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金口港的兴衰及原因探析

2013-08-15 00:46贾自昶姜远凯
黑龙江史志 2013年20期
关键词:金家青岛

贾自昶 姜远凯

青岛金口港的兴衰及原因探析

贾自昶 姜远凯

金口港是兴起于明末天启年间的一个地方性港口,至清乾隆年间成为山东半岛最著名的通商港口之一,并对区域经济社会的发展产生了重大的积极作用。清末民初,丁字湾逐渐淤积,加之青岛港的竞争,金口港逐渐衰落并最终废弃。对金口港的兴衰进行深入研究,对发展区域社会具有比较重要的现实意义。

金口港;兴盛;影响;衰落

金口港是明末兴起于山东即墨丁字湾畔[1]的一个地方性港口,鼎盛时一度成为区域对外贸易的窗口,对地区的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目前,学术界对于金口港的研究还很薄弱,只是在寿杨宾的《青岛海港史》[2]和张彩霞的《海上山东——山东沿海地区的早期现代化历程》[3]以及当地的一些地方志材料中有所涉及,还缺乏系统性的研究。金口港的兴衰发展历程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一、金口港兴起及原因

金口港[4]又名“金家口”“金家海口”,是明清时期胶东地区[5]的几个主要港口之一,甚至一度成为胶东第一大港。关于金口港的开埠时间,最早应在明万历七年(1579)之后。明万历《即墨县志》中载:“(本县)僻居一隅,与海为邻。即非车毂辐辏之地,绝无商贾往来之踪。”[6]可见明万历七年时即墨沿海一带尚无商贾问津。一般认为“金口开港始于明朝天启年间(1621~1627)”[7]。此说虽无直接史料依据,但亦非完全空穴来风。众所周知,明代的航海事业空前发达,这种发达和繁荣一度给沿海居民带来了无限生机,而丁字湾位于南北航道之侧,南北商船行经金口港是有可能的。万历朝的即墨知县许铤奏称:“议行海运,则县之东刘村、王村一带,即鱼米交易之乡。”[8]《莱阳县志》亦记载:“沿黄海湾入即墨王村岛环成丁字形,名丁字港”[9]。金家口在丁字港内,而且在万历朝已成为“鱼米交易之乡”,据此分析,在当时金家口的港口活动和贸易活动业已存在,且具有一定规模。目前,虽然没有更多的直接资料,但金口港兴起于明熹宗天启年间是可信的也是可能的[10]。

金口港的兴起主要归功于金家口的地理位置和社会环境。即墨东北隅濒临黄海,是山东半岛的南海岸,黄海在此内伸,形成一个十分显眼的丁字形的港湾,人称“丁字湾”。丁字湾两岸夹峙,曲折深邃,港湾状如江河,水深浪平,有适当宽度、水深和方便的进港航道;有适当面积、深度的港池、锚地;湾内陆地犬牙交错,两岸相夹,有天然防波堤或便于修建防波堤(海底泥沙量、海面风力、浪高等),形成天然的“避风港”。金家口位于胶莱平原的边缘,具有宽阔平坦的地表面积,便于修建码头、仓库、道路及工厂作坊等基础性设施。同时,金家口旁的五龙河为即墨和莱阳的界河,港口活动涉及即墨、莱阳两地,从五龙河可达内地同时有陆路相通,与内地贸易重镇“银潍县”(潍县)和“旱码头”(周村)遥相呼应,经济腹地广阔。此外,金家口位于南北海上贸易航道之侧,是一个很好的贸易中转站。正是如此优越的区位因素使金口港迅速崛起。

金口港的开埠还得益于当时的社会环境。自明朝初年起,青岛滨海倭祸频发,人民“多被伤害”,威胁国家安全。洪武六年夏六月,“倭寇掠沿海,莱阳、即墨居民多被伤害”[11]。出于“中国底里不可使外夷知之”[12]、“以海夷黠,勿令近京师”[13]的防倭目的,明政府颁布了“禁海令”,“避倭内徙”。青岛地区的胶州、即墨一带几度出现过“舟船罕通”、“舟楫不通”的反常现象,依赖港航活动的胶州、即墨人民失却了靠海的优势。万历朝的即墨知县许铤结合当地实际,上书提出在即墨发展沿海通商的建议,“淮海之滨,舟揖绎络,百物鳞集。墨之粟可入淮,淮之货可入墨;物不甚轻,货不甚贵,二万之供,不必十万之栗,民财可阜,国赋易完;即万一遇饥荒,有此生路,亦不至于坐毙;此无穷之利也。”[14]这一番议论可看作是开僻金家口的先声,为金口港的开埠通商提供了政策导向。

此外,巨大的经济潜力也是金口港迅速兴起的重要原因。金口港开埠以后,凭借其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加之“鱼米之乡”的经济优势,迅速发展壮大。丁字湾沿岸地区,濒临大海,制盐业发达,是山东半岛重要的产盐区。据《金口镇志·盐业》记载:“明代天启年间,侯家滩侯氏原为灶户,由棘洪滩迁徙至金口滩,仍以煎盐为业,后改为晒盐。光绪二十二年(1896)因被大水冲掉盐垛,停晒。”时至今日,“金口盐”仍是当地周围群众食用盐的主要来源。

明清两代,“国家建都西北,仰给东南”[15],“畿辅空虚”[16],要解决京师的物资供给问题,特别是南粮北运问题,是离不开海运的。随着运河通航能力的下降,海运的重要性更加凸显。而海运的存在,也使地理位置和港域条件优越的金口港的兴起与发展成为历史的必然。而且,政府的海禁政策主要是针对海外贸易而言的,历朝政府对于海禁的态度也不是绝对的,时有松弛。即便在海禁体制下,民间走私贸易依旧大量存在,其势如雨后春笋,络绎不绝。甚至是在海禁甚严的清顺治朝,仍有不少山东商人直接从事海外贸易活动,远航日本等国。顺治九年(1652)二月,发生了一起山东即墨商人私通日本的案件。黄之梁、可翰明、杜得吾等“或因消折本钱,羞归故里。或以阻滞河道,萍居苏州,徘徊歧路。值居停王之实为线索,以久惯房志吾为耳目,潜纠不逞之徒,各买绸绫布等货,挈附来相之舟。假道庙湾,售之倭国。走险若鹜,甘冒厉禁”[17]。他们所带去的绸绫等货物在日本销售一空,于次年四月从日本带回“胡椒、紫檀、钢藤”等物,返回山东即墨女姑口之后被人告发。金口港是距离日本等东北亚国家相对而言比较近的港口,我们有理由相信山东的赴日商人应该有很多是从金口港出发的。

二、金口港的发展兴盛

金口港在经过明末清初的短暂蛰伏后,随着乾隆时期“海氛久清,帆樯落日无虚日矣”[18]的“航海时代”的到来,渐次步入了它的鼎盛期。乾嘉时期金口港出现了通四海、达三江的繁荣景象:蚁舟盈港,商舶辐辏,南客北旅,往来不暇,行商坐贾,肩踵接摩,每天进出港的船只上百只,成为占地4平方公里、人口2万多的山东著名的通商口岸。金口港的繁荣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金口港的商业贸易

以海洋贸易为依托的商业是金口港的经济支柱,金口港的交易范围十分广泛,据民国《莱阳县志》记载:“乾隆初年,港水深阔,可容巨舶,曾于羊郡集开设商场,南通浏河,北达营口,东至仁川,西南至海州贸易。”[19]羊郡集隶属于莱阳县,但和金家口同属丁字湾港区,相距仅十余里,商船从丁字港口出海。可见金口港当时的通航区域亦应包括营口、朝鲜的仁川、海州、浏河,甚至更广。[20]民国初年,上海世界舆地学社发行的《中华新形势一览图》载:“丁字港,山岩环绝,港虽不深,颇具萦绕之势,乘潮可达金口镇(一名金家口),市街宽敞,店肆栉比,为沿海城市之冠;当烟台未开埠以前,南北贸易,此为枢纽。”据此分析,在近代山东开埠以前,金口港历乾隆、嘉庆、道光等朝,一百余年间,一直是山东半岛上最繁荣的沿海城镇之一。

乾隆《即墨县志》记载:“金家口、青岛口,海船按装载货物抽取税银,尽征尽解无定额。”[21]从史料中“按船装载货物抽取税银”、“无定额”可知船上装载的不是单一的货物,而是种类繁多,而这种按货物种类纳税也反映了清代税制的一种进步;“尽征尽解”则反映了货船载货数量已相当可观。此外在咸丰十一年设东海关税局委员抽收金家等口税务。专设,说明金口商业贸易的兴盛引起上层统治者的极大重视。

金家口商业的繁荣造就了一批大地主、大商人,乾隆末年即墨有名的大地主李秉和在金口港开设土产行,他在其父李文光300亩地的家业基础上行商做生意,拥有雄厚的资金。嘉庆十年(1805),李秉和在金家口建造“李永春”号大帆船,开始搞远洋贩运,趁荒年去南方装盐、披猪,北来装粮,又在上海做了一笔库存棉花的大好生意,盈利丰厚,到道光初年,只在金家口就创立了“德春”、“新春”、“如春”、“承春”、“永春栈”、“来永春”等土产行、油坊、当铺12处。[22]李秉和家族的财富远近闻名,周边地区的人们经常说:“不要自夸富有,如果你见过扒山王家、王台张和长家和即墨李平(秉)和家,你就知道你的财富只不过是沧海一栗。”[23]其财富之巨可见一斑。

金口港的港运活动有力地拉动了当地经济文化的发展。政府在金口港设置海关,收取税金,有利于增加政府财政收入,加强中央政府的控制力,这是毋庸赘言的。同时,港口是区域间和国际间物资文化交流的平台和窗口,海运是金口港地区经济文化发展的强大推动力,金口也就自然成为“因港而兴”的城镇。

此外,最值得一提的是金口港的港航活动促进了胶东地区新的经济元素——资本主义萌芽的产生与发展。以进出金口港的商船为例,商船基本上都是船主(工场主)个人的,采用“机户出资,机工出力”的经营模式,雇佣船工转运货物,到港后在雇佣搬运工装卸货物。这里的“船主”拥有财力及周转资金(当然,也有一部分商船受雇于大商人收取转运费),并为购买商品付出资金,当为原始资本家;而且,他们还是贸易活动实际组织者与领导者,相当于后来所谓的“场长”或“工头”;“船工、搬运工”则是被雇佣靠出卖劳动力为生的工人,他们是在船上具体从事航行、装卸等各道粗笨工序的直接劳动者。在一定程度上讲,这一过程具有商业资本主义的性质,其中贯穿着浓厚的资本主义雇佣生产关系,客观上无疑对新的经济元素——资本主义经济的产生和发展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二)金口港的社会生活

作为一个人口众多的海港,手工业作坊、店铺、街道、码头、船只、饭店、茶楼、戏台、妓院、民居、水井、庙宇等等,构成港口内部的景观。直到民国时期,仍然显示出一幅繁华的景象,据当地人回忆:金口镇上横贯东西的一条“丫”形大街,石板铺砌,长约四里,天后宫、龙王庙、马神庙鼎足而立,遥遥相望。沿街商馆、货栈、机关,鳞次栉比,家家门口高悬灯笼,通宵不熄,天后宫戏楼咿咿呀呀一直唱到深夜,码头上,渔灯点点,“车子帮”运输工、装卸工,抬的抬,扛的扛,推的推,喊着号子,进进出出,通宵不歇。大大小小的饭店酒肆顾客盈门。保留迄今的主要是街道、店铺和天后宫,这些遗迹成为金口港宝贵的资源。以店铺为例,根据实地调查资料,金口港的建筑大多是三进式。三进式建筑邻街的房屋作商店,中间的两进用来存放货物和居住,因此这一建筑显然是港口贸易的产物。这也是作为金口古港遗址的金口村与周边村落在建筑形式上迥然不同的原因。

鼎盛期的金口港一度被誉为胶东第一大港,自身的经济实力和各项事业的发展都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良好态势,成为了区域发展的领头羊。

三、金口港的衰落及原因分析

金口港衰落于清末,民国时已逐渐废弃。其原因一是新兴的青岛港的竞争,二是港口逐渐淤积,无法满足贸易发展。

咸丰八年(1858),清政府与英美法签订《天津条约》,英国人将通商口岸由登州改为烟台,烟台成为通商口岸。清廷设置烟台东海关,专司中外税务。1865年,东海关在金口、青岛口设分关。因此时青岛口的业务量大增,于是,在女姑口、沧口、沙子口等地设置分卡或代办处。光绪二十三年(1897),以李希霍芬为代表的德国人勘察金口与青岛后,决定选择青岛而放弃金口作为侵占目标。1898年,德国强迫清政府签订《胶澳租界条约》,强占青岛,青岛辟为商埠。1899年7月,清廷在青岛设胶海关,即墨东海关以及其他常关分卡划归胶海关,胶海关已处于“龙头”地位。青岛港的吞吐量急剧增长,仅豆油一项,改由产地平度直运青岛,金口港的年输出额由光绪年间的7万至10万篓,下降到民国初年的2万篓。1915年胶济铁路的通车,也给金口港带来了每况愈下的厄运。

至20世纪三四十年代,金口港已是居民日稀,一片萧条。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曾在金口港码头管过帐的杨春源老人回忆说:当时的金口已经凋敝,东海关已不复存在,油坊只剩六、七家,商号还有一百余家。四十年代初,日伪主办的《青岛新民报》在涉及到“金口”的一篇报道中说:“金家口乃一木陆码头”,“水陆交通均称便利,南来可达青岛诸地,北往能通海阳诸县。且在事变前,该地商船云集,物资颇显活跃”,而今“该镇之百业凋零,房舍虽存,居民已稀,教今日之金家口实不可与往日同日而语也”。

另外,金口港的兴起得益于丁字湾优越的自然环境。随着金口港自身的发展,这种优势却日益成为了“劣势”。丁字湾曲折深邃,本是停泊避风的良港,由于诸河沿岸植被渐渐被破坏,特别是美洲作物红薯和玉米引进后,对于土地肥力的要求下降,加之人口的迅速增殖,大量的林地、草地和山地被开垦成农田,导致土质下降,水土流失严重,泥沙俱下,涌入湾内,本来港深道窄不易宣泄而又不加疏浚,如此日积月累,码头就日渐淤浅,“海边的金口”逐渐变成“内陆的金口”,影响大吨位船舶停靠。光绪二十八年《即墨乡土志》载:“金家口以前帆樯林立,货物充盈,近被水淤大船不至”。至民国初年,载重300吨的船只只能停泊口外。抗战前,五六十吨的船只也不能进港。1949年后,连小舢板也要等高潮位时才能进出,金口港彻底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金口港兴起依靠得天独厚的自然优势和独一无二的区位优势迅速崛起,它的兴盛对于促进地区经济发展、扩大农民就业和推动资本主义萌芽的产生发挥了积极作用,并且一度成为了区域经济发展的原动力和百姓生活的支柱。然而随着环境的恶化和港区的淤积,金口港无可挽回的走上了衰落。金口港的兴衰发展是我国众多地方性港口发展轨迹的一个缩影,其兴衰经验对于今天的港口建设具有

重大借鉴意义,启示我们走可持续发展之路。

注释:

[1]山东即墨市丁字湾,由西南至东南,环以即墨、莱阳、海阳三市的陆境,南部自即墨市的栲栳头到海阳市的坨南嘴,其间形成宽约2.5公里的狭口,连接丁字河口。

[2]寿杨宾.青岛海港史[M].北京:人民交通出版社,1986年.

[3]张彩霞.海上山东——山东沿海地区的早期现代化历程[M].南昌:江西高校出版社,2004(12).

[4]即墨县历史上曾经有两个港口以此命名。一个位于即墨县胶州湾内淮涉河口(今青岛城阳西,具体经纬度不详),又称“京口”(丁字湾畔金口港兴起后);另一个位于即墨县丁字湾畔五龙河口(即墨.莱阳县界河)。本文笔者所探讨的是丁字湾畔的金口港。

[5]广义的胶东地区是指胶莱河以东的半岛地区,狭义的胶东地区只包括烟台和威海两市以及所辖县市,这里指前者。

[6]《即墨县志》,卷十,《即墨县图说》,同治本.

[7][8]韩乃桂.金口史话[M].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山东省即墨县委员会,2007:59.

[9]《莱阳县志》,卷一,《海岸》,民国本.

[10]《即墨县志》,卷十,《即墨县图说》,同治本.

[11]《莱阳县志》,卷一,《大事记》,民国本.

[12][清]于慎行:《谷山笔麈》,卷十一,《筹边》.

[13][明]郑晓:《今言》,卷三,二百八条.

[14]《即墨县志》,卷十,《即墨县图说》,同治本.

[15][清]魏源:《魏源集》,上,《复魏制府询海运书》.

[16]于慎行:《谷山笔麈》,卷十二,《形势》.

[17]台湾中央研究院编.明清史料:乙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349—354.

[18][19]《莱阳县志》,卷一,《疆域?海岸》,民国本.

[20]寿杨宾编.青岛海港史[M].北京:人民交通出版社,1986年:133.

[21]《即墨县志》,卷五,《榷税》,乾隆本。

[22]即墨县商业志编纂委员会编.即墨县商业志[M].即墨:即墨县商业志编纂委员会,1998:434.

[23][美]杨懋春著,张雄等译.一个中国村庄:山东台头[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53.

贾自昶(1987-),男,山东青岛人,新疆大学人文学院在读中国近现代史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区域社会和边疆问题。姜远凯(1987-),男,山东青岛人,中国海洋大学2011级中国近现代史研究生,主要从事区域社会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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