用气本论解构朱子理论根基的先河。但蔡清却并没有走向彻底的气本论,其太极依然是“至广至大至精至微至中至正”之理,太极兼有阴阳二气,但气却不是其本体。直到其后的罗钦顺才开始走向彻底的气本论。罗钦顺对蔡清推崇备至,认为“蔡介夫《中庸蒙引》论鬼神数段极精,其一生做穷理工夫,且能力行所学,盖儒林中之杰出者”[51],并本于蔡清义,进一步明确地说:“理果何物也哉?盖通天地,亘古今,无非一气而已。气本一也,而一动一静,一往一来,一阖一辟,一升一降,循环无已,积微而着,由着复微,为四时之温凉寒暑,为万物之生长收藏,为斯民之日用彝伦,为人事之成败得失,千条万绪纷纭胶轕而卒不可乱,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是即所谓理也,初非别有一物依于气而立附于气以行也。”[52]主张气是天地间唯一的实体,要“气上认理”。

综上,蔡清在构造太极观的同时,对朱熹的理先气后、太极不能动静的思想进行折中修正,明确反对先有理而后有气,认为理只是阴阳大化流行中的条理,不可能脱离气而独立存在,从而否认其是纯粹理念,也就否认了其逻辑上的先在性。而太极可以兼有阴阳之气而为全体,就赋予了太极实体的性质,从而太极自身是可以动静的,具有生生之能,可以创生万物。并在对朱熹太极观进行折中修正的过程中,表现出了气本论的倾向。

四、小结

蔡清是明代中期著名的理学家、易学家,在当时乃至后世产生了巨大影响。蔡清通过对朱熹学说的解释构造了其太极观的理论体系。太极是蔡清的最高理论范畴,一方面具有超然性、形上性和本体性,另一方面又具有全体性、普遍性和绝对性。蔡清认为太极是阴阳对待流行整全之理,太极是本体,可以兼有阴阳而为全体。并对朱熹先有理而后有气、太极不能动静进行了折中修正。

从蔡清太极观的构造思路来看,蔡清认为太极不离阴阳,理不离气,理是阴阳对待流行中之条理,动摇了理的绝对性,有气本论的倾向。但是由于受制于朱熹的观点,不可能完全抛弃朱熹理本论的思想,因此蔡清并没有走向彻底的气本论,而是表现出了在二者之间某种程度的摇摆。蔡清意识到了朱熹学说的漏洞,试图在维持朱子学说的前提下重新解释,弥合其漏洞。但却在修正朱子学说的过程中,表现出了气本论的思路,而气本论和朱熹的理本论又是截然对立的,导致了表面上看蔡清在维护朱子理论,事实上却开出了用气本论解构朱子理论根基的先河,因此,蔡清的太极学说对其后气本论的发展有开拓之功,对其后罗钦顺、刘宗周等人思想产生了重大影响。

注释

①(清)李清馥:《闽中理学渊源考》卷五十九:“自明兴以来尽心于朱子之学者,虚斋先生一人而已。”②(清)黄宗羲:《明儒学案·司成蔡虚斋先生清》,沈芝盈点校,中华书局,1985年,第1094页。③④朱伯崑:《易学哲学史》第三卷,华夏出版社,1995年,第126、128页。⑤杨自平:《从〈易经蒙引〉论蔡清疏解〈周易本义〉的作法及太极义理的转折》,《明代学术论集》,万卷楼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08年,第119 页。⑥⑦[17][21][22][23][27][28][29][30][32][33][34][35][36][37][38][48](明)蔡清:《易经蒙引》,《四库易类丛书》2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596、573、596、596、596、596、5、601、753、5、593、82、8、67、67、63、64、552—553 页。⑧⑨[12][13][41][42][43][44][45][46](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中华书局,1986 年,第 2、1、2366、2365、84、1929、1、3、3、2376 页。⑩[15][16][18][19][20][24][26][31][39][40][47](明)蔡清:《太极图说》,《四库全书存目丛书》43册,齐鲁书社,1997 年,第 43、43、44、49、49、44、50、44、45、44、49、44—45页。[11](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36,《朱子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562页。[14](宋)陆九渊:《陆九渊集》,中华书局,1980年,第23页。[25]陈来:《朱子哲学研究》,三联书店,2010年,第90—91页。[49]蒙培元:《理学范畴系统》,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19页。[50](明)蔡清:《四书蒙引》,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三。[51][52](明)罗钦顺:《困知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下、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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