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藏于表层下的丰富——新疆作家阿娜尔古丽小说创作的相似性探析

2013-08-15 00:42佘国秀喀什师范学院人文系新疆喀什844008
名作欣赏 2013年23期
关键词:古丽作家小说

⊙佘国秀[喀什师范学院人文系, 新疆 喀什 844008]

作 者:佘国秀,文学硕士,喀什师范学院人文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演讲学。

新疆作家阿娜尔古丽以其深厚的汉语言文化修养和对文学生命孜孜不倦的追求,创作了大量优秀的小说作品,受到文坛的关注和读者的青睐。“十大80后”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夏衍电影学会创作部主任、北京华语文化院研究员、河北霸州市作协副主席、中国林业作协副主席、中国西柏坡研究院副院长……诸多的光环与殊荣并未使这位不断超越自身的成长型作家进入自在、自为的优游境地。她以双重的民族身份、文化身份书写着人类的共同话语,小说世界中充溢着浓厚的人文关怀。

阿娜尔古丽的小说在人物塑造、情节设置方面呈现出极大的相似性,这并不是文思枯竭的作家为追求商业利润或炒作效应而采取的机巧手法。在纯文学作品向图书、影视剧的商品化转换方面,阿娜尔古丽本来就是佼佼者。这种相似性正是这位少数民族作家浪漫与焦虑言说的流露。

一、人物的重复与置换

阿娜尔古丽在小说中塑造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社会各个层面巨细无遗,尽而有之。众生相的描绘使其小说更能解读人生百态,鞭辟入里地表现社会的病根和疮痍,揭露道德危机与人的生存困境。在人物形象的塑造过程中,阿娜尔古丽的小说呈现出极大的相似性:不同小说中人物名同实似、名异实似或小说人物与作家名似实似。“……我们发现小说中某些人物可以被认为是同一个人,因为他们看起来很相像。故事中,通过我们称之为心灵感应的方式将精神活动从一个人身上跳跃到另外一个人身上,更突出了这一关系,因此,某个人同另一个人具有了同样的知识、感情和精神。或者说,一个人将自己同别人等同起来,因此他迷惑了,不知自己是谁,或用外来的自我置换自身的自我。换句话说,作品中出现了双重角色、人格分裂和自我置换。”①

首先,不同小说中人物名同实似的现象在阿娜尔古丽的创作中较为常见。

《青春的边界》《走出抑郁》《变色的梦幻》三部小说中的主人公都是欧阳佳紫,待业、求职、失业、挣扎的“北漂”,从大学毕业不甘命运、羁留北京,到生存受挫、爱情失意,直至轻生、死亡或在交困中煎熬。这三部作品中的欧阳佳紫可以看作是奋力打拼的“北漂一族”三种不同的命运走向。三个形象叠合成一个,她们具有相似的出身、家庭和“北漂”打拼经历,又都在社会的挤压下竞争生存空间,她们是美貌与才干兼备、善良与德行并举、以德报怨的典型。阿娜尔古丽在塑造这三个主人公时,实际上进行了同一化书写。“我”(欧阳佳紫)讲述的“北漂”经历既是作品中人物的,也是作家上升到第二视野的生活经验,也就是说欧阳佳紫是一个双重角色。在创作过程中,阿娜尔古丽以自身经历置换人物经历,或以外来经验比附自我经验,使得名同实似的人物形象在不同作品中呈现出同一性与相异性。同一性体现了阿娜尔古丽创作中的自我置换,欧阳佳紫是以作者为基底或原型,进行艺术加工的形象,这个艺术形象包含了阿娜尔古丽曾身为“北漂一族”的亲身经历和外来经验。相异性则表现出三部作品塑造欧阳佳紫形象的不同旨趣。正是相异性使三部作品中的同名人物能够叠合,却不能重合,这也是造成同一人物出现在不同作品中在审美接受上形成人格分裂的原因所在。除了欧阳佳紫外,《不平凡的军旅》《兽医娘子》中的“我”即小说主人公大宽也同样以双重角色的身份出现在作品中。大宽以男性身份出现,却具有丰富的女性特质,这是女性作家自我叙述的表现之一。阿娜尔古丽以女性的性别特质置换了男性主人公的性别特质,赋予了大宽德性的光彩。《兽医娘子》中的大宽迷途晓悟、悔不自已,《不平凡的军旅》中的大宽固守良知、矢志不渝。前者是现实的形象,后者是理想的形象,两个形象合二为一,则构成了作家笔下的大宽。另外,《北漂,不能没有爱情》《爱情的残骸》中的编辑肖丽、《昨日的日那》《永远的夏三》中分别为皮毛贩子和屠夫的河南人夏三都是作家笔下典型的自我置换与经验置换。在阿娜尔古丽的小说中,这类名同实似的人物可以被当作是同一个人,她(他)们具有相同的性格特质和情操,生活经历大同小异。但这不是简单的形象重复或错位,而是在不同文本中通过对同一人格主体不同侧面的描绘合成一个整体形象。

在不同文本中对同一人格主体不同侧面的描绘,最大限度地满足了作家创作的心理预期。对接受者来说,名同实似而命运大相径庭,往往会使人产生迷惑,陷入到古希腊人的命运漩涡中。作为生存个体的人是否应当与整体环境抗争,结果将如人所愿还是逆人所愿……这一系列带有哲学思辨色彩的问题会将人引入思考的痛苦境地。这正是阿娜尔古丽的独特之处,她将同一人格主体与环境抗争的全部可能性在不同文本中呈现出来,以此克服单一文本创作的局限,从而实现了“跨文本”写作。

其次,名异实似的人物在阿娜尔古丽的小说创作中数量最多。

如:同为来京务工者子女的水淋淋(《女房东》)和小青(《每天都是重复的日子》);被大学男友骗取稿酬并被抛弃的玛娜(《糖水玛娜》)和高心(《鞋匠的艳遇》);最终为鞋匠的小谢(《追梦的女孩》)和曾为鞋匠的胡獠牙(《鞋匠的艳遇》);生性弱质,忠于爱情的富家子弟顾晨曦(《雪地里的新娘》)和孙远村(《青春的边界》);不畏日寇,舍生取义的飞絮兄妹(《压寨夫人》)和箫岚兄妹(《高地上的女神》);误入歧途、真爱援引的丑枚枚(《过去的并不遥远》)和卞潇潇(《雪地里的新娘》)、毛溪韵(《花轿》);同为“北漂”,经历生存、爱情考验的梅青(《左岸番茄》)和欧阳佳紫(《走出抑郁》);利欲熏心、虚荣自毁的阿木(《爱情的残骸》)和米克(《左岸番茄》);舍生取义、甘于牺牲的周云(《袁爷爷的战斗故事》)和飞絮(《压寨夫人》);忠于爱情、践守诺言的亮子(《说定不分离》)和大宽(《不平凡的军旅》);父爱缺失、童心早熟的石榴(《盐湖囚徒》)和仙雨(《大山无语》)等等。尽管这类人物出现在不同的作品中,但他们身上的相似性使读者很容易产生由此及彼的联想,将这些形象进行叠合。《过去的并不遥远》《雪地里的新娘》《花轿》三部小说中出现了极为相似的三个女性人物形象:丑枚枚、卞潇潇、毛溪韵。阿娜尔古丽描写这三个极其相似的女性形象时,不仅运笔相似,还写出了形象之间的发展。丑枚枚是未被真爱感化的卞潇潇,卞潇潇是被真爱感化却难容于世俗的毛溪韵,毛溪韵则是卞潇潇冲破世俗樊篱、以才干和品行立身安命、主宰自我的理想化身。

在跨文本的写作中,阿娜尔古丽最大限度地实现了审美理想。同样,这类人物也具有双重角色的身份,是作者阿娜尔古丽用自身经验置换后产生的叠合形象。在这里“‘双重角色’不仅包含对自我批评格格不入的东西,还包罗了许多东西:所有那些我们仍然在幻想中抱定不放的还未实现但有可能实现的未来,所有那些已被恶劣的外部条件摧毁的自我追求,所有那些滋养我们自由意志的幻觉,但却受到压抑的冲动行为”②。作家创作此类名异实似的人物形象时,用相似的形象将不同的文本勾连起来,使接受者在由相似性引起的对比阅读中获得多元的审美体验。同样,跨文本的创作也满足了作家在不同文本中表现同类人物不同命运的最大心理预期。

再次,小说人物与作家名似实似的现象。

阿娜尔古丽自1994年发表作品以来,使用过水果、海霞、古丽等笔名,其中,水果为其公认笔名。

阿娜尔古丽在创作中表现出极为明显的自我置换。《不平凡的军旅》中,大宽找到了廉维维在市一中的表妹古丽,向她讲述了父子两代人的传奇经历。《在军校的日子》中,国防大学多才多艺的女教师古丽本身就是作者的化身。分析与作家名似实似的人物形象,首先要从阿娜尔古丽原名、笔名和小说人名的因缘关系说起。阿娜尔古丽在维吾尔语中的意思是石榴花,阿娜尔为石榴之意,古丽是维吾尔族最普遍的女名标志,意思为花。阿娜尔古丽公认的笔名是水果,从石榴到水果,不仅是名称上的转换,还包含了个与类的关系,表现了作家经历了童年丧母、姐妹分离、寄人篱下、艰难成功后,由典型的个性主体向普遍的类型主体转变的心态。更为巧妙的是在《女人的宿命》一文中,东方紫霞被东方城收养前叫霍果果,文末东方紫霞与海曙将大幅结婚照寄给了舒柳妈妈。霍果果这一原名与水果的联系不言自明,而东方紫霞与海曙的名字中“霞”与“海”恰好组成了阿娜尔古丽的又一个笔名海霞。与此类似的情况是古丽这一笔名在阿娜尔古丽的小说中多次出现,如《不平凡的军旅》《在军校的日子》。与古丽相关的还有丽丽(《永远的夏三》)、肖丽(《婚姻的坐标》)、明丽(《伤心的网事》)、古桦(《秋夜星辰》)。另外,水淋淋(《女房东》)、霍果果(《女人的宿命》),一个是来京务工者子女,另一个是被收养的孤女,这两个人名又可联系到水果这一笔名。水淋淋和仙雨(《大山无语》)是两个类似的形象,“水”和“雨”又将两个人物联系起来。阿娜尔古丽小说中的人物,尤其是女性,在署名上除了以上特征外,还有“紫梅”情结。如:欧阳佳紫(《青春的边界》),东方紫霞(《女人的宿命》),紫白、紫煌、紫红、紫蓝(《秋蝉的嫁衣》),紫亦(《滴水的铜铃》),梅青(《左岸番茄》),梅梅(《最后一个鼓手》),红梅(《夏日冷梅》),梅姨(《女人的宿命》)等。

这类与作家名似实似的人物介于作家与文学形象之间,作家将自身的特质、才情、经历赋予人物,让人物在特定的环境中重新演绎或多种可能地演绎自身命运,从而实现现实生活与艺术生活的交融,在交融中作家获得了最大限度的心理满足,这也是作家自我阐释的典型表现。

二、情节的嵌套与耦合

纵观阿娜尔古丽小说的情节结构,可以明显看出其相似性,这表现在作家创作过程中对有限情节的无限组合上,我们可以从嵌套与耦合两个方面来谈及。

第一,情节的嵌套。

在阿娜尔古丽的部分小说间存在情节的嵌套关系,情节的嵌套使不同小说文本之间建立起联系,表现了作家完整的创作路径。《爱情的残骸》与《婚姻的坐标》这两部小说间存在典型的嵌套关系。《爱情的残骸》是《婚姻的坐标》的前奏,描写了主人公肖丽经受爱情打击的详细经过,而《婚姻的坐标》则是肖丽经受完爱情的打击后,在职场与情场的交困挣扎。《盐湖囚徒》与《大山无语》则是以母亲柯儿的死为纽结进行嵌套的。前者描写了汉人父亲离弃了石榴母女,母亲柯儿带着石榴搬离族长园,寄居在喜花旦布家相依为命的生活,直至母亲去世。后者则描写了母亲死后,仙雨被舅舅送到了河北亲生父亲手中,父亲在无奈中又将仙雨寄养于在深山植树护林的舅奶襟下。尽管两部小说的人名不同,但很明显这就是前文所提及的名异实似现象。《走出抑郁》《过去的并不遥远》《泪珠是凝结的痛苦》这三部小说间存在层层嵌套的关系。《过去的并不遥远》是《走出抑郁》的一段插曲,《泪珠是凝结的痛苦》则是《过去的并不遥远》的一段插曲。这三部作品由面到点地表现出主人公的经历和体验,作品间的嵌套关系构成并丰富了阿娜尔古丽对一段生活经历的完整书写。

第二,情节的耦合。

阿娜尔古丽小说情节的耦合表现在同一小说文本内和不同小说文本之间。同一小说文本内的情节耦合,如:《兽医娘子》《红妆》《红盖头》《不平凡的军旅》等篇。《兽医娘子》以大宽娘死于尿毒症开始,又以尿毒症使大宽彻底绝望、金香献出一颗肾挽救了濒临死亡的大宽结尾。母子两代人出现了同样的病症,母亲死于家庭的贫穷、父亲的愚昧漠视,大宽则生于乡村兽医妻子无欲无求的爱。这一耦合的情节将两代人的命运进行了同类比较,突出了真爱的宝贵。《红妆》中毛眼眼为救患尿毒症的丈夫不惜出卖自尊和肉体,而康复后的丈夫却和酒店的服务员好上,将毛眼眼赶了出去。睡在马路上的毛眼眼受凉感冒后也得了尿毒症。这一重复在夫妻两人身上的病症,将残酷的人性活脱脱地展现出来。《红盖头》中翠莲新婚当家和苏菲产后当家的情节惊人的相似。两者都是在守丧期(翠莲为婆婆守丧,苏菲为丈夫居丧)接受家族重任,同样选择了黑漆木簪,也同样剪去了红穗头,以令人震慑的美丽和气度出现在家族中。同一小说文本间情节的耦合使读者在接受过程中自然而然地将相似的情节内容进行对比阅读,从而获得历史与现实无限循环的时空感慨,并对人性、人生的诸多问题产生怀疑进而思辨。不同小说文本间的情节耦合在阿娜尔古丽的小说创作中较为常见。《无法穿越的命运》与《红盖头》都写到一对孤儿兄妹的求生路以及最后潜逃到乌鲁木齐获得生机的结局,前者兄妹为立冬、立夏,后者兄妹为继居与新月。《那年的那个小寡妇》《红盖头》《花轿》中,秦媛与苏菲都经历了由粗使丫头成为孙媳妇的过程。而《红盖头》《花轿》中的小妈水儿与苏菲的父亲苏满贵私通,又与大学生黄原私奔;《那年的那个小寡妇》中的小妈弘妍与秦媛的父亲私奔。《红盖头》《花轿》中,从苏菲和奶奶被父亲卖到顾家为仆以后的情节与《那年的那个小寡妇》通篇的情节极为相似,只有别于苏菲与秦媛这两个人名。《压寨夫人》与《袁爷爷的战斗故事》中,各有一个集国恨家仇于一身,敢于牺牲自我的女子形象:飞絮与周云。而《高地上的女神》中,箫岚兄妹坟场重逢,饱受蹂躏摧残的箫岚为救其兄死在了自己人手中的情节与《压寨夫人》中飞絮坠崖未亡,为救其兄根生牺牲自我的情节如出一辙。《过去的并不遥远》《雪地里的新娘》《花轿》三部小说的情节也出现了部分的相似。不同小说文本情节的耦合使读者在接受过程中,在不同文本间建立起交叉性联系,从不同文本的交叉性关系中找出作家的创作路径来。

阿娜尔古丽小说情节的耦合与嵌套是其小说创作相似性的重要表现,情节的相似并未使其小说千篇一律或大同小异,反而使她的小说曲尽情理,引人入胜。在人生百态的描绘中,阿娜尔古丽将自身的童年印象、少年记忆、青年往事融入其中,以亲身经历和直观经验作为小说的素材,使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文学具有撼动人心的真实力量。这也是作家在创作中实现自我阐释的鲜明表征。

三、言说的浪漫与焦虑

阿娜尔古丽是一位以文学为生命,以文学构成生命自足存在的作家。其小说创作的相似性从根本上说归结于创作心态。2011年9月,她在《燕赵讲坛》以“我在红尘”为题,讲述了自己的生活、创作道路,她的小说正是其生活、创作历程的再现。可以这样说,阿娜尔古丽的创作心态与其生存状态是完全一致的。“每一个有独创性的思想家与文学家总是有自己惯用的、几乎成为不自觉的心理习惯的、反复出现的观念(包括范畴)、意象;正是在这些观念、意象里,凝聚着作家对于生活独特的观察、感受与认识,表现着作家独特的精神世界与艺术世界,它打上了如此鲜明的作家个性的印记,以至于可以在其上直接冠以‘×××的意象’、‘×××的观念’,从而构成了我们所要紧紧抓住的最能体现作家个性本质的‘典型现象’。”③在阿娜尔古丽的小说创作中,这种富于个性本质的“典型现象”就是相似性。从创作心态上探源,有三方面内容可以作为讨论的依据。

第一,双重身份的焦虑。

阿娜尔古丽具有民族融合的血脉,生于新疆,成长于内地。从童年开始便接受汉文化教育,具有扎实、深厚的汉语言文化功底,能够在文学世界中信笔书写而毫无语言障碍,这是大多数少数民族作家所不具有的文化与语言素养。她对新疆的故土情怀很大程度上是以童年记忆的方式展现出来的,双重的民族身份使她常常处于交叉地带而被怀疑、忽略。阿娜尔古丽在《我的民族就是我的创作信念》一文中写道:当自己和双胞胎姐姐问临终时的母亲她们是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时,弥留之际的母亲说她们是纯正的维吾尔人。正如《糖水玛娜》中,狄校长从成千上万张雪片般的简历中选中了玛娜,就因为她在民族一栏内显赫地填着维吾尔族。可当她到学校任教时,所有人都被这个长相酷似汉民、没有任何民族特征的维吾尔族女孩激怒,怀疑、中伤、陷害纷至沓来。在《我的民族就是我的创作信念》一文中,阿娜尔古丽还谈到十周岁时自己开始写作,并且发表了一些作品,可是害怕用自己的名字,大多使用笔名。主要担心自己的汉民长相和维吾尔人身份会带来太多的怀疑和不解。成年后,尤其是晓谕文坛后,这种焦虑如影随形。随着阿娜尔古丽阅历的增加,她正视了双重民族身份的客观性,并且以自己的民族作为创作信念,这使她在坚守中多了一份民族自信。双重民族身份使阿娜尔古丽具有其他作家所不及的双重文化心理体验,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两种文化的冲撞与调和。这是她宝贵的创作资源,但同时也带给她无法摆脱的心理焦虑。由于童年离疆,在内地接受汉文化教育,使她与维吾尔族传统文化生活产生了断裂。她仅仅依靠童年记忆来书写新疆印象,再加之不通晓本民族的语言文字,在众多热爱她的读者建议她用民族语言文字创作时,她陷入到无法言说的尴尬中。母亲说她是纯正的维吾尔族,可她却有着汉族的长相;她以自己的民族作为创作信念,但她却不通晓本民族的语言文字和传统生活风习。双重民族身份和特殊成长经历使阿娜尔古丽在浪漫言说的同时焦虑重重。

第二,中心与边缘的矛盾。

从阿娜尔古丽的总体创作来看,她关注社会现实问题,以犀利的笔锋刻画出物欲横流的金钱社会中形形色色的人格标本,并将人性善恶、道德思考作为小说表现的中心。她关注空巢老人、打工子弟、失学儿童、二奶、“北漂”等。她在小说中表现的正是当下社会的中心问题。她身兼多职,活跃于社会生活的中心。在当代文坛中,她的创作应当划归于中心写作。但维吾尔作家的民族身份使汉文学界的评论家和研究者将其划归少数民族作家的行列,不对其进行统一文学背景下的研究分析;在维吾尔文学领域,又因为阿娜尔古丽特殊的出身以及汉语原创等诸多原因,尚未完全接纳她的写作。尽管她是2008年维吾尔文学最高奖项“汗腾格里”文学奖的获得者,但在维吾尔文学界和维吾尔族读者中,她还是一个陌生的存在。这使得阿娜尔古丽这样一位知名的青年作家陷入了“蝙蝠人”的两难境地。她不能构成民族作家的双语创作,不能对民族生活进行原生态的书写,更无法生动、完整地展现民族风情与传统。在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中,她成为边缘作家而被忽视。中心与边缘的矛盾使阿娜尔古丽的小说创作研究成为一片空白,使她在交叉中被忽略。蜚声文坛的阿娜尔古丽渴望被阐释,却陷入了不得不自我阐释的境地。她的小说带有浓厚的自叙传色彩,以第一人称“我”或第三人称“她”进行叙述。小说创作中作家的自我置换和人物的双重角色既是叙事特征,也是作家不得不进行自我阐释的无奈表现。

第三,家与家园的纠结。

阿娜尔古丽在小说中表现出浓厚的家园情结。《青春的边界》中,邱晏彪一曲《阿瓦尔古丽》使思乡的欧阳佳紫潸然泪下;《在冰上行走的鱼》中,欧阳佳紫在弥留之际看见了蓝色的伊犁河、高大的白杨树、手提羊皮水桶的母亲;《伤心的网事》中,明丽为了躲避鸿雁的纠缠逃到了新疆老家;《盐湖囚徒》掀开了家园尘封的记忆;《大风起兮话草原》则讲述了守候家园的故事。家园在阿娜尔古丽的小说中已抽象为一个意象,是人物精神生命栖息所在,是一片记忆中不受都市污秽染指的净土,更是作家用理想主义和人道主义构建起来的,并与童年记忆整合后无限自由的精神空间。家在阿娜尔古丽小说中则表现为都市中属于自己的房子、爱情的归宿,实则为家庭。在阿娜尔古丽笔下,身为“北漂”的知识女性大都年过三十,但爱情失意、成家无望。《爱情的残骸》(副标题为“献给我曾经爱过的一个维吾尔男孩”)就是家与家园的激烈冲撞,肖丽渴望家与家园的合一,但现实却残酷地击碎了梦想。这也表现出作家内心深处对民族基因的归属感与追求现代生活理想间的矛盾冲突。刘大先先生在《2011年〈民族文学〉阅读启示》中提到“少数民族女性作家的迅速崛起随之而来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有关情感的诸种表述:爱的不死梦想,欲望的纠葛不清,都市情感的不可靠,传统贞洁观念的回响,青春纯美的追求,人世沧桑的认知……情感的另一维度是对于理想的执守,无论是真爱的呼唤,还是乡土伦理的守望,还是宗教性质的沉浸,在这里显示出了民族文化心理波澜不惊却又根深蒂固的影响。”④

阿娜尔古丽小说创作的相似性并不是指表面的雷同或复现,而是作家精神世界的别样展示。她在相似的人物、情节中进行着无限的变化组合,使小说类而不同。潜藏于作品表层之下的丰富是需要我们用跨民族和文化的眼光来审视,用宽广、包容的胸襟来接纳的。

①②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常宏等译:《论艺术与文学》,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7年版,第261页,第262—263页。

③ 钱理群:《心灵的探索》,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第19—20页。

④ 刘大先:《2011年〈民族文学〉阅读启示》,《民族文学》2012年第1期,第1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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