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喜奎[青海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 西宁 810007]
《白鲸》是美国浪漫主义作家赫尔曼·梅尔维尔的鸿篇巨著,该小说于1851年出版,题名为“献给天才的霍桑”。看似小说以一个简单的捕鲸故事为情节展开叙述,当时许多人把它只看作是一本航海小说,或者捕鲸历险,因此在文学界沉寂了约半个多世纪,后来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以及文学研究领域的不断拓宽和文学理论的持续发展,该小说备受中外学者的关注,从中挖掘出许许多多知识和思想的宝藏,现在该书被称为是一本“百科全书”,在文学界散发出夺目的光芒,书中所探讨的问题真可谓是包罗万象,有社会的、政治的、经济的、宗教的、种族的、文化的、哲学的、心理的、美学的、生态的等等,其研究价值不容忽视。小说中的二元对立统一问题就是本论文所讨论的核心,对立统一关系包括以下几个方面:海洋与陆地、付出和接受、长官和海员、命运与意志、文明与野蛮。
海洋和陆地是小说的两大场景,小说先从陆地再到海洋展开叙述,在描写这两大场景时,小说中的主人公伊实梅尔把焦点放在了陆地和海洋的连接点上,强调说海洋和陆地之间有一条界线,他让我们读者的目光首先聚焦在曼哈顿这个岛屿城市,这个城市被一个接一个的码头形成的一条丝带包围着,码头上停靠着大大小小的商船和捕鲸船,使整个城市充满了浓厚的商业气氛,海岸线上挤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群,他们久久伫立在那里,远眺着海面,脸上一副向往的神态,那条丝带似乎成为了一条界线,越过这条界线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来这里的人们带着矛盾的心情,他们一方面向往大海这个陌生而神秘的世界,另一方面却又留恋陆地这个熟悉而厌恶的家园。所以他们所能做的也只能是离开办公室、离开柜台、离开课桌、离开长椅、离开亲人,冲向曼哈顿这个陆地与海洋的连接处,在此踌躇、徘徊,在此他们必须做出一种选择,要么留、要么走,但是好多人仍选择了留,毕竟大海对他们来说是个陌生的世界,陌生对他们意味着神秘和危险,令他们感到恐惧。但同时他们把海洋看作是天堂,为之编织了许多无限的遐想,在他们中也有像伊实梅尔这样敢于冒险的人,他们选择了海洋,就像在小说的开头,伊实梅尔说的那样:“我一点儿也不想呆在陆地上了,陆地令我感到窒息,使我想到死亡。”他想急切地奔向与陆地对立的另一个世界,那就是海洋,海洋与陆地在小说中就这样成为了两个对立的二元元素。但是,这两个元素被曼哈顿这个岛屿城市给紧紧连接了起来,无法分割,它们在大千世界中连成一片,形成一体。这两个世界中的人们怀着复杂的心情对它们互有眷恋,因为他们也很清楚没有陆地就没有海洋,没有海洋也就没有陆地,这是辩证的关系。他们的思想也时常游离在这两个世界之间。由此,这一对对立的二元元素便形成了统一,绝非绝对的对立。
生活在现实世界中每一个人都在付出,同时又在得到别人的给予,在某些方面和地方你付出了,就会在其他方面和地方得到回赠和补偿,小说中伊实梅尔说:“我曾经出海是作为一名乘客,而这次是作为一名海员。”文中他解释说,“乘客和海员的最大区别在于他们的钱包而不是一条毯子。”作为乘客意味着你得付钱,而作为海员意味着别人付给你钱,这也成为了他此次以海员的身份出海的原因之一,因为在陆地上这个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世界,他身无分文遭受着贫困和饥饿的折磨,使得他不得不离开陆地,而以海员的身份出海,因为他的钱包是空的,他需要别人付给他钱。他说:“在这个世界上,人的区别也就是付出和被付。”此时的伊实梅尔庆幸自己成为了被付的人。这种心理感觉似乎给他带来了几分的安慰,使他觉得他的航海充满了快乐和希望,他想在海上挽回其在陆地上所失去的东西,是自尊?是方向?是追求?还是生命的意义?这些或许连伊实梅尔本人也无法说清。但是如果有人在被付,同时就有人付出,付出意味着掏空自己的钱包,而被付则意味着填满自己的口袋,从而又一次成为付出的人,这就像舞台上的演员,在表演付出的同时,也会成为被付的对象,或者是金钱名誉。从这个意义上讲,没有始终绝对的付出者,也不存在一直绝对的接受者。这两者是一种辩证的对立统一关系。在伊实梅尔看来这种转换好像是模糊了两者的界限,但实际上这对元素始终存在着,只是人们不留意罢了。文中伊实梅尔在咒骂那些对他呼来喊去的人们时,其内心在想他们也是付出者,因为他们是上帝的奴仆,在为上帝服役,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例外,在被付的同时,也是一名付出者。
小说中的亚哈船长高高在上,享受着美食佳肴,对船员发号施令,常常独自在船长室里,很少到甲板上来,保持着自己的威严,他是“裴阔德号”上的国王,是船上的可汗。其他的长官虽不像亚哈那样,但也有一定的特权和待遇。而普通的船员经常在甲板上忙前忙后,常年风吹日晒,爬到高高的令人目眩的桅杆顶上值班望,而且时不时地受到长官的训斥和打骂。伊实梅尔说:“无论走到哪里,他都在别人的指挥之下。”他们命令他跑前跑后、干这干那就像是监督草坪上的一只蚂蚱一样,而他只能用一张笑脸才能换得一点点自由。伊实梅尔认为这种情况是由于个人和社会的原因,社会中本来就存在着阶级的差别和高低之分。如果一个人出身于高贵的家庭,他也就不会成为一名普通的海员了。长官是权力的象征,是命令的发出者,而海员是被奴役者,是命令的接受者,有彼便有此,由此就有彼,两者关系密切不可分割,这就形成了两个对立统一的二元元素。文中为了安慰自己,试图消除两者的差别,伊实梅尔搬出了《圣经》,根据圣经,在精神上人人平等,谁都是服务者,从这个角度上说“,谁不是被奴役者呢?”而且是无论什么样的奴役都得接受,包括每一个人,这样的话,发号施令者又变成了号令的接受者了。
在小说的开头伊实梅尔从理智的角度解释了自己作为普通海员出海的理由,他说自己在陆地上一文不名,想去见识见识那水的世界,去除自己的心火,陆地使他得了忧郁症,当抑郁症发作到这个地步时,他必须离开陆地,否则他就想到死亡——“到这个时候,我便心中有数;事不宜迟,还是赶紧出海为妙。除此之外,只有用手枪子弹了解此生一法。”这说明出海是在他大脑清醒的状态下做出的理智决定,是他自由意志的表现,是在判断和需要基础上的自由选择。但是当他面临捕鲸船的选择时,却求助于命运,说这是一种“天意”,“约觉热切的要求是:挑选船只的事该全由我一个人去办;这是约觉对我们的一片好意,而且为此约觉已经看中了一条船只要事情由我来办,我伊实梅尔会万无一失地会上这条船,要做得活像一切都纯属偶然”。这里说的约觉是异教徒季奎格所崇拜的木偶,伊实梅尔把“裴阔德号”的选择归咎于木偶的指示,坚持认为命运在操纵着他的选择,骗他进入到一种幻觉,背离了自己的自由意志,因此产生了偏见的判断,但同时又戏说命运在开玩笑,说是只有一个伊实梅尔要进行捕鲸的航行,就像是美国总统的大选和阿富汗的血战一样,但他又无法解释为什么命运和经纪人们给他这样一种可怜的捕鲸航行,后来伊实梅尔又把自己的航行归咎于白鲸这种神秘怪物的强大吸力,认为是一种命运的安排让他去探索一个未知的世界。由此可见,在小说中伊实梅尔的思维游离于意志和命运之间。意志和命运形成了一对矛盾体,但是这对矛盾在运行中互相包含又在相互转化。
小说中的伊实梅尔来自美国工业文明高度发展的社会,属新英格兰的教友派,在他眼里基督教是最伟大的宗教。他作为其中的一分子,是文明、教育、善良和纯洁的代表。他的责任就是教化那些野蛮的异教徒,而季奎格则来自科科沃克,一个遥远岛屿的食人族部落;他是野蛮、粗鲁和残忍的象征,魁魁格在《白鲸》中是异教徒的代表,虽然他来自一个偏远的小岛,是一个异教徒国王的儿子,但他比任何一个基督教徒都显得更加和蔼和有教养。出于不顾一切的大无畏精神以及想看看文明世界的狂热愿望,魁魁格只身来到了基督教所代表的文明世界。他本来相信能够在基督教世界里学到足够的东西回去“启蒙他愚昧的同胞”,但发现他先前向往的地方是一个邪恶的世界,“没有一处是干净的”,生活在其中的人们非常虚伪,而且不动声色地互相欺诈,因而他怅然若失。小说中这两个人物形成了一对对立的矛盾。然而令人觉得滑稽的是小说中的文明和野蛮却发展成了婚姻关系,伊实梅尔和魁魁格成为了生死相依的亲密朋友,并且两人以异教徒的方式举行了仪式,伊实梅尔认为自己跨越了文明和野蛮的界限,走出了当时所谓美国社会的文明,进入了魁魁格所来自的“野蛮世界”,成为了其中的一员,或者说与季奎格混成了一体。魁魁格离开岛屿上的皇室家族,放弃了王位继承人的权力,原本是想看看外部的文明世界。伊实梅尔走出被“文明”洗刷过的陆地是想要寻找一片纯洁安宁的圣地。从这个角度来讲,两人都有共同的愿望,当原本的文明和野蛮相遇时,这两个对立的元素形成了统一,产生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文明,也许梅尔维尔这样写的目的就是要消解两种文化元素的对立,让外来的、未知的变成已知的,从而达到相互的融合。
总之,从以上分析来看,《白鲸》这部小说充满了各种对立统一的二元元素,正如评论界所评论过的:善与恶、强与弱、美与丑、征服与被征服、追逐与被追逐、同情与被同情,猎杀与被猎杀等等,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二元元素都是相互转化、相互兼容的,没有绝对的善恶之分,也没有绝对的美丑之别;亚哈在猎杀白鲸的同时,却被白鲸所猎杀;人类在征服自然的同时,却被自然所毁灭;亚哈在怜悯皮普的同时也被属下所怜悯。作者梅尔维尔好像要通过这些矛盾体来给人们说明一个道理,首先两者的关系是对立统一,彼此依存的,我们必须认识到这一辩证关系。其次,我们必须要在两者之间找到一个平衡,要像伊实梅尔那样辩证地看待问题,要敢于接纳,勇于融合,尽可能地消解这些矛盾和冲突,最终达到和谐共处,只有这样人类才能得以生还和延续,否则就像在小说的结尾处描写得那样,裴阔德号和水手们顷刻间消失在海洋中,而那片大的无边无际的尸布似的海洋依然像它在五千年前那样滚滚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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