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松口述 韩勤英整理
我与彭真1936年秋在北平相识,当时我掩护他做地下党工作。1949年北平解放后,彭真长期兼任中共北京市委第一书记、市长,直到1966年5月“文化大革命”爆发。在这17年间,一直在他身边工作,实际上是他的助手。在几十年的接触中,我受彭真的影响和教育很大。但我们之间一直是同志关系,君子之交淡如水。
担任彭真助手
1948年我因肺结核到西柏坡养病,同时向组织汇报北平地下党的工作,在那里待了两三个月。年底党中央任命彭真担任北平市委书记,带领新组建的市委人员从保定向北平进发。接中组部通知后,我立即于1949年1月下旬,乘坐四野的车赶到石家庄,又从天津到北平海淀,在青龙桥与彭真会面。刚解放时,赵凡、崔月犁、王汉斌和我都是彭真的直接助手,直接承办彭真等领导同志交办的事项。刚一进城,机构不甚健全,人手又少。但由于进城之前,市委做了大量准备工作,从调集、训练干部、制订城市政策、安定社会秩序,到系统进行接管,都做了细致的安排,所以尽管事务繁多、情况复杂,也遇到一些始料不及的问题,但工作效率还是很高的,大家都兢兢业业,不分昼夜地苦干。
彭真对学习非常有兴趣,在我看来,他的学识大部分靠自学,来自在长期的革命斗争和建设事业中,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不断刻苦学习,注意点滴积累。除了学习马列原著,彭真还注意研究历史。我还根据需要负责给他买书。记得有一次,彭真听毛主席讲接班人问题,讲到《六祖坛经》,五祖传给六祖慧能,回来后就让我到旧书店买《六祖坛经》,我赶快到琉璃厂、东安市场的旧书摊去买来交给他,便于他了解和体会毛主席讲话的精神。我做彭真的助手从未给他起草过讲话稿。他讲话前一般都是写个提纲,讲话时针对不同的说话对象用不同的语言,深入浅出,很有特点。比如三大改造完成后,他用最通俗的语言讲:人的身子已经进入社会主义了,脑袋还没进入社会主义,就是说思想还没转过来。类似这样形象的讲话还有很多。
坚持实事求是,注重调查研究
彭真在工作中始终把握着实事求是四个字,他认为一个党员工作要老实,说话要老实,办事更要老实,一向反对虚虚假假的东西。凡事从实际出发,一切以大局为重。1954年彭真参加中央书记处工作以后,这个特点就更明显了。如何处理中央和地方的关系,如何处理为人民长远利益服务的问题,如何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和铺张浪费的现象,他都有过重要的讲话。
彭真对工作十分负责任,又十分细心谨慎。当问题涉及的时间长、范围广、情况还不了然时,就一定要经过调查研究后才解决,情况不摸底就不决策。这是终其一生的作风。彭真外出搞调查研究,我一般都跟着去,他的调查是极广泛的。比如有关公营和私营矛盾的问题,他听私营业主的,也听工人的,还听军代表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的意见,当然还重视中间人的意见,因为他们的人数多,关系到政策导向的问题。彭真善于做各种各样的群众工作,语言深入浅出,有自己的特点,具有很强的说服力。
彭真特别强调调查研究的过程就是解剖麻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必须弄到第一手的资料,不能道听途说。搞调查要注意抓两头,先进的和落后的,两头解决好了,中间就好办了。“文化大革命”后,他主持政法工作后也是如此,他要求工作人员要倾听各方面不同的意见,不偏听偏信。他说:古人云“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社会主义民主更要听取不同的意见,不允许有不同意见就不可能有民主。
彭真对干部的要求很严格。所谓的严格就是党员干部要按照党的方针政策办事,干部要加强理论学习,并且理论联系实际,广泛深入群众,在规定的时间内解决问题,这样做了他就绝对不会责备你。但是他对干部也不是不批评。彭真批评人时总是讲清你为什么犯错误,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只要认识了就好,以后对干部该怎么用就怎么用。为了解决干部的思想问题,他要求我们开展经常性的批评与自我批评,有意见摆到桌面去说,经常沟通思想。比如,一年夏天,在天坛公园开干部大会,干部开会时要坐在露天的地上,当时蚊子很多,卫生部门必须提前打药,可是他们没打,彭真就严厉地批评他们太缺乏群众观点,下一次开会卫生部门就按要求做了。彭真十分关心年轻干部的培养,凡是到他那里当秘书的年轻同志,都要到基层锻炼一年,因为不少年轻干部基本是“三门干部”,即出家门,进校门,到机关门,缺乏对社会生活的了解。他的秘书有的到工厂去当钳工、有的到农村锻炼,目的是使他们坚定立场、提高党性。
彭真有很高的领导艺术。他经常为干部作报告,从政策到思想理论都讲得清清楚楚的,然后放手让他们去工作。他经常说,思想领导是最高的领导艺术。他对同志是坦诚的、也是负责任的。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因为强大的政治压力,市委违心地给邓拓作了处分的决定。为此,彭真专门给邓拓打电话讲这件事,第二天派李琪、我、范瑾和宋硕向邓拓专门传达市委的决定,邓拓说:我服从市委的决定。从中可以看出即使是自己都处在挨整的情况下,彭真还是尽力保护其他同志,说明他对干部的处理是极端负责的,也是十分爱护的。
彭真十分推崇邓小平的一句话:制度好可以使坏人无法横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无法干好事,甚至会走向反面。两位老人在复出之后,常在一起探讨社会主义法制的问题。彭真常总结“文化大革命”的经验教训,说那个时候最可怕的是不允许人讲话,不允许人家发表不同意见,就是一个囚犯判了死刑还得允许人家申诉呢!怎么能不让说话呢!
一直称呼他“彭真同志”
我和彭真结识较早,1939年他同我姐姐张洁清结婚以后,我们又成了亲戚。在解放前,我始终把彭真当作一个革命的前辈看待,把他看作一个老师,以后也是如此。我可以比较自豪地说,我在彭真身边工作是公私分明的。在这个问题上,彭真没有避嫌。直到他逝世,我一直称呼他“彭真同志”。他退下来、我也退下来后,我们见面谈的都是国家大事,没有私人琐事。我们是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同志的关系超越了一切。
彭真是一名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他一直强调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是我们解决中国革命和建设问题最有力的武器。晚年时,彭真对看望他的中央领导同志讲:社会主义的灵魂是共产主义的精神、信念和理想。这是他晚年理论的升华。搞社会主义必须讲理想和信念,否则革命就不可能成功。多少革命烈士都是凭着坚定的理想和信念舍生忘死的,忘掉这些就失却了精神动力。这是彭真一生的政治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