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 孙剑峰
一位作家风格的形成与定位都离不开她的出身和家世背景,张爱玲也不例外。在许多关于张爱玲的传记中,都会有意无意的提到她的贵族血统。的确,在张爱玲走红上海文坛的时候,她那显赫的家庭背景,为她增添了不少光环,在现当代作家中,很少有人能在这方面与其相比。尽管张爱玲出生在一个贵族的家庭里,然而她并没有得到她所期待的欢乐,母爱的过早缺失对她的打击无疑是很大的,残酷的现实给张爱玲人生的起步留下了重重的阴影。她少了一份孩童的天真,多了一份世态的憬悟,使她过早地面对了自己所处的境地,正视了自己的边缘感,也正是这份母爱的缺失,促成了她冷腻情结的最初形成。
在她的作品《传奇》中,她为我们塑造了一个又一个家庭,展现了她对其中的细碎的情感的体悟,在这背后,也正展示了张爱玲“家”的独特的视角和对“家”的独到的理解。《金锁记》中隐藏在七巧背后的封建制大家庭,荼毒了七巧的心志和她的一生,使她在为人媳和为人婆的时候表现出惊人的相似:为人媳时的懦弱与苦楚和为人婆时的暴戾与变态。她没有得到过幸福,同样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女得到!“十年媳妇熬成婆,无婆不苛”,七巧的人性的泯灭使她带上了黄金的锁,锁住了她的人,她的心,她的命运,使她彻底的沦落了。可是她的沦落并不是孤独的,不仅自己走向了毁灭,还把身边的人拉来做陪葬!“三十年来,她带着黄金的枷锁,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这种畸形的家庭是张的不幸家庭的一个夸大式的反映,同样也是对腐朽的破落的封建制度的回击。“所谓金琐,就是权力与金钱的图腾”。这种畸形家庭压抑下的七巧没有来得急反抗就被罪恶湮灭了。《倾城之恋》中的家庭是奇特的,没有封建式的喧嚣,没有外界的胁迫,有的只是内心挣扎后痛苦的压抑或者说是平静。流苏和柳原的家庭是他们自愿共建的,但这种共建却是建立在无聊或者说是无所事事的基础上,他们之间并没有真挚的爱,有的或许只是依赖,也正是这种不是爱的依赖,才使流苏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长久(说是长久,不如说是永远的麻木死去了)。流苏得到了柳原,她的情感和经济上都有了切实的基础。这一切不都是她想要的吗?她不是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吗?不,她从一个荒凉跳进了另一个荒凉,她失去了更多,“柳原现在从来不和她闹着玩了。他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那是值得庆幸的好现象,表示他完全把她当做自家人看待——名正言顺的妻。然而流苏还是有点惆怅。”《琉璃瓦》中的姚家,想借助自己女儿们的婚姻发达,把他们孩子的幸福当作赌注换取自己的荣耀,结果却适得其反,为我们演绎了一出出闹剧般的情节,一种嘲弄的气味弥散其中,使人感到一种深切的世态炎凉,连亲生子女在某种程度上都是靠不上的,让人在笑过之后感到一丝彻骨的凉意。
无论是沉沦腐朽的旧式封建家庭,还是灵光张扬的新式现代家庭(其实是新旧参半或过分超前),张爱玲笔下的这些或隐或现的家庭无不带有着沉重的压抑与杀人的戾气。正是这些共同点铸就了张氏《传奇》中“家”的特质:冷腻。作品中的代表“家”的形象的掌权人对待自己的儿女亲人都是极度的冷漠,没有人情可言,从七巧对待长安,长白的跋扈(《金锁记》),到姚源甫对待自己的女儿们的自私(《琉璃瓦》),举止行动中都渗透着一种深刻的骇人的冷漠,他们没有把自己的儿女当作人看待,而是当成自己的玩偶或抬高自己的工具,任意摆布着,撕扯着,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出卖着。张爱玲将“家”解析的淋漓尽致。同样,这种家庭在迫害自己子女幸福的时候也使他们自己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七巧得到了一个孤苦的下场;姚家也没有在女儿身上捞到什么好处,反而失去了女儿对自己的信任与尊重。这也是对“家”的一种无奈的嘲弄,我们在其中也可以隐约窥见张爱玲对家的一种绝望和一丝苦楚。
物质的、虚表的满足换来了精神上深广的苦痛,张爱玲用笔下的冷腻为我们展现的不同的家庭模式,这些家庭在不同的背景下都相同的损毁了。她笔下的婚姻家庭是无爱的,冷漠的。她笔下的人物的命运是凄凉的,有着强烈的悲剧意识。而这一切都是张爱玲童年时期对父母婚姻不幸的深刻认识,对她的内心产生了巨大影响,使她过早的产生了对世的通灵,过早的接触了人世百态,这些都体现在了她的作品中,从而使其女性的创作风格中多了那一份别于其他同时代女作家的孤独寂寞的冷腻与凄楚的内质特征。这其中渗透了张对“家”的概念的消极绝望,对自己家庭的回看,从这其中我们也能嗅到那浓重的冷腻况味。
今天我们看来,如果没有家庭不幸这一负面因素,不一定会有像《金锁记》这样经典的作品传世,也就不可能成就张爱玲的辉煌(这种说法并非表示对张不敬,只是一种客观的传达),正是这种不幸的家庭和父母的这种婚姻格局给张爱玲内心深处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同样也为张爱玲日后的创作提供了很多实际素材,让她很早就看透了人世间的冷漠与苍凉,转化在她对家庭的写作中,使作品弥漫着一种悲凉,而这种悲凉则最大限度的体现了冷腻的情结。
[1]许子东,梁秉钧,刘绍铭.再读张爱玲》.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年5月.
[2]张爱玲.《传奇》自绘插图纪念版.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