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手机

◎文／辛 七

{One}

午后的校园很静谧。秦知竹靠着软软的沙发，戴着耳机，听轻音乐悠悠流淌，捧在手里的奶茶浓香四溢。

大学毕业之后，她说服了当校长的老爸，让她在这所中学开了个心理咨询室。不过，现在的中学生都觉得自己的思想超越了成年人，心理也健康得很，所以她的心理咨询室虽然已经开了一个多月了，但一个咨询的人也没来过。

秦知竹闲得快发霉了，看来还是得出去找份工作才行啊。

突然，一声巨响传来，秦知竹觉得整栋楼都在颤动。

怎么回事？秦知竹本能地丢下手中的杯子，奔了出去。跑到教学楼外面的空地上后，她抬头一看，只见三楼浓烟滚滚，火龙从已经变形的窗户向外嚣张地张牙舞爪。已经有很多人过来围观了，四周嘈杂一片，有人拨了火警电话，有刚从大楼里跑出来的女生吓得脸色煞白。

还仰头看着大火出神的秦知竹忽然被人用力一撞，踉跄了好几步。撞她的是一个女生，这女生正急急地往教学楼冲。秦知竹连忙拉住她：“危险，别过去！”

“放开我，我同学还在里面！”女生激动地大喊。

在女生转过来的一瞬间，秦知竹认出了她：“艾楚？”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于是又接着问，“许紫在里面？”

这时候，消防车鸣着刺耳的警笛开了进来。人群立刻向两边散开，给消防车让出一条路。

艾楚看到消防员来了，原本紧张得已经发抖的身体稍微平静了一些。她对秦知竹说：“许紫刚刚回实验室拿东西，可我现在怎么也联系不上她。”

秦知竹抬头看了眼爆炸的那间教室，如果她没记错，那就是许紫的教室。如果爆炸的时候，许紫恰巧在那儿……

终于看到秦校长和一帮人过来了，秦知竹连忙拉着艾楚上前，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他。秦校长皱了皱眉：“小竹，你别急，也许她在其他什么地方，我让人找一下。”说完，便对身边的人嘱咐了几句，然后就上前查看火灾情况了。

秦知竹知道现在自己不能添乱，学校里发生爆炸，绝对不是一件小事，于是和艾楚在一边的花坛边上坐下，掏出手机，一遍遍拨打许紫的电话。

许紫的父亲和秦校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哥们，所以秦知竹和许紫虽然相差好几岁，但还是成为了好朋友。而艾楚和许紫是幼儿园同学，两人好得如同连体婴儿一般。

再一次听到电话里传来的机械女声，秦知竹无力地放下手机。天边，已经有一轮圆月升起。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美好的中秋节才刚刚过去一天。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隐隐可以听到有人说“死人了”。

还没等秦知竹反应过来，艾楚就已经冲了过去。火早已扑灭了，维持秩序的人也放松了警惕，于是艾楚穿过人群，跑进了教学楼。

秦知竹连忙追上去，才追到二楼，就听到了艾楚的哭声。

秦知竹是学心理学的，可是那一瞬间，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感觉。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它停止了跳动。空荡荡的楼梯间，回荡着女生伤心的哭泣声，凄凉而绝望。

短短的一段路，秦知竹仿佛走了很久。当她想抬起头，想朝爆炸的教室看一眼的时候，立刻被拥入一个怀抱。

“小竹，不要看。”

“爸，是她吗？”颤抖的声音仿佛不是从自己口中发出来的，秦知竹觉得整个人都在真空里，恍惚不已。中午的时候，许紫还亲热地喊她“小竹姐姐”，还嗲声嗲气地蹭她珍藏的咖啡豆。可是现在……妙龄的少女却躺在灰烬里。

秦校长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我们找到了她的手镯。”

之后，秦知竹一直觉得脑袋糊糊的。看到闻讯赶来的许父许母，听到他们绝望的哭声，自己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等她缓过来，已经是九点多了，距离那场灾难已经五个多小时。

秦校长一脸疲惫，但责任所迫，还无法休息。他把艾楚领到秦知竹面前，吩咐她把这悲伤过度的女孩送回寝室。

已经下晚自习了，路上都是涌向宿舍的学生。下午的那场爆炸，对于他们，是一个很值得谈论的话题。秦知竹和艾楚走在人群中，不时有她们不愿意听到的话语传入耳中。

秦知竹拉着艾楚的手，默默给她安慰。这种灾难，超过了一个十七岁少女的承受极限。

“我这几天都在学校，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去心理咨询室找我……唔，我是说，如果大楼能恢复使用的话。”

艾楚点点头，没有说话。

当秦知竹将艾楚送到寝室的时候，同寝的另两个女生已经回来。

青桥中学是一所私立中学，为了锻炼学生的生活能力，全部要求寄宿，许紫也不例外。她的床就在艾楚旁边，还有一件外套因为主人离开得匆忙，被随意扔在淡紫色的床单上。

秦知竹不禁走到许紫的书桌前，拿起相框，相片上熟悉的笑脸还是那么灿烂。酸涩的液体又冲出眼眶，她低下头，想将眼泪抹掉。突然，余光看到一束花。

走近一看，是一束百合泡在水里。

“这里怎么会有百合？”

“啊，这个是别人送我的生日礼物。老师，有问题吗？”寝室里一个叫夏里的女生回答道。

秦知竹摇摇头，表示没事。

许紫有过敏性鼻炎，只要接触到花，第二天一定严重鼻塞，喷嚏不止。不过她们不久前才重新分的宿舍，室友之间还不太熟，按许紫的性格，一定不好意思把这件事告诉室友。

将艾楚安顿好，秦知竹便离开了她们寝室。

{Two}

一大早，秦知竹就到了学校。昨天晚上秦校长没有回家，她老妈煲了汤让她带来学校。她推开办公室的门，果然看到秦校长趴在桌子上补觉。没有忍心将老爸叫醒，秦知竹将汤放在办公桌上，就轻轻退了出去。

因为昨天火势及时控制住了，一楼的心理咨询室没有受到波及，所以可以照常使用。

秦知竹想再去三楼看看，昨天被秦校长护在怀里，只记得墙壁被烟熏黑了，其他的还来不及看。她本以为还早，三楼不会有人，结果却看到一个穿着浅蓝色格子衬衫的男子。

那人看到秦知竹，笑了起来：“秦美人！好巧！”

对方玩世不恭的语气立刻让秦知竹想起了他的名字：“顾爵？你怎么在这儿？”

顾爵晃晃手里的透明证物袋：“查案呗。我怕有什么东西被遗漏了，所以再来看看。”说完，他走近秦知竹，“你看，我找到两块手机壳碎片，一块是红色的，一块是白色的。”

秦知竹没有伸手去拿，只凑近看了看。两块碎片的边缘都被烧化了，如果不仔细看，根本辨认不出它们原本是手机的一部分。她记得许紫的手机是白色的，手机保护壳也是她酷爱的纯白色。那么，红色的壳子是从哪儿来的呢？

顾爵因为局里还有事情，待了一会儿便匆匆离开了。秦知竹回到心理咨询室，窝在沙发里。她一直以为这场爆炸是意外，但现场多出来一块手机壳碎片，让她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些许怀疑。

过了几天，调查结果出来了，确实是因为煤气泄漏，而窗户又是全关上的，有人在里面接了电话，所以导致了爆炸。

顾爵还告诉她，爆炸是在上课铃响之前发生的，而从电话网络公司调查得知，许紫的手机并没有那个时间的通话记录，所以，很有可能是那部红色的手机引起的爆炸。不过，红手机早就连同手机卡一起，在爆炸中粉碎、烧毁了，无从得知主人是谁。

一切仿佛陷入死局，秦知竹托着下巴，转着笔，一遍遍回想每一个细节。一定有什么被自己忘记了。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

一个女生推门进来，秦知竹远远就看到了她的黑眼圈。女生将门关上，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确认了一下门有没有关好，然后才走到秦知竹面前。

秦知竹微微皱了皱眉，这个女生的强迫症挺严重。她让女生在自己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找老师有什么事吗？”

女生将垂下来的头发挽到耳后，答道：“我是许紫的室友，我叫金绮灵。”

这时候秦知竹想起来，出事那天她送艾楚回寝室，见过这个女生，于是问道：“你和她感情很好？”

谁知金绮灵摇了摇头：“虽然住在一个寝室，但我们不是很熟。”突然，她双手捧着脸，哭了起来，“老师，是我，是我害死她的。”

“为什么这么说？”

“那天是我值日，一定是我忘记把煤气关上了。”金绮灵的语气充满了自责，“那是我们第一次用煤气灯做实验，老师特地叮嘱过我们，值日生要注意检查阀门关没关。”

秦知竹第一时间就在心里否定了金绮灵的怀疑。金绮灵一看就是很谨慎的人，只是关门这么小的事她都要回头确认一下，煤气这种危险的东西，她肯定会更注意。

“你那天关煤气的时候，是不是再三确认过？”

金绮灵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那天是我、许紫还有艾楚值日。我负责检查阀门，但当时因为我朋友等急了，老催我快走，所以或许是我着急然后大意了。”

秦知竹来到金绮灵身边，拍拍她颤抖的肩：“不哭，你只是有一点强迫症，明明关好了，事后却总怀疑自己没关好。”

“可是，我们之后没有班级上课，那煤气怎么会泄漏呢？”金绮灵仍在自责。

是啊，为什么呢？难道有人特意去打开的？秦知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可是，煤气泄漏之后肯定有刺鼻的味道，许紫怎么会没有察觉？

“金绮灵，许紫那天是不是鼻炎发作了？”

“啊？”金绮灵没有想到秦知竹会突然转话题，想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好像是吧，那天老师喊她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她打了几个喷嚏，还被同学笑。”

“你知道夏里是什么时候收到花的吗？”秦知竹追问道。

“你是说那一束百合？”

秦知竹点点头。

金绮灵想都没想就回答道：“夏里的农历生日是中秋节当天，所以她一直都是过农历生日的。我可以肯定她是中秋节生日那天收到的。”

“那知道是谁送的吗？”

金绮灵摇了摇头：“花束的卡片里只有‘生日快乐’四个字，还是花店的人写的。”

秦知竹陷入沉思，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许紫同寝的女生收到花，所以第二天她就在鼻塞的状态下，进入了煤气泄漏的实验室，而她的书又恰好落下了。当她回去拿书的时候，红手机又响了。

这么多的巧合证明了，这不是一次意外，而是人为。想到此处，秦知竹满腔的愤怒瞬间涌了上来，那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人生才刚刚开始，到底是谁能下如此毒手？

“绮灵，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过几天老师给你一个答复，好吗？”

金绮灵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就回去上课了。

金绮灵走后，秦知竹忽然想到了一口咬定许紫就在三楼实验室的艾楚。校园那么大，她只找了几分钟，就认定许紫遇难了。会有这样的朋友吗？

{Three}

秦知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夸张的男声：“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啦？秦美人竟然给小的打电话！”

秦知竹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顾爵，正经点，下午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荣幸之至！”

“那待会儿我把时间地点发给你。嗯，好，拜拜！”

霖苑花店，就在青桥中学附近，和普通的花店一样，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花香混杂在一起，有些甜腻。

秦知竹和顾爵走了进去，花店里打工的女店员甜甜地问道：“两位，买花吗？”

顾爵掏出证件：“中秋那天，你们有没有送一束百合给青桥中学的夏里同学？”

“啊？”店员有些蒙，不过立刻反应过来，“啊，是的。”

“那你还记得是谁买的吗？”

“这个我记得，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女生。刚开始我以为她是要送给男生的呢，结果送去的时候一看，也是个女生。”店员不解地摇摇头，“现在的学生就是喜欢玩神秘啊。”

秦知竹从手机里调出艾楚的照片，问道：“是她吗？”

店员点点头：“是的，我还问她发箍在哪儿买的，很漂亮。”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秦知竹道了声谢，便出了花店。顾爵赶紧跟上，笑得一脸得瑟：“我表现得不错吧？”

“不错，过几天请你吃饭。”说完，秦知竹就上了自己的车，绝尘而去。

第二天放学，艾楚来到心理辅导室门外，因为班主任告诉她，秦知竹老师找她有事。她敲了敲门，却没有人应。等了一会儿，她便推开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正犹豫着要不要走，她忽然看到门上贴了张便签：“我在三楼——秦知竹”。

艾楚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掩上门，往楼上走。

到了三楼，她一眼就看到穿着米色风衣的秦知竹正站在发生爆炸的教室里。她连忙走过去：“小竹姐，你怎么在这儿？”

秦知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从已经被炸毁的窗户指向对面的教学楼：“从这里可以看到对面三楼的女厕所，同样，从那边也能看到这间实验室。我想，就算是个近视眼，要看到有人进来，也不是难事。”

“小竹姐，你在说什么？”

“艾楚，爆炸的时候，你就在那里吧？”秦知竹突然回过头来。

艾楚一下子白了脸：“我当时在自己的教室里。”

“你一切都计划得很好。匿名送百合给夏里，结果第二天许紫的鼻炎就发作了。然后你知道金绮灵的强迫症严重，就算将煤气阀门关好了，也会怀疑是自己没有关好导致的爆炸。她是个好姑娘，会自首，别人也就不会怀疑是你打开的阀门。接着，你再把许紫的书藏起来，让她以为书落在了实验室，自然会回来拿。最后，你就是站在对面的厕所里，看到许紫进了实验室之后，拨通了电话。”

艾楚的眼泪已经哗哗流下来了：“老师，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们是十几年的朋友啊，我怎么会杀她？”

“那你怎么解释百合花？花店的人说是你送的，你明明知道她会过敏的！”秦知竹的声音不禁高了起来，眼前熟悉的女孩竟然是杀人凶手，她怎么也接受不了。

“知竹，凶手不是她！”顾爵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你说什么？”

顾爵解释道：“你忘了第二部手机！那部手机，是金绮灵的。”

“金绮灵？”秦知竹和艾楚都不禁惊呼出来。

突然，艾楚叫了起来：“我想起来了，课间我去上厕所的时候，金绮灵说她的手机不见了，还让我给她的手机打一个电话。”

“对！”顾爵点点头，“因为怀疑艾楚，所以我查了她在爆炸发生时所拨的号码，结果证实是金绮灵的。我猜，是金绮灵把手机偷偷塞在许紫包里，她知道许紫看到来电显示是艾楚，肯定会接听的。这一接听，充满煤气的实验室就会发生爆炸。”

“那百合花是怎么回事？”秦知竹的声音在颤抖。

艾楚此刻已经有些哽咽了：“是金绮灵说夏里喜欢百合的，因为刚刚分寝室，我们想搞好室友间的关系，所以打算给她个惊喜。本来，因为许紫过敏，我是不同意的，可是许紫说她备了过敏药。”她仿佛没了力气，倚在烧焦的墙上，“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去订花，如果我陪她去拿书，如果我不打那个电话……她就不会出事。”

秦知竹现在已经明白了，金绮灵根本是故意打开煤气的，她来找自己，也是为了摆脱她的嫌疑。秦知竹连忙上前安慰艾楚：“对不起，小楚，我还没查清楚就乱说话。”

“顾警官，为什么，为什么金绮灵要害许紫？”艾楚突然抬起头，用嘶哑的声音激动地问道。

“因为许紫的父亲今天早上在医院去世了，他有三分之一的财产留给了金绮灵。”顾爵又给出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可是秦知竹确定自己之前从来不认识金绮灵这个人。因为两家的关系很好，所以许紫家如果有这么重要的亲戚，秦知竹不可能不知道。

顾爵继续解释道：“这件事，再加上艾楚爆炸时拨的电话，我就觉得金绮灵更可疑了，于是深入调查了一下。我查到金绮灵其实是许紫同父异母的妹妹，不过许父为了不破坏现有家庭的和睦，所以刻意隐瞒了她的存在。但半年前，许父查出了肝癌，当时他立下遗嘱，里面当然没有金绮灵的名字。金绮灵不甘心，而且她妈妈现在欠着一大笔的赌债。”

秦知竹不禁把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所以，她打算杀了许紫。这样，她就成了许父唯一的孩子，许父不得不把遗产分一部分给她。”

顾爵沉默地点了点头。

{Four}

金绮灵被捕了，秦知竹刻意不去追问最后的判决结果。她想就这样让这件事过去，忘记这所原本很平静的校园发生的这样令人难过的事。

她工作忙了起来，因为秦校长给每个班都排了心理课。

尽管逼着自己忘记，可每当闲下来的时候，秦知竹还是会想起许紫，想起金绮灵。

如果金绮灵有一个正常的童年，而不是因为私生女的身份遭受白眼，她也应该是一个善良快乐的孩子吧？如果有一个人能及时开导金绮灵，她也完全可以有新的价值观和人生观，而不受制于钱财。可是，没有如果，一切都已成定局。

每天穿行在教室间，看着学生们简单地生活着，秦知竹想，世界不坏，孩子们也都有善良的本质。她决心继续留在校园里工作，倾听他们的心事，陪他们一起走过人生中最绚烂的三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