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落寞凋零的玫瑰——从女性主义角度解读 《纪念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2013-08-15 00:43:30魏笑甜
剑南文学 2013年6期
关键词:艾米丽淑女男权

■魏笑甜

引言

威廉·福克纳 (William Faulkner,1897-1962),是蜚声世界文坛的一位美国文学大家。他在文学上成就突出,且因其善于将南方的历史记实和社会现实相结合作为自己的不竭创作之源,而成为美国南方文学的伟大代表,并于1949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在20世纪上半叶这个沉浮激荡的社会漩流中,其作品对女性问题作出了极多的描绘与关注。在其最重要的创作成就即规模宏大的 “约克纳帕塔法世系”中,他为读者呈现出了一幅幅逼真的南方社会变迁的历史画面。其中社会环境不一、人物类型丰富、意识描写出奇、哥特式的恐怖等特点都为这一创作世系披上了多面的研究价值。人物类型与精神层面的多样性描写之一,就表现在这些画面中形形色色的女性形象,她们人物丰富、个性突出、阶层不一、命运不济。这些多重的女性形象貌似一个极富特色的女性王国,每一个形象都充满了不泯的爱恨情仇,但这样的、在当时被视为弱势者的女性们却往往以悲剧收场。到底是何源流致使了这样的女性命运悲剧?

《纪念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以下简称 《艾米丽》)是福克纳最具影响力的短篇小说之一。艾米丽是南方种植园主格尔尼之女,也是一位南方没落贵族,她的一生是离群索居的、充满悲剧性的一生。时代赋予她 “南方淑女”的言行桎梏,但她却以一生的怪异、孤僻、为爱疯狂来予以其痛心疾首的反击。这样一个受尽旧传统束缚的 “南方淑女”凄苦悲惨的一生,却以缩影般反馈着当时美国传统观念所遗留下来的陈腐思想与门第观,反映着社会对女性基本生存权利的无情剥夺,更反映出抗争男权社会的南方妇女的渺小和不幸。基于此,本文试图从女性主义批评角度对此问题做一思考,进一步探讨造成爱米丽悲剧一生的致命之源。本文大致将其悲剧成因归结为以下两大方面根源:一、旧传统观念;二、女性爱的本真与死的反抗。

旧传统观念

旧传统观可以说是造成艾米丽悲剧性的基础根源。传统观念是一个社会长期发展着的本元反映,但陈旧腐朽的思想观念却是毒害人心的致命之膏。在美国社会的长期发展中所形成的某些 “清规戒律”剥夺了艾米丽作为一名自由女性的生存权;而社会中无意识的男权制更是成为了艾米丽悲剧一生的催化剂。福克纳曾经说过“这是一个被性政治制度残害、背叛的一个女人的故事”,这里 “性制度”最重要的一面无疑是指在当时社会的清教束缚下的“清规戒律”。父权制让艾米丽孤僻寂寞、离群索居一生,而清教思想却 “成就”了她发疯、怪异、病态的一生。艾米丽就是这样一个在精神与肉体上受尽南方传统观念迫害的结合体,其精神存在与生物存在皆受到社会的畸形对待。

“清规戒律”的束缚

美国南方社会以基督教为主要宗教信仰,其清教思想更是占据信仰主流。清教思想下的妇女观对女性的束缚使之不能拥有女性正常的自由舆论、平等婚恋等权利。基督教完全将女性视为男性的附庸品,把女性置于从属地位: 《圣经》中女人依附于男人的故事大量存在,如 《旧约》中男人用肋骨创造出女人、女人原罪说等无一不体现着女性地位的低下与附庸状态。另外,清教下的妇女还必须遵守着 “贞操是道德之最”、 “淑女风范”的思想桎梏,“南方淑女”将女性束缚在不自由的言行禁锢下,妇女的贞洁更是神圣而不可侵的禁域。这种妇道观下的南方女性失去了自由的婚恋、平等选择等种种权利,更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实现自我的人生价值了。艾米丽是这种畸形观念挤压下的典型受害者。

艾米丽自小生活于清教的氛围之中,父亲将其视为 “淑女风范”的培养品,镇上的人们也将其视为 “一个传统的化身,是义务的象征”,无论她的一举一动还是一言一行,势必受到人们的窥视与评论,一切清教规范以外的言行则会受到人们恶狠的指责;贵族社会特有的道德标准也 “规范”着她作为贵族女人以外的一切行动,她的普通女人资格是被剥夺了的,因为她必须是 “淑女般”的 “高贵、完美、贞洁”的化身。

传统势力与清教观念一步步破坏了艾米丽的爱情,使艾米丽的希望稍纵即逝。身心受到极度压抑的她变得更加孤僻和厌世。哀莫大于心死,最后艾米丽以毒死恋人的手段来保住得来不易的爱情,并与情人的尸体共枕来使其长久。在一切的希望破灭后,艾米丽终于一步步迈入了精神扭曲的深渊。

男权制的压迫

《圣经》里有这么一个常理:正是因为夏娃经不起诱惑,人类才失去了伊甸园,坠入了无穷的苦难之中。妇女因此而成为万恶之源,世世代代备受责难。女人附庸于男人这一观点从远古开始便显得是天经地义的,因此对基督教根深蒂固的欧美国家来说,从创世纪的伊始便决定了女人永远是男人的附属品。男权制的社会里,夏娃诱惑亚当偷食禁果而双双被逐出伊甸园后, “原罪”、 “红颜祸水”似乎成为了女性的代名词。而父权制的社会里,男主女次的二元论思想根深蒂固,女性不再是生物上的女性,而是社会赋予她们自身的女性主体。她们所能做的只有无限制地服从男权的统治,女性的反抗力及独立性的思想一点一滴地被磨平,从而女性这一群体的被压迫、被束缚这样的有意识便慢慢转入无意识,甚至对男权统治的服从已慢慢被女性群体接受、直至被视为天经地义的社会理规。

父权主义思想是美国南方这个男权社会最显著的传统。艾米丽的父亲便是这样一个父权主义思想充斥的典型形象。他在家里是主宰一切的中心与权威,包括主宰他的女儿艾米丽的一生,甚至是在这个暴君式的人物死去以后,他仍然控制和影响着艾米丽,是艾米丽悲剧一生的重要根源。例如, 《艾米丽》中有这么几副经典画面:

“长久以来,我们把这家人一直看做一幅画中的人物:身段苗条、身着白衣的艾米丽小姐立在背后,她父亲叉开双脚的侧影在前面,手执一根马鞭,一扇向后开的前门恰好嵌住了他们俩的身影。”

“全镇的人都跑来看看覆盖着鲜花的爱米丽小姐的尸体。停尸架上方悬挂着她父亲的炭笔画像,一脸深刻沉思的表情”

第一幅画面中:艾米丽 “身段苗条、身着白衣”象征着她的 “南方淑女”风范;“身穿白衣的艾米丽小姐立在背后”表现了父亲对她的绝对统治以及她对父亲的依赖与顺从;艾米丽的父亲 “叉开双脚的侧影在前面”则体现了父亲在这个家庭里的统治权威; “手执马鞭”象征着父亲的绝对统治权和高傲的贵族态度,他无视那些求婚者,认为没有人有资格来高攀他的家庭和女儿,他赶走了所有的求婚者,但是他却从未过问过艾米丽的真实情感。因此,种种迹象表明了父亲对艾米丽的绝对统治。在父亲的威严 “保护”下,艾米丽没有与外人和社会接触、交流的机会,再加上从小受到的 “淑女”教育,艾米丽便慢慢成了一位高傲、乖戾、孤僻的女性,这也为她后来病态般的行为埋下了伏笔。在艾米丽父亲眼中,她必须秉承一切规则来延续贵族家庭中的风范,这么一个大众化的“南方淑女”教育使艾米丽失去了正常的人格特性,虽然她后来的行为并非符合 “淑女风范”的教育结果,但她的个性却向相反的另一个极端无限发展。这么一幅画生动地显示出了男权社会对艾米丽的直接作用。

艾米丽丧失了自我意识,一切都以父亲为标榜和中心,在父亲死后,她更是无法接受这一现实。 “艾米丽小姐在家门口接待她们,衣着和平日一样,脸上没有一丝哀愁。她告诉她们,她的父亲并未死。”以至于,她最后甚至拒绝掩埋父亲的尸体。艾米丽这一举动表明了他对父亲统治的依赖,失去父亲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生活。波伏娃说在她的 《第二性》中提出: “一个女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是说是 ‘形成’的”。那么可以说艾米丽这个前半生乖巧、后半生疯狂的女性便是在男权中心社会中所形成的一个特殊的显示体。“爱米丽小姐的停尸架上方悬挂着她父亲的炭笔画像”,这么一副震撼人心、对比强烈的画面足可以看出艾米丽至死都被父亲的阴影笼罩着。

女性爱的本真与死的反抗

女性在后天社会中被动形成 “女性”的观点是女性主义最成功的解说之一,对男权社会中女性问题的透彻分析更加加速了女性主义批评的深刻性与价值性。日本学者常认为 “死是最高的艺术,是美得一种表现,死是生的延伸”,其审美倾向也表现出 “生追求美、美是虚无、虚无即死、死就是美”这样的特点。女性主义批评家虽并非如此哀婉、如此崇尚死亡之美,但不可否认,对艾米丽来说死亡的确意味着超脱,意味着生命的延伸,甚至意味着对爱情的永恒拥有。

爱的本真是女人的天性,一段纯洁至上的爱情往往是每一个女性的向往与追求,这种权利本不该受到任何阻拌,但现实往往是残酷的。艾米丽并非柔弱、顺从一辈,她的孤僻、乖张、疯狂可谓是一种对男性社会的反抗。她把收税的人 “连人带马”地打败了。当药店的药剂师寻问她买砒霜的目的时,她那冷漠的脸 “像一面拉紧的旗子。……艾米丽小姐只是瞪着他,头向后仰了仰,以便双眼好正视他的双眼,一直看到他把目光移开了。”如果不是对爱情的本真向往遭到破坏,她一定不会用死亡来使自己拥有爱情。

艾米丽对爱情的勇敢追求和自由选择就是她最突出的女权意识的具体表现。如果说父亲的在世对艾米丽来说是一种爱情观的桎梏,那么当父亲死后,镇上的人民与宗教严规仍然是阻碍她获得自由爱情权的利器,但艾米丽并没有妥协,而是执着地追求自己的爱情——荷默·伯隆,这位男士虽是一位 “拿日工资的北方佬”,但艾米丽决然不顾周围舆论的压力和非议,执着而热烈地敞开心扉去接受着自己的爱情:“以后每逢礼拜天下午他们乘着漂亮的轻便马车驰过:爱米丽小姐昂着头,荷默歪戴着帽子,嘴里叼着雪茄烟,戴着黄手套的手握着马缰和马鞭。”艾米丽完全沉浸在爱情的喜悦中,当然,她认为荷默也是热烈地爱着她的,但最后才明白他只是个 “无意于成家之人”,他为了保全一个男人的完整性而抛弃了艾米丽,直到此刻当艾米丽连追求爱情的自由也被无情打击后,她作出了一个疯狂的反抗:买砒霜毒死荷默,把他的尸体藏于一间 “布置得像新房的屋子”,里面陈列着 “玫瑰色窗帘,玫瑰色的灯罩,梳妆台,一排精细的水晶制品和白银作底的男人盥洗用具”,与荷默的尸体同床共枕40多年。可见艾米丽祭奠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爱情竟是这么让人感到悚然与悲剧。这样的反抗、这样的追求,虽然太过于极端,但不可否认这是艾米丽性格中女权思想的一个因子。

对爱情的向往与追求是艾米丽最本真的人性呈现,而利用死亡去拥有自己爱情的永恒则是艾米丽最无可奈何的反抗。这个男权社会 “赋予”了她种种被遗弃的漠视,更将她一步步推向人性的悬崖,直至走到生命的尽头。如果说 “一些人命运变化的决定性缘由,是我们始终未能看到‘自我’意义上的选择和实现⑾,那么爱情与死亡终究是一种 “自我”意义上的选择和实现,而非人性的毁灭。

结束语

福克纳笔下的人物往往是一个复杂体,艾米丽就是这样一个形象典型。她的一生充满悲剧色彩,同时却更加凸显出女性这一群体对命运不懈的追求或反抗。男权社会剥夺了她追求爱情的自由权利,清教门规又摧毁了她追求正常生活的美好初衷。当一切的希望都已破灭,艾米丽走向悲剧的深渊是如此的坚定和必然。但在这些重重禁锢中,艾米丽试图拼命反抗,用她的“病态”的、 “精神扭曲”的行为与社会舆论、宗教束缚来抗争,这样一个女性形象除去她的乖戾与癫狂,她的坚强、自由、独立等人性光辉足可以为当代女性代言。

女性并非天生的弱势群体,在男权社会与宗教意识盛行的任何国度或年代都会有一些女性闪烁出追求自由的人性光芒。女权主义要求 “男女平等”的初衷,在我们当今的社会虽不可说已达到完美,但至少它正在不断地长足发展。一朵玫瑰无奈凋零,让我们献上一朵玫瑰祭奠她自由的人性光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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