阐释学视野下理雅各的《论语》译本

2013-08-15 00:54周昕
科技视界 2013年35期
关键词:雅各视域论语

周昕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金城学院,江苏南京211113)

1 阐释学与翻译的关系

阐释学(Hermeneutics)的基本意义是“解释的艺术”,是一门关于理解,解释和应用的方法论学说。阐释者的任务是在过去与现在,理解和表达之间架设一座桥,澄清各种生活方式,经验,意义和表达法间的关系。阐释学与翻译的联系主要在于如何解释出发语和目的语之间纯语言距离之外的文化和思维差异,如何恰当的从理解出发语表达归宿语。虽然阐释不一定非经过翻译,不过翻译会不可避免的借助阐释学。翻译者是原作的读者,阐释者,而且是至关重要的阐释者,众多的译文读者是根据他的翻译——阐释去理解原作的。所以阐释是贯穿翻译全过程的一个重要的环节。

2 理雅各作为《论语》的阐释者

英伦汉学家理雅各(James Legge1815-1897)将中国儒家13种经典之中的10种译成英文,在西方产生非常大的影响,被誉为“标志汉学史上的新纪元。”理雅各在翻译《论语》的过程中是一个文本的阐释者,在这个阐释过程,其中心地位是不容置疑的。作为阐释者的理雅各其宗教信仰对阐释的意义从一定程度上影响其译本的产生。

理雅各1839年被派遣到马六甲任英华书院院长,从1840年开始学习《论语》并着手翻译。1843年随书院迁往香港后继续进行儒家经典的研究和翻译工作,经过二十余年的努力,终于完成“四书五经”的英译工程。作为英国伦敦会传教士,他具有很强的传教动机和意图,1843年,理雅各到香港进行传教,1870年,经他受洗总人数达272人,先后建起了四座教堂。从1861年到1886年的25年间,将“四书”、“五经”等中国主要典籍全部译出,共计28卷。

理雅各阐释《论语》的目的就是要“科学准确地将《论语》译本传达给西方读者”。他以真实存真为第一要义,一以贯之的方法是直译加注,传达原文信息丝丝入扣,保存原文形式不遗余力。当然身为传教士,他阐释《论语》也难免带有传教的目的:翻译儒家经典是为了帮助传教士理解中国人的圣书,化解中国人的敌对情绪,引导他们“离开孔子去寻找另一位导师”(legge,1960∶53),最希望看到的是耶稣取代孔子。

理雅阁阐释《论语》的手段:(1)采用尽可能小的翻译单位,甚至逐字翻译,以期尽量体现原文的语言形式特点,包括语法特点。(2)尽量以直译或者音译的方式传达富于文化内涵的字词并详加注释。(3)尽量保留原文的修辞格。(4)凡经义所有而经文中所无,翻译时为方便理解而作的文意补足均以斜体字显示,表明是译者的增益。(5)一律详加注释。(王辉,2003)

理雅各作为阐释者的主体性投入,使其读解和阐释成为可能,也使整个阐释活动表现出其个人的自主性。理雅各对《论语》的翻译不是《论语》文本意义的单纯接受者,而是一个积极主动的接受者,一个传承者和改造者。理雅各对于《论语》阐释具有相对的自由。一方面,《论语》是中国古代思想家孔子的门人记录孔子言行的一部集子,其中一些潜在意义不是自显自明的,而是依赖读者的参与才被赋予的。对许多人而言,《论语》中所讲述的道理并非都是明辨可析的启示,它可以有不同的理解。正因为如此,理雅各可以根据自身的目的去“填充”《论语》意义上的“空缺”。另一方面,《论语》作为其阐释的基础,限制了理雅各不可能抛离文本而进行空中楼阁式的阐释。因此,理雅各在其阐释的理解活动之中,永远不可能逃出“论语”文本自身的意义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论语》文本既使理雅各的阐释行为成为可能,又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他的阐释。

3 阐释过程——视域的融合

视域融合不限于解释者个体与本文之间,它同时在解释者所处时代的视域与本文产生的历史视域之间进行,因此,解释过程实际上是一个多重视域相融合的过程。解释并不是将解释者的视域完全移入到被解释的本文当中去进行,相反,解释者总是拥有一个属于自身的视域,并总是力图将自身的视域带入到对象的视域中。同样,被解释对象也并不总是等待着解释者的解释意图的灌输,任何一个被解释的对象都包含了以往历史中的全部解释成果,因此坚持自身的历史视域同样是被解释对象的根本属性。所以解释过程所表明的解释者与解释对象之间存在着一种紧张的关系,也正是在这种紧张关系中解释者才体会到了两种视域之间存在着的差异性。对差异性的认识才使解释者真正认识到了一个解释的本文的独特的性质与价值,意识到了他者的不可消解的性质与个性,以及这一切对于当代的意义。

换句话说,视域的融合就是指当读者开始进入文本去理解时,其视界也就进入了作者的视界,随着双方接触频繁,交往增多,相似的东西合二为一,相斥的东西不断的对抗,摩擦,逐渐消耗或相互吸收,直到有一刻人们所有的前判断都融合到一起,形成一个全新的判断,即在一个全新的历史语境下作者对文本的理解。(梁工,2005:163)

理雅各对《论语》文本的阐释分为两类情况:

1)当英文中存在文本中相对应的概念时;

例如:

【1】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He who offends against Heaven has none to whom he can pray.

【2】四海困穷、天禄永终。

If there shall be distress and want within the four seas,the Heavenly revenue will come to a perpetual end.

从【1】和【2】句中,我们可以看到,对“天”这一概念,理雅各将其翻译为“Heaven”,便为“天”强加了若干中国文化没有的,源自耶稣-基督传统的意象,《圣经》中的上帝常常转喻为创世之“Heaven”,而中文文言文中的“天”则没有这层含义。在理雅各眼里,中国人的“天”与西方的Heaven一样都是指God的思想和概念。理雅各在自身的语义场里,赋予了《论语》文本中“天”这个概念所没有的宗教意义,形成了自身的语境,并有自身语境下的意义内容。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概念上的这种亦此亦彼也是一种视域的融合。虽然这部分内容不是“原义”,却也有着自身独立存在的价值。一方面,具有宗教意义的“Heaven”更能起到传教的目的,另一方面,“Heaven”对西方读者来说是一个更为熟悉的概念,更容易为西方读者所接受。

身为传教士,基督教意识形态即是理雅各秉承的最重要的历史文化传统,又是推动他翻译论证的基本动力,在其翻译过程中或隐或显地发挥着作用,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基督教是西方人之宗教与道德生活赖以运行和展开的信念纽带,传教士对上帝的坚定使他们认为上帝主宰甚至高于理性和情感,传教士所受到的信仰熏染以及其相应的价值取向,经由知识的缜密锻造之后变得十分虔诚而坚定,也就是说,他们在接触中国文化与文明之前,其世界观、人生观以及思维方式和情感归依等早已定型。理雅各的神学思想是他基本的知识架构和诠释儒家经典时的基本立场。一旦对进入他的视域中充满“他性”的《论语》进行阐释,他就不得不对在他身上遗存的传统印记做出反应和判断,并连同这些印迹进入不可消解的“他性”中。

2)当英语中不存在文本中相对应的概念时(即概念空缺)

《论语》的语言具有简约性的特征,因此文本里许多意义不是自显自明的,需要读者的阐释才能够被赋予。在这种情况下,理雅各作为阐释者就必须要从自己的前见出发,对《论语》文本进行阐释,当然前见亦是处在变化之中,随着视域的扩展也在不断地调整,直至融入新形成的现在的视域之中。

【4】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而不复也。”(述而)

译文∶The Master said,“I do not open up the truth to one who is not eager to get knowledge,nor help out anyone who is not anxious to explain himself.When I have presented one corner of a subject to anyone,and he cannot from it learn the other three,I do not repeat my lesson.”

这是孔夫子教学生推理,全面认识事物的一段话。由于文本的语言具有简约性的特征,在英语中很难找到一个与之相对应的简约概念,因此在许多地方存在概念上的空缺,这就要求阐释者在阐释的过程中必须加入自己的理解才能够有效地进行阐释,可以说给阐释者留下了很大的阐释空间。如“不愤不启,不悱不发”,理雅各加入了自己阐释的概念“truth”和“knowledge”。原文中并没有出现“真理”和“知识”的字眼,但是理雅各根据自己对文本的理解,添加了原文中没有的概念,在理雅各的眼中,“愤”就是“get knowledge”而 “启”就是“get truth”,这样的阐释并没有偏离《论语》的语义场,能帮助西方读者了解文本的意义。

【6】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矣。”(子罕)

译文∶Yan Yuan in admiration of the Master’s doctrines sighed and said,“I looked up to them,and they seemed to become more high;I tried to penetrate them,and they seemed to become more firm;I looked at them before me,and suddenly they seemed to be behind.The Master, by orderly method,skillfully leads men on.He enlarged my mind with learning,and taught me the restraints of propriety.When I wish to give over the study of his doctrines,I cannot do so,and having exerted all my ability,there seems something to stand right up before me,but though I wish to follow and lay hold of it,I really find no way to do so.”

这本是盛赞孔夫子之道的话。颜渊在此要表达自己的感觉,他本人说话较为特别,用的婉转手法。他用了“仰之”“,瞻之”等动词,来表明自己于师道之前无可奈何之急迫状态。这些“仰之”“,瞻之”诸活动于心理上产生了一种难以表达清楚的感觉。他只觉得“弥坚”“,弥高”,更觉得“忽焉在后”,译文只用了四个seem表达原文暗含的这一意义,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实则是作者对于充满“他性”《论语》文本的新的阐释,填补了这几个词在英语中概念上的空缺。理雅各做到了理解一个对象的同时又理解自己的想法——用“seem”去阐释原文暗含的意义。

上文已经提到过,理雅各所阐释的《论语》文本多多少少存在基督教文化的印迹。与此同时,不可否认的是他的阐释也打上了汉语文化思维的烙印,理雅各遵循创作者主体的表达方式,体现了其译文容纳“他者”的特征。

【5】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译文:The masters said∶“Is it pleasant to learn with a constant perseverance and application?Is it pleasant to have friends coming from distant quarter?Is he not a man of complete virtue,who feels no discomposure through men who may take no note of him?”

这是一个很典型的汉语语段。这种汉语句子的铺排似流水式的运动,无任何衔接标记。因为在汉文化的传统影响下,重意念和领悟,而略于形式。只要在语义上搭配,事理上明白,就可以粘联在一起,而不受型态的影响。理雅各的翻译亦遵循这一理念,译成有三句独立句子的语段。

同样是上述例【4】,所谓“教以类”。“疏∶凡物有四隅者,举一则三隅从可知。学者当以三隅反类一隅以思之……。”隅者,角落也。这里孔子以此比喻事物相关联的几个方面。译文关于几个“方面”,有诸多词语可供选择,如∶respect,aspect,side,field,但这些并不能与原文相切,理雅各干脆用了一个corner,既有如上四个词的意义,从字面行文上看与原文“隅”完全吻合,这样更容易为西方读者接受。这个例子充分体现了理雅各“容纳他者”的特征,以“异化”作为阐释文本的重要手段。

在对《论语》阐释的过程中,他对历史的记忆所做出选择,理雅各在阐释自我和容纳他者的两重作用下保持一种动态的平衡,解释儒家经典《论语》,这种平衡为其传教工作构造了坚实的根基。

由理雅各阐释的《论语》已经不再是他“自行置入”之前的那个原始文本,而是经由其独特理解而被附加新内容的意义载体。事实上,译本是多种因素的相互协调、共同参与的结果,是理雅各在创作语境中多种因素形成的多重对话的产物,是多种视域相互融合的结果,是作者、作品以及与之相关历史语境的多种因素的协凋。

因而在理雅各的视域融合过程中,我们既不能否认其前在的基督教文化,也不能否认其后来所要面对的儒家文化;同时我们要肯定他对文化记忆所做出的选择,因为正是通过发现新的方式来认识和解读儒家经典——《论语》,理雅各才在自身文化和他者文化的两重作用下找到了平衡,他站在调和“自我和他者”的制高点,达到了“统一”的状态。

4 阐释的意义

尽管理雅各在《论语》的阐释中难免带有自身的局限性,我们仍然认为他的阐释具有极其深远的意义,他的阐释为西方读者打开了一扇透过英语语境看待中国经典《论语》的窗口。《论语》这部文化经典在当时缺少确定的文化土壤,它必须通过新的解释与英美文化进行交锋才能确定其在英美国家的地位。与此同时,他为中国读者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他架起了一座中西方文化交流的桥梁。

[1]Legge,James.The Chinese Classics [M]V.1.1-V.HongKong∶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60.

[2]James Legge.The Chinese Classics,Vol.I[M].Hongkong∶At the Author’s,1861.

[3]梁工.圣经叙事艺术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4]马祖毅.“四书”、“五经”的英译者里雅各[J].翻译通讯,1983(6).

[5]王辉.理雅各与《中国经典》[J].中国翻译,2003(2).

[6]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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