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彦振
(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京政治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南京210003)
弗雷德里克·詹姆逊是美国著名的马克思主义批评家和理论家,是晚期马克思主义的主要代表之一,其主要著作有《政治无意识》《晚期马克思主义的文化逻辑》《单一的现代性》等。詹姆逊在晚期资本主义的时代背景下,从独特的视角阐发了马克思的生产方式理论,并坚持马克思主义对当代资本主义批判的有效性,从而在一定意义上继承和发展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则。探讨詹姆逊的生产方式理论,对于我们完整准确地把握历史唯物主义的精神实质,坚持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地位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詹姆逊认为“生产方式”的范畴是马克思主义的主导符码。詹姆逊说:“生产方式的‘问题框架’是今天所有学科中马克思主义理论最有活力的领域;毫不自相矛盾的是,它也是最传统的一个领域。”[1]詹姆逊对马克思主义生产方式的独特看法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坚持运用共时与历时相结合的方法分析生产方式。在詹姆逊看来,探讨生产方式问题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方法就是历时分析的方法,将生产方式的发展看成是一个历史的系列,从原始部落的生产方式到亚细亚生产方式,再到封建生产方式,直至资本主义。詹姆逊说:“经典的马克思主义画面,把历史展示为经济体制本身的一种相对自主的发展和开展,一种无疑不是线性的和有机的发展,而是与内部矛盾的解决和新问题的创造密切相关的发展。”[2]第二种方法是把每一生产方式作为一个包含不同层次的共时系统来考察,即共时分析法。詹姆逊认为,马克思主义理论在对生产方式演变进行研究的同时,也十分注重对每个社会,特别是资本主义社会的不同层次进行研究。“生产方式并不是那种令人生畏的意义上的‘总体系统’,它包括种种对立的力量和自身产生的一些新趋势,既有‘残存’的成分也有‘初生’的力量,而生产方式则必须力图管理或控制这些东西”[3]。虽然詹姆逊在对马克思生产方式的理解上存在着一些误区,但这种将共时与历时相结合对生产方式进行综合考察的方法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2.强调生产方式的总体性。在总结阿尔都塞生产方式理论的基础上,詹姆逊指出,生产方式是由经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统一)、政治、司法、意识形态和文化等要素构成的。针对人们对阿尔都塞的误解,詹姆逊强调说:“如果人们因此而把阿尔都塞的马克思主义描写成结构主义的,那就必须用一个关键的附带条件来完成这番描写,即,只存在着一种结构的马克思主义:即生产方式本身,或是整个社会关系的共时系统。这就是说这个‘结构’是缺场的原因,因为它在经验上并未作为一个因素而存在于任何地方,它不是整体的一部分或许多层面之一,而是这些层面中的整个关系系统。”[4]与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对生产方式的理解不同,詹姆逊特别强调生产方式作为一种结构系统具有总体性特征。
3.强调生产方式各要素的“半自律性”。詹姆逊认为,生产方式作为一个由经济、政治等要素构成的总体系统,其要素之间相互作用并具有“半自律性”。所谓半自律性,也就是相对独立性。詹姆逊认为,“半自律性”观念就意味着既关联又分离。“分离的领域,破碎的领域,符码爆炸和学科多元化的领域,这不过是表面现实:如黑格尔所说,它不完全为自身存在,而是为我们而存在,是晚期资本主义制度下我们日常生活和生存经验的基本逻辑和根本法则”[5]。在詹姆逊看来,如果将社会生活看成是相互分离的领域,就会分化成资产阶级学科的物化空间。那么如何克服这一现象呢?詹姆逊提出了“中介”的概念。詹姆逊说:“中介概念在传统上一直是辩证哲学和马克思主义本身借以阐述其使命的方式,即打破(资产阶级)学科专业化的分隔,把普遍社会生活中看上去各不相关的现象联系起来。”[6]这就是说,中介对于把握社会现实具有重要意义。詹姆逊进一步指出,我们可以对中介进行更加现代的描述,将其理解成符码转换的过程,即作为术语的发明,对特定符码或语言的策略性选择,以便用相同的术语分析和表达两种相当不同的客体或“文本”,或现实的两个非常不同的结构层面。因此,“中介是分析者的一个手段,借助这个手段,破碎化和自治化,社会生活不同区域的分隔化和特殊化(换言之,即意识形态从政治、宗教从经济的分离,日常生活与学术实践之间的鸿沟),至少在特定分析的场合得到了局部的克服”[7]。由此可见,詹姆逊对生产方式构成要素的半自律性思想进行了深刻地分析,这对于我们把握其生产方式理论,理解马克思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关系的基本原理是至关重要的。
1.忽视了经济力量在社会发展中的决定性作用。詹姆逊在阐述阿尔都塞的因果律时,突出了其结构的总体性和各组成要素的“半自律性”,在一定意义上可以深化我们对历史唯物主义的认识。但是,詹姆逊在论述过程中忽视了阿尔都塞在论述生产方式理论时所讲的主导结构统摄情境。在阿尔都塞看来,尽管影响社会发展的因素是多种多样的,在特定的情况下,其他矛盾方面也可能成为整体的主导方面,但是经济力量作为矛盾的主导结构归根到底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起决定作用。这正如恩格斯所说:“根据唯物史观,历史过程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到底是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无论马克思或我都从来没有肯定过比这更多的东西。如果有人在这里加以歪曲,说经济因素是唯一决定性的因素,那么他就是把这个命题变成毫无内容的、抽象的、荒诞无稽的空话。”[8]
2.从历时视角对马克思生产方式的理解存在着简单化的倾向。在从历时视角来考察生产方式的发展变化时,詹姆逊认为,在马克思看来,存在着原始社会、亚细亚生产方式、封建主义、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社会主义社会是它的初级阶段)五种生产方式的更替。这是对马克思生产方式理论的一种误解。事实上,马克思在论述到亚细亚的、古代的和封建的生产方式时,主要强调的不是这三种生产方式的个性特征,而是它们的共同特征,即都是以共同体为基础的生产方式。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这三种生产方式之间并不存在着依次更替的关系,它们共同构成前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三种表现形式。随着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在前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解体过程中才产生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詹姆逊不是从马克思的原著出发对社会形态的转变过程进行具体的研究分析,而是未加反思地认同了传统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因此,从历时的角度将马克思的生产方式理论简单化了。
3.从共时视角对马克思生产方式的理解存在着泛化的倾向。如前所述,在从共时视角来理解生产方式时,詹姆逊将生产方式理解为包括经济、政治、法律、文化、意识形态和宗教等在内的一个结构系统,这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克服“经济决定论”的缺陷,但却存在着将马克思生产方式理论泛化的倾向,这与马克思的论述是不一致的。马克思说:“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科学分析却证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一种特殊的、具有独特历史规定性的生产方式;它和任何其他一定的生产方式一样,把社会生产力及其发展形式的一定阶段作为自己的历史条件,而这个条件又是一个先行过程的历史结果和产物,并且是新的生产方式由以产生的现成基础;同这种独特的、历史规定的生产方式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即人们在他们的社会生活过程中、在他们社会生活的生产中所处的各种关系——具有独特的、历史的和暂时的性质。”[9]
1.必须坚持社会总体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詹姆逊坚持历时分析和共时分析相结合的方法和强调生产方式总体性的思想启示我们,在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时,要坚持总体性在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作用。这一层面要求我们看到各因素在历史事变和进程中的相互作用,从而具有一种高于局部和个体因素的总体性的、全局性的眼光。总体性有两层内涵:一是从共时性视角来看,总体性强调相对于部分的结构性整体,肯定整体优先于部分,主张从结构性整体出发去理解和把握个别事物,反对从孤立的事实出发认识事物。正如马克思所说:“社会不是由个人构成,而是表示这些个人彼此发生的那些联系和关系的总和。”[10]“每一个社会中的生产关系都形成一个统一的整体”[11]。二是从历时性视角来看,总体性强调相对于有限历史存在的全程总体,认为现实具有生成性,主张从运动发展的角度把握现实,反对凝固的、一成不变的观点。正如马克思所说:“现在的社会不是坚实的结晶体,而是一个能够变化并且经常处于变化过程中的机体。”[12]
2.必须坚持社会结构各要素之间存在相互作用的思想。詹姆逊关于生产方式内部要素具有“半自律性”的思想启示我们,在现实社会发展的一定历史阶段,社会有机体的不同要素之间存在着错综复杂的相互作用。正如马克思所说:“不同要素之间存在着相互作用,每一个有机整体都是这样。”[13]不仅如此,这些相互作用的不同要素在社会发展的一定阶段、一定范围都有可能发挥决定性的作用。正如恩格斯所说:“经济状况是基础,但是对历史斗争的进程发生影响并且在许多情况下主要是决定着这一斗争的形式的,还有上层建筑的各种因素:阶级斗争的各种政治形式及其成果——由胜利了的阶级在获胜以后确立的宪法等等,各种法的形式以及所有这些实际斗争在参加者头脑中的反映,政治的、法律的和哲学的理论,宗教的观点以及向教义体系的进一步发展。这里表现出这一切因素间的相互作用,而在这种相互作用中归根到底是经济运动作为必然的东西通过无穷无尽的偶然事件(即这样一些事物和事变,它们的内部联系是如此疏远或者是如此难以确定,以致我们可以认为这种联系并不存在,忘掉这种联系)向前发展。否则把理论应用于任何历史时期,就会比解一个最简单的一次方程式更容易了。”[14]这就要求我们坚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原则,通过对历史事变和进程的细致分析,发现决定社会发展阶段的主要性因素,即准确把握各发展阶段的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
3.必须坚持经济因素在社会发展过程中的最终决定作用。詹姆逊生产方式理论的局限性也启示我们,在强调生产方式各要素具有“半自律性”的同时,决不能忽视经济因素即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在归根到底的意义上对社会发展所具有的决定作用。马克思曾深刻指出∶“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15]在马克思看来,在社会的发展过程中,生产力是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恩格斯也强调说:“我们自己创造着我们的历史,但是第一,我们是在十分确定的前提和条件下创造的。其中经济的前提和条件归根到底是决定性的。但是政治等的前提和条件,甚至那些萦回于人们头脑中的传统,也起着一定的作用,虽然不是决定性的作用。”[16]“政治、法、哲学、宗教、文学、艺术等等的发展是以经济发展为基础的。但是,它们又都互相作用并对经济基础发生作用。这并不是说,只有经济状况才是原因,才是积极的,其余一切都不过是消极的结果,而是说,这是在归根到底不断为自己开辟道路的济必然性的基础上的相互作用……所以,并不像人们有时不假思考地想象的那样是经济状况自动发生作用,而是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他们是在既定的、制约着他们的环境中,在现有的现实关系的基础上进行创造的,在这些现实关系中,经济关系不管受到其他关系——政治的和意识形态的——多大影响,归根到底还是具有决定意义的,它构成一条贯穿始终的、唯一有助于理解的红线”[17]。
综上所述,通过对詹姆逊生产方式理论的批判性分析,我们认识到,要准确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的根本精神,就必须在坚持经济因素在社会发展过程中的最终决定作用的前提下,既强调社会总体在社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防止将历史唯物主义曲解为经济决定论,又要强调社会构成要素之间的相互作用,防止将历史唯物主义变成一种固定的、僵化的教条。
[1][4][5][6][7]詹姆逊.政治无意识[M].王逢振,陈永国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77,26,27,30,30.
[2][美]詹姆逊.马克思主义与形式[M].李自修译.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7.244.
[3][美]詹姆逊.现代性、后现代性和全球化[M].王逢振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212.
[8][14][16][1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91,591-592,592,668.
[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994.
[10][1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220,37.
[1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603.
[1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0-13.
[1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