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变形记》主题探析

2013-08-15 00:42天津许瑞洁
名作欣赏 2013年7期
关键词:高尔变形记格里

/ 天津_许瑞洁

作 者:许瑞洁,天津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

弗兰兹·卡夫卡是西方现代派文学的宗师和探险者,他生活在奥匈帝国行将崩溃的时代,又深受尼采、柏格森哲学思想的影响,对政治事件一直抱旁观态度,故其作品大都用变形荒诞的形象和象征直觉的手法,表现被充满敌意的社会环境所包围的孤立、绝望的个人。

《变形记》既是卡夫卡的成名之作也是其代表作,是成就最高的表现主义小说,也是小说中揭露人性“异化”主题最深刻的作品。卡夫卡以冷静客观、不动声色的语调,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讲述了最不平凡、令人难以置信的虚幻的故事:主人公格里高尔·萨姆沙在社会异化力量的压迫下蜕变成一只巨大的甲虫,丢了饭碗,遂逐渐被家人和邻人厌弃,被无情地逐出了人的世界,过着虫豸的生活,很快在寂寞和孤独中悄然死去。小说反映了人与人之间的孤独感与陌生感,即人与人之间竞争激化、感情淡化、关系恶化,处于一种既荒谬又难以沟通的尴尬境地。推销员格里高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甲虫,尽管它还有人的情感与心理,但虫的外形使他逐渐异化为非人,变形后被世界遗弃使他的心境极度悲凉。三次努力试图与亲人以及外界交流失败后,等待他的只有死亡。由此看来,他的变形折射了西方人当时真实的生存状态。卡夫卡通过荒诞又扭曲的抽象故事描写,揭示了工业革命下现代社会人际关系的残酷性,借以反思这个世界,追寻人类人性的完善。

《变形记》的主题首先是反映西方现代人的“异化”状态,这也是绝大多数现代主义作品共同的主题。这一“异化”主题,小说是通过对主人公的心理描写和荒诞的故事框架体现的。小说的主人公格里高尔·萨姆沙是一个公司的旅行推销员,收入较丰厚,是全家的经济支柱,而他本人也视其为自己的神圣职责。因此,当故事的开始,“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一只巨大的甲虫”时,他该是何等焦急与不安。而对自己变成甲虫的事实,格里高尔只表现出轻微的惊讶,过不多久,他就坦然接受了。在小说里,我们看到了现实与非现实的场景,合理与荒诞的交织,正常人与非人的对话。小说向我们展现的是当时的生存环境对人的异化,以及进而引起的人际关系的异化。随着工业、科技的高度发展,物质不断积累,人与社会的关系变得错综复杂,人不再是社会的主人,而是异化为物、动物、非人。卡夫卡生活在奥匈帝国行将覆灭的时代,目睹了种种社会矛盾,特别是他在工伤保险公司工作时,接触了许多被机器致残而无法生存的工人,使他认识到这样的社会是荒诞、混乱而毫无希望的,这种生存环境必定要摧残人性。而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中,人逐渐变得麻木、机械、萎缩,沦为工具。就像小说里的格里高尔一样,在生活的重压之下,他从来没有设想过属于自己的生活和真正的自己。然而,变形后的格里高尔依然保持着人的心灵世界和温情。变形后,他首先想到“用忍耐和极度的体谅来协助家人克服目前的情况给他们造成的不方便”。为了不吓到妹妹,每次妹妹进房间时他总是把丑陋的躯体藏在沙发底下,甚至为了父母的面子,不愿白天在窗户附近露面。他极度忠于自己所扮演的社会角色,却不曾想过自己也是一个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权利的个体。再看《变形记》中对人与人之间异化关系的描写。格里高尔在父亲公司破产、全家生活陷入窘境之后,唯一的愿望“就是竭尽全力,让家里人忘掉父亲事业破产而使全家沦于绝望的灾难”,“他以不寻常的热情投入工作”,很快从办事员成为旅行推销员,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这时的他是受全家人尊敬和喜爱的。而当格里高尔变形之后,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受折磨和打击。秘书主任见到他后吓得一阵风似的逃走,赖以养家的推销员工作就这样丢掉了。父亲像个野人似的无情地将他向后赶,把他推进屋内。他的腰部被挤伤,汩汩地流血。母亲惊吓得倒在地上,虽然惦念儿子,但是再也没有探望过格里高尔。天真的妹妹起初还会给他送来面包和牛奶,但是随着家庭状况的进一步恶化,妹妹对他的态度也在不断恶化,经常迁怒于他,动辄就是瞪眼挥拳。在格里高尔吓走了房客之后,妹妹丝毫不能理解格里高尔的一片爱心,明确要求“我们一定要把它弄走”。这话出自格里高尔最钟爱的、曾经下决心要把她送入音乐学院上学的妹妹之口,使格里高尔受到了致命的心理创伤。再加上父亲给予他的身体上的伤害,格里高尔心灰意冷,丧失了最后一丝生的希望,在极度孤寂和痛苦中告别了这个非人的世界。

卡夫卡曾说:“人们互相间都有绳索连接着,如果哪个人身上绳子松了,他就会悬吊在空中,比别人低一段,那就够糟了;如果哪个人身上的绳索全断了,他跌落下去,那就可怕极了。所以必须和其他人捆在一起。”卡夫卡在这里描述了一个十分残酷的事实:维系着人与人之间温情的传统宗法在现代社会已被异化为主要靠经济的联系——这条随时都可能断裂的“绳索”。这正是格里高尔变形后可怕经历的注脚。金钱是维系格里高尔与家庭之间关系的绳索、纽带,这条绳索断了,家庭伦常、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就发生了裂变。当他无法与家庭保持这种经济联系的时候,他在家庭里的一切尊严就被剥夺干净,甚至连维系生命的正常饮食都无人过问,他被身边的人包括最亲近的人抛出生活世界,他的处境无异于低等动物。全家人都把变成甲虫的格里高尔当做包袱。他的家人不能容忍他成为寄生虫,当他不再成为家庭的经济支柱后,一句“我们必须设法摆脱它”,便无情地否定了他的存在价值。当他在寂寞孤独中凄然死去以后,全家人如释重负,做了一次轻松的郊游,并谈起了新的梦想和美好的前途,而关于永恒人性的美好想象在现代社会种种压力之下也被碾得粉碎了。

其次,作品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人与自然的不和谐。格里高尔变成了一只甲虫,他的同事、家人以及后来的房客在见到他之后表现出极大的惊恐。他们对眼前的格里高尔如此陌生和害怕,不愿和这样的怪物处在同一个生活圈,正如格里高尔的妹妹所说:“如果这是格里高尔的话,他早就会认识到,人和这样一头动物是不可能共同生活的。”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人对于和动物处在一个生活圈的排斥,在人的心里,这样的甲虫是邪恶的,即使他仍具有人的思维,但是由于他的外表和生活习惯发生了改变,他的工作能力已经丧失,就不能和以前一样与他和谐相处下去。在一定程度上,甲虫就代表着自然界,人类无法与它和谐相处,也就是无法与自然和谐相处,而人类对它的迫害就象征着对自然界的破坏。现代社会对大自然过度消耗、无节制开发,破坏森林,捕杀动物,导致了生态失衡,自然灾害不断。当然,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也包括人与人的关系。人的本性中既有其自然性的一面又有其社会性的一面,二者的有机结合构成了人性的完整。正是在这一点上,《变形记》表现了现代社会对人性的否定。在冷漠、沉重的现实世界,人类要保全自己的本性已经越来越困难,《变形记》的故事是荒诞不经的,但是其表现的主题——丧失自我的悲哀与寻找自我的失败却是现代派作家所共同追寻的。主人公格里高尔在“累人的差事”和生活的重压之下已经完全迷失了自我,他想找回生活的乐趣、自我的价值,最终却彻底失败了,他变成了一只人人厌恶、恐惧的大甲虫。大甲虫是一个极佳的艺术象征,它喻指人在现实生活中的“异化”处境,喻指自我的怯懦、封闭和逃避。卑微的小人物是无力同现实相抗衡的,所以他只能躲进厚重的甲壳中,忍受孤独,冷眼看世界。

最后,《变形记》还暗含了一个更深的意蕴:人类需要语言来进行沟通。格里高尔因为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只大甲虫从而丧失了人类的语言,无法与家人沟通,最后在孤独中死去。格里高尔变形后让人厌恶并成为家人的累赘,固然是造成这种可悲结局的主要原因,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无法表达内心的诉求,处于一种失语无助的状态,根本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只能默默地忍受来自人类对他的各种非议以及家人的嫌弃。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沟通桥梁,没有了语言,个体也就失去了与他人之间维系关系的纽带,失去了维护自身利益的利器,因此也就很难生存下去。卡夫卡在《变形记》中实际上表现了一个具有现代性和哲理意味的主题:语言的焦虑。而主人公异化为甲虫则使得读者能够转换一种新的体验角度,从而更真切地体会那种语言的焦虑及其折射出的人类的沟通困境。

总之,卡夫卡的小说《变形记》是将非理性的梦呓文字建立在对生活的感受和想象的基础上,糅合了作者对现代西方社会的深刻洞察和对现代西方人生存困境的深切悲悯。格里高尔的变形,象征性地表现了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社会环境对人身、人心的重压,人异化为非人,社会成了人的异己力量。此外,《变形记》还从不同角度反映了人与自然的不和谐以及对重压之下语言失落的焦虑。卡夫卡通过这样一个荒诞离奇的故事向世人发出了警告:如果现代社会一味地剥夺人的自由的生存权,使物质成为统治人的力量,那么人变虫将是无可避免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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