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 奂
(镇江高等专科学校旅游系,江苏镇江 212003)
昆山腔,简称昆腔,是宋元南戏诸多声腔之一。由于明清两代的传奇以及南杂剧主要采用昆山腔的格律、排场创造和演唱,昆山腔亦称为昆曲、昆戏、昆剧。
昆曲从16世纪后期到18世纪末期曾在中国制造过长达200余年的社会性痴迷。这一现象与古希腊时期的人们对悲剧演出的狂热喜好,意大利人对于歌剧演出的痴迷有一比。这样的场景在明清时期的一些文学作品如《陶庵梦忆》《红楼梦》《金瓶梅》等中可见记载。这说明昆曲在历史上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并且有着独特的迷人魅力。
2001年5月18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昆曲为“人类口头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A Masterpiece of the oral and Intangible Heritage of Humanity),这证明昆曲已步入文化全球化的方向。
中国昆曲是古典戏剧文学的最高品位,古典音乐文化的最后遗存,古典戏剧演出的完美体系。
1.1.1 最高品位
人们熟知,中国文学史中谈到戏剧文学时,必然会提到元代关汉卿的《单刀会》《窦娥冤》,王实甫的《西厢记》,高则诚的《琵琶记》,明代汤显祖的《牡丹亭》,清代洪昇的《长生殿》,孔尚任的《桃花扇》,等等。这些古典文学的代表作,除了昆曲,在全国舞台上找不出第2个剧种能够基本依原作的面貌将它们表演出来,仅此就已经说明了问题,何况“昆曲”自身尚有不少代表作是文采斐然、脍炙人口的。
1.1.2 最后遗存
古典音乐文化的遗存,全国各地皆有,昆曲的特异之处在哪里?它继承了元明两代的古典音乐文化的主流——南北曲的基调,这也找不出第2种演出艺术与之相比。在昆曲诸多曲调中,还存有唐宋大曲,金元诸宫调,宋代以来的唱赚、番曲、叫声等,更是他处难遇的依稀遗音。
1.1.3 完美体系
关于“表演的完美体系”,几十年来,戏剧研究者不断进行探索。昆曲史专家陆萼庭先生曾提出:从形态上说,必须具备“戏”“文”“歌”“舞”四要素。多年来,戏曲界十分赞同一个论点,即古曲戏剧表演的完美体系,应集中体现在一个剧种的折子戏代表剧目里。在我国戏曲演出的悠久历史里,传统的昆曲折子戏占有最重的分量,不仅兼容“戏、文、歌、舞”的特性,而且在理论与体制上包容着形成“体系”的全部内容。回顾昆曲近百年来的演出可知,它有四五百出折子戏,其中不乏各“家门”行当的看家戏。这些戏大多被近代以来各大剧种尤其是京剧所移用、借鉴与模仿。昆曲应该成为论证中国戏曲表演体系的重要参照系列的首选。
一种文化艺术与受众群体相互对位,相互吸引,并且长时间保持这一状态,便会产生社会性痴迷。社会性痴迷是一种值得重视的文化现象。在中国历史上,曾经有2种艺术形式即书法和唐诗在古典审美的框架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产生过社会性痴迷。种种癫狂的举动,如张旭的“以发作书”和贾岛的“推敲”,当时社会大众竟不觉为怪。昆曲艺术曾在明清两代引起了长达200多年的社会性痴迷,从以下3个方面可以看出当时盛况。
1.2.1 苏州城延续200年的全民曲会
苏州风靡了200年的虎丘山曲会,每年在中秋之日举行,基本是演出昆曲,少有其他声腔。这是全民的盛事,明末史学家、文学家张岱在《陶庵梦忆·虎丘八月半》一文中记载,中秋佳节一至,苏州城便倾城而出,浩浩荡荡来到虎丘,外地的唱曲家也会纷纷到来。参与者的年龄、身份地位、文化层次跨度之大,令人咂舌。张岱还记载了参与这一活动的群体构成,“虎丘八月半,土著流寓、士夫眷属、女乐声伎、曲中名妓戏婆、民间少妇好女,崽子娈童,及游冶恶少、清客帮闲、奚童走空之辈,无不鳞集”。整个曲会流程如下:开始时,大家自由演唱,到一定阶段后,评比出唱功优秀的几十个人,再逐渐淘汰,最后,水平最高的演唱者登场,“声出如丝,裂石穿云,串度抑扬,一字一刻。听着寻入针芥,心血为枯,不敢击节,唯有点头”[1]。清代剧作家李渔记述的这种曲会类似现在的明星演唱会。唱曲者在台上极其投入地演唱,唱到“一字一声血”的境地,而台下观众则是演员唱一句,他们叫一声好,台上、台下互动不息,气氛情绪热烈无以复加。这种全民性的活动不仅是社会各阶层的一次狂欢,也在客观上促进了各地昆曲艺术的交流与技术的提高。
1.2.2 家庭戏班的兴盛
明朝以前也出现过家庭戏班,主要是指以家庭成员为演出班底的营利性流浪剧团,类似于古代欧洲的家庭剧团。而明朝万历年间到明朝末年兴起的家庭戏班与前者大不相同,它是士大夫蓄养的家庭戏班。士大夫阶层购买歌儿舞女,加以训练并在私家园林演出,自娱自乐,或是同僚间的应酬,或是朋友间的应和。家庭戏班主人把大部分精力倾注在昆曲上,士大夫阶层的审美情趣也深深浸染昆曲中,使昆曲表演细腻,词曲雅致。一种戏剧审美方式如此强悍地闯入这么多上层家庭内部,成为他们不可缺少的生活嗜好,甚至成为他们竞相趋附的生活方式,这在世界戏剧史上是极为罕见的[2]。有学者认为,家庭戏班的兴盛透露出昆曲艺术的美学结构与中国宗法伦理社会结构之间的深层对应、与庭院式演出空间之间的深层对应、与士大夫文化心态之间的深层对应[3]。
1.2.3 职业昆曲戏班高度发达并受到狂热追捧
根据史料记载,明朝万历初年苏州城里已经有很多职业化的昆曲戏班,达数千人,此后进一步壮大。如此之多的昆曲演员积聚苏州城演出,当时苏州喜好昆曲的人数之众可见一斑。明代潘允端的《玉华堂日记》记述了当时社会各阶层频繁看戏的程度,这种天天看戏的习惯不仅出现在苏州、扬州、杭州等地,甚至北京和天津亦是如此。因为拥有众多狂热的观众,职业昆曲戏班演出经常出现人满为患的情景,比之于虎丘山中秋曲会,其意义也更加深刻。虎丘山中秋曲会以清唱为主,不施脂粉,不穿戏服,仅仅表演某个唱段。而职业昆曲戏班的演出属于完整的戏剧演出。虎丘山中秋曲会仅限于苏州城,一年一次,职业昆曲戏班分布各地,几乎每天演出。和家庭戏班相比,职业昆曲戏班的活动更有价值,因为家庭戏班的演出形式囿于深院高墙的私家园林,而职业昆曲戏班的演出使得社会各阶层的民众融合在一起。频繁的演出磨练出大批优秀的昆曲演员,观众千万双挑剔的眼睛也砥砺着昆曲在艺术上精益求精。
上述例子证明,明清时期昆曲曾长时间地引发社会各阶层观赏和参与的热潮,其程度远超之前的元杂剧、宋元南戏及后来的京剧、其他地方戏。现代戏剧学重视在社会历史上真正实现了的戏剧,或者说真正融入了社会历史,与社会历史不可分割的戏剧[4]。从这种观念出发,昆曲的历史地位更加凸显。
盛极则衰,昆曲从清朝中后期开始渐渐衰落。其衰落的原因有历史方面的,也有文化方面的。
就历史方面而言,满清入主中原以后,满族统治者防备汉族文化,对士大夫阶层的种种生活方式加以禁锢,这种政策动摇了昆曲的根基。到了晚清,国运衰微,民生凋敝,昆曲受到更严重的打击。军阀混战,日寇入侵,国共内战时期,昆曲历经磨难,民国后期,兴盛了200多年的昆曲几成绝响。
从文化方面来看,乾隆后期,四大徽班进京,标志着昆曲的式微与花部的兴起,社会审美情趣由雅致转向俚俗。清末民初,西方新的文艺思潮席卷中国,话剧等新的剧种进入中国,切合开启民智、思想宣传的重任,而昆曲成为曲高和寡、不合时宜的旧时代贵族文化,受到流行文化的涤荡。建国后,戏曲面临全面改造,要求面向工农群众,代表古代士大夫阶层审美情趣的昆曲成了被批判的对象。
改革开放后,社会进入了一个高速发展的时期,“快餐文化”盛行,当代人对昆曲所采用的文雅唱词和缓慢节奏倍觉疏离。昆曲在社会观众心中成为一种神秘、深奥的雅文化,其致命的弱点是普通百姓不能理解和欣赏这一艺术形式。
于是,昆曲成为一件艺术品,一件“文物”,如同中国古代的青铜器或西方印象派绘画一样,摆在博物馆里供人凭吊。
鉴于昆曲所引起的中国社会的长期痴迷及不朽文化价值。当代对昆曲必须加以保护、革新,将其作为一种宝贵的旅游资源加以开发和利用。
昆曲是古典艺术,古典精神是昆曲的灵魂。失去了古典精神,昆曲便被散析成一堆没有灵魂依附的技术碎片。昆曲演出技艺又是其中最易变形和消失的。形态是精神的外化,为保存昆曲的古典精神,必须立足于昆曲的古典形态。这里提出比较易于实践的3个形态方面的问题。
3.1.1 演员的舞台气质
舞台气质是演员综合素质的体现,是视觉、听觉可感形象的综合客观效果,是通过演员行为举止和仪态神容反映给观众并进入观众意象的一种禀赋。昆曲所表现的古人的举止、仪态、声容与现代人显著不同,古人自我规范、约束,现代人开放。所谓“约束莺花,平章风月”,古人的自我约束和规范行为具有美的程式性、严谨性,其渊源出自古人的“礼乐观”[5]。现代昆曲大师俞振飞先生饰演过昆曲中的唐明皇、李白、柳梦梅等经典形象,形神兼似,时有“活明皇”“活太白”之称。这源于他家学渊源,精于金石书画、诗词歌赋等传统文化。目前活跃于昆曲舞台上的青年演员,如果以现代气质去演绎古人形象,势必成为一种虚假和尴尬。演员如此,编剧、导演亦同,其结果名存而实亡,即名为“昆曲”,却无昆曲应有的古典人文精神,导致昆曲的“隐性失传”,这与保护、保存昆曲的方针背道而驰。
3.1.2 昆曲中的“形而上”
中国传统理念有“形而上谓之道,形而下谓之器”的说法。昆曲的“形而上”,不同于西方戏剧以现实存在的形和器的具体形象隐喻或暗示某种理念。昆曲运用高度程式化的动作表现具体的形象,舞台布置非常简单,一般为一几两椅。例如《出塞》一折,王昭君以弱女子的身份背负一个王朝的使命前往塞北,走到边界,不待她回望故国,坐骑已是一步都不肯向前了。如若台上有边塞布景,少不得连马也要上场了。昆曲摒弃了对真实环境的再现,把交待环境的任务交给演员,通过演员的唱、念、做、打创造出一个想象的空间。而现在的昆曲舞台大多放弃了“形而上”的创造法则,向体系、观念、形态完全不同的话剧、影视剧借来“形而下”的技法,技法杂沓,艺术逻辑混乱。有人将这些做法称之为昆曲的“自杀政策”[6],值得深思。
3.1.3 昆曲中的历史文化价值
昆曲被称为“活着的博物馆艺术”,是古代社会的文化遗存。其戏剧情节、角色性格、人物行为与古代的历史风貌有机的共生,混为一体。现在很多影视剧中所谓的“古装戏”,只是现代人穿上古代服装,演绎现代人想象中的古代故事而已。其中应有的体现古代社会风貌、习俗风情等典型环境无处寻觅。作为大众化的娱乐形式,人们并不要求这些表演内容载负更多的历史或学术信息。昆曲则不然。在昆曲艺术创立的各个阶段,学识宏富的文人士大夫阶层作为主导参与其中,输入了大量文、史、哲、乐、律等各部类艺术的学术内容,具有很强的传统主流优势文明的文化形态。昆曲的历史性、文物性、学术性通过戏剧的细节保存和再现,易被忽视,故更应珍视。历经百年蹉跎,真正的昆曲已经失传过多。必须重新认识昆曲中某些似乎“琐碎的”“多余的”具体细节,使之不受损。
昆曲是中华民族最为优秀、最为精致的传统文化瑰宝之一,我们应重视昆曲的文化观,研究昆曲的学术性、历史性、文物性和不可再生性,使昆曲永葆其古典形态。昆曲一旦失去古典形态,就不再是文化遗产,也就不复存在了。
自明代中叶以来,苏州一直是正宗的昆曲艺术中心。昆曲发源于苏州昆山的千灯镇,历次改革又以吴中地区为基地,深受吴文化的孕育和滋养。离开苏州的历史文化,风土人情,不可能有昆曲艺术,昆曲艺术也为苏州增添了文化底蕴。作为昆曲的发源地,苏州完全可以将昆曲作为一种独特的旅游资源加以保护、利用与开发。
3.2.1 让昆曲重回园林
苏州的旧城,出门便是喧哗的闹市,古代士大夫阶层向往山林泉石之趣,又不愿如陶渊明般遁世隐居,便想到了造园。他们把山水田园诗里的意境还原到叠山理水中,“虽由人作,宛自天开”,以太湖石为山,一池水为江河。昆曲将古往今来大千世界各色人等的种种故事还原到“戏、文、歌、舞”中。二者在精神上是共通的,昆曲艺术的美学结构与庭院式演出空间形成了深层对应。明朝中后期既是昆曲兴盛期,也是造园艺术的鼎盛期,由计成编写的中国第一部园林艺术理论的专著《园冶》,也是在这一时期完成的。明朝万历年间到明朝末年,士大夫们纷纷蓄养家庭戏班,购买歌儿舞女,身体力行,兼编剧、导演、制作人甚至美术设计于一身,并以自家的园林为演出场所。昆曲与园林密不可分,昆曲里的许多故事就发生在园林之中,如《牡丹亭·惊梦》。如今,拙政园、网师园、留园等已成为苏州著名的旅游景点,若昆曲表演重回园林,可以让这些“斯人已去”的古老文化遗址重新“活”起来,让游客在欣赏古人留下的建筑和造园遗址的同时感受古人的生活情境与精神世界。在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布的“人类口头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头衔后,昆曲本身也成为宣传苏州旅游的很好的名片。
3.2.2 用昆曲这一文化资源吸引投资
2006年,由台湾著名学者白先勇改编排演的昆曲青春版《牡丹亭》在美国巡演,连续演出12场,场场爆满,演出结束后,观众全体起立给予全体演职人员持久不息的掌声。美国观众被昆曲的优雅和美丽所打动。当地的一些戏剧评论家称这次巡演令人联想到了1930年梅兰芳轰动美国东西海岸的巡演[7]。在台湾地区,昆曲也受到人们超乎想象的追捧和欢迎。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张继青描述过自己在台湾演出时受到的礼遇和引发的轰动。昆曲在台湾的政界、商界有为数不小的拥趸。目前,已有目光敏锐的商人以商业手段在苏州的文化土壤中培植昆曲。苏州翰尔酒店集团与苏州兰芽昆曲艺术剧团合作,在苏州金鸡湖畔建成了翰尔-兰芽昆曲园。园中设有昆曲图书馆,昆曲视听室,昆曲网站,剧团,养生茶、养生餐、自助餐、昆宴、VIP包厢服务、儿童昆曲体验区等。集养生、餐饮、表演、体验、展示、讲座、教学、视听、阅读于一体,成为昆曲这一传统文化与现代商务休闲业相结合的一个范例。
在明清时代,苏州通过诸多途径为昆曲艺术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才和观众。今天,苏州理应发扬自身的传统优势,继续培养昆曲艺术人才和观众,使这一珍贵剧种得以薪火相传。
昆曲之所以成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源于它独特的文化特征。昆曲艺术的文化特性是在吴文化的孕育和滋养下、在苏州的历史人文环境中自然形成的。
昆曲,如今虽处于远离大众的灯火阑珊的角落,却不能敛止自身魅力像子夜寒梅般发散幽香。利用旅游业和其他产业推广和保护昆曲,利用昆曲的文化价值吸引客源和投资,这是一种“双赢”。[8]相信昆曲这一剪寒梅定能在未来绽放出满庭繁花。
[1]张岱.陶庵梦忆[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165.
[2]余秋雨.笛声何处[M].苏州:古吴轩出版社,2004:44.
[3]张庚.戏曲艺术论[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9:128.
[4]周秦.昆曲与苏州[C]//周秦,高福民.中国昆曲论坛2003.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3:41 -44.
[5]胡忌.中国昆曲[M].上海:三联出版社,2004:88.
[6]陆萼庭.昆曲演出史略[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65-69.
[7]周兵,蒋文博.昆曲六百年[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9:106-110.
[8]王艳,高敏.论文创意与旅游发展研究的必要性[J].无锡商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2,12(4):34-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