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化视角下苏丹军人政变

2013-08-15 00:43
周口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苏丹军人现代化

刘 辉

(西安石油大学 思想政治理论教学科研部,陕西 西安710065)

随着2011年7月9日南苏丹共和国的正式独立,苏丹一分为二。世人大多关注南苏丹独立的原因、背景及发展前景,鲜有人关注其他。本文特选苏丹军人政变,将现代化作为研究视角,试图从政治方面对苏丹进行解读,从而为世人了解苏丹提供另一种视角。

一、苏丹的军人政变

自1956年独立至今,新苏丹的建立已有半个多世纪。在这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苏丹分别在1958、1969、1971、1975、1976、1978、1985和1989年发生过8次军人政变。其中先后有4次政变,军人成功地夺取了政权。

1958 年,陆军司令阿卜德发动政变,夺取政权,建立苏丹武装部队最高委员会,作为最高权力机关,实行军人专政。1964年10月,全国爆发大规模反对军权运动,阿卜德面临强大压力,最后不得不还政于文官。然而,5年的议会制带来的是社会的满目疮痍、动荡不安,广大人民生活依然贫困。1969年,尼迈里上校发动政变,组成革命指挥委员会和内阁,改国名为苏丹民主共和国。其间,虽然也发生过4次政变,但均未产生大的社会动荡,苏丹人民过上了十几年的平静生活。1985年,国防部长兼武装部队最高司令达哈卜将军趁尼迈里总统出访求援之际发动政变,成立过渡军事委员会,此后又成立文官过渡政府,对军事委员会负责。过渡政府存在仅5年,1989年6月,第八步兵旅旅长奥马尔·巴希尔准将发动政变,推翻民选政府,成立以巴希尔为主席的救国革命指导委员会。新苏丹建立的半个多世纪,军人实际统治竟达40余年。这种现象不得不引起人们的思考。

二、殖民主义的“馈赠”

军人干政最重要的原因不在军事方面,它所反映的不是军事建制的社会和组织特征,而是社会的政治和体制结构[1]。苏丹军人政权的频繁出现是由该国的政治状况和社会特点决定的,应从苏丹的历史中追根寻源。

苏丹最初的现代化是由外力引发的。1899年《英埃共管苏丹》协议颁布后,苏丹实际上沦为英国的殖民地。苏丹的发展被置于英国的殖民体系之内。殖民主义一方面为苏丹的发展创造了条件,同时也制造了很多发展障碍。英国在苏丹建了大量的棉花种植园,将其变为一个以单一作物为主的国家。苏丹的经济发展受制于殖民主义经济体系,并且在该体系中处于边缘的依附地位。另一方面,殖民者在苏丹种植棉花,导致与之相关的工业及基础设施的出现。这些成为苏丹早期现代化的符号。不过,由于苏丹未实现国家独立,整个国家的现代化建设表现为殖民者决定的图景,带有强烈的被动性、依附性。

20世纪上半叶,特别是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由于帝国主义放松控制,苏丹经济先后出现短暂繁荣。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埃及远征队对供应品的需求直接导致苏丹的对外贸易由1914年的33 056 530英镑上升到1919年的68 994 430英镑,政府财政收入也由1916年的1 857 856英镑上升到1920年的44 253 470英镑。通货膨胀由于工资的大幅提升而被抵消[2]129。二战期间,政府的财政收入也大幅度提升。

伴随着苏丹工业的发展,民族资产阶级力量得以壮大。他们要求摆脱殖民主义,建立独立国家。1937年2月,苏丹知识界成立“毕业生大会组织”。5年后,毕业生大会组织向英国总督提交了反映自身要求的12条备忘录,其中首要的一条是,要求英国和埃及以联合宣言的方式给予苏丹自治权[2]14。英国殖民者迫于压力,不得不在政治上作出一些让步。1948年,英国殖民当局提出新宪法,并提出成立立法议会和行政议会的主张。1952年,英国总督公开新宪法,其中规定建立两院制议会,成立苏丹人民政府,但总督仍保留最高权力。按照英国人的要求,1953年,苏丹建立自治议会和民族自治政府。3年后,自治议会通过苏丹独立的决议,正式成立苏丹共和国。

英国人为苏丹设立的议会制是一幅炫丽的政治图景,但却是一座空中楼阁。它是英国殖民者按照自己的意志强行嫁接给苏丹的一种现代政治体制,缺乏坚实的基础。英国虽然为苏丹人民引进了代议制民主等本属于政治现代化的内容和体制,但是苏丹却缺乏支持其运作的土壤,结果使苏丹人民深受其害。

正如有学者所言,一个国家能否在政治发展中建立现代民主政治制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该国的经济发展能否为其提供相应的物质条件和手段;取决于社会结构——社会集团的分化、独立程度与组织状况;取决于社会的政治文化状况——民众的公民意识、参政意识以及政治传统等因素[3]。国家的民主化进程需要有肥沃的土壤。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民主政治是随着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发展而孕育、萌生并发展起来的。商品经济的发达与否对于民主的产生、持续和巩固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在殖民主义的压榨下,苏丹成为以单一作物为主的国家,经济发展长期受到英国殖民统治的阻碍,工业很不发达,依靠输出棉花、阿拉伯树胶等一些农产品换取工业品和生活必需品。即使在苏丹经济发展最快的1941-1951年,出口值由8 895 157英镑上升到62 177 529英镑,这也是由于棉花盈利的结果[2]157。从整体上看,苏丹的商品经济不发达。

另一方面,苏丹是一个多民族、多部族、多宗教、多教派的国家。全国共有19个民族、570个部族,居民的宗教信仰有伊斯兰教、基督教和原始拜物教。伊斯兰教包括马赫迪派、哈特米亚教派及许多教团性质的组织;基督教以天主教为主,还有希腊正教、新教、科普特正教等;原始拜物教种类繁多,南方许多黑人部族都有自己独特的崇拜物[4]。苏丹民族、宗教、部族、教派的复杂构成,直接影响人们对国家的认同和效忠。

在上述条件的限制下,在这样的一个国家里实行议会制及选举制,根本无法保证其公正性和透明性。单一的、世俗的国家权威没有取代宗教的、传统的、部族的权威。各种不同地方、民族、等级或阶级集团的相对分裂的、特殊的原生性“符号”并没有结合进新的社会中心,它们在新的普遍认同层次上的改革也没有发生。所以,这些符号趋于成为结构分裂的焦点,成为新国家秩序发展的障碍物[5]。英国殖民者本想通过去殖民化使苏丹的政治家们学会议会政治的艺术,并且保证地方的政治参与,但是事与愿违。农村地区根本没有出现政党,反倒是权力倾轧主要集中在喀士穆。安萨派①安萨派即19世纪马赫迪国家解体后形成的新马赫迪派。和哈特米亚教派之间的宗教分歧充斥着议会政治。传统主义者,带有世俗倾向的阿扎里派主导着政治舞台,普选政治从未生根发芽[6]72。旧的部族、宗教、教派的权威依然存在,新的意识形态、价值观以及符号系统并没有得到发展。苏丹虽然有代议制,但是苏丹人民却无法消化它,反倒是成为政治家们权力斗争的场所。譬如,1953年,自治议会选举时,民族联合党的支持主要是中小城镇的定居民,哈特米亚教派是该党的联合力量。达尔富尔、科尔多凡(Kordofan)、南尼罗河诸省等盛行马赫迪主义的地区则支持乌玛党。1954年,苏丹议会开会时,4万名安萨派成员在喀士穆进行游行示威,酿成伤亡,最后会议不得不延期。这样的结果是社会危机四伏,为军人崛起提供了条件。

三、现代化的裂变

现代化是一种时代趋势,是世界各国、各地区发展的必由之路。民族解放、国家独立是自主现代化的前提,同时它本身也是现代化的重要内容。1956年,苏丹独立后,开始了自主的现代化进程。现代化的一个重要目标是发展,是社会的全面进步,是减少贫困、失业和不平等。从长远的观点看,经济增长对穷国来说是减少贫困的一个必要条件[7]。然而,苏丹的现代化成就太小,经济发展缓慢。

独立后苏丹经济发展仍然没有改变单一作物的状况,棉花出口仍是政府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1956-1957年收获的棉花由于资本主义国家经济危机的影响,出现滞销。1957-1958年棉花收成降低,这使苏丹贸易逆差增加。1955-1956财政年度(当年7月1日到次年的6月30日)财政总收入为38 839 741苏丹镑,1956-1957年度为42 267 719苏丹镑,1957-1958为48 585 415苏丹镑,平均增长仅为1.09%。当时全国只有45家医院和220名医生,人民平均寿命为27岁[8]。苏丹虽然赢得了政治独立,实际上它所面临的问题比政治独立更加复杂艰难。第一次议会政治时期,当政治家们忙于喀士穆的议会纷争时,南方的工人和农民曾被分别承诺提高工资和农产品价格。但是由于选举时的诺言迟迟不兑现,他们十分不满,最后酿成农民和城镇工人的库斯提(Kosti)大游行。警方逮捕281人,将其关进密不透风的屋子里,结果192人因窒息死亡[6]72。1955年,南方发生托里特兵变。这年8月18日,赤道省军团第二连队的士兵杀掉了所能找到的每一个北方人,包括北方军官。这次兵变点燃了南北战争的烈火,最终使南方陷入全面战争之中。

苏丹的经济发展在战争中蹒跚而行。阿卜德掌权以后,1962年颁布了经济和社会发展十年计划,总投资为512万苏丹镑。然而,雄心勃勃的十年计划由于缺少充裕的资金而偃旗息鼓,政府债务也大幅度上升。整个60年代,政府致力于实现经济多样化,减少对农业的依赖。虽然农业在整个GDP中的比重下降,但是棉花仍是外汇收入的主要来源。国家也没有摆脱债务危机。1969年,政府外债由1965年的390万苏丹镑上升到1969年的460万苏丹镑[2]193。尼迈里执政以后实行国有化政策。70年代初期,经济年增长率为3.4%,在以后几年甚至达8%~10%。然而,到70年代末,由于投资面铺得过大,再加上资金投入不足,致使外债不断上升。从尼迈里执政到1977年,外债共达25亿美元[9]。总的说来,尼迈里执政时期,没有改变苏丹贫穷落后的面貌,经济仍然很困难。巴希尔执政以后,采取了增加税收、缩减政府开支、增加出口的措施,并于1990年6月颁布了1990-1993年拯救经济三年计划。1991年10月,苏丹政府再次公布新的经济措施,加强出口,松动苏丹镑对美元的汇率,取消内政预算中对石油产品、食糖和重油方面的补贴。但是苏丹仍有大量外债。1991年外债为150多亿美元,内债为30多亿美元[10]。

纵观独立后苏丹的经济发展历程,虽然历届政府均制订了经济发展计划,减少对农产品的依赖,实际上,苏丹经济并没有改变单一农作物的状况。由于基本建设资金不足和主要依赖受自然条件及世界市场影响很大的农产品收入,这一切导致外债不断上升。总体上看来,苏丹现代化成就不大。不断恶化的经济状况导致社会动荡不安,危机四伏。

苏丹历次军人政变都是在社会经济危机严重的情况下发生的。第一次军人政变前的1958年中期,不断恶化的经济状况由于执政党缺乏治理危机的能力而更加严重。日益恶化的国家问题服从于乌玛党和人民民主党之间的激烈斗争。当乌玛党领导人试图寻求同阿扎里的民族联合党可能的结盟时,计划还未付诸实施,阿卜德将军便踏上了政治舞台。1964-1965年的议会政治时期充满着权力斗争。国家政治中弥漫着意识形态的分歧、宗教的纷争、种族的差异、教派的斗争及地区之间的隔阂。总理马格布和总统阿扎里之间的个人恩怨导致乌玛党和民族联合党的联合执政出现危机。这使联合政府的工作处于瘫痪,犹如江河中没有航向的小船。尼迈里执政后期国家也是陷入深刻的社会危机之中。管理不善,贪污腐败,基础设施建设不足,政府外债也不断攀升。1982年外债已达22亿美元,成为当时非洲负外债最多的国家。

1983 年,尼迈里宣布全国实行伊斯兰法以后,约翰·加朗组成苏丹人民解放运动与政府进行游击战。1985年初,国家的政治经济状况恶化。1985年3月27日,尼迈里出访美国以后,罢工、游行、示威接连不断。4月6日,达哈卜将军发动政变,经过16年的一党统治以后,苏丹人民又恢复了多党制。1986年进行全国大选,最后组成了以萨迪克·马赫迪为总理的民族联合党政府。然而,联合政府摇摆不定、支离破碎。政党的宗派主义、激烈竞争一直是1986-1989年政党政治的主要特征。伴随着经济状况的恶化,围绕废除沙里亚法的斗争,再加上南方的战事,这一切使苏丹的民主政治处于真正的危机之中。1989年6月30日,巴希尔准将在“伊斯兰拯救阵线”的支持下夺取了政权。

亨廷顿说:现代化意味着不稳定。国家的现代化建设必然因为利益分割的不同而引起相关阶层的反抗;另一方面,随着现代化建设的进行,社会各阶层、各阶级、各地区和各集团之间又可能实现彼此利益的协调。用S.N.艾森斯塔德的话来说,就是构建现代社会的协同取向,民族和民族国家是作为最普遍的、独立自主的新型政治单位和共同的政治、文化认同的焦点而出现的。共同的民族、社会、文化的认同象征主要不再是传统的,即不再是狭隘的部落、传统或身份群体来界定的[11]。这种大众的协同取向有助于广大阶层积极参与社会事务,有助于政治权威的合法化、合理化。如前所述,由于苏丹民族、部族、教派、宗教的复杂性,再加上现代化成就太小,苏丹现代社会的协同取向非常弱。尤其是南方,部族仍然是社会的基本结构,人们对部族的忠诚超过对国家的忠诚。部族酋长就是地方长官。由于部族在经济上和政治上的封闭性和文化的排外性,他们不仅是国家现代化的障碍,更是国家的现代化建设所要消融的。

苏丹步履艰难的现代化进程并没有构建出大众的协同取向,人们群体意识的演化极为缓慢。另外,由于国家领导人的阿拉伯化和伊斯兰化政策,所有的经济发展计划集中在北方,南方的发展始终得不到国家的重视,这一切导致南方人对国家的认同极为淡薄。从最初的阿尼亚尼亚运动到今天的苏丹人民解放运动,南方人的抗争从没有停止过。战争直接消耗了国家的财力,延误了国家的现代化进程,更重要的是它使民族国家的构建困难重重,大众的协同取向微弱。苏丹这种特殊的社会政治状况反映在政治上就是公民社会及公民意识的缺乏。在这种情况下,纵然有民主制度的外衣,纵然有议会选举制,那只是酋长、教派领导人及宗教领袖的事,与广大人民无关。在这样的国家进行选举,只是增强了反动的社会力量,并且严重损害了国家权威。

四、结语

苏丹军人政变的发生有其特殊的原因。一是代议制只是政党、党派之间权力斗争的平台,一些国计民生的大问题无法解决;二是国家的现代化建设导致种种社会问题:社会结构演化缓慢,各阶层各阶级及社会组织之间没有找到一种彼此协调的方式;三是传统的部族、宗教、教派之间的矛盾,如此错综复杂、相互交织,这不是代议制所能解决的。只有强有力的政府才能承担起国家现代化建设的重任。在苏丹这样落后的国家,由于军人拥有武装力量,并且相对于部族、教派来说具有超越性、强大型、世俗性的特点,在政治博弈中处于强势地位,他们便被推上了政治前台。从政治现代化的角度看,这是不合理的;但是,从一个国家的发展来看,却是一种选择。军人政权本身就是政治不成熟的产物,这是由自身的国情决定的。各个国家选择自己的政治体制,不是由外力强加的,而是社会演变的自然结果。任何一种现象都有其历史动因。对于一个多民族、多宗教、多教派甚至部族还大量存在的国家来说,建立军人政权在某种程度上是必要的。苏丹经济落后,不可能直接从传统政治体制直接向现代民主体制过渡。对苏丹这样的国家,强调权力的集中,需要建立威权主义政府。在苏丹这一任务都落在了军人身上,于是持续的军人政变即成为政治家们实现自己政治抱负的一种形式,也是挽救社会的一种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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