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相崧
老树、炊烟、母亲、眼泪……千百年来,乡愁成为无数文人温婉而又伤感的表达。承载乡愁的,除了宗族血脉、土地草木、房舍农具,还有乡风民俗、家长里短。——而我在小说中写到的“祭火”,也要算是乡愁一种。
火神是民间俗神信仰中的神祇之一,各民族都有火神祭祀的风俗。由于地区不同,历史文化不同,对火神也有不同的认识和解释。一般都以祝融为火神,亦有以炎帝或燧人氏为火神的说法。而火神祭祀的日期,各地也不一致。有的地方以农历四月初八为火神生日,我们这里则以正月初七为祭祀火神之日。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每到年关,各家各户都要请来一尊火神像,贴在自家的灶前。彩色套印的木版年画,粗砺的线条,夸张的颜色,要在灶台前贴一整年。当然,更加吸引人的,还是正月初七的祭火和送火神。那真是全村出动,万人空巷,男女老少参与的一场狂欢。可是这些年我春节回乡,却发现民风大变。正月初七那天,村人以零星的鞭炮和烟花代替了祭火和送火神,就连木版的火神像也没有了市场。是啊,如今许多人家都住了楼房,用上了自来水、煤气。灶台都没有了,请来火神像难道要贴在煤气罐上?
我曾经接触过许多在城里求生、求学的游子,他们在陌生天地里无数次碰壁之后,一次次梦回那湿润的温土,却在现实的故乡怅然若失。他们加入春运大军兴冲冲地回到家,最终却又选择匆匆逃离。他们不无伤感地说,现在的村子“没意思”“没味道”。正所谓“谁的故乡不沉沦”。炊烟没了,老树被卖到了城里,更不要说那些早已被人抛在脑后的民风、民俗。我有时便想,迟早一日,当在老家生活的父母也已作古,我将到何处寻觅乡愁呢?
所以,在我心中渐渐萌生了这篇小说。开始只是模糊的火神祭上的仪仗在我眼前晃动,渐渐我看到了东升,看到了桂花,看到了老支书和村里的其他人。
程东升这个揣着沉甸甸的乡土记忆去城里混生活的汉子,带着城市给他留下的伤痛,冒着承受更大伤痛的危险,毅然选择了重新回到并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漂泊。我觉得耐人寻味的是,我们这里人竟然将火神和眼睛联系在一起。眼睛无疑是最容易让人窥察内心世界的。今天,我在自己能够接触到的农人眼里,已经很难看到他们的祖辈们所拥有的那种安然、悠然、恬然。一看就知道,他们心里装的已经是比土地更多的东西。
而程东升的女子桂花,则成为生长在无根乡土上的干瘦风景。在有关“祭火”的记忆中,有她的童年,有她的初恋。正因为如此,她才带领村里的女人们举办了也许是村里最后一场“火神祭”。然而,命运不仅让她的丈夫不能留在故乡,甚至剥夺了他们在一起重温美好记忆的机会。文章结尾,我让他们的儿子小虎代替东升出现,小虎成为这一场“祭火”仪式上的“火神爷爷”。白天绕着村子游行,晚上送火神,数火把……
但愿这不是轮回,但愿下一代有更好的出路。
谨以此文献给我那温婉的乡愁。