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性质是由内容决定的吗

梁滨久

在方志性质的理论研究中，有一种性质是由内容决定的观点，可称之为性质的“内容决定论”。持此观点者认为，方志是一种著述形式，形式是由内容决定的，因此，方志的性质是由内容决定的。比如：方志的内容是历史，其性质就是历史书；方志的内容是地理，其性质就是地理书；方志的内容史地兼有，其性质就是史地两性之书；方志的内容涵盖百科，其性质就是百科全书；方志的内容是地情，其性质就是地情书；方志有很多资政内容，其性质就是政书；方志的内容是“社会情势”，其性质就是社会学著作，如此等等。这看似很有道理，也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但实际上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什么是内容？什么是形式？按照哲学上的理解，内容和形式是唯物辩证法中的一对重要的基本范畴。“内容”是指构成事物的一切内在要素的总和；“形式”，则是把内容诸要素统一起来的结构和表现内容的方式。作为客观存在的事物，浑然一体，本无所谓内容和形式之分，只是由于人们出于认识事物的需要，才在观察和分析事物时，在思维中把事物分解为内容和形式这样两个侧面，并进而探究这两个侧面之间的相互关系。

具体说到方志，方志的内容，就是方志所记述的一地自然、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的历史与现状。中国地方志指导小组办公室正在制定的《地方志书记述内容要素》文本，就是规范方志的记述内容的。中指办编的《当代志书编纂教程》（方志出版社2010年版）第七章《地理部类的编写》（含政区、环境和资源、基础设施的编写）到第十一章《社会部类的编写》（含人口、民族、人民生活、社会保障、风俗、宗教、方言、社会现象的编写）以及第十二章《志书其他内容的编写》，实际上讲的就是方志内容各要素的记述。方志的形式，则是能把方志内容诸要素统一起来的结构和把内容表现出来的方式，包括结构、体裁和章法等。结构包括总体结构、篇目结构、各部分的结构等。总体结构说的是方志总体上采用什么样的结构，是采用章节体还是条目体，亦或是纲目体。篇目结构说的是篇目总体采用什么样的结构，是采用大编体还是中编体，亦或是小编体。各部分如述、记、志、传、录等也是有结构的。体裁主要有述（概述、篇章下无题序）、记（大事记、附记、专记）、志、传、图、表、录七种，还有的志书采用考、链接、特载等体裁。几个志书组成部分也是可以用不同体裁的，如大事记，有的采用编年体，有的采用纪事本末体，有的采用编年与纪事本末结合体，也有编年体与纪事本末体并置的。分志，有说是采用编年体的，还有说是采用纪事本末体的。章法有横排竖写、存真求实、生不立传、越境不书、通典不录等。

内容和形式是什么关系？事物的内容和形式是矛盾对立统一的辩证关系。事物的内容和形式是同时产生、共同存在的，并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不可分割。任何事物都是内容和形式的统一体。事物的内容和形式又是相互区别、互相作用的。内容诸要素活跃易变，形式则相对稳定。内容诸要素在一定范围内的变化，可以不会引起形式的变化，只有当内容诸要素的变化超过一定的限度时，才会引起形式的变化。例如，在生产方式中，生产力这个内容是活跃易变的，生产关系这个形式则是相对稳定的，生产力在一定幅度内的变化不会立即引起生产关系的的变化，只有当生产力的发展达到和超过了一定的限度时，才会引起生产关系的变化甚至变革。事物内容和形式互相作用的表现，首先是内容决定形式，其次是形式反作用于内容。在事物的发展过程中，一般都是内容先发生变化，当内容发展到一定程度，原来基本适合于内容的形式变得不再能适合已经发展了的新的内容时，形式才会发生变化。因而，形式的变化一般都是落后于内容的。

具体说到方志，方志的内容和形式也是矛盾对立统一的辩证关系。方志的内容和形式是紧密结合在志书中的不可分割的统一体，没有无内容的方志形式，也没有无形式的方志内容；没有脱离形式单独存在的内容，也没有脱离内容单独存在的形式。方志内容和形式也不是平分秋色，而是内容决定形式。有确定的内容，就有相应的形式。魏晋南北朝时期地记盛行，内容有人物、地理、风土等，形式为平列事目，无所统属。隋唐时期编修图经，其彰显世家大族人物的作用大减，突出了地理内容的记载，而地理以图为显，所以体例上各卷之首冠以地图，再加以文字说明。宋代形成定型方志，增加了人文内容，如姓氏、人物、风俗、艺文等，体例亦逐步完善成熟，有纲有目的纲目体占了主导地位，还出现了仿史书体例的纪传体，周应合《景定建康志》等便是，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价乐史撰《太平寰宇记》所言“其书采摭繁富，惟取赅博。於列朝人物，一一并登。至于题咏古迹，若张祐《金山诗》之类，亦皆并录，后来方志必列人物、艺文者，其体皆始于（乐）史。盖地理之书，记载至是书而始详，体例亦自是而大变”。社会主义新方志，内容更加丰富，体例就普遍采用了编章节目体。这些都是方志内容决定方志形式的例证。

然而方志的形式也绝非全然随内容的变动而动，它有其相对独立性的一面，并对内容发生反作用。当方志形式稳定后对所记述的内容有规范制约作用。在图经盛行时还有地记编修，平列志目体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里都存在，新方志也有采用纲目体的，就是形式具有相对独立性的表现。从封建社会到社会主义社会，直到进入社会主义历史新时期，内容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志体”却一直延续下来，充分说明内容的活跃易变和形式的相对稳定。志书的形式只要还能容纳扩增的内容，它就不会质变为其他类型的书籍。

然而，方志性质却是另外一个问题。弄清这个问题，要明确方志性质的内涵。明确方志性质的内涵可从“性质”和“属性”的释义着手。《现代汉语词典》和《辞海》对“性质”和“属性”的释义有四种：

第一种，《现代汉语词典》释“性质”为“一种事物区别于其他事物的根本属性”（第1076页）。根本属性也就是本质属性。研究方志性质的最高理论形式就是研究方志的本质属性，以本质属性为“种差”，加上“邻近属概念”，就构成一个方志性质的定义。

第二种，《辞海》云：“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属性指事物本身所固有的性质。”（第1076页）也就是说，事物本身所固有的性质是属性。对于方志来说，方志属性是方志本身所固有的性质。

第三种，《辞海》又云：“属性”是“逻辑名词，指对象的特性、特征，包括状态、动作、关系等”（第1076页），也就是说，对象的特性、特征，也是属性（性质）对于方志来说，方志的特性、特征也是方志的性质。

第四种，《现代汉语词典》释“属性”为“事物所具有的性质、特点，如运动始物质的属性”（第1267页）似乎同于第二种，也照顾到第三种释义，所用词为“特点”，而不是“特性”、“特征”。

根据两辞书的四种释义，似乎性质既指属性，又指特性，还指本质属性。这容易把人给弄糊涂了。但是，经过我的整合，认为，把方志性质概念看作是一个由属性、特性、本质属性三个层次构成的系统，辞典的多种不同解释所导致的令人困惑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方志性质的最基础层次是方志的属性，而方志的属性，就是方志本身所固有的性质。此处属性适用于第二种释义。从这个层次来说，方志的属性是很多的，如地方性、时限性、连续性、全面性、综合性、系统性、纪实性、详今性、史鉴性、思想性、时代性、科学性、权威性等等。这些都可以说是它的性质。衢州市志办韩章训先生甚至说，方志的属性是无穷多的，这我也赞成。当我们不拿方志和别的事物作比较的时候，它的任何一个属性都可以说是它本身所固有的性质。

方志性质的中间层次是方志的特性，即方志属性中能把方志和其他著作区分开来的那些属性。此处属性适用于第三种释义，即“指对象的特性、特征”。

方志性质的最高层次是方志的本质属性，即能把方志和其他一切著作从本质上区分来的那些组合起来在一起加上“邻近属概念”可形成方志性质定义的那些属性，如地方性、时限性、体例特殊性、内容全面性、资料性等，它们只有组合起来构成复杂属性，才是方志的本质属性。《地方志工作条例》给志书所下的性质定义“地方志书，是指全面系统地记述本行政区自然、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的历史与现状的资料性文献”，就是由地方性、体例特殊性、内容全面性、时限性、资料性几个属性组合起来构成的复杂属性，加上“邻近属概念”。此处属性适用于第一种释义。我们常常在最高层次上来研究方志的性质。然而，在基础层次上研究方志的性质也是有意义的，比如，我们研究方志的科学性、权威性、思想性等就是很有必要的。即如方志界经常说及的资料性这个方志基本属性，也还没有研究透彻，需要深入进行研究。

上述“方志性质”一词在不同层次上使用有不同的涵义，或指属性、或指特性、或指本质属性，但有一点是相同的，这就是它是方志本身所固有的。就是说，只要是方志，它就有此性质；它不是方志，也就无此性质；它转变为其他著作，也还有须另加表述的本身固有性质。这牵涉不到方志的性质是由什么决定的问题。说方志性质是由什么东西决定，就与辞典所释“本身所固有的”相悖。

我们还可以拿诗歌、小说、散文、戏剧等文艺形式和内容的关系作比，社会主义建设新时期的内容丰富多彩，但这些内容可以分别由诗歌、小说、散文、戏剧来反映，内容决定不了文艺形式必须是诗歌、或者必须是小说。而这些文艺形式各有本身所固有的性质，比如诗歌是有节奏的、押韵的、表达思想感情的，这三方面属性可构成诗歌的本质属性即性质。诗歌的性质不能说是由内容决定的。内容只能决定诗歌的形式，比如说，随着内容的不断变化，诗歌从四言到五言再到七言，近现代则兴起自由体诗歌。

再方面说，内容和形式构成哲学一对矛盾对立统一的范畴，其他成对范畴还有整体与部分、个别与一般、相对与绝对、原因与结果、偶然与必然、现象与本质、可能与现实等。它们都是世界联系和发展的基本环节。这些成对范畴间存在并可以谈论其对立统一的辩证关系，不是成对范畴不存在也不可以谈论其对立统一的辩证关系，比如说谈论整体与绝对、原因与必然的辩证关系，那就乱套了。而性质和内容不构成一对范畴，在不是一对范畴间谈论对立统一关系是说不清楚的。所以，说方志性质是由内容决定的，不是一个科学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