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自我灵魂归属的心路历程: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解读

⊙赵志清［首都经济贸易大学文化与传播学院， 北京 100700］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

《小王子》，这部作品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如天外来客一般，第一眼就把读者带入了一个带有些许魔幻色彩的神奇世界。在书中，“我”是一个飞行员，由于飞机发动机故障，被迫降落在无人的撒哈拉沙漠中。正在发愁之际，小王子从天而降，开启了与“我”的心灵对话。可以说，《小王子》并不仅仅是一部儿童读物，实际上，作者用儿童的视角，以孩子般纯净的目光去观察世界，洞悉生活，引导读者回归生活和心灵的本真。故事的叙述看似平淡，作品并不以华丽的辞藻，令人眼花缭乱的蒙太奇的叙事方式和跌宕起伏的情节，惊天动地的画面取胜。而故事的结局也并非童话式的“happy ending”，而是小王子带着淡淡忧伤的离去，留给读者无尽的感慨和唏嘘。其实，这就是生活本身，也是《小王子》的独特魅力所在。

友谊是作者要展现给世人的一个重要主题。在作品中，“我”和小王子之间的友谊，是作者认为自己一生中最为珍贵和难得的，以至于在与小王子分离六年之后，他还是不能平静地提起这件事。作者在书中最后一章说道:“已经过去六年了……我始终未向任何人讲过这个故事。朋友们欢迎我安然归来，虽然我心里很难过，但我只是淡淡地说:‘我累了！’”可见，有时候连时间也难以掩盖内心的伤痛。

“我”和小王子相识于撒哈拉大沙漠，这段友谊开始得并不顺利。当时的“我”非常狼狈:飞机引擎失效，坠落在茫茫沙漠，“我”没有任何帮手，而且饮用水短缺……当“我”在沙漠中一夜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有一位小王子出现在眼前，要求为他画一只绵羊。两人的友谊就这样不可思议地开始了。起初，小王子的表现让作者和所有人感到不可理喻。他不停地要求“我”为他画一只绵羊，而且似乎什么样的绵羊都不能满足他的要求。在“我”面临生死考验的时候，这样的要求的确有些过分。而在接下来他们共同相处的日子里，“我”却逐渐被小王子那银铃般的笑声、他的身世、他的旅程，以及他对生活和理想的追求所感动。在无人的撒哈拉沙漠中，在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修好引擎、找到水源的漫长的八天中，是小王子一直陪伴着“我”，给“我”力量和智慧，最终引导“我”找到了水源。小王子告诉“我”:“沙漠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在沙漠的某个角落隐藏着一口井水。”正是这种信念支撑着“我”和小王子找到了水源，并让“我”活了下来。而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小王子，却在找到水源之后，变得越来越虚弱，最终离去了。在离去之前，“我”把小王子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件脆弱易碎的宝贝，而且对我来说，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为脆弱的东西。月光之下，我凝视他那苍白的额头、紧闭的眼眸，以及那随风飘扬的卷发……”仅仅凭着这样一个孩子般脆弱的身躯，小王子怀着坚定的信念和无比纯净的眼睛和心灵，历经艰险，走过了数个星球，并陪伴和帮助“我”在沙漠中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在他即将离开地球时，小王子对“我”说:“当你不再感到伤心的时候，你就会因认识我而感到心满意足。你是我永远的朋友。将会和我一起欢笑。为了欢乐，你会经常打开窗子……”这一切都注定，“我”对小王子的怀念将是永恒的。这样的友谊，这样的小王子，在人世间又能遇见几回呢？

在书中，作者还给世人阐释了一个更为深刻的主题——爱的真谛。在文学作品中，爱是一个永恒的主题。而《小王子》不仅仅给读者展示了什么是爱，更把爱与责任联系在了一起。作者告诉大家，真正的爱不仅是一种感觉，爱的内容还包括责任。或者我们可以说，爱和责任本来就是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

小王子对爱与责任的坚守首先表现在他对玫瑰花的牵挂上。小王子所居住的星球非常小，小到他只能种几种植物，如果种多了，他自己就没有足够的地方坐下；小到每天只需要移动椅子就可以看到四十四次日落；小到他每天的功课就是要铲除猴面包树的种子，如果他不小心让猴面包树的种子四处蔓延，他将面临灾难性的后果——他的星球就会被树根钻得四分五裂。但就在这小小的不过一栋房子大的星球上，有一天突然飘来了一颗花的种子，而且慢慢长成了一朵色彩绚丽的玫瑰花。它让小王子心动了，他深深地爱上了这朵花。虽然他知道，花儿是非常骄傲的，而事实上，花儿对他确实十分傲慢，但他坚持每天给她浇水，铲除杂草，并为她准备了一盏玻璃罩，以防止大风将她吹走。在小王子离开他的星球，开始旅程之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这朵花。当他走到第六个星球，和地理学家交谈之后，他懂得了“短暂”的意思，心里便第一次感到了后悔，“挂念着他的花儿，黯然地走了”；当他在沙漠中遇到“我”，让“我”帮他画一只绵羊的时候，他一直在担心玫瑰花的刺能不能抵挡得住绵羊的啮啃。在“我”看来是多么无聊的一个问题，小王子却激动了起来:“倘若一个人对一朵花情有独钟，而那花在浩瀚的星河中，是独一无二的，那么，他只要仰望繁星点点，就心满意足了。他会喃喃自语:‘我的花就在星河的某个角落……’可是，这花一旦被羊吃掉了，一瞬间，所有星星都将随之暗淡无光……那你也认为这不重要吗？”“说到这里，他早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在到达地球之后，小王子遇到了一大片花园，花园里长满了玫瑰花，每一朵都非常美丽。这时，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星球上的属于他的那朵花。“她肯定十分恼怒，”他自语，“假如她看到这情形……她一定会咳得更厉害，而且还会装死，免得被旁人讥笑。而我必须假装照料她，让她死而复生——因为如果我不委屈自己的话，她真的会放弃自己的生命……”在与狐狸交谈之后，小王子再次想到了她，他说:“或许，一般的路人，会认为我的玫瑰花——那一朵属于我的玫瑰花和你们是一样的。但她这一朵却比你们上千朵的玫瑰还要重要，因为我曾亲自为她浇水，把她放置在玻璃罩下，把她置于屏风后面保护她，为她铲除一些毛毛虫（只留两三只蜕变成蝴蝶），我听取她的抱怨、自吹自擂甚至信口开河，哪怕她默默无语，只因为她是我的玫瑰花。”

与狐狸的相遇是小王子领会爱的真谛的重要一步。与其他童话名著不同，作者将小王子所遇到的狐狸刻画成了一个充满智慧的哲学家。就在和狐狸的相处中，小王子懂得了“驯服”的含义，他与狐狸之间、他与他的玫瑰花之间的爱升华了。

狐狸告诉小王子:“对我而言，你只是一个小男孩，和成千上万的小男孩没有什么不同。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你而言，我也和其他成千上万的狐狸没有差异。假如你驯服了我，我们就彼此需要了。对我而言，你就是举世无双的。对你而言，我也是世上唯一的一个……”狐狸还告诉小王子，如果他被小王子驯服，生活将变得多么美好:“你若驯服了我，那我的生命就如阳光般美好。我可以辨认一种脚步声，和其他的脚步声不尽相同。别的脚步声会使我慌张地逃到地下。而你的脚步声像音乐，却能将我唤出洞穴。……麦田和我没有任何关联。真令人悲哀。不过，你有金黄色的头发。想想看，当你驯服我，那该有多好啊！小麦也是金黄色，那使我想起你。我会喜欢听麦田里的风声……”爱会让人将两个看似毫无联系的事物自然而然地连接起来，让本来枯燥无味的生活瞬间洒满阳光。多么美妙的一幅爱情画卷！多么聪明的小狐狸！就这样，小王子驯服了狐狸。可这仍然会让人感到悲伤，因为小王子最终还是要离开狐狸，回到他的星球上，回到属于他的玫瑰花身边。小王子即将离开的时候，狐狸送给了小王子“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秘密”作为礼物:“一个人只要用心去看才能看到本质，本质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你在你的玫瑰花身上耗费的时间使得你的玫瑰花变得如此重要。……你必须永远对自己所驯服的东西负责。”

小王子驯服了狐狸，但与此同时，狐狸也“驯服”了小王子。他们之间建立了联系，于是他们之间产生了爱与责任。其实，被驯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只有被驯服过，我们的生活才会变得跟原来不同。只有被驯服过，才会感受得到被爱的感觉，才会懂得如何去爱。像狐狸一样，经过驯服，它的生活变得美好起来，即便是小王子离开了，它仍拥有麦子的颜色，它会想起小王子曾经给它的爱，它的内心是满足的。这让人明白:爱过、被爱过，尽管现在已不在，但能够记住曾经拥有的美好，也就幸福了。

对自我心灵本真的追求是作者在书中向我们展示的又一重要主题。甚至可以说，这是本部作品的主要线索。小王子从自己的星球出发，历经六个星球，最后到达地球。在给他的花儿浇完最后一次水，并向她告别，接受她的祝福之后，小王子开始了他的“星际漫游”。他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而这些人和事，无一不是我们检视自己内心的一面面镜子。小王子最先遇到的是国王，国王身披一件紫色的貂皮黄袍，坐在一张庄严的宝座上。可是他孤身一人，没有任何臣民可以统治，小王子的到来令他喜出望外。他给小王子下了各种各样奇怪的命令，比如打哈欠；他告诉小王子他的统治范围是全宇宙。可这颗行星这么小，又没有其他人，国王到底要统治什么？这是小王子的疑问，一语道破天机。醉心于权力，内心却孤独至极，这无疑是对我们现实生活中某一类人的写照和反讽。也或许，追求权力和害怕孤独是我们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毒瘤，而我们自己却很少敢于直面它。

小王子在第四个行星上遇到了一个商人。商人实在太忙了，当小王子抵达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时间抬头看小王子一眼，他甚至“实在没有时间”将已经熄灭的香烟重新点燃。他在忙着计算星星的数量，并且得到了一个相当精准的数目:五亿一百六十二万二千七百三十一。这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结果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他把这个数目写在一张小纸条上，然后把纸条放进抽屉里锁上，这就意味着自己拥有了所有的星星。小王子问商人:“我对火山和花都有用处，所以我才拥有他们。然而，你对星星却一点用处都没有啊……”商人语塞，无言以对。生活在人世间的我们，每天都在忙碌，甚至可能像这个商人一样，连为自己点烟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可最后我们从这样的忙碌中得到了什么？我们是不是也像这个商人一样把所谓的“收获”，也就是数字存入某个地方，就感到心满意足了？我们可曾想过这些数字对自己的生活和内心究竟有没有意义？我们可曾问过自己，唯利是图，追求数字，最终导致无法回头，到底是不是我们内心最大的弱点？

在旅途中，小王子还遇到了要求别人仰慕自己的“自大者”，痛恨自己酗酒却要通过酗酒的方式来让自己忘记这种可耻行为的酒鬼，因循守旧、沉迷于幻想的地理学家，等等。这些生活在不同星球上的各色人物，其实都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屡见不鲜，他们源于现实生活，是现实社会中“大人们”的缩影，具有广泛的象征意义，投射出“大人们”矛盾、贪婪、虚荣、唯心、自私，追求权力、金钱和利益的影子。他们和小王子纯洁、善良的心灵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作者借小王子的话“大人们真怪”，“只有孩子们才知道他们在追寻什么”来讽刺那些失去童心，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迷失了本性的“大人们”，也是在提醒我们要时刻审视自己的内心，不要让自己被表面的东西迷惑了双眼，失去真我。

有人说作者借小王子在旅途中遇到的人和事来讽刺现实，与其这样说，我们不如把小王子这一年来的旅程看作是对真理和自我的追求。他每到一个星球，每遇见一个人，都是心灵的一次全新体验。他不停地从一个星球走到另一个星球，即便是到了地球，遇到了充满智慧的小哲学家狐狸、遇到了满园的玫瑰花、遇到了可以给他画一只绵羊的“我”，小王子也始终没有停下追寻的脚步。最后，他说要回到自己的星球，可他最终去了哪里，作者并没有给出明确的交代。小王子离去的场景非常短暂，也正因为如此，他的离去是美丽的，“我只看到了一道金色的光芒掠过了他的脚踝”。甚至他的身躯倒在沙漠上，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小王子就这样静悄悄地离开了地球，离开了我们，开始了他的下一段旅程。他给我们留下了一份礼物:“每一个人都有星星……但其中的含义却因人而异。对旅人而言，星星是向导；对其他人而言，它们只不过是天际中闪闪发光的东西而已；对学者而言，星星则是一门待解的难题；对我那位商人来说，它们就是财富。不过，星星本身是沉默的。你——唯有你——了解这些星星与众不同的含义……”

我一直相信，作者圣-埃克苏佩里并没有死，他只是驾着他的飞机，飞到了一颗属于他的美好的星球上，去做一个孩子，回归到了他心灵的本真。在那里，他一定幸福、快乐地过着他之前一直所追寻的生活。让我们去用心地领悟小王子的每一段旅程，看清书中奇怪的“大人们”；让我们褪去俗世、功利的外衣，更加清楚地审视我们自己；让我们离小王子近一些，再近一些吧，这样，我们这个复杂、昏暗的世界才会拥有更多小王子式的真、善、美；这样，我们的世界才会变得更好、更美、更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