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旅馆·镇墓兽

◎/图 月牙儿

◎/文易粉寒

红莲旅馆·镇墓兽 楔子

坐落在深巷尽头的红莲旅馆，如同一处隐没于繁华中的世外桃源。红莲的房客不多，平时需要打理的，无非是一些琐事。日子不觉过得飞快，转眼已是人间四月天。

上好的西湖龙井新茶，也解不了黄昏时分的慵懒困意，偏在此时有人进门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吵醒了伏在前台上打瞌睡的店老板白筱。她没精打采地抬起头，看到一个大约十七岁的少女。

女孩用左手指了指搁在前台的住客登记簿，示意白筱自己要住店。

白筱打开登记簿，正要告诉她该填哪些项目，就听她哭着对手机另一头的人大声喊道：“我在红莲旅馆……你不来我就自杀……你说过你永远爱我永远保护我的，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白筱吓了一跳，急忙打断女孩：“喂喂！红莲旅馆很不好找的，你该不是真的想在我的店里自杀吧？”

女孩没有理白筱，还想继续对着手机说什么，对方却已挂了，只听到一阵急促的忙音。

女孩哽咽着在原地站了半天，默默地翻开住客登记簿，边填边对白筱说：“请帮我开间房，只住一天。”

白筱接过登记簿看了看：“第六层，从南往北，第四个房间，押金一千元，艾韵小姐，这是钥匙。”她将镌刻着门牌号“陆零肆”的房卡递给这个名叫艾韵的女孩，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没有人会永远保护你的。为男人自杀？你以后就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多傻了……”

艾韵上楼进了房间，身心疲惫地走进了浴室，给浴缸加满热水。刚躺进浴缸，一转头，就瞥到浴室柜上摆放着一个造型奇特的东西。她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发现竟然是一尊似乎年代很久远的兽首青铜器，造型是鹿头，栩栩如生的两只大眼睛里似乎有光在闪动。

艾韵吓了一跳，心想店老板怎么会在浴室里搁这么一个东西，怪瘆人的。她扭过头，又给提出分手的男朋友发了条短信：我在红莲旅馆六零四号房，两小时之内你要还不来，我就死给你看。发完短信后，她将身体泡在温热的水中，渐渐地睡去……

红莲旅馆·镇墓兽 一

艾米的妈妈是一只美丽的梅花鹿，不幸的是，在艾米刚满月的时候，她就被残忍的狼群猎杀了。

艾米没有母乳喝，只好蹒跚着走到小溪边，依靠溪水和野草为生。日复一日，艾米长大了。只是她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妈妈——她是一只美丽的鹿，但身上没有梅花印记。

梅花鹿是群居动物，雌鹿们带着幼鹿，悠闲地生活在森林边缘。雄鹿们大多独自生活，只有在求偶的季节，才会来到雌鹿中间。

艾米无法独居，她必须想办法混入鹿群才能生存下去。可是每一次她都失败了，她长得怪模怪样的，总是被大家称作妖鹿。

这一天，艾米又被几只健壮的雌鹿欺负，她慌不择路地在森林里奋力地逃跑。最后，跑不动了的她躲在了一棵枯藤之下。

枯藤的枝干几近腐烂，黑色的根叶暴露在空气里，垂到地上，形成一个小垛包，艾米钻进枯藤垛包里，想到自己的凄惨命运，伤心得泪水涟涟。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那黑黢黢的枯藤开始有了些许绿色，慢慢地长出花苞，那花苞越来越饱满，最后竟在阳光下灿烂地开了花。白色的梅花，一朵一朵，如云一般。艾米看着那些忽然盛开的白梅，惊讶极了。

这时枯藤说话了：“我本是一株行将就木的白梅，谢谢你用泪水浇灌了我，使我重新获得了生命。”

艾米闪着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白梅树。

“谢谢你赐予了我新生。美丽的小鹿，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艾米看了看自己光秃秃的身子，又看了看满树白梅，她说道：“我想让我的身上开出梅花。这样我就是真正的梅花鹿了。”

“好的。”梅树答应了。

片刻，落英缤纷，朵朵白梅如雪，从天空华丽地落了下来。

艾米欢快地转着圈儿，让白梅落在自己细长的脖子上、窈窕的腰间、笔挺的背部……就这样，艾米变成了一只梅花鹿，比普通梅花鹿更美丽的梅花鹿，身上散发着馥郁的花香。

艾米再次来到森林深处。她遇到了一群雌梅花鹿。艾米撒谎说自己和鹿群走丢了。雌鹿们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便点头让她加入族群了。

半个月后，春天来临，雌鹿进入寻觅爱情的季节，有雄鹿陆续而来。它们红着脸粗着脖子，竖起高高的鹿角，死死抵住对方，将对方掀翻在地，为了争夺最美丽的雌鹿而大打出手。

每一只角逐的雄鹿都为艾米而来。作为动物，它们不知道植物的神奇：花与爱息息相关。艾米是一只被真正的梅花亲吻过的鹿，她散发着独一无二的爱的诱惑气息。

只是不久，春天结束，艾米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她身上的梅花印记越来越浅，如花朵凋谢般，渐渐消失。

夏至那天，艾米从梅花鹿变成了鹿。

“妖鹿！怪不得迷惑了这么多雄鹿！”

“赶她走！”

雌梅花鹿们开始追打驱逐艾米。艾米又成了丧家之鹿，她的一生仿佛注定孤苦伶仃。逃跑是她唯一能做的选择。

这一次，艾米跑着跑着，竟跑到了万丈悬崖前。她停下脚步，回头哀求那群蜂拥而至的梅花鹿，放自己一条生路。

“跳下去！否则我们就把你撕碎！”那群雌鹿中，为首的梅花鹿非常美丽，非常凶悍，身上的白色梅花纹清晰完整。

艾米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光溜溜的，没有一朵梅花。可自己明明也是只梅花鹿啊！

此生如此绝望而又无边孤独，不如跳下这万丈深渊。

艾米这样想着，慢慢回过头，试探着，颤巍巍地往悬崖边缘挪动了小小的一步。

红莲旅馆·镇墓兽 二

“别怕！我带你跳过去！”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

艾米扭头一看：自己的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雄鹿，他有一对长长的鹿角，身上长着清晰美丽的花纹，高大的身姿优雅动人。

“快！跟着我一起跳！”雄鹿低下头，拿鹿角碰了碰艾米的脑袋，艾米顿时全身一震，体内涌现出莫名的力量和自信。她向后倒退了几步，然后猛然加速，与雄鹿并驾齐驱跃过了悬崖。

站在悬崖的另一端，艾米与那群追赶她的梅花鹿对视着，在它们震惊的目光中，艾米看了她们最后一眼，便跟着雄鹿朝大山深处奔去。

“这是哪里？”艾米好奇地看着眼前的白云，松柏和雄鹿。

“万丈悬崖前，不是粉身碎骨就是天地重生。这里是松涛山，人间奇境。”雄鹿伏卧在一棵松树下，说道。

艾米似懂非懂。她歪着脑袋，疑惑地打量眼前的一切：“那你是谁呢？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叫颂离，是一只雄鹿。过去我也生活在悬崖的那边，后来被青崖老师带到了这里，开始跟着他修炼法术。我救你，是因为不想看到你被那群蠢鹿置于死地。”雄鹿颂离说道。

“我带你去见青崖老师吧。”颂离领着艾米，穿过一条云雾缭绕的羊肠小道，来到一棵葫芦形的松树前。这颗松树长得异常高大，乍看像个葫芦，再看又像一个胖子被勒成了两截。

“青崖老师，这就是艾米。”颂离刚说完，从松树的树干里，走出一个长须的老者，他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和胡子一样长，而且果真是个大胖子，肥肥的身躯被一条腰带勒成了葫芦型。

青崖老师斜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艾米，捋了捋白胡子，说道：“好的，你以后跟颂离一起，跟我学习法术吧。”

艾米焚香沐浴，三叩九拜，成了松涛山上的松树精青崖的弟子。

青崖拿来两本破旧的小册子，一本封面写着《颜如玉》，一本写着《移魂法》，问艾米：“你要学习哪种法术呢？是想永远美丽，还是想能置换他人的灵魂？”

艾米犹豫着问道：“能两种都学吗？”

“不能！修炼法术最忌贪嗔痴怨妒！你竟敢贪心到两种都想学！气死我了！”青崖毫无征兆地勃然大怒，狠狠地将其中一个小册子甩到艾米脸上。

艾米赶紧捡起那本《移魂法》，怯生生地说道：“青崖老师，我学这个……”

比起永远美丽容颜如玉，艾米更想知道那些关于灵魂的秘密。她不是没有美丽过，可是美丽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被一群没有自己美的梅花鹿，逼到了万丈深渊前。

得知艾米选了《移魂法》，颂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当时青崖老师让我选的是《君王术》和《移魂法》，我选了《君王术》。每一个男子都有一个君王梦。”

艾米笑着用脑袋抵了抵颂离的背，说道：“那你以后一定会成为君王的哟。”

就这样，艾米和颂离成了同门师兄妹。

红莲旅馆·镇墓兽 三

修炼法术的日子很枯燥。艾米和颂离每天都需要在松涛山遍寻奇花异草，研磨成粉，含服之后，屏息打坐，一直到夜半三更。

日出之后，艾米和颂离要沿着松涛山的悬崖峭壁奔跑八十一圈，稍不留神就会被埋伏在树林里的豺狼和毒蛇袭击。

但最苦的还是跟着青崖老师练习移魂术。艾米需要用自己的鹿唇不断地蹭刮青崖老师所寄居的那棵葫芦形的古松，将那树干上的陈腐之皮一点点蹭下，再用鹿的唾液敷上。

可是最让艾米忍受不了的是青崖老师的暴虐。这个老头子经常发脾气，动不动就对他们动手。艾米和颂离每天练功的时候都要被他的松树拐杖殴打上百次，任何一点小错误都会让他大发雷霆，一生气就拿着松杖朝他们身上戳去。

那松杖上有细细密密的松针，针尖扎进身体里，全身都像被毒虫咬噬一般，剧痛难忍。

颂离好几次被打得号啕大哭，大眼睛里闪烁的都是悲伤的泪光。

艾米却从来没有流过泪，虽然她也很痛。有一次，艾米被青崖老师打得皮开肉绽，她哀号了很久，可是眼睛里竟然还是一滴泪都没有。

“你说奇怪吗？为什么我这么伤心，却没有眼泪？”

“因为你用今生所有的眼泪救了那株白梅，灌溉了她。”颂离答道。

“今生所有的眼泪？”艾米吃惊地扭过头，看着颂离。

“是的，你永远都不会流泪了，无论你有多么悲伤。”颂离一字一顿地答道。

艾米咯咯咯地笑起来。她想：不会哭多么好。笑着过一辈子，总比哭好。再说，和颂离在一起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笑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哭。

这一天，青崖老师因为艾米和颂离没有采到带露珠的灵芝，再次大发雷霆，对颂离下手尤其狠，竟用松杖把它的背戳了八个血洞！

夜幕降临，月光穿过轻薄的云层，照在两只受伤的小鹿身上。

“青崖老师一直都这么残酷暴虐吗？”艾米哀伤地看着颂离鲜血淋漓的身体。

“不是，他以前只是偶尔才会狂性大发，但自从师母逃走后……”颂离说到一半，又将话语咽了回去。

“师母？师母是谁？青崖老师还有妻子？他这么粗暴，哪个女人会喜欢他，当然会逃走!”艾米忿忿不平道。

颂离不再接话茬。

艾米帮颂离擦拭伤口，将用松果碾成的粉末洒在渗血的伤口上。

“疼吗？”艾米心疼地问道。

颂离刚想开口说不疼，就疼得“嗷嗷嗷”乱叫，蜷缩在草垛上，四只修长的腿抽搐着。

艾米难受极了，她很想哭，可是她已经没有眼泪。

不知如何抚慰颂离，艾米伸出细长的柔软的舌头，轻舔颂离的伤口，没想到背上那原本被松杖打得皮开肉绽的血洞，瞬间愈合了。

“原来自己的唾液能帮助颂离愈合伤口！”艾米高兴地想大叫，却发现舌头变僵硬了，撸不直了，她努力伸长舌头，才结结巴巴地说出：“你……你……的……伤口……好……多……了……”

松杖上的松针有毒，打在颂离的背上，瞬间皮开肉绽，而舔过伤口的舌头也会中毒变僵硬。

颂离身上还有七处伤口，艾米再次俯身下去，要将他的伤口一一舔舐痊愈。

“不要！你会中毒的！”颂离拼命阻止她。

可任凭颂离怎么推艾米，艾米还是匍匐在他的身边舔舐他的伤口。

颂离的眼泪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那止住的血都化成了泪水。

艾米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忍心……看……你……受……苦……”然后，艾米再也不能说话了。

松毒侵蚀了她整条舌头，她变成了一只哑鹿。

颂离流着眼泪，用鹿角轻轻抵着艾米的下巴，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一个事实：青崖老师并不是要教艾米真正的法术。《移魂法》会让艾米的灵魂里所有的美丽高贵善良逐渐消失，直至变成一个无恶不作的女妖。移魂法乃是邪门妖术，将万物生灵中灵魂的美好部分一一移走。同时，移魂法可以用来与他人置换灵魂。

“还记得你用一生的眼泪救下的那株白梅吗？她就是青崖老师的妻子，因为不堪青崖老师的家暴而逃跑了，在法力耗尽、即将干涸而死时，是你用眼泪救了她。所以青崖老师，派我把你接到松涛山，教你至毒的移魂法，他要将对师母的怨恨，一一宣泄在你身上，把你变成一个女妖，让邪恶的力量控制你……是我害了你……”

听完颂离讲的这一切，艾米呆呆地站在他面前，她没有泪水，只能努力闭上眼睛锁住悲伤。她不能说话，只能让无言的愤怒在体内如火一般焚烧。她最信任的人居然会这么对待她！

颂离看着艾米痛苦扭曲的表情，哭着说道：“你骂我呀，让我心里好过一点……”

艾米张开口，想告诉颂离她多么恨他，却发现自己舌头僵硬，已不能说出一个字。

于是，连一句道别都没有，艾米转身飞奔。松树，云海，青崖老师，还有颂离都被甩在了身后。艾米的心中被怨恨淹没，她的腿像生了翅膀般飞奔着，终于跑到了悬崖边。

悬崖那么宽，艾米不觉又想起那日和颂离一起跃过悬崖的情景，她的悲伤浓烈到了极致，却没有任何言语，亦不会有一滴眼泪。

艾米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朝悬崖的那端跃去……

这次，她落入了万丈深渊。她始终还是跃不过心中的那道坎。

红莲旅馆·镇墓兽 四

不知过了多久，艾米终于醒了，醒来时却已不知身在何处，只见身旁有一张床，四周雕栏画栋，帘幕重重，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坐在一张象牙床上，把玩着一个五彩丝球。

少女伸出手，笨拙地去抓那滚来滚去的五彩丝球，竟傻傻地跌落在地上，顷刻，大哭起来。

一群仆人应声而来。她们大呼小叫地喊着“哀橘公主”，便一拥而上抱住那少女。

同时他们看到了艾米，这只没有梅花的梅花鹿：“天啊，哪来的鹿！定有蹊跷，必是妖鹿。杀了它！”

侍卫听到呼声便拔刀冲上前。

“不——许——碰——她。”那个被称为哀橘公主的少女说道。众人一惊——这位公主被公认智商低下，十分愚笨。虽然长到十二岁，平素言行举止却还是如三岁儿童般滑稽可笑，此刻她居然发出了准确的命令，这可是前所未有的。

侍卫和宫女面面相觑不敢造次。

公主伸手摸了摸艾米的耳朵，手指轻轻滑过艾米那永不会再流泪的眼睛，瞬间，公主的手上沾染了淡绿色的液体。

——那是艾米在松涛山日夜采摘服用的移魂汁。哀橘公主是世间第一个触摸到艾米体内渗出的移魂汁的人。

一瞬间，艾米已经察觉到自己的灵魂跑到了哀橘公主的身体里去了，主导了哀橘公主的灵魂。而真正的哀橘，那个智力只相当于三岁的女童，则钻入了一只没有梅花的梅花鹿的身体中。

艾米在使用过移魂法后，变成了齐国的哀橘公主。

哀橘公主看了看那只呆呆的没有梅花纹的梅花鹿，一刹那，没有了怜悯，没有了感激，艾米心中只有想与过去彻底断绝关系的决绝念头和满腔的冷酷无情——在灵魂置换的一刹那，由于长期修炼移魂法而培育出的邪恶意念开始主导了她的灵魂。

哀橘想说：“杀了鹿！”，却发现舌头僵硬说不出话。她又悲愤地想到了颂离，恨意涌动，“我变成这样都是他害的！”哀橘立刻夺过侍卫手中的剑，一剑劈死了鹿！

看着死去的鹿，哀橘的心中突然升腾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快感。

红莲旅馆·镇墓兽 五

可惜不管是鹿还是人，都各有各的不幸。

哀橘虽是公主，但她尚在襁褓中时，就被父王许配给了比她大十六岁的锦国国君锦王。

只要不去想出嫁这件事，哀橘觉得做一个公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哀橘公主突然变得聪明，但是从不说话，她随身携带一根松枝。但凡奴婢们有任何怠慢，她都会抽出松枝，鞭打他们，直到他们皮开肉绽，痛哭求饶。一个聪明暴虐又拒绝语言沟通的公主，心思难以揣测，这让宫女和侍卫整天胆战心惊。

四年后，哀橘公主终于长到了十六岁，她要出嫁了。伺候她的奴婢和侍卫们私下里开心坏了，他们为不用再看到她感到万分庆幸。

婚嫁之日，锦王以国母之礼迎接哀橘。掀起红轿门帘的刹那，哀橘看到夫君：一个满脸褶皱老态龙钟的大叔！哀橘当场大哭起来，尽管没有眼泪——这哪里是比自己大十六岁，分明是大六十六岁。

锦王万分尴尬，伸手去扶哀橘，不想哀橘突然变了脸色，抽出随身携带的松枝，抽打在了他的脸上。锦王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又多了几条血淋淋的沟壑。所有人都震惊了。

然而锦王只是笑了笑，抹掉了脸上的血痕，对哀橘说道：“夫人息怒。”然后毕恭毕敬退去。

以后，哀橘在王宫里为所欲为，锦王从来没有责备过她。然而最过分的一件事是，整整五年，哀橘都没有再见锦王，也不与任何人说话。甚至只要锦王靠近她，她就会挥动松枝，暴躁地胡乱鞭笞。整个锦国都盛传皇后是世界上最邪恶的怪女人。但锦王从不责罚她，只一味宠溺。

哀橘不知道，锦王每到午夜，就偷偷来到她的寝宫，只是为了看一看她熟睡中的脸庞。每次看到哀橘那双鹿一样美丽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锦王就会心旷神怡地沉浸在对时光的追忆中。

长此以往，锦王精神涣散，不理朝政，锦国逐渐呈现亡国之象。

直到有一天，忠臣牙理请来了捉妖师，说要做一场法事振兴国运。

捉妖师在皇宫布下了八卦阵。七天之后，将目标锁定为哀橘。

“这是一只鹿妖！得立即处死她！”捉妖师带着照妖镜，闯入了哀橘的寝宫。

哀橘刚要鞭笞捉妖师，捉妖师隔空祭起一道灵符，哀橘瞬间便被击倒在地，动弹不得。

待锦王得到消息赶至时，一切已经成定局。

哀橘知道自己的身份已暴露。一个人，无论肉身怎么变化，最终不灭的灵魂才是她的真实面目。

锦王哀伤地看着她，说道：“我宁可死的人是我，也不忍心看你在我面前无言消逝。”

哀橘抬头，她美丽的大眼睛冷漠地凝视着锦王。“这个人说他愿意代替我死。那么，成全他。”她心里冷冷地这么想着，竟没有一丝感动。

哀橘冷笑一声，拉住锦王的手，搂着他的脖子，轻吻了他一下，将移魂汁沾在了锦王的舌尖，试图再一次置换灵魂。

然而，霎时间，哀橘感到锦王的体内涌现一股强大的法力将她紧紧束缚住，让她动弹不得，她听到耳边有骨头碎裂的声音，还有松涛山间松林的风响，一瞬间，她也知道了锦王的真正身份……

那股强大法力抵抗了一会儿，最终却蓦然后退，让哀橘占了上风。哀橘的灵魂钻入了锦王体内。她的灵魂主宰了锦王的身体，她变成了锦王。

锦王用冰冷的眼神朝捉妖师示意，要他继续施法。

捉妖师将灵符扔到哀橘身上，她在火海里挣扎着，却怎么也跳不出那火焰。

火焰燃尽，灰烬中残留的，是一具鹿头骸骨。

锦王将骸骨放在了自己的床下。雄鹿颂离的法力尽消，肉身已化，但灵魂未灭。

那一夜，鹿头骸骨说话了：“艾米，我成为锦王，也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向你赎罪。我将会永远保护你，生生死死都不分离。”

锦王屏住呼吸，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她竟张口说道：“颂离，我原谅你了。我们永不分离。”

过了这么多年，从艾米变成哀橘，再从哀橘变成锦王，她终于重新学会了哭，也重新学会了说话。她体内的善念，也终于打败了恶念，开始主导身体与灵魂。真爱与宽恕能战胜一切。

锦王励精图治，成为一代明君，死的时候，什么殉葬品都没要，只让人将那具鹿头的残骸以青铜工艺制作成了一只镇墓兽。

墓穴深深如许，有了这只用雄鹿颂离制成的镇墓兽，再也没有人敢来偷走雌鹿艾米曾经天真美丽的灵魂。他们虽然生不能同衾，但是死后终能同穴，不灭的灵魂永生相伴。

千年之后，一群盗墓贼打开了锦王墓。那一瞬间，鹿头镇墓兽腾空而起，将他们击退后，化作一道光冲出墓穴不知所踪，而锦王的棺木瞬间变成白梅，飞向天边，散落天涯。

红莲旅馆·镇墓兽 六

艾韵躺在浴缸里，不时地拿过自己的手机看一看时间。终于，两小时过去了，期盼的敲门声还是没有传来，甚至连一个询问的电话和短信都没有。艾韵彻底绝望了，她决定割腕自杀。

刀片划过手腕的一刹那，一滴血滴入浴缸。清澈的水立刻变得鲜红。这时，浴室柜上的那座鹿头青铜器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竟凌空跃进了浴缸中。艾韵惊得瞠目结舌，手中的刀片也掉进了水里。

看着满池的红色液体，艾韵瞬间清醒了过来——如果你也曾在生死一线间挣扎过，那么就会知道：这个世界上能伤害你的只有自己。

清醒过来的艾韵跑出浴室，大声呼救，白筱应声赶上楼来，匆匆拨打了急救电话。

救护车来的时候，艾韵的男朋友还是没有出现。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艾韵已经明白了：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守护神。

红莲旅馆·镇墓兽 尾声

将艾韵送去医院后，白筱端着一盘松果回到了六零四号房间。她从浴缸里捞起了那只鹿头镇墓兽，将它重新摆放在浴室柜上，然后将松果放在它面前，对它竖起了大拇指：“上次逛古玩市场时，听到你的求救声，就将你买了回来，原以为没什么用处，没想到今天你立大功了，这是你最喜欢的松果，奖励你的，好好吃吧，小鹿。”

鹿头镇墓兽用灵动的大眼睛不屑地翻了白筱一个大白眼，然后开心地吃起了松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